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茹一直不確定,她在那一夜的反應究竟是對是錯、適不適當。但是很多事情是沒有辦法回頭的,也不能重來,所以,無從比較,沒有判斷的標準。
那時,她嚇得落荒而逃。
直到之后,她有機會冷靜下來思考,才領悟到這一個吻將她推到了不得不面對真相的懸崖邊,被逼迫著看清自己的心。她于是清楚地分辨出,自己的身與心都只屬于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耿于介。
愛情這一塊領域,有絕對的專屬性,無法讓其他人親近、染指,即使是最親密的好友。
朋友可以極親極接近,但是跨越到愛情的領域時,便只能遵循全有全無律──愛,或者不愛。其他的,都是曖昧灰色地帶。
而涂茹完全不想在曖昧地帶中狡猾地享受著被照顧與陪伴;也不愿意讓誰在曖昧中偏了思緒,對她滋生其他情愫。
如果人生一定要妥協,她寧愿在愛情里妥協,忍受破碎切割過的時間;而不愿意只為了要有人陪伴身邊,妥協掉自己的愛情。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很廉價。
她在震驚之中,看著曹文儀微微的笑著。那笑容似乎說了千言萬語,涂茹卻像瞎了、聾了,什么都看不到、聽不見。腦中,是一片空白。
她就這樣推開曹文儀,下床,隨便套了雙鞋,抓起外套,奪門而出。
曹文儀也沒有攔她,更沒有追上來。
狂奔了好一會兒,她幾乎喘不過氣時才慢慢停住。涂茹發現自己已經奔出了小巷,正站在人行道上,呆呆望著寂靜寬闊的大馬路。單薄的衣褲抵擋不住夜里的涼意,她把冰涼的手插在外套口袋里。
也觸到了口袋里的手機。
輸入號碼后,她按下通話鈕。不像之前的千百次,在最后一刻退縮;今夜的她需要一點力量,面對瞬間崩毀變質的友誼,她從來沒有這么彷徨又驚恐過。
“小茹,發生什么事了?你還好嗎?”他的聲音非常清醒,絲毫沒有睡意,還帶著警覺,仿佛知道這不是一通尋常的電話。
“不太好……”涂茹一開口就哽住。
一輛跑車呼嘯而過,可能是去夜店續攤的玩家,車窗內爆出震耳囂張的重低音樂曲,還有針對涂茹而來的長長口哨聲。
耿于介聽見了,他敏銳地追問:“小茹,你在哪里?”
“呃……外面!彼纳ひ魩е乃。
耿于介不再多問,只是簡潔下令:“我馬上過去。你不要站在大馬路邊,到便利商店去等。從巷口出來,到大馬路的時候右轉,一直走下去大約經過十家店面,就有便利商店。在那里等我,不要掛電話,繼續跟我講話,我們見面再說!
他了若指掌的指示,清楚到令人不敢置信,好像對這附近熟到不能再熟;但耿于介平;顒拥姆秶静粫竭_這邊呀。
耿于介貼心地沒有追問她打電話的原因,因為知道涂茹的個性,絕不可能在慌張時侃侃而談。他必須先安撫住她的情緒,所以開始解釋自己熬夜的原因──晚上的病人,值班CR照會之后決定要開刀,都已檢查完,也報告給值班的
涂茹一面在寒風中走著,數著地上鋪的紅磚,一面被他的解釋吸引,暫時轉移了注意力。
“出什么狀況呢?很嚴重嗎?”涂茹問,語氣明顯的冷靜了許多。
“馬醫師對microscopy比較不拿手,他有點猶豫。而外科醫師是不容許有任何猶豫的!惫⒂诮榈f著,腳步絲毫不停,已經到了停車場,發動了自己的車。
“所以你必須去幫忙開這個刀?”就算不甚了解醫院操作的程序,涂茹還是聽出了不公平的地方!榜R醫師的層級、經驗不是都跟你差不多嗎?為什么你必須幫他?”
