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好什么?
好個鬼!
如果當(dāng)時櫻寧知道,自己一時的同情和憐惜,換得的卻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折磨,她就會在看到那個小魔頭的第一眼,毫不猶豫地閃老遠(yuǎn)!
天空剛泛起了魚肚白,櫻寧就早早地起了床。
“灑掃庭院”這事自有人做,但黎明還是要靠自己“即起”。
梳洗過后,她到小廚房先熬了燕窩粥,并著府里的廚房送過來的蒸餅和一些小菜,用木盤端了,才跟著荷香來到小侯爺住的屋子。
因她還未跟這位小主子正式見過面,于是留在外間擺放早膳,由荷香和繡菊捧著盥洗的物件進(jìn)了內(nèi)室。
這間屋子極其寬敞,雪白的墻壁上掛著數(shù)幅字畫,高大的多寶格上放滿了各種珍貴的玉器古玩,紫檀木的家俱描金雕花,一應(yīng)俱全。
屋內(nèi)靜悄悄的,香爐里熏著淡淡的篆香,裊裊香煙、卷舒聚散,僅僅聞著就有種恬淡寧謐的滿足。
梅花式的洋漆小幾上一只晶瑩剔透的玉瓶,插著剛剪下來的、還帶著露珠的綠菊,指頭大小的南海珍珠穿成珠簾,靜靜地低垂著的。
再往內(nèi)去,就是一道華貴的深紫色幕簾,將內(nèi)外兩間隔斷,此時里面正傳來對話:“荷香姐姐、繡菊姐姐,你們先別忙了,我有話跟你們講!眲偹训纳倌,好聽的嗓音里含著慵懶。
“少爺!焙上愕穆曇艉@訝,“您有何吩咐?”
“嗯,我以前做錯了很多事情,對不起,我以后一定不再欺負(fù)你們了,我會好好改過的!”十四歲的少年努力地展示自己洗心革面的決心。
“小侯爺?”
“小主子?”
可惜荷香和繡菊卻不給半點(diǎn)面子,兩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哆嗦,手里端著臉盆和茶碗差點(diǎn)失手掉在地上。
錯了?
改過?
對不起?
開玩笑!小侯爺?shù)脑~典里有“知錯就改”這四個字嗎?再說,她們只是丫環(huán),哪里擔(dān)得起這三個字?
荷香和繡菊被嚇傻了眼。
“是真的,荷香姐姐,我以后不會再推你進(jìn)荷花池了,雖然你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游水!毙≈髯永^續(xù)表決心。
荷香一臉驚慌,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小侯爺該不是魔怔了吧!
“相信我,繡菊姐姐,我以后不會再把蛇放進(jìn)你的被子里了……嗯,還有死耗子、癩蛤蟆也不會再出現(xiàn)了!
繡菊的嘴張得足以吞下一整顆雞蛋,手里的銅盆再也端不住了,“砰”的一聲落到地上,頓時水花四濺。
饒是荷香到底年紀(jì)大一點(diǎn),她以最快的速度回過神,轉(zhuǎn)身掀開簾帳,撥腳就朝屋外奔,扯著嗓子大叫:“不得了啦……平安、平安!快去請管家來……還有那個誰?柱子,趕緊去請大夫呀……”
“搞什么嘛?”倚在鋪著金錢蟒條褥床榻上的少年坐起身,側(cè)耳聽著院落里兵荒馬亂的動靜,忍不住嘀咕一聲,再看到繡菊正手忙腳亂地在收拾滿屋的水漬,唇角就揚(yáng)起忍俊不禁的弧度。
輕盈細(xì)碎的腳步聲由遠(yuǎn)至近,輕輕地傳來,他懶洋洋地抬了掀了下眼簾,瞥了來人一眼。
僅僅一眼,就足以令那張俊臉上的顏色由訝異到錯愕、再由氣惱到憤怒,乍然變色了!
原來櫻寧方才在外面聞得里頭聲響,又見荷香發(fā)狂般一溜煙跑出去了,心下詫異,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因此才面帶疑惑地走了進(jìn)來。
誰知剛撥開珠簾,一抬頭,她就與一道難以置信的目光相對上了。
她知是他……昨晚的少年。
在外間聽到他的聲音后,燦若星辰的眸子便忍不住染上了笑意,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現(xiàn)有多么令少年火大,甚至在進(jìn)屋后,還后知后覺地帶著盈盈笑意望向?qū)Ψ健?br />
可是!在眼前這個十四歲的少年臉上,櫻寧看不到那晚的純凈、快樂和依賴,那雙明明是與夜幕下無異的漆黑眼眸,此刻卻隱匿著冷厲的冰刀,完全與當(dāng)日那個因思念母親而傷心哭泣的少年判若兩人!
櫻寧心里忍不住一緊,屈膝行了個禮,輕聲道:“櫻寧見過小侯爺!
大概是生性如此,盡管心里忐忑不安,她的聲音依然保持著平靜無波,彷佛此時此刻才是兩人的第一次碰面。
這使少年更冷地瞪著她,刀子一樣的目光將她從頭至腳掃過,最后停留在那右臉上的胎記,良久,才恨恨地從牙關(guān)里蹦出兩個字:“是你!”
繡菊由于太過驚訝小主子大清早的怪異,并沒有發(fā)現(xiàn)兩人間的波濤暗涌,還二丈金剛摸不著頭腦地拿著抹布擦地板上的水。
櫻寧不卑不亢地立在那里,身體略為僵硬。
緩緩回靠到舒適長枕上的少年沒有再開口,一雙冒火的眸子卻死死地瞪著她。
華麗緞被下的雙拳握得死緊……只有這雙手的主人才知道,自己的心頭,有多恨!
她、欺、騙、了、他!
