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月蜷縮在青花被里頻頻顫抖,又寒又熱兩股勢力在她體內交戰,痛楚纏緊她身上每一個部位。
離宮第五日,她果然又病了。
是因為昨夜受驚著涼的緣故?還是出宮來水土不服的關系?她已經不想再去細究病因。
因為在大內御藥房里,有關她病因的卷宗報告早已堆至屋頂,還一直堆堆堆到外頭走廊下滿滿都是。
病因病名林林總總,但最后總歸一句話——她就是個先天不足、后天失調的病秧子、藥灌子。
“好痛……”她小臉冷汗涔涔,連呻吟都衰弱無力。“嬌嬌……我好痛……”
她已經被病痛支使得迷迷糊糊了,還以為自己身在寢宮,貼身婢子們正四處討救兵,出盡法寶幫忙她解脫這渾身上下如墜冰山又如陷火爐的劇痛感。
叩叩!門板被輕敲了兩下。
“姑娘,您可以下樓用飯了!钡晷《暗。
她想說話,她想掙扎起身,卻怎么也無法撐得動身子。
“姑娘?姑娘?”店小二疑惑地喊著。
該不會是睡著了吧?
店小二撓了撓頭,只得退下。
繡月痛苦地揪緊了衣襟,發抖著想去拿擱在花幾上的包袱,里頭有一瓶子毒藥。
她不是要吞毒自殺,而是這味揉合了鶴頂紅與七味鐵線草的毒藥,是艷青嫂嫂專門為她調配的,以毒攻毒的奇藥。
只是這瓶藥絕對不能亂吃,除了在她體內寒毒發作得異常嚴重,或是病重到只剩一口氣的危急之時才能飲用。
而且飲盡之后,她會彷如萬蟲嚙身、萬箭穿心般痛不欲生,會痛得在地上打滾、嘔吐,冷汗淋漓,直到驅凈周身毒素,這才脫胎換骨,再世為人。
這瓶藥能夠徹底治好她,但也可能會害死她。
倘若氣衰體弱的她捱不住那比死還痛苦的驅毒過程,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有可能一縷芳魂歸離恨天。
所以非到最后關頭,她絕對不能夠放手一搏。
因為不是生,便是死。
繡月帶出這瓶藥只是以防萬一,可沒想到今日真的必須面臨這個生死決斷的關卡了。
只要能解脫所有痛苦,只要能停止這一切,無論后果是生是死她都顧不得了。
她死命地挪動著身子,小手伸得長長的,顫抖著想要去抓來包袱,可是一陣劇烈的錐刺痛楚再度襲來,她縮回手,緊緊地環抱著自己,想要制止那一波又一波致命的痛苦。
“公主?”
就在繡月痛得連一頭撞死的力氣都沒有的悲慘時刻,蕭縱橫冷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對她而言不啻是鈞天仙樂,救命綸音。
“我……”她想求救,可是緊縮的喉頭完全擠不出聲音來。
一陣悲苦的絕望爬上她心頭。
他一定會像那個店小二一樣,喊了兩聲就以為她睡著,掉頭就走了。
難道她今日真要死在這個才只瞧了一眼的小鎮客棧里嗎?
她還沒見到杭州的西湖,也還沒見到蘇州的太湖、揚州的瘦西湖,還有大漢黃沙漫天的壯闊,以及大理家家有水、戶戶有花的繽紛美景……她不想死。
她甚至……甚至還沒有跟蕭縱橫說……其實她不是生他的氣,她只是不知道該拿自己騷亂悸動的心思怎么辦。
兩行淚水無助地滑落她蒼白的臉頰,寒冷徹骨,卻又灼熱難當。
她無聲地啜泣著,為自己可憐的命運。
在恍恍惚惚間,一聲巨響劃破靜寂!
然后有一雙溫柔卻穩穩的力量托起了她半掛在床沿搖搖欲墜的身子,隱隱約約間,她像是聽見了那個熟悉的低沉嗓音震驚卻自制地低咒了一聲。
他在生氣嗎?他在罵人嗎?
她好累好累,好痛好痛,意識和身體已經逐漸朝黑暗投降沉淪。
“如果我死了……你會哭嗎?”她沒有發現自己說出這句話,因為在說完這句話之后,她瞬間失去所有意識。
蕭縱橫震撼地注視著她,大手緊緊攬著她瘦弱的身軀,在這一剎那間,胸口像被某種銳利的刀刃深深地劃過。
“公主……”
*
有一瞬間,他真的以為她會死。
他也以為,他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鮮血正不斷汩汩流出。
他這一生從沒有感覺到如此驚痛、失措、無助過。
蕭縱橫緊緊環著失去知覺的她,向來沉著的臉龐布滿恐慌與痛楚。
他真的以為她就這樣失去了年輕而珍貴的性命!
