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哭?”杜確看著她瞬間紅了眼眶,心里有絲異樣的感覺。
崔鶯鶯硬生生把淚意吞回去,悶悶地說:“不能哭嗎?它也是一條生命,況且我們共患難過。”
杜確實在不能理解對方的思維。
馬是一條生命,所以為了一匹馬死掉而哭,他理解,但這小子昨天在爆炸現場見識過幾條人命時,可是半滴淚都沒掉啊。
杜確劍眉挑起,但最終只是說:“男子漢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崔鶯鶯知道杜確不能理解,她也解釋不了那種憾事因自己而起的愧疚感,正徑自在心中默默哀悼死去的馬,驀然腳下開始微微顫動,她一抬頭,看到遠山近林皆在晃蕩,有地鳴聲從地心發出,而她腳下的震動也越來越強烈,還傳來遠處民房轟然倒塌之聲……
地震,是地震!
崔鶯鶯踉蹌了一步,身子一晃快要摔倒,杜確離她最近,他沒多想,長臂一攬,眼明手快的拉住了她。
山搖地動了數秒,很快恢復平靜,杜家軍訓練有素,無人驚慌失措,就是隊形微微移位,待恢復平靜,隊形也很快又回復筆直。
崔鶯鶯有些許暈眩,在如此空曠之處感受到地震委實更強烈了些,幸好杜確一把拉住了她……
驀然間,她覺得不對勁,低頭一看,他的大手并非扣在她的腰腹,而是比腰腹還上面一些,正好扣在了她胸線之處,加上他手掌大,幾乎罩住她半個胸部。
老天!這是什么情形!
她保持著不動,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加快了,即便是穿了一層又一層的衣服,可那肚兜輕軟,他不可能感覺不到那飽滿——該死,被發現了。
杜確的臉的確僵了僵,頓時血往臉上沖。
他手里握到的那團柔軟是什么?她是女人嗎?所以才故意不凈面?
一個女人家竟然只身到軍營里來,她也忒大膽!
杜確瞪著崔鶯鶯,崔鶯鶯也瞪著杜確。
好了,這下他的確知道她是女人了。
真是的,也不知這崔鶯鶯是吃什么長大的,發育得還真是好,所以也不能怪杜確會摸到她胸部了。
幸好,眾目睽睽地,他不可能此時揭穿她。
蕭探月插嘴道:“既然馬死了,崔小兄弟你就跟我同騎吧!
“不必了!倍糯_幽深的眼眸劃過一抹異色,口氣很冷,“她跟我同騎。”
她若是跟蕭探月共騎,兩人身軀相抵,蕭探月肯定很快便會察覺到她是女人。
除了女將之外,軍營不能有女人是軍規,而她卻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入了軍營,甚至參與查辦了爆炸案,盡管依著她的判斷而抓到了兇手是不爭的事實,但他放任一個女人進了軍營還參與查案,此事若張揚,他軍威何在?
因此這件事,他一個人知道就好,沒必要鬧得人盡皆知,尤其是蕭探月,他的嘴向來不牢靠,是他第一個要防守的人。
杜確翻身上馬,跟著手一提便把崔鶯鶯拉上馬。
崔鶯鶯只感覺到杜確的手勁又穩又強,沒一會兒,她已經穩穩地落坐在他身后,一時間也不知道耍把雙手擱哪里好。
“今天吹的是什么風,”見到崔鶯鶯上了杜確的馬,蕭探月嘖嘖稱奇道:“咱們老大從不讓人碰的雪飛瀑,今兒個可破例了,讓個陌生人坐了!闭f完又對崔鶯鶯道:“崔小兄弟,你可真幸運,因禍得福,死了馬,卻能坐上我們大將軍的坐騎,也算不枉此生了!
崔鶯鶯聽著也是不解。
杜確的馬從不讓人碰是嗎?那他為何不讓她與蕭探月共騎?
她才在思忖,雪飛瀑前蹄騰空;聲長嘶,大軍已經出發了。
雪飛瀑名符其實,飛馳起來如同瀑布落下一般迅疾,她不得不緊緊摟著杜確的腰,不然一定會摔出去。
杜確雖然穿著戰袍,但她摟住他時,他仍能感覺后背一陣軟綿,不由得在心中開罵——
這個大膽的女人,竟女扮男裝闖入軍營重地,等剿滅了孫飛虎,他再來與她算這筆帳!
普救寺外金鼓大震,旌旗蔽天,喊殺聲不絕于耳。
杜字軍旗在煙塵中凜凜飄揚,而賊營中人仰馬翻、亂作一團,見此情況,寺里的僧侶有的急忙上鐘樓眺望,有的爬上大樹觀戰,有的上屋頂遠看,看到戰況消息便來回奔走呼告,活靈活現的形容杜家軍如何勇猛,如何如入無人之境地將孫飛虎等賊兵打得落花流水。
不到一個時辰,煙塵漸淡、喊聲稍停,賊兵們一個個繳械投降,孫飛虎被處斬,前門有小和尚傳來捷報——
“打勝了!打勝了!”
