臉色不大好的小侯爺總算開口了,眾人見他扯唇笑了笑,才慢慢道:“這丫頭我很喜歡,就讓她留在這里吧!”
他的語氣和笑容,莫名地令櫻寧的背脊竄過一陣寒意,像是被蛇盯住的感覺。
不過寥寥半月,櫻寧就開始身體力行地懂得,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了。
前幾天還好,小侯爺照常進宮去上學了,后來聽說自己視為兄長的聶家公子從邊關回京了,歡天喜地地蹦跶著就不見了人,之后幾天不是住在聶府,就是在宮里晃悠、參加各種宴會。
剩她與荷香、繡菊,三人每天收拾完屋子,就在長廊下坐著,做做針線、聊聊府里的事兒,很是輕松自在。
“那艷姨娘是簡國公送給老侯爺的,進府里才一年,就作威作福起來,打罵起丫頭來絕不手軟,心可狠呢!”
“還有那舅老爺,也是著三不著兩,看到丫頭里略有個平頭整臉的,就挪不開腳了,要不是老侯爺看在死去老夫人的份上,早把他掃地出門了!
“唉,其實少爺只是脾性古怪了些,櫻姑娘,你往后只要順著他就好了……”
“老侯爺平時也管得少,以前聶家少爺還在府里時,小侯爺還能聽他的話,后來連聶少爺也去了邊關,沒人管了,難免性子就刁鉆了一點……”
“說起來,少爺也怪可憐的,一出生就沒了爹娘,兩年前無意間聽見,自己的親娘是生自己時因難產去世的,想想多受打擊呀!從此就再也不肯過生日了!
櫻寧一面聽著,一面手中不停,幫著荷香、繡菊給絲線打絡子,又隨意地問了些府內的事情,三人說說笑笑,時間倒也過得飛快。
這一日,到了黃昏時分,卻聽到“望塵軒”外傳來平安的聲音。
“少爺回來啦!”
荷香和繡菊趕緊放下手里的東西,過去迎接小主子。
云墨大步走進庭院,修長的身上穿著一襲白色的錦袍,以金冠束發,明明比櫻寧小兩歲,個頭卻已經比她高出了好些。
他狹長的眼角冷漠地掃向站在廊下柱子后的鵝黃色纖細身影,不動聲色地在心底輕哼一聲,目不斜視地進了屋子。
晚膳時,櫻寧再次見到數日不曾照面的云小侯爺。
他獨自一人坐在長長的條型餐桌上,桌上照例擺了滿滿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僅聞著香味兒就令人饑腸轆轆。
燒花鴨、汁鯽魚、芙蓉燕菜、什錦蘇盤、三絲湯、蟹肉羹……櫻寧僅看了其中幾道,就知道這軒轅侯府里的廚子不是西貝貨,甚至排場堪比宮廷。
荷香和繡菊兩個一左一右站著,正在殷勤地幫小侯爺布菜,他卻神情冷懨,似沒胃口,面前一大碗熱騰騰、碧瑩瑩,蒸的綠畦香稻粳米飯動也沒動,一掀眼簾,盯著正前方的一只盤子。
盤子里盛著幾只餅,晶瑩透亮如同水晶石一般,金面銀幫、起皮掉酥,一看就令人垂涎不已。
“那是什么?”云墨眨眨眼,印象中似乎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
“少爺,那個是‘水晶餅’!
“端過來!
“是。”繡菊趕緊端過來,放到云墨面前。
他夾起一只,先是打量了一番,才送到唇邊,張嘴咬了一口。
嘩!不得了,這東西不僅看著漂亮,入口便涼舌滲齒、甜潤適口,好吃!
“少爺,這餅怎么樣?味道還合口?”荷香和繡菊相互對視一眼,笑咪咪地問。
“府里的廚房什么時候會作這種東西了?”他很快吃完一個,又拿起第二個。
“不是廚房作的!
“那是哪里來的?”他又解決掉一個,吃得很歡。
“是櫻姑娘作的,說是家鄉的小吃,桌上的菜都是府里的廚房送過來的,唯有這餅是今天咱們院里自己開的伙!
荷月和繡菊見主子吃得開心,心里也高興,嘰嘰喳喳地介紹:“院里的人下午都吃過了,櫻姑娘手藝真好,對了,上次您吃的西瓜盅也是櫻姑娘作的,味道挺特別的,您說是不是?”
