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口氣,壓抑住想使用暴力的欲望!爱斈,你為什么要那樣做?”
他語氣很冷,卻很平靜,平靜得反而令她更加心慌,雙手絞握。
“說謊對你來說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了嗎?你沒有想過那樣的謊言會對一個人造成什么樣的影響嗎?”
她想過的,就是因為知道自己錯了,她才會在十年后,千方百計地接近他……
“趙怡慧騙我,你也騙我,你當年才幾歲?十五歲吧,小小年紀就能編出那種漫天謊言,還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就連醫(yī)院護士都被你耍了,莫名其妙陪著你演了一場戲!,
周在元漸漸地掩不住怒意,想起當年的自己是如何被騙得團團轉(zhuǎn),他就覺得自己好蠢。
“……對不起!彼毬暭氄Z。
“說聲對不起就算了嗎?你知不知道這十年我是怎么過的?你知道我有多氣我自己,多怨怪爺爺,剛開始那幾年我甚至?xí)鲪簤,夢見怡慧哭著來找我……”周在元驀地頓住,心房冰冷孤寂,宛如一片荒原。
為什么女人能夠那樣無情地說謊?
當年他全心全意愛著趙怡慧,可她轉(zhuǎn)身便走了,為了斷絕他的念想,不惜假裝自己身亡欺騙他。
而眼前這個女人,從小便說謊成精,老師、同學(xué)、鄰居、朋友,誰沒被她騙過?他曾經(jīng)以為是那些被她騙的人太傻太單純,沒想到最傻的人是自己!
“錢多多,在飯店那時候,你便是有心接近我的對吧?我們那些巧遇、針鋒相對還有你在臺上彈的那曲〈鳳求凰〉,全部都是你設(shè)計好的!
““你怎么不說話?有膽子說謊沒膽子承認?你回答我。″X多多!
“是,都是我設(shè)計好的。”她軟軟地低語。
而他聽了,全身一震,駭然瞪她。
她鼓起勇氣揚眸,承受他熊熊焚燒的怒意!皬囊婚_始,我就是處心積慮接近你,我想你對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才故意做出那些舉動!
“為什么?”他語聲嘶啞。
她沒立刻回答,凝睇他許久,直到明眸珠淚結(jié)晶!澳阌浀媚菚r候我給你一顆紅豆嗎?我說是趙怡慧留給你的!
周在元皺眉。他當然記得,那顆紅豆至今他仍細心地珍藏。
“那其實不是她給你的,是我給你的!
“是你?”
“對,是我!
“為什么?”
因為母親曾經(jīng)對她說,紅豆代表相思。
有一天當你遇到一個很喜歡的人,就送他一顆紅豆,這樣他就會永遠記得你。
那天,當她看見他強忍悲痛咬破了自己的拳頭,當她看見鮮血一滴一滴從他唇間流落,相思便熬成了一顆紅豆,纏綿地種在她心上。
一眼鐘情,從此她戀上了一個人,不由得自己。
她想盡辦法打聽關(guān)于他的事,聽說為了趙怡慧,他和自己的爺爺鬧得很不偷快,她暗自發(fā)誓一定要設(shè)法修復(fù)他們爺孫倆之間的感情,聽說爺爺愛下圍棋,她便努力去學(xué),希望有天能陪爺爺一起下,聽說他閑暇時常跟朋友打撞球,她天天去撞球場報到,不間斷地練習(xí)。
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使他對自己印象深刻,為了能夠有機會去到他身邊,逗他開心、逗他笑……
“因為我喜歡你!彼朴票戆。
他駭然一震,不敢相信地瞪著她。
而她依然直直地凝睇著他,淚光閃閃!笆昵,當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了,所以才會用盡心機接近你,當你對我提出假結(jié)婚的交易時,你知道嗎?我真的很高興,因為這樣就有借口天天跟你在一起了,至少有半年的時間,你都是屬于我的……”
“錢多多!”他倏地喝止她!澳阒雷约涸谡f什么嗎?”
“我知道啊!彼鹛鹨恍。
笑得太甜了,令他不由得想起每回她都是用這般甜蜜的笑容說著謊,哄得每個人都開開心心。
她在騙他嗎?她以為只要這般裝裝可憐,他就會因為同情而原諒她了嗎?她是為愛接近他的?說謊!這分明是一場交易,他可沒忘記當時她對自己討價還價的機靈狡猾。
“你說,你從十年前就喜歡我?”
“嗯!
“是因為喜歡我才故意接近我?”
“嗯!
