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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愛之償還篇 第4章(1)
作者:惜之
  乾清門分前后,前為朝、后為庭,朝為文武百宮參拜、皇帝處理國家大事處,后宮嬪妃太監均不得入朝,就連未滿十四歲的皇子想入朝也得皇帝下旨,方可走入乾清門。

  庭即為皇帝嬪妃居處,分東宮、西宮、中宮……共有九千多個房舍,后宮佳麗何止三千。

  東宮養心殿里,皇后滿身的綾羅綢緞,手撫一柄玉如意,桌上擺著一座象牙雕成的寶塔西洋鐘,發出答答答的聲響。

  皇帝座邊,皇太子與鐘離宇淵分旁站立,曲無容站在皇帝身前,低頭,抿唇,絲帕下,悄悄打起呵欠。

  這時辰她通常不見客的,她該在床上好好安睡養足精神,偶爾不安分,躺在草地上、枝椏間休憩,總之,不該打起精神見任何人。

  “曲姑娘,聽說你拒絕賜婚?”皇帝開口。

  “是!彼暰對著皇帝,沒有驚懼與敬畏。

  “為什么?”皇帝審視她。有趣,小姑娘居然不怕自己。

  “曲無容無德無貌,怎能入宮為妃?倘若太子想娶妃,自當從新選秀女當中挑選。”

  “曲姑娘忒謙了,姑娘品德高尚,謙和自抑,兼之才學高超,這些,皇后對朕提了又提,至于容貌……”皇上頓了頓,道:“曲姑娘可否掀起絲帕,讓朕一睹芳顏!

  輕握拳,曲無容蹙眉。

  宇淵看見,騎虎難下了,她不該對皇上說謊,這叫欺君大罪,一個弄不好會殺頭的。

  正當宇淵急著該怎么替她解圍同時,只見曲無容抬起纖纖玉指,取下絲帕,然后,他聽見皇帝、皇后、皇太子倒抽氣聲。

  那是張美艷的臉,但左頰處兩道一長一短疤痕自右耳劃到下巴,新生的紅色肉芽沭目驚心。

  曲無容很滿意他們的反應,眉角含春、嘴唇帶笑,她把絲帕掛回臉上。

  宇淵劍眉攏聚,若有所思。

  “怎會弄成這樣?”皇帝問。

  “曲無容自毀容貌。”她相信,這張臉足夠嚇走所有男人。

  皇太子前一步,“稟父皇,兒臣不在乎曲姑娘的容貌,相知相交貴在心,曲姑娘有一顆高尚皎潔心,兒臣愿娶姑娘為妃,敬她重她,一世愛憐。”

  他的話引來兩道不友善眼光,一道來自曲無容,她覺得他瘋了,懷疑自己下錯藥,解毒同時傷了他的腦子;一道眼光來自宇淵,他知皇太子早有心理準備,知他愛上她的高傲冷淡,可他已警告過太子,曲無容不是可以被征服的對象。

  “是啊,曲姑娘不必自貶,太子并非俗人。”皇后道。

  唉,既然皇太子傷了腦,她只好再加幾味“重藥”。

  “稟皇上,可知無容為何毀容?”

  “為何?”

  “無容十六歲成婚配,丈夫氣宇軒昂、允文允武,婚后相攜相持、鶼鰈情深。無奈際遇磨人,良人娶入名門閨秀,夫婿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彼托木幣芍适。

  “你的夫婿變心?”皇后問。

  “是。在一次爭執中,無容劃破了小妾的臉,夫君大怒,無容無話可說,拿刀子毀掉自己半張臉,償還對方的怨。然后一紙休書,休掉丈夫!

  “什么?”皇后震驚極了。休夫?聽都沒聽過。

  “沒錯,我不要他了。離去前,夫君苦苦哀求無容留下,說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可惜無容貪心,不當‘重要’,只當‘唯一’!

  “當‘唯一’?”皇后問。

  多么匪夷所思,這世道哪個有能力的男子會是女子的“唯一”?

  “是!

  “你性子未免太烈!被噬蠂@息。

  “無容愿竹籬茅舍,結心結情,不愿淚眼倚樓頻獨語,更不甘鑾鏡鴛衾兩斷腸。”她字字句句說分明。

  夠清楚了吧,她既是殘花敗柳,也是貪婪女子,這年代,要求男子專一,實屬非分。何況,皇太子吶,是將來要登基帝位之人,豈能不后宮六院,嬪妃無數。

  “既然曲姑娘執意如此,朕自不能勉強,只是可惜了一段良緣!被噬献尣剑词顾傩蕾p曲無容,她畢竟非清白身,怎能入后宮,淫穢宮廷。

  “無容感激皇上看重。”她屈身行禮。

  “曲姑娘,本宮有一事相求!被屎箝_口。

  “皇后請說。”

  “玉寧公主有孕在身,可否請姑娘暫居靖遠侯府,替本宮看顧玉寧公主?”

