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錢多多拿了她應得的支票飄然離去,在周在元心口留下一道重重的傷。
他不準任何人提起她,就連只是她的名字都不可以,他擺明了要將關于她的一切全數(shù)由記憶里抹去,滅得干干凈凈,不留下一絲痕跡。
但,分明是存在過的人,分明是真心的愛戀,又怎么能徹底遺忘?
鄭雍他們幾個曾經(jīng)試著在大男人俱樂部的聚會里勸他,可只要一提起話頭,他馬上會變了臉色,陰沉的模樣很是嚇人。
遭受欺騙與背叛的傷痛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大家漸漸地不再逼他,只希望時間能替他療傷。
有一天,當他的傷口愈合了傷痕淡化了,或許他會不再抗拒想起錢多多,可到那一天,兩人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嗎?
羅愛理是親友團里最焦急的一位,她真怕這相愛的兩個人因為一個誤會,一個謊言,就這么錯過了。
“在元以后想起來,一定會遺憾的!彼龑ψ约赫煞虮г。“多多是真心愛他的,是因為愛他,想彌補十年前犯下的錯,才會想盡辦法去到他身邊,他怎么就感覺不到呢?這些日子多多是怎么對他的,我不相信他一點都不為所動!”
“就算多多愛他,可她曾經(jīng)欺騙過在元也是事實,一個男人被騙了十年,還先后被兩個自己愛的女人騙,你要他怎么相信這一次不是謊言?”鄭雍很理性地站在好友的角度分析。
“可這次就真的不是啊!”
“誰能確定?”
“我確定!”
“你確定有什么用?你是多多的好姊姊,當然站在她那邊!
“鄭雍!你一直跟我唱反調,是想跟我吵架嗎?”
“沒沒,老婆,我就說說而已。唉,咱們可別為別人家的事傷了和氣!
“什么別人家的事?多多是我的好妹妹!”
“是、是,是我不上道,乖老婆別生氣……”
因為自己的情事差點造成人家夫妻失和,周在元渾然不知,每天只是上班、下班,過著單調規(guī)律到近乎機械化的生活。
見他鎮(zhèn)日毫無表情,就算笑也只是僵硬地扯兩下嘴角作數(shù),周英雄實在看不下去,這天深夜,他獨自坐在客廳等連日加班的孫子回家,堅持跟他來一場面對面的會談。
“在元,坐下。”他指指沙發(fā)。
“有事嗎?”周在元仿佛看透爺爺?shù)钠髨A。“如果不是特別重要,我累了,想早點回房休息。”
“你坐下就是了!”老人家怒視他。這孩子怎么就是學不會乖乖聽話?
周在元挑了挑眉,無奈似地在單人沙發(fā)上落坐。
周英雄握著拐杖,嘴角抿了又抿,眉宇皺了又皺,表情很糾結。
“爺爺!敝茉谠荏w貼地建議!耙钦f不出口就別勉強了。”
“誰說我說不出口?”周英雄瞪眼,他這人最禁不起激!拔沂且獑柲,那天她說的那些話,你相信嗎?”
這個“她”是誰,爺孫倆都心知肚明。
周在元也不裝傻,俊眸垂斂兩秒后,悠悠揚起,迸出清銳的輝芒!跋嗖幌嘈哦紱]有分別,我不會原諒她!
這答案在周英雄意料之中,這孩子的脾氣他了解,倔強起來幾頭牛都拉不動,跟他自己有得拚!拔乙膊幌朐,不過……”他頓了頓,一聲嘆息!鞍,這陣子我想了很多,你不覺得這個家很空嗎?”。
“不覺得。”周在元語氣平淡。
不覺得才怪!周英雄沒好氣,粗聲強調!斑B在秀放假回來,都跟我說家里感覺很冷!
“臺北是比花蓮冷一點!
“去你的!她是說氣氛冷!”周英雄簡直快被這孫子搞瘋了,怎么跟他對話就這么困難呢?
“家里有我跟你,還有傭人,怎么會空?”周在元依舊是一副淡定的口吻。
真淡定還是假淡定?周英雄瞥望孫子一眼,假意憂郁地感嘆!笆前。阏f怎么會這樣呢?只不過是少了一個人……”
“爺爺,你到底想說什么?”周在元清冽地打斷他。
“我就是感嘆一下,不可以嗎?”周英雄理直氣壯。
“沒什么不可以。”可他不想聽。周在元很不給面子地站起來!拔蚁然胤苛!