一直在大殿等候的法本住持和崔夫人等人均是喜出望外的松了口氣,張君瑞更是忍不住朝崔歡看去,他們總算能在一起了,不必總隔著那面墻。
看到張君瑞眼里如潮水般涌來的深情與期盼,崔歡同樣心跳難抑,但他自有他堂堂相國府崔家少爺的矜持,不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與張君瑞對視,硬是別開了視線,心里卻有如萬馬奔騰。
“阿彌陀佛,恭喜夫人,賊人被殲滅了!狈ū静唤B聲念佛號。
“佛天保佑,也是我崔門積德,方能遇難呈祥、逢兇化吉,我兒有救了!贝薹蛉艘哺吲d的掉淚,要是女兒真成了孫飛虎的玩物,她死了也無顏見夫君。
張君瑞一馬當先,連忙到山門外迎接杜確,紅娘見狀也忙不迭跟上去,畢竟心里實在牽掛她家小姐。
“大哥!”張君瑞激動的喊。
紅娘一時之間也楞住了。
眼前這一身銀白戰袍、身形高大修挺、英姿颯爽又隱隱透著凌人之氣的少年儒將就是白馬將軍嗎?
她深吸了一口氣。
沒想到傳說中的白馬將軍竟是如此年輕俊美,跟她想象的截然不同,她還以為是什么畜絡腮胡的粗漢。
“賢弟,到了蒲州怎不來見大哥?”杜確隨意看了張君瑞一眼,視線停在張君瑞身后的姑娘身上。
梳著丫鬟髻,加上平凡無奇的樣貌,這肯定不是崔鶯鶯。
也是,想那崔鶯鶯可是相府的千金小姐,還是個閨閣姑娘,又怎么會隨便出來拋頭露面,他定然是要進去寺里才見得到她。
“請大哥恕罪!睆埦鸸爸,誠心誠意的說道:“小弟本來是要去拜謁大哥的,無奈偶感風寒,便暫時在寺里休息,本想等病好了就去見大哥,不料遇到孫飛虎那賊人挾寺院三百多條人命,定要強娶崔小姐,小弟實在看不過,這才魯莽將大哥請來,幸得大哥不棄,真的來了,小弟蒙大哥救援,恩同再造,今日能如此相見,也恍如在夢中……”
就在張瑞君說個沒完沒了時,紅娘總算在杜確身后的眾將士里發現了一個身形特別矮小的黑衣勁裝小兵丁,臉上涂著黑炭,不是她家小姐又是誰!
“小姐!”紅娘提起裙子,咻地便跑到崔鶯鶯面前,“小姐,你沒事吧?”
“小姐?”杜家軍齊刷刷地看向小崔。
杜確則死死瞪著那上演重逢戲的主仆二人,那女人正輕描淡寫的在跟她的丫鬟說沒事。
該死的,他極力隱瞞她是女人的事實,她就非得現在承認她是小姐嗎!
“大哥,想來你已經見過崔小姐了!睆埦鹦Φ。
杜確起了疑心,“崔小姐?”
張君瑞微微點頭,“崔小姐智勇雙全,自告奮勇要送求救信到大哥營中,那分勇氣,實在令人佩服!
杜確眼中劃過明顯的詫異之色,“你說,送信之人就是崔小姐?”
張君瑞一楞,“怎么,崔小姐沒同大哥說嗎?”
杜確輕輕挑眉。
原來,她就是崔鶯鶯……
好,很好,原來她就是崔鶯鶯,與他的認知不同,一個千金小姐竟有只身夜闖軍營的能力,更符合他的要求了……說到這,他該是把她當隊友才是,但一路上她貼在他后背的軟綿豐盈感讓他回想起來還是一陣燥熱,她身上的幽香也在心頭揮之不去。
自己這是怎么了?他又不是凡人,怎么會對一個女人動心?
“咳!那個——”法聰戰戰兢兢地出來了,他膽怯又崇拜地看著杜確,鼓起勇氣清了清喉嚨才抖著聲音道:“崔夫人已擺了筵席要為白馬將軍慶功,請杜大將軍入內!”在驍勇善戰的白馬將軍面前,也不能怪他如此緊張了。
張君瑞心里忽然一凜。
當年,他與杜確同窗共硯,兩人都懷有“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的大志,志氣相投,才結為金蘭,數年前家鄉一別,杜確曾對他說志業未成不還鄉,還說會先去長安等他金榜題名。
這幾年,天下并不平靜,彼此音信全無,爾后他輾轉聽到杜確官拜大將軍,鎮守要塞蒲津關的消息,而當時的他卻還在家鄉寒窗苦讀。
若是只看他,他絕對稱得^當世的青年才俊,可在文武雙全的杜確面前,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恐怕就要落居下風了。
也因此,就在適才那一瞬問,他驀然不想自己這位義兄進去,雖然他很感激杜確不遠千里而來的救命之恩,但他不想讓崔歡見到有如人中之龍的杜確,怕自己在崔歡面前會失了顏色。
“大哥!”張君瑞嚴正地朗聲道:“眼下投誠的賊兵有數千人,肯定要等大哥安排處理,加上大哥軍務繁忙,小弟也不敢久留大哥,日后小弟必登門造訪,到時再與大哥好好敘敘舊?”