電光石火間,在戰場上曾經并肩奮戰過、卻不幸戰死的每一個弟兄的容顏浮現在他腦海,他們英姿勃發,他們強壯勇敢,他們哭過,他們笑過……
最后,殘酷的刀光劍影結束他們的人生!
他心如刀割。
不能死,她說什么都不能死。
他已經見過太多太多的悲劇發生,他絕不允許她也這樣!
蕭縱橫強忍著撕扯的心痛,緩緩運起內力,伸出大掌平貼在她背心之上,源源不斷地將內力注入她贏弱的體內。
一波波內力在她五臟六腑之間逐漸擴散開來,繡月開始流汗,自頭頂蒸騰出一縷縷煙霧,熱汗慢慢濕透了衣衫……答地一聲,一滴微帶灰黑的水珠落在床褥上。
他的額頭也沁出了汗水,粗獷的臉龐因專注和運勁而微微扭曲。
蕭縱橫幾乎將大半內力注入了她身體里,護住了她微弱欲碎的心脈。
直到她蒼白的小臉慢慢有了一絲血色,透出了一抹紅潤,他這才緩緩地收掌,扶住了她往后軟倒的身子。
她的身子太衰弱了,能護住她的心脈周全,已經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蕭縱橫不敢再讓她承受更多內力,否則她的心脈和全身筋絡有可能會被強大的能量摧毀斷折。
他輕輕地將繡月放躺在床上,拉起棉被為她蓋妥,這才緩緩吁了一口長氣。
失去的內力可以在打坐六個時辰,運行十二小周天恢復而回來,所以他并不擔心,就算內力彌補不回,他也全然不后悔為她這么做。
只要能救回她的生命。
“我不會讓你死的!彼铄涞暮陧o緊凝視著她,大手溫柔地替她拂開了一繒額上濕透的劉海,低聲道:“絕對不會!”
是宣告,也是立誓。
他想要再看見她睜開明亮的雙眼,想看見她笑得好燦爛、像個孩子般的容顏。
在這一瞬間,蕭縱橫不確定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卻明顯感覺到胸瞠里有某一處熱熱的、暖暖的,有種奇異的盼望感悄悄萌芽。
“好好睡吧!彼炔蝗ダ頃菬o以名之的情緒,粗厚大掌輕輕撫摸了下她的額頭。
。
是吱吱喳喳的鳥叫聲喚醒她的。
繡月眼皮動了動,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刺眼的陽光幾乎令她有一霎時的視線白茫茫,她閉了閉眼,慢慢才恢復過來。
她的窗口有小鳥。
是兩只棕色帶著黑點點的小東西,鳥喙是可愛的灰白色,不會走,一蹦一蹦的。
它們忙碌地啄著窗框上散落的十數顆小碎米粒,模樣快活不已。
“你們是什么鳥兒呀?”她小心翼翼地爬坐了起來,小臉上布滿驚喜,小小聲發問,唯恐驚飛了那兩只鳥兒。
是黃鶯嗎?不對,那是黃的。是翠鳥嗎?咦?可那是綠的呀。
“那是麻雀!币粋溫和的聲音在她身畔響起。
蕭……蕭……
她猛然抬頭,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靜靜佇立在床旁,身著一襲玄色勁裝的高大偉岸男人不正是蕭縱橫?
他怎么會在她房里?還面帶微笑……她昏睡之前的所有記憶迅速回歸到腦子里,繡月睜大了雙眼。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她記得那冷熱凌遲的痛苦滋味,迷惘的雙眼不禁閃過一絲畏縮!斑?我不是快死了嗎?”
就算此刻身輕體快,她依然因記憶而驚悸猶存。
他低沉有力地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你救了我?”她張大了小嘴,半晌都合不攏。
他沒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微微一笑!梆I了嗎?”
被他這么一提醒,她的肚子頓時咕嚕嚕叫了起來,雙頰下禁一紅!斑馈幸稽c!
“我已經讓人煨好了一鍋參雞湯熱在灶上!彼c點頭,轉身就要走!拔胰ザ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