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奇怪自己為何被挑中留堂,他奇怪的是成績離譜的不只國文這一科,留堂的永遠是程如蘭——一個教學普通,凡事卻認真的匪夷所思的女人。
“安曦啊——可不可以多用功一點,你應該辦得到!你不喜歡總是被我留下吧?而且是國文這種科目!彼嶂^嘆氣,歉然的加一句,“老被我啰嗦你一定很不耐煩吧?”
不耐煩?倒不會。傻眼?有那么一點,因為沒遇到其他老師這么問他。
他的性格其實相當樂天,再倒霉的事發生過后也能自我解嘲,拋到腦后,不刻意達成別人的期待,所以成績總在倒數三分之一;如果不是對數理天生敏感讓他不必費太多心神考出好成績,其他文史科目一塌糊涂的分數絕對能他敬陪末座。
但是第一名從來就不是他的志向,所以這一點也無法困擾他,只是程如蘭敵口了,而且如此抱歉的語氣,為難的是,他總不能老實回答她“我不介意被你留堂,因為看你傷腦筋的樣子挺好玩的!
真的很好玩啊,沒有一個女生能引,他這么大的觀察興趣。
首先,第八堂課把他叫進教室辦公室就是一個不明智的決定,在多數教室眼中,她不折不扣是個怪胎,誰都等著看她因故失常怎么在學校呆下去,有了他做墊背,關爺很難再對其他老實挑毛病,他根本是個活生生的劍疤這個劍把不但要懂得明哲保身,還自找麻煩做一對一個別輔導,能不增添笑料嗎?
你的字體,我的天啊,看看你的字,翻閱他剛繳交的作文簿,她拍了下額頭,像出了車禍一樣“你不能讓他們好好站立著嗎?
他聳聳肩,“看得懂就好”十五分鐘的作品能多有質量??
“可是我看得很難過。〔豢伤甲h——為什么你的字和你的臉背道而馳呢??”他端詳他之后非常驚訝的下評語“沒發現周圍故作鎮靜的同事臉部開始變形。
“我又沒練過!碧岬剿^于秀氣的長相,他沒好奇的辨上一句。
“不過,——關主任寫的一手的好字,也和他的臉背道而馳啊””立刻發現了一個反證,她露出咋舌的表情附近老是的肩膀立刻產生抽動!鞍碴貙Σ黄,我說錯話了既然沒練過……”她寧著眉思索,接著翻開課本的其中一篇到,“那好吧,現在抄這篇課文,抄三遍,認真練習!”
“不是吧,三頁!”如果是唐詩他絕對沒話說,可這是現代散文,況且,這不是把他當小雪生看?”
“你寫不寫?”她儼然不快,似乎鐵了心演好老師的角色!笆悄阏f沒練過的”
“寫,當然寫!币驗槟切┛春脩虻睦蠋焸儾淮蛩阏谡谘谘,直接咧嘴大笑了。
他接過白紙勉為其難的提筆,活到這一刻,一舉一動還沒有被這么在意過,為了縮短被觀看的刑期,他比平時投入點,擔心她使出怪點子一提升”他的程度,幾分鐘的安靜后,他傾斜她一樣,筆頓住了。
她目不轉睛的注視著他的筆尖,一派認真的有點孩子氣,那是砸別的老是身上難得顯露的特質,感覺和她的距離拉近,他們師生的分界消弭了,他傾著頭,扎也不眨的睫毛,俏皮的舌尖,她不過是一個稍長他幾歲的女大學生罷了。
“老師幾歲了?”他拉低嗓子問。
“二十六了!彼患偎妓鞔鸪鰯底,突地收神,責怪到,“小孩,你分心了,快寫!”
他忍住莞爾,繼續寫下去,不是瞟她幾眼,為什么現在才發現她是一幕好看的風景?心曠神怡的不得了,尤其當她禁不住動氣時緋紅的雙頰。
半個小時后完成了,她掃視一遍,頹兩肩,沒救!難道要用那筆矯正器?算了,我在想辦法””
他幾乎沒聽清楚她在說什么,一經注意著他五官的變化,片刻,手里被她塞進一本課本。
“做什么?”他不解。
“朗讀!這一篇你從沒默寫完整過,多念幾遍就熟了,念十邊”
“在這里?”
“你有更理想的地點嗎?”
