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他。
這一段日子,他可是一點都沒變,一貫神采奕奕,繁忙的工作只有令他更加自信,姿態更挺拔。費解的是,從認識他那天起,她幾乎沒有見過他為任何事,任何人傷神,單單別人為他傷神過,為他若無似有的溫柔發傻過,但是他是那么迷人,仿佛為他傷神是注定的詛咒,而他也習慣了這種狀況,從不質疑,理所當然的接受一切好意,接受的不留痕跡。
以往她一直以為,從他專注的凝視里,曾經看到獨一無二的愛意,現在仔細思量,她突然不那么確定了,或許,他的眼里原來什么都沒有,是她誤會了?那些為他傷神的女人都誤解了?
“如蘭?”他舉起右掌在她面前揮了兩下,“哈羅,還在嘛?”
她連連點頭,擠出笑容,“在,我……偶爾還會頭痛,做惡夢,有些事記不大起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不是有意的。”她走過去,謹慎的解釋著。
“這很正常,我能理解,不過你……”他瞇著眼端詳她,繼而皺眉,“不會是——把我忘了,卻不敢直說吧?”
她愕然,接著失笑,“怎么會?你在開玩笑,我怎么會忘記你!
“哦?”他站起身,不十分確信的表情,“能證明嗎?”
“怎么證明?”她心不在焉的反問,落入另一個思緒。
“很簡單,”他捧住她的臉,說話時的熱氣拂在她鼻尖,“你受傷以后,我就沒吻過你了,讓我看看你的表現和以前不一樣?”說著俯下了唇。
那幾乎是剎那間的事,當她驚魂未定時,看到的畫面是自己握緊的右拳,和跌坐在床上捂住左臉,大驚失色的沈維良。
“如蘭,你做什么?”沈維良不可思議的驚聞,他連她的唇都還未碰到啊!
“你……”她胸口劇烈的起伏,淚眼模糊,指著他厲言:“你才是什么都忘了!你忘得比誰都快,為什么半年不到,你就可以輕松的對別的女人又吻又抱?你到底有沒有心?讓我看一看,看一看你的心——”
她撲上去,揪住他的衣領,使勁拉扯。沈維良制住她,駁斥道:“你在胡說什么?我忘了什么?我不就在你面前?”
“伊人,記不記得這兩個字怎么寫?你那么聰明,不該忘得那么快,告訴我,請你告訴我,求求你……”來不及了,來不及阻止潰堤的眼淚,她頹然滑下床沿,成串的淚珠灑在裙角,濕成花。
“伊人?”他呆若泥塑,默念一遍,好看的五官凝聚了復雜的表情,口吻轉為低冷,“伊人,為什么提她?我們不是說好,不再提這件事!
“我真的不懂,如蘭,你讓我糊涂了。我們都決定要訂婚了,為什么再提起伊人?是不是你始終不相信,我沒有愛國伊人,還是你又聽到了什么?”
她松開十指,慢吞吞的直起身,用衣袖抹干面龐,正好衣裙,撫順亂發,激烈的情緒消失迅速,恢復淡漠有禮的姿態,只是語帶僵直,帶著隱忍的顫音:“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請別見怪。最近急性差,我保證,不會再提起她了!
沈維良嘆了口氣,扣好被扯脫的衣扣,遺憾的看了看她,走到門口,思索一下后,慎重表示:“我希望你盡量把心情恢復起來,如果你對我真有疑慮,不妨把訂婚延后,不必太勉強。
“維良,對不起!
“不虛言抱歉,我只是不明白,我已經選擇了你,你又何必擔心?”
房門掩上,她木然走到窗前,視而不見的望著窗外的玉蘭樹葉。
她終于親耳聽見他說了那句話,本來只村子想像中,一旦真是的道出,她竟然能穩穩站住,沒有昏厥,那么,當初為何不能如此?沒錯,那句話如利刃劃過,她幾乎可以感到無
形的血從胸口流出,但,不過是一句實話,她為何不能面對?為什么?