聞言,云墨差點噎住,立刻將咬了一半的餅連著筷子一齊丟到盤子里,碰都不想碰了,還將惱怒的眸光直直地掃向在門外候著的少女。
只見她穿著一身極樸素的杏黃繡衣、月白羅裙,外罩一件花色同樣樸實的夾衣,烏黑的秀發長及纖腰,被簡單地挽成了髻,只有幾綹垂落在肩頭,這樣普通的裝扮,都能讓他常常盯著看好一會。
看什么?
看她,看她的一顰一笑、看她的-言一行,她的每一種神情、每一個動作,甚至骨子里散發出來的漠然置之,都教他看得怒火中燒。
沒錯,他很生氣!
所有的人都在關心他、注意他,唯有她不是!
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淡然處之的態度,根本就沒將他放在眼底、根本就是在藐視他!
想到這里,少年生氣地一推盤子,低吼出聲:“拿走!一點也不好吃!
忠心耿耿的丫頭們聞言,又著起急來,不知道這小祖宗又是哪里不對勁。
“少爺,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請蔣大夫過來瞧瞧?”
“是這些菜都不合您的胃口嗎?要不先撤了再換些別的?”
一時間,這個問、那個勸,忙得不可開交。
可惜,云墨根本不買帳,橫豎就是不吃,冒火的眼睛一直瞪著門外的沉靜少女。
縱然荷香和繡菊兩人再沒眼力,也察覺到小主子的不對勁,是打從那早上看到新來的櫻姑娘后開始的。
平日里胡作非為、不亦樂乎的小侯爺,臉上總是掛著捉狹的壞笑,這些天卻一直生著悶氣,連笑都懶得笑了。
這就教人弄不懂了,若是不喜歡櫻姑娘,干嘛留下她?若是喜歡人家,又怎么總是一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模樣?再說,這餅明明就很好吃,他一開始不也吃得挺歡嘛!現在怎么又不高興了呢?
丫頭們弄不明白,只好繼續苦口婆心地勸:“您多少再用一點吧!要不您的身體怎么受得了呢?”
“是呀,少爺,萬一教出京了的老侯爺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說不吃就不吃!煩死人了!”小侯爺語氣很冷,顯然很不耐煩。
櫻寧安然地站在門邊,聽著少年使性子、發脾氣,還有忠心的丫環們輕言細語、無比耐心的勸慰聲,心兒卻早已飛到了千里之外的家鄉。
一個人用飯,應該是件很凄涼的事情吧!
再多的美食擺在眼前,卻無人分享,只怕也會使人覺得索然無味吧!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在家中時,和母親、弟弟們圍坐在一張圓桌邊吃飯時的場景,雖然不過家常小菜,卻和樂融融。
而母親,連年過節時也總是不忘在桌上替下落不明的父親擺一副碗筷……溫暖、牽掛、關懷,混成淡淡的幸福,那才是家的感覺。
可是這少年呢?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櫻寧心中悸動,不禁回過頭朝屋內看了一眼,恰巧正與另一道視線撞個正著!
她靜靜地看著他,不驚慌也不謙卑,他眼神陰鷙冷厲,看不懂心思。
終于,少年的薄唇一揚,叫她:“喂,你過來!”
“是!彼姥允┦┤坏刈哌^去,站在桌側,福了福身,從善如流地跟著荷月她們一樣稱呼他:“少爺,您有何吩咐?”
“想你也不是個愚笨的人,應該知道少爺我為什么吃不下吧?”他挑釁地注視她。
“回少爺的話,櫻寧并不知道!彼叫撵o氣地站在他面前,沒有絲毫畏懼。
就是這種神情、就是這種語氣!
她分明瞧不起自己、在心里偷偷嘲笑自己!那晚因思念娘親、傷心啜泣的他,外人何曾見到過?
除了這個臭丫頭!
乖戾陰沉地瞥了她一眼,他驀然嗤笑一聲,“因為你的臉好丑……”冰雪一般的黑眸冷酷無情地盯著眼前的少女,見她正隨著自己的話語低了頭、垂下長睫,卻沒有應聲,便火大的騰地
站起來,湊到她面前,一字一字、重重地道:“丑得教人……無、法、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