他笑了,笑聲很冷,很沉,笑意不及眉眼!斑@三天你在家里絞盡腦汁,就想了這么個謊言來騙我?”
她微微瑟縮!拔覜]有騙你!
“錢多多,你真當我是傻瓜嗎?被騙一次不夠,還會笨得被騙第二次?你以為我是你住在花蓮時那些老實的鄉(xiāng)下鄰居嗎?被你騙了還逢年過節(jié)做家常點心給你吃,把你當女兒疼嗎?錢多多,你在這樣利用人家的善良的時候,良心都不會覺得不安嗎?你是不是很洋洋得意?不管是那些鄉(xiāng)下人,還是我這種自以為聰明的知識分子,全都被你耍得團團轉(zhuǎn)!這樣的豐功偉業(yè),是不是很值得在你的人生記上一筆,好讓你老了的時候當笑柄說給你的子孫聽?”
言語如鋒銳的利刃,字字句句精準地刺入心頭。
錢多多震住了,是痛,還是麻?她分不清,也許那一瓣瓣的血肉已破碎模糊,所以她才會麻痹得感覺不到痛。
“我沒有說謊!彼絼诘刈鲎詈笠淮闻!拔沂钦娴摹瓙勰,在元,我愛你!
“不要那樣叫我的名字!”嘶啞的咆哮震動了氣流,他猛然上前一步,雙手扣住她細致的脖頸!安粶誓阏f愛我,不準在我面前演戲裝無辜!我不會信你的,你跟趙怡慧,你們兩個都一樣!”怒火燒紅了他的眼,狠戾的目光逼得她忍不住想閃躲。
可她沒有躲,靜靜地承受他所有的恨意,這是她應(yīng)得的。
她看著他,良久,微笑在瑩瑩淚水中綻開!皨寢屧趺赐烁嬖V我,謊言說多了,有一天當你說真話的時候,也沒有人會相信了!
她握住他遲疑的手,緩緩扯下來!爸茉谠,你不會掐我的,做比做自己想象的更溫柔,不會這樣對一個女人!
她退后一步,伸手理了理稍嫌凌亂的衣衫,抹去臉上殘留的淚痕!澳愦蛩阍趺锤鸂敔斀忉屛覀儭x婚’的事?”
她淡定地問,淡定得令他想殺人。
她深深地望著他。“如果你開不了口,我來說。”
“你要跟在元離婚?!”
羅愛理驚愕的聲嗓在錢多多耳畔炸開,她聽著,卻沒什么反應(yīng),一動也不動地坐著,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娃娃。
“多多,你想清楚,別沖動!绷_愛理在她身邊坐下,焦灼地望著她!霸谠弥嫦,一時無法接受是可以理解的,可我看得出來,你們兩個是相愛的,只要相愛有什么事情不能解決?你別急,我讓鄭雍好好勸他……”
“不用了!卞X多多握住羅愛理的手,淡淡一笑,離開周在元辦公室后,她洗了臉,精心化的妝掉了,臉色又變回蒼白憔悴,教羅愛理看得心疼!笆俏以撾x開的時候了,別再為難他!
“這怎么會是為難?你們明明是相愛的……”
“我不愛他!
“什么?!”羅愛理楞住。
“我不愛他!卞X多多靜定地重復(fù),唯有強烈沙啞的嗓音泄漏了她翻騰的情緒。
羅愛理緊盯她,許久,無奈地嘆息!斑B對你自己都要說謊嗎?”
她微笑。
羅愛理簡直不知該說什么好,又氣又急!澳阏娴哪軌蚱垓_自己的心嗎?”
“可以的!彼p輕地回應(yīng)。“只要我自己也相信。”
只要自己相信,愛也能說不愛,痛也能說不痛,只要相信,謊言便會成真。
“愛理姊,我一定、一定要堅強起來,不然在元他也會……很難受的,他其實是個溫柔的男人……所以我要瀟灑地離開,反正、反正離開他以后,我一樣、會過得很好……咳咳、咳咳咳……”
說識其實并不難,只是偶爾會像這樣噎住,會有一股悶氣梗在胸臆,難過得不能呼吸,會像這樣不停地嗆咳……
“愛理姊!彼o緊握住那溫暖柔軟的雙手,絕望地想從中汲取力量!澳銕臀壹佑秃脝?”
