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雷公!你看你干的好事!」嬌膩嗓門吼得比雷還大聲。
「好啦,別兇啦!估坠s著肩膀,覷了身前的美艷女子!肝矣植恢浪跇湎,哪知道一道雷打了下去,就將他打成了黑炭!
「拜托你打雷前看清楚好嗎?」胡靈靈五百年不變,依然風(fēng)騷美麗,更不減潑辣本色,繼續(xù)罵道:「要打雷去打空地,別打樹木,樹木也是有生靈的,更何況你這次還打到了人!」
「那是他的劫數(shù)!估坠s緊撇清關(guān)系。
「唉,沒錯!购`靈苦惱地拍拍額頭!杆@回受傷是逃不掉的劫數(shù)。不然你的雷也劈小力一點(diǎn)嘛,看在他家人到玉姑祠上香的份上,我能做的就是讓他不致于殘廢!
「嘻,玉姑祠又收了多少香火錢?」雷公擠了擠眼睛笑問。
「不用你管!购`靈化回大紅狐,旋風(fēng)也似地離開!赶胍慊鸬脑挘约合朕k法蓋一座雷公廟。」
唉,哪個神仙像她這么操勞奔波啊?她當(dāng)神仙,還得自己開廟招攬香客,以便垂聽人間疾苦,找機(jī)會做功德,她真是有夠勤快了。
已經(jīng)修了五百零六年了。每滿一百年,她會離開江漢城,四處瞧瞧各地的風(fēng)上人情,增長見聞,順便多做一些善事,宣揚(yáng)玉姑仙子的美名,也為她的功德簿多添幾頁好事。
不過,她再也不會離開江漢城了。到哪里都可以做善事,她很熟悉江漢城方圓百里的百姓,要做善事就做徹底一點(diǎn),她得長駐此地保佑他們。
上回出門,回到姑兒山后,她整整休養(yǎng)了三個月,加上她出游這段期間,玉姑祠無人照管,香火凋零,差點(diǎn)變成破廟,害得她趕緊到處顯神跡,這才挽回玉姑祠的香火。
汲汲營營、熙熙攘攘,日子在忙碌中度過;每當(dāng)她在江漢城忙上幾個月,她會回姑兒山休息個兩、三天。這回她本在閉關(guān)修煉,雷公卻打下了一道青天霹靂,把一個農(nóng)夫劈成香噴噴的烤肉;人命關(guān)天,她只好暫時出關(guān),先挽回農(nóng)夫的性命,再去找雷公臭罵一頓。
大紅狐回到姑兒山的巢穴,就見一只小白狐在洞口撲蝴蝶,她嘆了一口氣,她的小弟到底要玩到什么時候才會長大啊?
懶得理他了。走進(jìn)山洞,她跳上自己的乾草窩,一如這六年來的習(xí)慣,只要她臥上了這堆乾草,不管是人形或是狐身,她一定會往里頭取出一雙繡花鞋,看了看,摸了摸,這才再度將這雙鞋藏進(jìn)乾草堆的深處。
蹄子扒了兩下,沒有。她記得前兩天才拿出來過呀,怎地不見了?她又往更深處探去,還是找不到;越找越緊張,乾脆將乾草一一扒掉,扒光了她的窩,掉了一地的乾草,還是沒瞧見那雙寶貝繡花鞋。
「小弟!」她大聲叫道。
「大姊,什么事?」小白狐奔入山洞,眨著圓圓黑眸看她。
「我的繡花鞋呢?」
「喔,」小白狐看到滿地乾草,立即明白!杆腿肆恕!
「送人?」大紅狐頓時火冒三丈。她的鞋。⌒〉茉跄苋绱溯p易地送了出去?她旋即轉(zhuǎn)為人形,杏眼圓睜,伸出纖纖柔荑,用力往他頭頂打了下去!改阍趺纯梢阅梦业男铀腿?」
「哎喲,好痛!」小白狐想躲,卻讓大姊給扯住了尾巴,他趕忙道:「有個小姑娘鞋子濕了,我向你借一下嘛。」
「現(xiàn)在鞋子在哪兒?」
「我不知道!