  皇太子的病,讓皇后對曲無容推崇備至,偏她不肯入宮當御醫,她實在很想把曲無容留在身邊。

  玉寧公主……她怔了怔,像被點了穴般,一動也不動。

  “曲姑娘?”皇后喚道。

  她回魂,急切道:“稟皇后,無容尚有患者在竹林外等待醫治,宮中延宕數月,無容已然過意不去!

  “那還不容易,本宮派兩名御醫,到你的竹林小屋為百姓看診。曲姑娘該知道本宮看重你,千萬別讓本宮失望,玉寧公主懷的,可是本宮的小金孫!

  這是命令,不是請求,沒有人可以對高高在上的皇后說不。

  皇帝點頭,“就這樣了,來人,賜曲無容黃金萬兩,絹綢三千匹,并匾額一塊,上面鐫刻‘御用神醫’!

  曲無容無奈,卻不能不低頭謝恩,心底已開始盤算起,如何避掉與玉寧公主照面。

  出殿時,冷剛已在外等候,他迎上前,主動勾住無容的腰際,讓她靠入自己胸前。他知,姑娘累得站不直了。

  曲無容道:“回竹林吧!”

  “是!崩鋭傓D身,就要帶她離開。

  “曲姑娘,請留步!

  宇淵追出來,看見曲無容和冷剛的親密,很礙眼,礙眼得他的心沉甸甸。

  “靖遠侯有事?”冷剛問。曲無容疲態已現,明兒個怕又要發燒了,他得快點將她帶回家。

  “那不是姑娘的臉!彼诺鸵袅靠拷麄冋f。

  “你?!”曲無容和冷剛震驚。

  “我見過你的真面目,無刀無痕,美艷動人,你可知欺君罔上,該當何罪?”

  他知道自己態度惡劣,近乎無賴小人,可是他心急,她不在朝為官,不知欺君下場有多嚴重。

  “你在恐嚇我?”曲無容淡聲問。

  “我但愿自己不是!彼幌肴腔鹚,偏又惹火她。

  “你想要什么?”她的胸口起伏不定,亂糟糟的思緒理不出言語,她還想不出該拿他怎么辦。

  她居然問他想要什么?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平安!

  霍地,冷剛作主,伸手點過曲無容的睡穴。

  宇淵一把抓起他的手問:“你想對曲姑娘做什么?”

  兩招推移擒拿互擊,曲無容昏睡在對方懷里,宇淵不敢下重手,一掌,冷剛逼退他。

  打橫抱起姑娘,他冷冷拋下一句:“現下是姑娘休憩的時辰,你別來打擾她!

  說著,他邁開腳步,走出后宮。

 。

  曲無容發燒了。

  這種熱,藥物退不了,只能靠休息調養,幾日后才會慢慢退燒。

  她的臉紅撲撲的,像沾了顏料,唇色卻慘白得嚇人。

  她身子弱,禁不得累,昨日,宇淵在她腦海里繞過一回又一回,整夜輾轉難眠,今晨醒來,她開始發燒,冷剛熬好藥膳服侍她喝下,睡一覺,精神好得多了,但額頭還是熱著。

  “再睡一會兒!崩鋭偘霃娖鹊匕阉龎夯卮采。

  他們已經回竹林小屋,滿屋子的黃金綢緞扎眼得很,還是窗外的翠竹教人心愛。

  她一眼,他明白心意。

  “我已送出二千黃金,等你身體好些,我再出門當散財童子!

  姑娘對于財富之厭惡,讓人難理解,但他不需要理解姑娘的言行,只需照著她的心意做便行。

  “冷剛,你想聽故事嗎?”她道。

  “好,不過不是現在,等你不發燒再說!

  “可我現在就想說!

  要拒絕?不,他沒學會對姑娘說不。

  嘆了氣,他還是依她,冷剛取來披風將她全身裹緊,扶著她走出竹林。

  兩炷香后,他們坐在十里亭里,夕陽西下,湖水波光粼粼,一圈圈銀光,像新鑄造的銀錢,圓圓點點,幾只魚兒躍出水面,兩個漂亮翻身,又落回湖間,濺起水花。

  曲無容眺望遠處,柳花飛絮,暖風徐徐,片刻后,她長嘆氣,側眼對冷剛說:“以前,我爹爹常帶我到這里,我是京城人氏,十六歲之前,都在這里生活。”

  不意外,他早猜到了。

  自言自語般,她說著生平,那是冷剛未聽過的部分。

  “十歲那年,家逢意外,我賣身葬父,把自己賣進靖遠侯府。第一次見到我的少爺,少爺待我極好,我叫紀穎,少爺總是穎兒穎兒地叫,把我叫成他的影兒,人與影從不分離。少爺讓我習醫學武,還幫我鏟除仇人,我們一起行俠仗義,濟弱扶傾,我們挖筍子、埋女兒紅,和少爺共同生活的那段期間,是我最快樂的歲月!

