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月望著他的背影,腦子靈光陡然一閃。
她依稀還可以感覺到,他好像曾經將大掌貼靠在她背心上,然后傳了什么暖洋洋的東西給她。
沒錯,一定是他救了她!
她心頭一熱,沖口喚道:“蕭將軍!”
他停步回頭。
“我……”她凝視著他英挺的臉龐,雙耳嗡嗡然發熱,吞了好幾下口水才擠出小小聲的——“謝謝你。”
蕭縱橫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轉身離去。
她的手緊緊攬著左邊胸口的衣裳,在那兒,心跳得好快好快。
可惜此時她面前沒有銅鏡,否則就能看見那浮現在她臉上的兩抹嬌羞酡紅,以及那朵感動的、癡癡的傻笑。
。
在蕭縱橫的堅持下,繡月足足在客棧里養病七天。
他親自獵來香嫩多汁的野鵝,又去河里捉來肥碩鮮美的魚,請廚房盡力做出最滋補美味的藥膳。
然后,他親手端進房里放在桌上,再靜靜離開。
繡月有幾次想喚住他,可最后還是忍住了。
她該跟他說些什么呢?
她看著飄散出香氣的藥膳,心里忐忑掙扎著。
不是說不會讓她死嗎?他堅定的眼神、溫柔的口吻,在七天前是那么樣令她感動,可七天后,為什么他的嘴巴像塞住了布的葫蘆一般緊,再也沒有任何一丁點好聽的話出現了?
又不是光吃飯就不會死,難道他就不怕她無聊至死嗎?
繡月忍不住推開窗,賭氣地將這碗枸杞燉魚湯全往外頭潑倒下去。
“哎喲!是哪個白癡沒開眼?”底下驀然爆出一聲怒吼。
糟了!
她趕緊探出頭,臉上帶著濃濃的罪惡感,對著下頭喊道:“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竟敢潑得本大爺滿頭都是,我看你是活得……”頭綰金絲帶,發邊簪著一個毛茸茸的紅絨球,身穿大紅袍,腳蹬繡金靴的金英俊猛一抬頭,罵到一半才看清楚了她清麗的容顏,登時口水直流。“哎呀!姑娘,您是天仙下凡吧?”
什么天仙下凡,這個人是不是有病呀?剛剛不是還怒氣沖沖破口大罵,一副要將她生吞活剝的樣子,現在忽然又滿面堆歡,殷勤媚笑。
繡月看著那個打扮怪異的男人,活脫脫就像京城杏花班“梁!睉蚶锏幕R文才再世,她不禁噗哧一笑。
金英俊被她這一朵笑勾走了魂魄。
“姑娘,你看起來好眼熟,莫不是我們前生曾經認識,今世再度相遇,證明了世間果然有緣分二字啊……”
啐,果然是個三流登徒子。
繡月懶得再搭理他,反正已經誠心誠意道歉,以她公主金枝玉葉的尊貴身分,算是很給他面子了。
她關起窗,逕自坐回椅子里,支著下巴,繼續生蕭縱橫的悶氣。
搞什么呀?只把飯菜端進來就走人,把她一個人扔在房里悶到快發霉,也不肯陪她說兩句話……他究竟把她當什么了?
“哼!我干嘛乖乖在屋里生氣發呆?”她越想越生氣,站了起來,抓過披在床頭的披風罩上,邊打蝴蝶結邊嘀咕!拔姨锰瞄L公主,愛怎么樣就怎么樣,你管也管不著……可惡,連叫我好好躺著休息也沒有,他究竟關不關心我的死活。俊
繡月就這樣一邊矛盾一邊碎碎念地下樓去了。
*
多日未下床走動的雙腳酸軟不已,繡月自房門走到樓梯,不過短短十幾步的距離,就得扶著墻壁停下來喘氣,稍作休息再繼續往樓下走。
樓下熱鬧烘烘,店小二提著大茶壺四處斟茶,幾張桌子全坐滿客人,不是吃飯就是喝酒,不是談天就是說地,嘻嘻哈哈笑得好不開心。
而門外,有精神抖擻地挑著柴火經過的樵夫,有快樂地咬著糖葫蘆的三尺小童,還有深情款款扶著大腹便便妻子的壯漢。
雖然每個人身分不同,說的話做的事也各不相同,但是臉上卻擁有相同的笑容——
一種安居樂業的滿足笑容。
繡月不禁停住腳步,感動地看著這民生太平、快活愜意的一幕。
“嗯,待將來回宮可得跟皇兄好生講述一番,好讓他也高興高興。”她嫣然一笑,真是與有榮焉。
以前看皇兄閑得到處亂晃的樣子,她還以為他這個皇帝當得很輕松呢,直到有一天晚上,她無意間路過升平殿,發現皇兄與幾名大臣還在挑燈夜戰,商議著南方稻米豐收,該如何才不會讓米賤傷農,卻又能夠讓全國百姓人人都吃得起白米飯,還能藉由農作漁獲互利互通的管道,以達到提升經濟與百姓生活的效果。
然后皇兄堅決果斷地道了一句:“身為天子,就該視天下百姓如親如子才行!