“等等!我還沒說完!敝苡⑿奂拥穆暽ぴ谏砗笞飞纤!拔也檫^了,多多把她拿到的兩百萬都捐出去了!她真的不是因為錢才接近你。”
他身子一凜,卻沒有回應,以一個玉樹臨風的背影宣告談話結束,留下咬牙切齒的爺爺。
離開客廳后,他來到書房,取出那顆銜在鳥嘴里的紅豆,恍惚地在掌心里把玩。
爺爺問他相不相信多多離去那天說的那番話?
其實他不相信,他看得出來她是為了將所有過錯擔在自己身上,才將自己的心機說得那般不堪。
她以為她演得很好,說謊說得很流暢,殊不知那一字一句泣血的言語有一半都噎在喉嚨里,顫抖著、破碎著,誰都能聽出那細細的哽咽。
他看出在說那些話時,她的心很痛,而他敢打賭爺爺也看出來了。
他們都看出來了,卻沒有阻止她離開,因為爺孫倆都是高傲的,當年她一個無心的謊言折磨了兩人十年,憑什么要他們輕易原諒?
他不能原諒她,不想原諒她!
可是……
他想起羅愛理告訴自己關于這顆紅豆的意義——
“那是她媽媽跟她說的,有一天當她遇到一個很喜歡的人,就送他一顆紅豆,這樣他就會永遠記得她。多多十年前送你一顆紅豆,你知道這代表什么嗎?她那時候就喜歡上你了!”
她喜歡他,從十年前開始。
“她喜歡你,后悔說了那個謊言傷害你,所以才想要彌補你,學圍棋、學撞球,都是為了你,你不覺得她一直努力修補你跟你爺爺?shù)年P系嗎?因為她不希望為了一個謊言,害你們爺孫倆心存隔閡。她為了你來跟我學做醬菜,只要你跟她說句好吃,她就樂得像飛上天。你知道你們幫她慶生的隔天,她有多開心嗎?她跟我說她好幸福好幸福,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出生是件好事,直到那天你親手做蛋糕,你們一家人幫她慶生,她說她這輩子永遠不會忘了那天……”
思及此,周在元深深吸口氣,來到書桌后坐下,打開抽屜,取出一個遍體鱗傷的火柴盒。
“你問我火柴對多多有什么意義?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很喜歡搜集火柴盒,這個浮世繪的火柴盒是我們一個飯店同事去日本旅游時帶回來送給她的,她每天都要帶在身上,我問她為什么?她說這算是她的護身符……”
是說謊的護身符吧!
羅愛理不懂為何錢多多要天天隨身帶著火柴盒,可周在元卻懂了,他想起錢多多提起的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說她最喜歡童話里每個好人都能得到幸福。
小女孩每點亮一根火柴,就是對自己點亮一幅幸福的畫面,她在燃燒一根火柴的短短片刻里對自己的心說謊,快樂地作夢。
真傻!愚蠢透了的童話故事。
可為什么,他會覺得胸口隱隱地絞痛?忍不住要想,她從小到大究竟搜集了多少火柴,點亮了多少根?
媽媽怎么忘了告訴我,謊言說多了,有一天當你說真話的時候,也沒有人會相信了。
夢作多了,回到現(xiàn)實,她是不是感覺特別地寒冷?
周在元將背脊深深靠入椅背,掩眸深思。
今天在公司加班時,他接到羅愛理的電話——
“多多明天要出國了,下午兩點的班機,如果你覺得自己不能失去她,就去機場追她吧!錯過這次機會,也許你們兩個永遠不會再相見,你舍得嗎?”
他舍得嗎?
周在元捫心自問,一夜未眠。
錢多多在機場等周在元。
等著自己心愛的男人,等著看他肯不肯原諒自己?
當羅愛理打手機告訴她已經(jīng)將她打算出國的事告訴了周在元,連班機起飛時刻都說了,她很驚訝,卻也明白這或許是自己最后的機會。
“多多,我能幫你的只有這樣了!绷_愛理嘆息。“希望在元的腦筋能轉過彎來,去機場把你接回來!
“如果……他不來呢?”她語音發(fā)顫。
羅愛理靜默不語,而她也不敢再追問下去,匆匆掛了電話。
離開周家后,她回到之前在花蓮的住處,租了同一間套房,她想,如果他有心想找她,一定能找到。
她癡癡地等,等了一天又一天,日出日落,她像個呆瓜坐成一顆望夫石,怎么也等不到他。
她絕望了,告訴自己再等下去也不會有結果,該下個決斷了。
于是她收拾了行李,買了機票,臨行前特地請羅愛理吃飯,算是道別。
或許她心里隱約是有期待的,盼著誰能將她即將出行的事情轉告他,而他果然聽到消息了。
他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