  曲無容咳兩聲,冷剛替她拉緊披風。

  “誰知一道圣旨下,皇上把公主嫁予少爺,從此,我的生命變成一團漿糊!

  難怪她不愿入宮醫治皇太子,他懂了。

  “少爺愛上公主,再看不見我的專注。然后,皇后賜婚把我嫁入肅親王府……聽過肅親王府的寶安公子嗎?他是個非常糟糕的男人,但少爺并不阻止,我心碎了,坐上花轎之前,我已經死去!

  那些心苦,記憶猶存。風吹,將她鬢邊那束白發吹起,那風霜啊,不只在她心中留下痕跡。

  冷剛無語,環住她,輕拍她的背,安慰。

  “是我錯了,少爺畢竟在乎我,大婚當日,他只身闖入肅親王府救我,我方知,同意賜婚不過是權宜之計,少爺的目的在尋找肅親王叛國罪證。我們成功了,肅親王難逃制裁!

  “既是成功,為何姑娘遠走他鄉?”冷剛問。

  “不是我遠走,是少爺做出選擇!

  那幕,深深刻在她心版上,忘不了。她曾殷勤叮囑,別放手。然他松開她……她死了,帶著破碎的心走入幽冥,不想續活的,想就這樣忘懷此生,她的章節斷了,曲子殘。

  “什么選擇?”冷剛問。

  “他選擇了公主!眱傻狼鍦I滑下,歲月過去,再提起,傷口仍痛。

  風吹來,她嗅到秋的味道,夏盛,秋至;緣盡,人離;天理循環,從未亂過序。

  昨夜輾轉,她想分明了。

  怨何用、怒何用,她看透自己,即使恨他一輩子,她也拿不出復仇行動。掙扎著、錯亂著,曾經,她以為只要一心一意恨他,自己便有活下去的勇氣。

  然,他拿出貼身收藏的荷包,轟地,平地起雷,震得她無法言語。

  她想問他,為何還貼身收藏?早該丟了不是?他丟掉她的命、她的人生,為什么收起不值錢東西?

  若是愧疚,何必?愧疚幫不了她走路,助不了她殘破身子不病不痛,既要愧疚,當年何必松手?

  他說了呀,說一定帶她回去,可是,他沒做到,他只帶玉寧公主離開險地。

  她求了呀,求他不要松手,那么驕傲的她啊、寧死不屈的她啊,這般哀求,可他沒記牢,他只聽得見玉寧公主說“相公,救我”。

  他對她,真的壞透。

  罵了千聲、怨過萬語,然一個小小的荷包擊潰她所有自以為是。

  她沒本事一心一意恨他了,再見他,她甚至沒辦法繼續對他冷漠,所以她決定對冷剛和盤托出,決定放下。

  “你猜出來了,是吧?”

  “是!彼幸话俣鄠繡了“淵”字的丑荷包。

  去年底,她繡出生平第一朵寒梅,他以為姑娘已將那人卸下,豈知,男人并未將姑娘卸下。

  “侯爺認不出姑娘!崩鋭偟馈

  “我的臉毀了,爺爺替我換上新面孔,他自然認不出!

  “姑娘要與侯爺相認嗎?”

  “不!彼庇X回答。

  “為什么?”

  “我說過了,不當‘重要’,只當‘唯一’!惫髟,她永遠當不成“唯一”。她清楚明白,他們之間斷了,再也接續不起。

  “冷剛!

  她靠上他的胸懷,他是一堵堅固安全的城墻,多年來,他為她擋去風雨冰霜,沒有他,她怎能平安順遂?

  “是。”

  “我想離開京城。”她做出決定,不進侯府、不見公主、不重復心痛。

  “好!

  “你會陪我嗎?”

  “當然!彼撬墓媚,不論天涯海角,他都陪。

  曲無容伸伸懶腰,夠了,有冷剛相伴,不致寂寞,至于情愛,哪里需要!許多人一世不識情緣,不也過得很好。

  “聽說蘇杭很美。”

  “現在就走?”

  “不,離開之前,我們先去一趟醉語樓。”

  他沒問為什么,勾起姑娘的腰,他飛出十里亭,走入人來人往的醉語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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