當然沒有,無論在那里“做這種蠢事永遠是目光焦點,尤其是一篇拗口又做作的文言文,不要吧老師——”他給個商量的眼色,被暗笑一番他無所謂,但是讓她成為笑柄就沒有必要了,他耳語說道“我保證十分鐘摸出來,不蓋你”
真的?不很相信地撇望他,“寫不全跑操場三圈哦?想清楚哦!”
“沒問題,”他比個OK的手勢,大操場正在鋪設新的PU肥道,他頂多就在排球場繞圈子”繞撒謊那個十圈也不會多喘一口氣。但是程如藍時而正常,時而傻氣,說不定哪他根筋不真叫跑還未干的新操場。
保險起見,他抱著頭,卯足了勁,集中心志默誦那篇曲曲折折,幾千年前的祈禱文,并且暗暗發誓,將來他若歸天了,那個家伙敢寫這種咬舌的東西在他墳前亂唱或墓碑上亂刻一通,他必定顯靈嚇死那家伙
時間一到,信筆揮完,他將寫好的紙推到她面前,她火眼金金辨識完一群瘸腿缺胳膊的字體,神情極復雜,哀嘆一聲“你很有潛力嘛!就是那個字!算了,反正就要全面計算機化了,你將來就盡量避免用這手恐怖的字見人吧”
他愜意的背起書包,無所謂的聳肩“我才不像大頭那枚傻子,寫什么情書!馬子真是煩死人“有那種閑工夫伺候他們,不如每天吃得睡保到自然醒,那才爽里“干嘛看馬子臉色!”
她微怔,沉默了。
“老師不要誤會啊,我不是說你啊,你比他們好多了!彼s緊補強幾句。她突然失笑,搖頭,眉頭浮現困惑,“我是在想除了吃飽睡到自然醒,你有沒有別的愿望了嗎?特別一點的愿望?”
愿望當然有,輪廓很模糊,具體成型的不多,依他的實際現況,也不容許他作太多白日夢,太多夢徒增遺憾,他絕不自找麻煩。
他朝身后瞄了眼,人走的差不多了,辦公室總共只剩4,5個人,他左右游移著眼珠,彎身湊近她,聲量低得只讓她聽見,“老師,你看過探索頻道沙漠奇觀嗎?我非常喜歡那種地方,一望無際的沙丘,狂風一吹,就來個大遷徙壯觀無比,生存下來的動植物比你想像的多,超級大蜥蜴,響尾蛇,長在地底的怪鼠,有一雙大耳朵哦可以散熱的狐貍,各式各樣的仙人掌雨以來花就開,雨一走,什么都沒有留下。沙漠看起來一無所有,其實豐富極了,但是沒多少人敢永遠停留在沙漠中心,科技在厲害也無法勝過沙漠。我的愿望,就是在沙漠呆一天,一天就好,那才酷了!”
她聽的瞬也不瞬,半張的嘴楠楠“雨一來,花就開,雨一走,什么都沒留下……”
“是啊“酷吧?”見他輕易對他的鬼話認真,他樂的扯下去。
“一個人嗎?你只想一個人去嗎?”她瞇著眼問
這個問題難倒他了,他從沒操心過伴侶的問題,他一個人習慣了,一個人自由自在,兩個人的話……他看著他的眼睛,嬉皮笑臉起來,“再加老師你一個人也沒關系的啊,老師很溫柔,又不愛吃東西,最適合寸草不生的地方了。遭了,不行,那里太陽厲害得不得了十把傘也沒用的,老師會曬成黑炭的啊,真可惜,”他煞有介事做出扼腕狀。
“謝謝你賞臉。∩衬 彼┦壮烈髁讼隆耙膊皇鞘裁措y事,你若真心想去,我可以帶你去。”
不是蓋的,她還真的什么都能接腔啊!她真的知道他說了半天的地方在幾萬公里以外,不是在市中心影片出租店的販賣架上嗎??”