“我沒有幫,只是在旁邊看一下而已。他的信心只能靠自己抓回來!惫⒂诮樾π!八蟾庞X得有我在場會比較安心吧。幸好,手術很成功。我連拉勾都沒拉到,只是幫忙數了紗布而已!
就是這樣,耿于介能讓人安心。但他也曾經是初出茅廬的外科醫師,也曾經沒有把握,在彷徨無助的時候,誰讓他安心呢?
一樣是一起走進婚姻,他的經驗并不比她多。她在婚姻里自我懷疑之際,耿于介又何曾有過信心?他也是第一次結婚,第一次面臨一切改變。
涂茹不說話了。她在便利商店外面停步,整理著混亂的思緒。有一個信念越來越清楚。
她想要變得堅強。至少,跟他一樣堅強,可以當他的依靠,讓他、也讓自己安心。這信念茁壯長大,慢慢的,遮去了所有不再重要的旁枝末節。
便利商店在深濃夜色中散發著干凈明亮光芒,有種莫名的溫馨感。大夜班的店員是個年輕的短發大男孩,臉上有點痘痘的痕跡,一雙眼睛很清澈,好奇地張望著突然出現的女客。
客人沒有進來,在門外徘徊。由打扮、外表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剛從夜店出來或在娛樂場所上班的,反而像是家暴受害者在深夜奪門而出。
“小姐,你需要幫忙嗎?”過了好一陣子,叮咚聲響,自動門打開,熱心店員終于等不下去,探頭出來,很和氣地詢問。
涂茹被嚇了一跳。“不、不用,謝謝,我沒事。只是……在等人而已!
店員憐憫地看她一眼!叭绻娴暮車乐兀铱梢詭湍銏缶。你要不要進來等?里面比較暖和!
“報、報警?”涂茹大吃一驚!拔覟槭裁匆獔缶俊
店員被反問得很尷尬,吞吐半天才說:“以前半夜也常常有個女生像這樣跑來,都是跟男朋友吵架,有幾次身上還帶著傷。我剛剛以為你是她!
不知道為什么,涂茹心念一動,想了想,試著問:“以前那個女生……長什么樣子,你記得嗎?是不是瘦瘦高高的?”
店員很快點頭!皩Π,瘦瘦高高的,后來頭發剪得超短,更像男生。不過最近不太看到她了,大概是搬走了。啊,你跟她其實近看一點都不像,你比較漂亮!
涂茹被他最后補充的一句話說得笑出來,眼前二十出頭的大男生糗糗的,很不好意思。
是文儀嗎?那個在愛情里依然敢愛敢恨、導致遍體鱗傷的女子?是不是因為對愛情失望透頂,才試圖在友情里找尋更親密的陪伴?
吻她時,文儀在想什么?自己是不是在無意中給過她什么暗示或鼓勵,才讓她大膽的走這一步?
剛剛的驚慌失措已經慢慢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想要轉身回去,找她好好談個清楚的沖動。
還來不及動作,遠處已經傳來房車引擎高速運轉的咆哮聲。幾秒鐘之后,耿于介的車緊急煞住,停在路邊,他下車急步向她走來。
時至今日,涂茹還是無法克制看到他時,心頭微微的震動。就像在相親飯局上第一眼看到他、在婚禮時看向身旁微笑的他時,反應都一模一樣。
此刻,耿于介滿臉憂慮,跨開大步,很快來到她面前。第一個動作,便是脫下自己的外套包住她,頓時,她被他的體溫和氣息圍繞。
“怎么站在外面吹風?不冷嗎?”他低聲責問著,一面輕擁著她的肩往便利商店里移動,迅速買了熱飲,要她喝下。
好心店員看著這俊美男人小心呵護的模樣,知道溫柔的小姐很安全,遂安心地目送他們離去。
臨走,涂茹還回頭對著可愛的大男生微笑,點頭道謝,感謝他對于一個素昧平生的弱女子付出的關心。
店員臉紅了,羞澀地對她搖搖手。
回到車上,安置好涂茹,耿于介回到駕駛座,他側眼望著低眉斂目捧著紅茶的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耿于介是外科醫生,對于身體上各種征兆異狀當然非常敏銳。這一看,便看出了端倪,忍不住俯過去,手掌按在她座位上,靠近細看。
涂茹極少化妝,但此刻,她的唇卻紅得過火。雪白細致的手腕、手背上還浮現隱約的瘀痕。
“你的手,還有你的嘴唇……怎么弄的?是誰?是不是曹文儀的前男友?”他靠得很近,嗓音壓很低,卻透露著危險的訊息。
“不是!你不要亂猜,沒有什么事!蓖咳懔⒖谭裾J,但她的心虛顯而易見,就算隔著一百公尺大概都看得出來吧。
“小茹,你不是說謊的料。耳根都紅了!彼谒叺偷蛦栔骸斑是,剛剛便利商店的店員?你們看起來很熟嘛!