羅愛理心痛地望著她,啞然無語。
當天晚上,周在元總算回家了。
周英雄一見到孫子,壓在心頭的巨石悄悄安落,卻是立刻將他叫過來,嚴厲地教訓(xùn)一頓。
“你這渾小子!你當爺爺好騙的嗎?說什么公司事情多,你很忙,見鬼!真的有忙到三天三夜不能回家嗎?你知不知道這幾天多多在家里有多擔心?我看她吃不下睡不好,都瘦一圈了!你這小子倒逍遙自在的!”
周在元凝立原地不動,任爺爺痛罵。
“你怎么不吭聲?以為這樣我就拿你沒轍嗎?你跟多多道歉沒?她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不要跟我說你們兩個還沒和好!
“……”
“死小子,你倒是說句話。⊙b什么木頭人!”
周英雄本來只是作勢罵幾句,可周在元一聲不吭,反倒惹得他真正上火了,恨鐵不成鋼地瞪著猶如悶葫蘆般的孫子。
“爺爺,您別逼他了,我來跟您解釋!
一道清脆的嗓音落下,爺孫倆同時一震,周英雄有些尷尬,周在元面容冷凝如冰。
錢多多好整以暇地走過來,蓮步生姿。“爺爺啊,其實一切都是我的錯。”
話語一落,周在元陡然震了震,犀利的眸光朝她望去,她裝作沒看見。
“怎么會是你的錯?”周英雄明顯偏心。“肯定是這小子哪里惹毛你了!”
“真的是我的錯,一開始就是我說謊騙了他!卞X多多笑咪咪地丟下一枚炸彈!袄蠈嵏f吧,爺爺,我們兩個是假結(jié)婚!
“什么?!”周英雄駭然震住。
周在元也變了臉色,陰郁地盯著錢多多,卻沒有阻止她坦承真相。
于是錢多多便流水般地將來龍去脈盡數(shù)說了,從十年前她是怎么幫趙怡慧編了那么個可惡的謊言,到十年后她是如何費盡心機地接近周在元,與他達成了契約婚姻的交易。
“……爺爺,您知道您這個孫子有多大方嗎?為了請我陪他演這場戲,他給了我兩百萬呢!兩百萬,您相信嗎?”
周英雄愕然不語。他是整個傻住了,這故事對他而言太過匪夷所思,沒想到他和在元爺孫倆竟被一個謊言騙了十年。他楞楞地坐倒在沙發(fā)上,拄著拐杖的雙手微顫。
周在元依舊凝立原地,宛如一尊亙古的雕像。
氣氛僵冷,錢多多不覺捏了捏一直緊緊藏在掌心里的火柴盒,深吸口氣,又繼續(xù)說道:“爺爺,您知道在元對我提出交易的時候,我有多高興嗎?”原本脆如珠玉的聲嗓此刻聽來卻令人覺得刺耳!斑@么比喻吧,就好像天下掉下來的餡餅,我想怎么會有人這么笨呢?被我騙了一次還不夠,竟然自動送上來讓我騙第二次,而且這次我還能賺到兩百萬呢!爺爺啊……不對,您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想我這么叫您了吧?嗯,董事長,其實我跟在元的契約本來還有兩個禮拜才到期,不過既然大家都已經(jīng)知道真相了,我看我們就爽快一點,提早把合約結(jié)束了吧!”
“錢多多,你說夠了沒?”回應(yīng)她的是周在元冰冷的嗓音。
她顫了顫,笑顏有瞬間凋萎,可很快地又是嬌艷如花!霸谠,你說呢?我們就提早結(jié)束合約吧,反正我們也沒去登記,不需要真的去辦什么離婚手續(xù)!
他沉沉地瞪她!拔覜]意見。”
錢多多腦海微微暈眩,差點站不穩(wěn)身子,她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櫻唇終于能夠顫抖地開啟!澳蔷汀@樣吧,我等下就、收拾行李離開,你可別忘了……把剩下的支票給我。”
“放心,我不會忘的,該給你的錢一毛也不會少。”他語氣譏諷。
她又暈了暈,捏在手心里的火柴盒已扁得不成形!爸茉谠(jīng)過這兩次教訓(xùn),你以后……以后可別這么傻了,女人……不能輕易相信,不過、這世上還是有真愛的,所以……快點忘了我跟趙怡慧,幸運的話,你會遇上一個……真心愛你的好女人!
他默不作聲。
“那就、這樣吧,你們……要多保重!
語落,她木然轉(zhuǎn)身,捏在手里的火柴盒忽地滑落了,可心碎的她渾然未覺,猶如一縷游魂,輕飄飄地遠去。
客廳內(nèi),爺孫倆各自沉默,周在元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火柴盒,手指撫過盒面上細致的浮世繪,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