僵持了一會,櫻寧覺得自己好像有必要向這位小侯爺解釋一下,正欲開口,匆聞外頭一陣腳步紛亂,一群人如流水般頃刻之間涌進(jìn)了屋子。
她立即收回了解釋的念頭,向后退了退,低調(diào)地站在了幕簾邊,佯裝沒察覺到少年冰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從少年的角度看過去,少女那微仰的尖尖下巴、修長的雪白玉頸,勾勒出一抹優(yōu)雅且孤傲的弧度,彷佛有一股不自覺的藐視意味,看在眼中,自然越發(fā)惱羞成怒。
她騙了他!拿他當(dāng)傻子一樣耍,竟然還瞧不起他?
真是豈有此理!
少年此時氣得只差用眼睛在櫻寧身上剜出兩個洞來,后者卻全然不知,只坐壁上觀,不動聲色地打量起剛進(jìn)屋的那幾個人來。
最先進(jìn)來的是個年近四旬、穿著朱紅綢緞長袍的胖男人;接著是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到哪里都能灑下一片脂粉味兒的妖嬈少婦;這兩人身后還跟著神情小心的白胡子管家、“望塵軒”的執(zhí)事王嬤嬤,以及額頭冒著細(xì)汗的郝管事;再往后,就是滿臉緊張不安的荷香和平安。
那肥胖男人面大如盤、滿臉橫肉,體型大概有郝管事三個大,第一個沖進(jìn)來的是他,口里大呼小叫地喊著“小侯爺”的也是他。
可笑的卻是,第一眼不是看向床上的少年,而是色瞇瞇、直勾勾地盯著櫻寧瞧,但轉(zhuǎn)眼在看到那張粉臉上大煞風(fēng)景的胎記后,心下就暗自生起郝管事的氣來。
實(shí)在想不明白,那一板一眼、謹(jǐn)慎小心的郝管事,怎么有這本事能找來一個,頭一眼能令人眼睛一亮、第二眼就能教人生厭的丑丫頭來呢?
妖嬈少婦倒是掩飾不住的滿臉高興,一雙媚眼兒有些輕蔑、又有點(diǎn)自我感覺良好地掃了眼站在幕簾前的少女。
漂亮的東西人人都喜歡,這話沒錯兒,可漂亮的、卻有缺憾的東西就還不如那平凡的呢!何況是跟聲色俱佳的自己比?
這一想越發(fā)覺得有優(yōu)越感,女人扭著細(xì)如水蛇的腰肢來到床畔,滿臉關(guān)切地伸出尖尖玉指,就要去摸少年的額頭,“啊唷,小侯爺這是怎么了,病了嗎?發(fā)不發(fā)熱?還是心里不舒服了?快跟艷姨娘說說……”
少年正眼也沒瞧她,只將頭一偏,躲開她的手,厭惡地冷說了聲:“滾開!”
那艷姨娘討了個沒趣,臉色不由一僵,下一秒又訕訕地笑道:“瞧這孩子,不僅長得像侯爺,連這脾氣倒也是差不多呢!”
眾人心里一陣好笑,老侯爺生得五大三粗,小侯爺卻是相貌俊秀,明明是隨了自己的娘親;再說,老侯爺是個直腸子,小侯爺心眼兒卻比世人都多,這艷姨娘可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艷姨娘請坐吧,這么早早地就過來了,還沒用早膳吧?荷香,你怎么還愣著?還快給艷姨娘和舅老爺?shù)箖杀鑱怼!?br />
荷香應(yīng)了聲,趕緊去倒茶。
櫻寧見那王嬤嬤一反昨日見自己時的傲慢刻薄,對這位艷姨娘十分的殷勤,又是布置座椅、又是親自奉茶,不禁暗想,這艷姨娘大概是云萬里的姬妾,云萬里的孫子厭她,倒也平常。
這時,老管家上前,小心翼翼地問道:“小侯爺,是不是新來的這丫頭不合您心意、得罪了您?”
少年不說話,只睨了對方一眼,冰冷的眸光又很快落到櫻寧臉上。
那眼神有恨、有惱、有怒,還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看得膽子本來就不大的郝管事心驚膽顫,也趕緊站到老管家身邊,對少年打了個揖,小聲問:“主子若是不喜歡這丫頭,小的就把她領(lǐng)走了,等再找著合適的送過來!
少年還是不吭聲,郝管事進(jìn)退兩難,不知道這小主子心里究竟打著什么算盤。
“哎哎,既然小侯爺不喜歡,剛巧我那里缺人手,不如就讓這丫頭到我屋里頭去吧!”舅老爺適時地冒出來,“雖然丑了點(diǎn),不過另一邊臉還算能看,大不了讓她天天戴個面紗啦……”
艷姨娘嘴里的一口香茶沒含住,“噗”地噴了出來,接著笑得花枝亂顫,王嬤嬤也陪著笑,唯有郝管事心下暗道不妙。
滿府里誰不知道這舅老爺一向好色呀!仗著是去世老夫人的遠(yuǎn)房外甥,好吃懶做、游手好閑,一把年紀(jì)了不好好成家立業(yè),每天盡朝青樓鉆,府里的丫頭們也不怕他,膽子大點(diǎn)的當(dāng)著面就連諷帶刺,他竟也不覺害臊,只當(dāng)打情罵俏了。
可這櫻姑娘不是府里的家生奴才,沒個人撐腰,看樣子人又樸實(shí)溫順,小侯爺孩子心性,還不解事,頂多就是搞些惡作劇出來,若是真去了舅老爺那邊,怕就真的兇多吉少了,萬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是誤了這姑娘一生!
“怎么會呢?”
幸好,郝管家耳里傳來少年冷冷的聲音,不禁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