“因為我錯愛了你——好痛——”她掩著的心臟部位,看著窗臺,喃喃念道:“原來沒有愛過,沒有愛過……”
安曦對群華高中沒有特別的厭惡,依他奶奶的想法,為了避免讓無父母的安曦未來變成大流氓危害鄉里,盡管他奶奶一毛不拔,節約開支,還是極力安排他進入這所私立學校,嚴格禁止他和隔壁職校的學生往來。但如果可以任他選擇,他寧可就讀他奶奶稱為“流氓養成學!钡哪仙缴坦ぁ
首先,女同學的外形就比群華高中的更勝一籌,看去來順眼多了,不像他班上那幾位,一個比一個不自然;有點姿色的像張若蕓一般裝模作樣,功課好一點的就像李明惠一樣得理不饒人。至于男同學,除了開賭場的老爸選上縣議員而全家漂白的黑面之外,其余多半話不投機,這也難免,誰不知道他是專門放利的奶奶養大的。
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念完職校,他可以立刻找個工作養活自己,不必仰仗奶奶,然后可以大大方方喂養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杜絕他奶奶那些幾乎快讓他成仙的素菜。這種大快朵頤的渴望,不是班上那些飯來伸口的家伙可以體會的。
如果有人問他,在群華高中幾年最美的時光是什么?他必定毫不猶豫的答“午餐時間”!餐廳那些勤于變化的菜色真是沒話說,美中不足的就是餐廳就是份量有限,除了撈不到好料的清湯無限量供應之外,每位學生只能盛一次菜,固定四道菜一碗飯,不多不少不滿餐盤,簡直只能喂飽那班成天想著節食的笨女生。
今天,照樣他是第一個趕到餐廳排隊的學生,當偌大餐廳坐滿一半學生時,他已經風卷殘云的掃完餐盤了。
“安曦,大頭要你把信再交給李明惠一次,怎么樣?”黑面落座,交給他一封飄著廉價香味的信封。大頭在隔壁,是學校的籃球隊隊長,顧名思義,一個頭比尋常人大得多。
至于黑面,血統和黑人無關,但莫名其妙一張黑乎乎的臉和卷卷頭幾乎和黑人相差無幾,只是缺了厚唇一項。
“不干,我決定不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了!彼豢诨亟^。
“幫一下啦!你不是很她有一點親戚關系?看你面子她才會收信。”
“你不知道那個恰查某,六親不認,兇得很,一副等著宰人的樣子,上次已經警告過我了!彼罂诤葴瑩]手不再想討論下去。“大頭病的很不輕,什么女人不追,追那個男人婆?虧他媽是大美女,一定被他的壞品味氣死。”
“他說這樣才有挑戰性,他想看資優生發騷的樣子!焙诿尜\眉賊眼的笑。
“拜托別讓我吐好不好!”他撫著喝完湯的肚子。
“大頭說只要你肯幫忙,他請你吃了一鍋他家賣的姜母鴨,而且還要介紹南山的校花給你,那女的是他表妹,一定約得出來!焙诿嫦沧套痰牡馈
“真的?”他兩眼發直。
“真的啦!到時候你要是不中意再介紹給我,好兄弟沒話說吧?”黑面搭住他的肩,黑臉眉開眼笑起來頓時泛起紅光。
“我是說那鍋姜母鴨!”說道美食,精氣神就來了!八粫N野桑俊
“不會不會,就約兩天后,這個周末,怎么樣?”
“介意我在這里坐下嗎?”
連個男生的話題中斷,齊齊向發問對像望去。有禮的語氣配上客氣的甜笑,班上成員除了行事特異的程如蘭,沒有第二個女生具備這樣的特質。
“老師,請坐,請坐!”黑面肅立起敬,一邊困惑的張望教職員用餐室,隔著半截玻璃窗一覽無遺,里面寥寥坐著五六位教職員,空位一堆,程如蘭為何移駕到學生用餐區?
“老師盡量吃,我也去打菜了。”搔搔頭,黑面丟給他一個眼色,把應付程如蘭的工作留給有經驗的安曦。
不知是否已非第一次和安曦交集,程如蘭倒沒有顯得太拘束,在他對面放妥餐盤后,彎腰把草帽安置在墻角。他不禁瞧了一眼外頭的天色,是個多云的陰天,需要攜帶帽子嗎?帽子是寬邊設計,樸實無華,不具美觀作用,她真的真的很不喜歡日光。
“安曦別急著走。”
他下了一跳,不過是挪動一下臀部,她竟察覺了他的意圖。
“沒要走,只是再去舀湯。”勉強坐定,偷看她平靜的神態,又瞄了眼附近走動的學生,回教室后,恐怕免不了又有一番嘲弄了。就他所知,愿意和學生打成一片的教師并不多,選擇扮演嚴師的角色以后通常很難放下身段。
“喝再多湯也不會喝喝飽!”