法聰十分為難,“可崔夫人請杜將軍務必賞臉!
杜確步履生風地跨進殿內,不輕不重地說道:“既是崔夫人盛情,那么杜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至于投誠的事自有人處理,賢弟不必憂心!
張君瑞頓時有些尷尬,他不安的看著杜確踏入殿內的高挺身影,那舉重若輕的隨意真是旁人學也學不來,他也只能苦笑跟上了。
“大哥!等等我,小弟來為大哥介紹這普救寺悠遠的歷史……”
雖然紅娘在旁邊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崔鶯鶯還是將一切看在眼里。
奇怪,那張生在緊張個什么勁兒?貌似不想杜確進殿似的,這是為何?
崔鶯鶯和紅娘回到房里,紅娘忙打了水來給崔鶯鶯凈面,又火急火燎的給崔鶯鶯挑衣裳和梳頭。
“小姐,你當真都沒跟大將軍說你是崔相國家的小姐嗎?”紅娘眼眸閃閃發亮。
崔鶯鶯看了眼顯然興奮過頭的紅娘,完全不明白她因何興奮成這樣!拔沂侨ニ托诺,說那做什么!
自己這一路抱著杜確的腰際,察覺他身子很僵硬,不免心生疑問。
依她的判斷,一個人在尋常時候不可能時刻保持著僵直的身軀,除非他在警戒著什么。
難道是在警戒她嗎?
可他不是在拉她上馬前便知道她是女人了嗎?
依他的武功修為,在拉她的那一把便可輕易察覺她是沒有武功的,那他還怕什么?為何一路警戒著她?
“哎呀,等杜將軍待會兒看到小姐的花容月貌,一定會大為傾倒!奔t娘根本靜不下來。
崔鶯鶯看著紅娘不停地往她頭上插步瑤簪子,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提醒道:“紅娘,我現在是喪期,這樣妝扮是不是太過了?”
紅娘猛然住了手,神情是給嚇到了,“奴婢給忘了!
崔鶯鶯失笑道:“說吧!你心里究竟在琢磨什么?怎么興奮得癲狂了?”
“什么癲狂啊,奴婢哪有,不過既然小姐都察覺了,那奴婢就說了!奔t娘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直接說道:“小姐,依奴婢看,那杜將軍可是個佳婿人選啊,不管是人品、樣貌,還是功名,都甩表少爺幾條街,適才奴婢向那些小兵丁打聽過了,杜將軍雖然已經二十六了,但尚未娶妻,未曾訂親,也沒有小妾,一門心思全在帶兵打仗上,家里人口也簡單,只有父母和一個妹妹在洛陽老家,這樣的對象上哪里找啊?小姐若不想嫁給表少爺,可要好好把握!
佳婿?崔鶯鶯心中一動,面上卻不表現出來,“你心思倒動得快,還如此大膽,竟敢去打聽杜將軍有無婚事,被母親知道,有你受罰的!
紅娘幽怨至深地埋怨道:“奴婢還不是為小姐著想,不想小姐嫁給表少爺那無賴,終身不幸!
崔鶯鶯不置可否地道:“就算我有意,也要人家愿意,我是個姑娘家,總沒有先開口求親的道理。”
紅娘撇撇嘴,不以為然地嘟囔,“小姐設法讓杜將軍開口求親不就成了,讓那杜將軍也來借住西廂,小姐就在院子里彈琴吟詩,杜將軍隔墻跟著唱和,就如同張公子和少爺一般!
崔鶯鶯笑罵,“你這丫頭,胡說什么!”
紅娘緩緩哼道:“小姐別以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都看在眼里,只是沒說罷了,小姐撮和張公子和少爺,就是那斷袖之癖……哼哼,少爺可是咱們崔家獨苗,若讓夫人知道,夫人肯定會氣病。”
崔鶯鶯可不承認,“誰說我撮和誰了?命中注定的緣分,是老天的旨意,你可不要胡說,小心隔墻有耳!
紅娘吐吐舌頭倒也閉嘴了,這事她們主仆心里有數就好,傳出去真會出大事。
“走吧!”崔鶯鶯起身,輕輕挑眉,“且去聽聽母親怎么說。”
接下來將有一場硬仗要打,張君瑞定會提出要歡郎的請求,而崔夫人肯定不會答應。
不只知母莫若女,連紅娘也很了解主母的為人,嘆道:“危難一過,夫人恐怕就要變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