「不知道?」胡靈靈嬌嗓拔尖,又氣又急,又惱又慌,當(dāng)下就將小弟給甩了出去。「你去找回來!」
小白狐雖然玩了三百年,畢竟也有他的道行,這一甩,他凌空轉(zhuǎn)個圈,變成了背著長劍和包袱的裴遷。
「你!」胡靈靈傻眼。「你又給我變成這個模樣!」
兩天前,她看小弟怎樣也變不出好看的人間男子相貌:心念一起,便教他化作裴遷的模樣;在那個當(dāng)下,她差點(diǎn)以為大個兒來了,仍是那成熟穩(wěn)重的臉孔,仍是那高大魁梧的身子,仍是那寬闊溫?zé)岬男靥,她心馳神往,立時掉入了六年前的回憶……直到小弟爆出裴遷從未有過的開朗笑聲……
事后她躲在山洞里,費(fèi)了好大的勁兒按捺下躁動的心緒,這才能將裴遷的影像排出腦海。
但,此刻望看小弟變成的裴遷,她又口乾舌燥:心浮氣躁了。
不行,不行,清心自持啊,該忘的就忘了,她不能再讓外在無謂的人事物干擾修行……可是那雙繡花鞋……
「大姊你不是說,這是世上最好看的男人?」狐小弟摸摸臉上的胡渣,讓那陌生的刺癢感給惹得呵呵大笑!负煤猛妫L了滿臉的刺!
「你快還我的鞋子!然后給老娘變回原形!」
「我真的不知道鞋子在哪里!购〉苌ι︻^,露出憨呆的笑容!肝遗滦」媚镄訚窳藭鴽,大姊你教過我袖里乾坤,我舉一反三,也來個包袱里乾坤,從里頭取出你的鞋子,給小姑娘穿啦!
好個舉一反三!胡靈靈看到「裴遷」的癡呆模樣,這……簡直是不忍卒睹。人家是江湖俠士,英俊沉穩(wěn),寡言少笑,就算要笑,也是淡淡地勾起唇角……嗯,他的唇溫潤極了,咬著很好吃……
哎呀呀,她跳了起來,就往「裴遷」撲過去,想將他「撲滅」。
「還我鞋子!」
「找不到了!」狐小弟仍不習(xí)慣人形,趕忙變成好脫逃的小老鼠。
「我吃了你!」胡靈靈轉(zhuǎn)變?yōu)樨,張牙舞爪地追向前?br />
「救命!」老鼠化作大狗,一邊喊救命,一邊反過來咬貓尾巴。
「我撕掉你!」貓立即長大變成母老虎,恨恨地耙著爪子。
「你咬不動!「大狗縮成了烏龜。
母老虎轉(zhuǎn)回胡靈靈,秀足一抬,將烏龜當(dāng)球踢出洞外。
「少來擾亂我清修!有本事的話,去找我的鞋子!」
「好啦好啦!篂觚攧澲闹欢膛滞龋诙赐獠莸芈乐,咕噥道:「我去村子找看看!
胡靈靈轉(zhuǎn)回身子,入眼盡是滿地雜亂的乾草,她懊惱地抓起一大把,填進(jìn)自己空洞的窩巢。
此刻,她的心又亂了。
。
月明星稀,梅凋枝孤。今夜,周府書房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太好了,兩年沒見你了吧!怪芷圃菩老踩f分,忙著要喊仆役張羅熱茶!概徇w,坐,先坐下來!