隨口并出那么一句,他暗驚不已,放下空碗,忍不住又打量起她。身體微微左移,偏個角度直視她的眼眸,色澤很正常,此時正靜靜看著浮游在湯面撒謊那個的芹菜末。
“好油,我吃不下。”猶豫一下,她下了斷語,將餐盤整個推向他,請求的眼色,“安曦幫我個忙,吃完它。”
他足足呆了十秒,想盡各種推脫之詞,最后在無底洞般的胃口驅使下,不客氣地拿起筷子,二話不說,專注的進攻幾乎原封不動的菜色。
她抿了抿嘴輕笑,小聲道:“你不必覺得奇怪,我怎么到這兒來湊性,我跟你說過了,我不喜歡他們那樣看我,也不愛聊辦公室八卦,和那些人一道吃飯挺不舒服的,不如在這里自在!
他停頓了一瞬。她在和他訴心事?
“以后你陪我一道吧!一個人用餐也很怪,你不想說話也行,我的食量小,還得麻煩你替我吃完另一半,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唔?”嘴里塞滿了白飯,只能用圓睜的眼表達錯愕。
“不愿意嗎?我常看你十分鐘解決午餐,湯倒是喝了五六碗以上,看來你很喜歡這里的伙食,當然,我可以預先分你一半,剩下的我再吃完!
他抓起她的那碗湯,兩口灌進肚子,順暢了堵塞的喉嚨后,忙應:“不介意,不介意,老師的吩咐怎么會介意!”
“那太好了,你真是好學生!
他努力吞咽,眼眶半濕——如果填飽肚子就能當好學生,他必定當仁不讓。
“咦?這封信是給李明惠的?”他拾起桌上那封香噴噴的信,正面背面看了一遍,出現好玩的表情。
他險些噎著,筷子一丟,急切奪回,扼住的赫然是她的手,馬上收回,按壓下噴噴的心跳,急道:“不是我,是隔壁的王志明,我只是替他轉交——”
她充耳未聞,指尖徑直跳開背面的小貼紙,取出里面的信紙,濃重的香水味一陣撲鼻,她皺了皺眉,有意無意的說:“我記得學校不贊成男女同學私下談戀愛,你們犯規哦!”
“老師拜托,不要沒收!彼吐暫鲜畱┣,深怕被大頭撞見這一幕,說破嘴也不會有人相信他的清白了。
她很快瞄了一遍字跡歪斜的內文,眉峰跳動,明顯在按捺笑意,“唔……錯別字太多了,哎……為什么要抄這首歌的歌詞呢?很難感動女生!而且這香味很怪……”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不再發表評論,折好信紙,又回復若有所思的模樣。
“安曦,如果這個秘密,我一定不會說的,你呢?你也一樣會替我保守秘密嗎?”
霎時語塞,四目交會不久,他只能點點頭。
“我就知道可以信任你,慢慢吃!”她一臉緊然,拍怕他的手背,“對了,最后一堂綜合時間到辦公室來找我。這次國文段考表現很不理想,作文有兩篇草草了事,默寫小考沒有一次完成超過三分之一以上,我知道上課打瞌睡,回家不理會的結果一定是如此,不過應該不是你的錯,我講課太無趣了,沒辦法讓你精神集中,那就一對一講解吧!”走的時候沒忘記拿走那頂隨身草帽。
他傻眼的目視她走開。
運氣總是這樣背,他極少能暢然的大吃大喝,不是得偷偷摸摸的把食物偷渡進臥室里不被他奶奶發現,就是不踏實的吃著向朋友扣來的東西,他早該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低估了程如蘭,這頓飯換的是他的守口如瓶,她可不打算在其他方面對他放水。
只是,她怎么知道他老師吃不飽?他欲求不滿這么明顯嗎?
“靠,管他呢!”
他搓搓臉,深吸口氣,決定先將肚子喂飽再傷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