她差點被這句話感動到噴淚。
在那一剎那,她這才體會到皇兄為何是人人稱頌的英明好皇帝了。
“仙女,沒想到我們有緣又見面了。”金英俊站出三七步,拇指和手指比出七字形擺在下巴處,做出風流瀟灑狀!斑@,就是上天的指引吧!”
繡月回過神,忍不住又想笑了。
真是越看越像,明擺著就是馬文才二世呀。
“仙女,你笑了!”金英俊真是魂兒都飛了,迫不及待就伸手要去摸她的小手!皝韥韥,讓情哥哥好好疼你……”
繡月眉心一蹙,還來不及反應,驀地,一只大手介入他們之間,緊緊地握住了金英俊的手腕。
“哎喲!疼疼疼……”金英俊只覺一陣劇痛自手腕爆開來,痛得亂叫,“放手!放、放手哇!”
“蕭……”她猛然望去,明亮眼兒閃過一絲驚喜。
蕭縱橫神情冷硬得嚇人,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冷冷地對金英俊道:“拿開你的臟手!
“斷了、斷了,我的手要斷了……”金英俊哀聲慘嚎著,“英雄饒命啊……痛痛痛……”
“滾!彼徽f了一個字,大手勁力一松。
“我滾、我滾……”金英俊如蒙大赦,捧著紅腫欲斷的手腕,抱頭鼠竄。
真是道德誠可貴,美人價更高,若為性命故,兩者皆可拋呀!
繡月眨了眨眼睛,驚異地看著那逃得飛也似的人影消失在客棧門口,心下不禁有點佩服他落跑的超強功力。
民間果然多異人哪。
蕭縱橫冷眼旁觀,不是滋味地注意著她的目光,居然還“留戀不舍”那個小癟三?
“公主,請您自重!彼驳氐。
“我自重?”她回頭,一臉茫然。
什么?
“那人不是好人!彼破茸约貉院喴赓W,深怕只要一開口,就忍不住狠狠痛罵天真無知的她一頓。
那個小癟三流里流氣,一看就知道是淫賊色胚;她堂堂尊貴高尚的一國公主,又是個清清凈凈的女孩兒,竟然還對那種人笑?
蕭縱橫心頭烈火狂燒。
可惡!做人可以那么沒眼光嗎?
若真要對人笑,何不對他笑就好?難道他還不如一個小癟三?
“喂,你這邊……”繡月指指他頸項處,有點想笑又有點同情。“青筋都浮出來了!
他瞪著她,她到底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那人不是個好人。”他加重語氣強調。
繡月噗地笑了出來。她知道呀,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那是個不入流的色胚子。
可是他犯得著為這樣的人生這么大的氣嗎?
他目光直盯著她,“你在取笑我嗎?”
“不,我沒有。”她雙頰涌起紅暈,鼓起勇氣問:“你……是不是在吃他的醋。俊
“他?”蕭縱橫不敢置信地瞪著她,心里生起一絲憤慨。“蕭某何許人也,跟那種色胚吃醋?公主,你別說笑了!
繡月害羞的笑容頓時一僵,不服氣地抆腰道:“你明明就有,不然你干嘛把人家的手都快擰斷了?你,擺明了就是在吃醋!”
“我只是不想公主遭受不必要的侮辱,傷及皇上與國家尊嚴,這才插手。”他依舊堅持死硬派!巴耆源谉o關!
“你——”她真是快被他氣死了。“哎呀!不跟你講了啦,笨蛋!白癡!”
“公主?”他一怔,不明白她為什么忽然口出惡言,還氣沖沖的掉頭回房去。
女人,誰知道她們腦子里在想什么?
蕭縱橫胸口悶悶的,像是有團什么硬塞在里頭,吐不出也咽不下。他真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明白,她對小癟三笑,偏偏對他生氣……
難道那個小癟三真有比他好嗎?
“恩公,李姑娘怎么了?”老魯剛喂完了馬,搓著手進來喝杯茶,見這一幕不禁關心問道。
“不知道!彼谅暤,轉頭就走。
耶?
老魯呆了一呆,不敢相信平素冷靜穩重的恩公竟然也有鬧別扭的一天?
蕭縱橫忿忿往外走,可在欲跨出大門的剎那,卻又停頓住了。
“下次!”他越想越氣憤,咬牙切齒道:“下次我要是再管她的事,我就——就——”
就怎樣?他能怎樣?
皇上圣諭言猶在耳,難道他真能狠下心不理皇命,逕自回京嗎?
再說這個嬌滴滴又弱不禁風的長公主,才一出宮沒多久時日,便將自己搞得重病纏身,幾乎一命嗚呼,天知道他沒有在一旁盯著,將來還會再搞出什么樣危急的事來?
還有……她才剛剛大病初愈啊。
他心頭一緊,滿腹紛亂惱怒的情緒霎時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