莫怪學校里不少人按傳她秀逗,現在他也不得不懷疑了,程如藍不是撞車裝傻了,就是被外星人打開過腦殼放入變身芯片,變身了。
實在是太痛快了,言語難以表達的感官饗宴,當然,依他不怎么樣的文學程度,要拼湊出絕佳好詞是難了點,可以確定的是,現在若有人想要終止他正在進行的享樂,絕對會遭到他不客氣的白眼
所以,有三十分鐘之久,除了舉手喚送菜小弟過來,他埋在碗里的頭幾乎都沒抬起來過,算算麻油米線就來了五碗,正鍋香味直冒的姜母雞有四分之三下了他的胃。米酒和老姜纏繞的熱氣在眼前醉人,使他的臉有紅又賬,通體舒暢。飽嘗濃郁的湯頭幾次后,他終于心滿意足的靠砸椅背,甘心把注意力分給前面的兩位有伴;
邊靠墻坐的是黑面,因搭訕不順利而敗興地少手跺腳,右邊是大頭半騙半哄邀來的表妹,美麗的巴掌臉上心眼圓睜,半瞪著安曦判若無人的吃相,校花大概之碰了兩次筷子,便被他史前無力的投入震懾住了,并且逐漸發現自己的吸引力遠遜雨一鍋好不優雅的姜母雞而生悶氣。
“你們吃夠了嗎?不夠再叫。 卑碴乜捎锌蔁o的招呼著,得不到兩人的積極響應,他無所謂的聳聳肩,放眼搜尋無比熱鬧的店內,找不到大頭,回頭會著跑堂的小弟喊“喂再來一盤鴨血糕!”
校花表妹臉色大變,霍然起立。拎著皮包悶頭向店外沖,戲劇化的舉動令安曦訝異的張嘴,不明所以的問;“咦她急著去那里啊”
“豬頭啊,你就知道吃”黑面催他一口,跟著追了出去被虧的不疼不癢,剩他一個更是加倍自在,索性直接用大勺掃清鍋底,鴨肉送到嘴邊,眼角隨處亂苗,街上有個匆促的身影勾住他的目光接到不寬,傍晚時分。又有夕陽,不至于誤對,那熟悉的身形,隨風擺蕩的衣裙和發尾,分明就是程如藍!
這間店面在市區的小吃街上,離他居住的小鎮有半個鐘頭車程,聽說程如蘭就住在這一帶沒想到如此巧合在周末遇上她。
胡亂抹了抹油膩的嘴,離開了坐熱的椅子,他小跑步跨過街道,追過著程如蘭的背影。
有點無聊,說不出特別的理由,反正不急著回家,程如蘭又具備某種程度的特異,窺伺她有一定的娛樂性。
她和一般逛街的女性不同,不在東張西望,也不在櫥窗前逗留,非常專心的走著,像在趕路,走到街底,她不假思索向左轉,這條街高級餐館林立,她依舊不加流連,往前直行。他盡量和她保持著四、五步的距離,人潮擁擠,不必擔心讓她發現,才這么慶幸不久,她陡然停步,冷不防回頭,快得他不及藏身,被迫和她打了照面。
他半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只覺得耳根霎時發熱。她的確看見了他,詫異地歪著頭走近他,他掌心猛發汗,直往褲管抹擦,一眨眼,卻見她露出驚喜的笑容,”安曦,是你!你來逛街嗎?”
他錯愕地望著她,搞了半天她以為他們是巧遇嗎?”是、是。
這情景不在他的預料范圍內,一時真誨不出適當的對話來,但是她看起來是那樣的愉快,眉心比在學校舒展多了,并且毫無為人師的架子,笑容真情意切,沒有半點虛飾,他竟不由自主跟著笑了。
“太好了,想請你幫個小忙,有空嗎?”她靦腆地問。
“呃,有空!彼麅墒挚湛詹逶谂W醒澊,在不屬于他的市街里晃蕩,說他忙也很可疑。
“如蘭,怎么在這?”
一輛停泊的藍黑色轎車里,鉆出一位年約三十左右的男性,發現了街邊徘徊的程如蘭,直截了當便問,一身斯文書卷氣,卻目露精明,穿著正式,應該不是在私人時間中,與男子同車的其它三個人都上了年紀,看起來均非等閑之輩,下了車后相偕進入了一家門面堂皇的蘇杭菜館。
程如蘭顯得相當驚訝,往后靠近安曦,表現得極不自在,“我……那個……”停頓了幾秒,忽指著安曦,”這是我學生,他叫安曦。”
“嗨,你好!”男子禮貌周到地和他握了握手,又轉向程如蘭,等磁卡她交待行程。
“剛考完試,我陪幾個學生看電影,正要到電影院會合!彼f得很快,分明是急中生智。安曦暗自一驚,不動聲色。微笑不語地配合她。
“喔?”尾音抬高,簡單的一個字含意便不單純了,男子無暇追問下去,他看看表道:”那好,我今天有飯局,你好好去玩吧!別太晚回家了!蹦凶拥亩撓裨趯χ祜挠H人,遲疑的眼神充滿不確定。
待男子走開,她吁了口氣,突然拉起他的手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