「伯父不忙。」裴遷拿了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喝下。
周破云看他沉穩(wěn)的神情和動作,既是感慨又是不舍。這孩子呀,總是獨(dú)來獨(dú)往,沉默寡言,行事低調(diào),不愿麻煩別人,就連他每次提及要認(rèn)他為義子,幫他娶妻,也為他所婉拒。
「最近又聽到你的事跡,總算解決了閩北的盜匪之亂,伯父正想向朝廷推薦你的功跡,好歹封個功名。」
「謝謝伯父,裴遷不會當(dāng)官!古徇w見周破云坐下,這才解下背后的包袱和長劍,轉(zhuǎn)開話題。「我得知妹夫高中進(jìn)士,特地前來道賀!
「你有事才來?」周破云輕嘆一聲!笡]事也常來走動。還有,不要老是半夜偷偷跑來,你讓伯父打開大門歡迎你吧!
「我身分特殊,不敢打擾府上家人。」
裴遷明白周破云對自己的疼惜之情,然而,說他是故人之子,綠林大盜和朝廷大員怎能是朋友?說他是出了名的賞金獵人裴遷,又怕親友鄰人爭相目睹;若有太多人認(rèn)識他,對他日后緝捕要犯總是不好的。
六年前,他待身體復(fù)原后,便秘密上門拜訪,表明自己現(xiàn)在所用的身分;至于過去那個名字,已經(jīng)徹底死了。
那時,周破云看到他,好像見了死人從墳?zāi)估锱莱鰜,先是驚嚇,隨之涕淚縱橫,拉著他的手哭道:「真是狐仙顯靈!狐仙顯靈啊!」
如今狐仙安在?他眸光里有燭火在跳動,像是他驛動不安的心。
周破云見他神色默然,小心問道:「還是找不到狐仙?」
「還沒!
「我真心感謝她救回你一條命。」周破云悠然回想。「六年前是我糊涂,也幸好狐仙警告我,保住秋兒的幸福,不至于讓秋兒走上你娘……呃……女婿很爭氣,對秋兒又好,秋兒果然看對人了!
「秋兒妹子掉下墻頭前,果真看到一個紅衣姑娘?」
又問一遍了。每回他來,同樣的問題都要重復(fù)再問,但周破云還是照樣回答:「是的,秋兒調(diào)養(yǎng)幾個月,恢復(fù)神智,才說她是被妖精纏住,還好有那紅衣姑娘趕走妖怪,這紅衣姑娘應(yīng)該就是后來救你的狐仙!
「她是救了我!
裴遷想到了眼前那團(tuán)火,紅紅火火里,有個窈窕嫵媚的她。
「既然找不到她,不妨先安定下來!怪芷圃埔詯圩o(hù)晚輩的心情道:「伯父幫你找一個好媳婦兒……」
「謝謝伯父美意!古徇w禮貌地回禮!缚晌疫要繼續(xù)找她。」
「她既是神仙,豈能輕易找到?」周破云試圖說服他放棄。只是答謝救命之恩罷了,有必要窮畢生光陰尋覓嗎?他又道:「更何況普天之下,并沒有姑兒山這座山!
「一定有的。」
周破云了解他的執(zhí)著個性是哪兒來了,他的爹娘,皆是如此。
「你上山看他們了嗎?」
「下午去過了。」
周家墓地后頭的小山坡,有著一座無名冢,里頭葬著陸崗。周破云還是敬他為師兄,不忍他孤單,又拿了冬梅的舊衣物,與他合葬。
「我每年辦超渡法會,希望他們在極樂世界過得安好!
「謝謝伯父!古徇w由衷感激周伯父寬宏大量,不計前嫌。
他不知道娘帶爹到哪里去,那是屬于他們的事了,也許一起去轉(zhuǎn)世,一起再輪回,一起了結(jié)前世的恩怨;冤有頭,債有主,況且親爹生前作惡多端,可能會下地獄,也可能會花上好幾十世的輪回來償還;他不知道,他沒有機(jī)會去地府,也不知道佛道所說是否屬實(shí),他為人子所能做的,也只有為爹娘的亡魂祈福。
至于他,不用等到來世再償還。若是今生所欠,他今生就要?dú)w還。
窗外,依舊月明星;角落里,一朵小花輕探出頭,展開了嫩辦。
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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