“怎么可能!我根本不認識他!蓖咳闾湫苑。“你……口氣怎么聽起來像吃醋?那只是一個小朋友而已!
耿于介心事被猜中,當下有點說不出話來。定了定神,才繼續追問:“那不然到底是誰?你不講的話,我們就在這里不走!
看著他堅定的眼神、表情,涂茹猶豫著。最后,還是在耿于介沉默而固執的壓迫下屈服了。
“是文儀。她最近好像情緒不太穩定……”
才說到這兒,耿于介的眼眸先是閃爍著震驚,然后,陡然一黯。他離開了涂茹身邊,毫不猶豫地轉身下車。
涂茹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已經堅定地跨大步走遠了,連忙下車追過去。“喂,喂!你……做什么?你要去哪里?”
“找曹文儀算帳。”耿于介腳步沒停,直視著前方,心意非常堅決。
“不要去啦!”她死命拉住已經在冒火的丈夫,偏偏拉不住,急得只好從后牢牢緊抱住他腰。“真的,我只是一時嚇到……她應該沒有惡意……”
“我管她有沒有惡意!”耿于介的怒火已經燒毀了理智。
“不要這樣!這是我們的事,與你無關,我自己會解決!”
情急之下喊出的字句像雷一般劈醒了耿于介。他站定,全身肌肉都僵硬著,涂茹感受得清清楚楚。
“與我無關?”他輕聲地、一個字一個字反問,滿臉不敢置信。
“我的意思是……我是說……”她急得腦筋一片空白,笨拙解釋著:“你跟文儀不熟,也不知道我們之間的狀況,不要這么沖動。我、我要冷靜一點之后再跟她談,你如果現在就去找她,會、會變得很復雜!
耿于介深呼吸著,粗重鼻息清楚可聞。
“我說過了,處理復雜狀況,是我的專長!彼是很冷很冷的說著,一點溫度都沒有,非?膳隆!岸夷阌幸稽c沒有搞清楚,夫妻之間非常簡單,就只能有你我兩個人而已,沒什么復雜的。但如果你到今天還搞不清這件事,還要扯別人進來的話,我看,我需要好好跟你一次說清楚了!
涂茹嚇得放開手,倒退一步。這個人真的抓狂了。
夜色里,他的眼眸閃爍著危險光芒,像是盯住了獵物,往前跨了一步,又一步。
“小姐,你沒事吧?”便利商店店員一直密切注意著這邊,此刻探出頭來關心地喊過來:“要不要幫忙?”
“不用!夫妻家務事,請不用多管!”耿于介完全沒有移動視線,依然鎖定著涂茹,頭也不回地吼回去。
認識、結婚至今,她從沒聽過耿于介用這種聲調跟誰說過話,最近這一陣子以來,她真是見識到了他隱藏得很好的另一面。
下一瞬間,她也見識到了耿于介的蠻橫,鋼鐵般的手臂圈套住她的細腰,往車上拖。
她被塞回車上,硬是掃好安全帶,然后他上車鎖門,隨即催動油門,飛快地載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