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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王后 第2章(1)
作者:夏晴風(fēng)
   
  一年匆匆而過,靖王果然于年初親征,不過兩月余,兵敗消息傳回京都,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死王斬殺靖王于忽爾河畔,大勝的“死軍”高舉黑色大旗,一路由東北揮軍而來,聽說已離京都不滿百里遠(yuǎn)。

  曾經(jīng)熱鬧輝煌的京都這幾日與死城無異,死王大軍尚未踏入都城,走得了的京都百姓多半已聞風(fēng)而逃了。

  如今京都城里剩下的盡是些走不了,或不愿走、不能走的,好比周念霜。

  東大街上,今兒早僅三三兩兩的賣菜老嫗、自城郊入城里賣柴的老樵夫,往常整條大街人聲鼎沸的熱鬧景象,已不復(fù)存在。

  整座京都寂靜得讓人心慌,若不是城道整齊鋪著大板石,城街兩邊華麗建筑依舊,真會讓人覺得這是荒郊某處的僻靜小村,而非風(fēng)光熱鬧的京都城。

  周念霜早上便煮了壺茶奶,清儉的當(dāng)早膳水飲。眼見時近晌午,阿書一早出城,到城南豬圈,打算挑頭肥壯的豬宰了當(dāng)存糧,該是快回來了。

  離京都不滿百里的死軍,約莫這兩日就會抵達(dá),京都城內(nèi)僅余的幾百人免不了人心惶惶,一旦死軍入了城,誰也不知景況會如何。

  謠言在死王斬殺靖王后不久即傳回京都,聽說死王殘暴嗜殺,所過城縣,打劫擄掠樣樣來,死王麾下軍兵更是以殘虐百姓為樂,姿色好些的民女多被死軍淫虐至死,因而死軍打算入主京都的消息一傳回來,能走的百姓都走光了。

  今日入夏,城街大樹上鬧蟬鼓噪,吵得她心煩,差點想把樹全砍了。其實她真可以這么做,如今整條東大街,十有八九是她的了。

  事實上,要說整個京都城全是她的也不為過。

  周念霜闔上書,回想這大半年她高賣低買的“布局”,說她是趁人之危也不為過,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她知道未來這年的景況,利用了她的“預(yù)知”,圖爺奶晚年得以安富,這是她重活一回最大的愿望,哪怕要踏著別人的血才能實現(xiàn)這愿望,她眉頭也不會皺上一皺。

  將近一年前,靖王征兵練兵,京都百姓不知靖王打算親征,心頭還盼望著能再有幾年好日子可過,她趁著世道不太差,趕緊處置了一批價好的庫房珍寶,分別換來幾批便于攜帶的碎玉、碎金、碎銀。

  后來靖王宣旨親征,京都一些有“遠(yuǎn)見”又有財?shù)母毁F人家開始慌了,頻往東大街上幾大質(zhì)庫想辦法處置自家珍寶。她這個徒有風(fēng)光盛名的小質(zhì)庫,趁這波逃難潮也得了許多上好珍品,待那些富貴人家南下避禍之后,她再將流當(dāng)珍品折價出清給東大街上幾大質(zhì)庫。

  東大街上幾家大質(zhì)庫全是老字號,見識過幾代風(fēng)雨興衰,繼承的子孫剛好都有強烈的賭徒性格,賭著靖王頂多敗仗歸來,大家仍有幾年平安日子。

  她折了價的珍品盡是極上好貨色,那些人見獵心喜,將她出清的珍品全數(shù)買回,這來來往往讓她賺了滿手銀錢。

  所有事情來得極快,兩月余之前,靖王兵敗被斬首、以及死王即將揮軍而來的消息傳回京都,原先還抱持著希望不肯走的人,全決定走了。

  最后一波逃難潮,也是最絕望的一波。打從死王揮軍入京的消息傳來,京都亂成一團(tuán),連宮里也亂得不象話,宮里的大小主子帶著宮里的寶貝倉皇離京,至于帶不走的寶貝,幾乎都進(jìn)了周家質(zhì)庫的庫房。

  至于她,卻用那些銀錢買到了京都城大半房契、地契,連城里、城外養(yǎng)的雞鴨牛羊豬,也全歸她了。

  阿書前些天笑著對她說:“周大朝奉如今是最奸詐、最成功的商人,我終于能放心了。”

  這是阿書給她最好的贊美,只可惜,她這個最奸詐、最成功的商人,也是最寂寞的,沒有人知曉她內(nèi)心的恐慌。

  死王就要來了。

  就算她攢了滿京都的珍寶、房契、地契……可那么多的身外物,能保得了自己一條小命嗎?

  就算暫且保住小命,也只有一年光景,若是不能得死王青睞,一年后她也是小命嗚呼!

  罷了,至少這么做,老早被她安頓在六十里外城南東山的爺奶,肯定能好好安享晚年,有勤湘、老管家照應(yīng)著,還有阿書……一年后,她若活不了,也沒什么好放不下的。

  質(zhì)庫鋪面遮簾讓人掀開來,打斷了她的思緒。不意外的,進(jìn)來的人是阿書。

  阿書進(jìn)來,瞧周念霜坐在大椅,書擱在桌案上,神情有些恍惚,便問:“還好嗎?”

  “再好不過,又沒事可忙,人閑坐著,哪能不好!你回來晚些,有什么狀況嗎?”

  “沒,多宰了兩頭小羊。我一早由重南坡道往城外瞧,已經(jīng)看見旗幟了,大軍行得再慢,最遲后天也會進(jìn)城來,我想多備些糧,也多送了些去城南東山!

  “若是快些,明日大軍就能入城,是嗎?”周念霜心頭跳了一跳,該來的終究來了。

  死王……一定是個可怕的人吧?世上能稱己為“死”的王,打著“死”為旗號的人,也就只有傳言中那殺人如麻、不將死擺在眼里的東北死王了!

  周念霜思來想去,猜測死王必定是個狂霸、倨傲,睥睨一切且目中無人的可怕男子,她無數(shù)次想象死王的模樣,八成是個身材粗壯、滿臉橫肉、身上充斥著兇殺氣息與血腥氣味,蠻不講理又喜怒無常的可怕男人。

  她為自個兒黯淡的前景心驚膽顫,卻又莫可奈何。

  阿書拍了拍衣裳塵灰,坐下,給自個兒倒了杯水,飲一口,幽黑深亮的眼對上她,問:“小姐不怕嗎?為何不肯到城南避一避?”他看出她的慌,卻欣賞她不閃避的膽量。

  “怎能不怕?但若要避,早去避了。我不避,也不逃,阿書說過,正面迎敵才能了解敵人,找出對方弱點從而尋出退敵之計!敝苣钏吐暤馈

  這一年來,周念霜整個人不一樣了,她像顆曾經(jīng)蒙塵的明珠,一夜間讓人拂去了灰,整個明晃晃地燦亮起來。

  從她得知靖王宣詔征兵、征糧、征稅那日起,她整個人就變得不同,眼界、氣度、做事的手法,與從前被嬌養(yǎng)的周念霜很不相同。

  她變得“奸巧”,眼界看得更遠(yuǎn),懂了算計,好比她“算計”了整座京都城,都城里所有男子也及不上她這一介柔弱女子。瞧,整座京都城青壯男子走的走、逃的逃,哪一個如她膽大心細(xì)、手法細(xì)膩的算計來一座都城,大半房產(chǎn)、地契如今全在她名下!

  這一切,她只用一年光景便輕易得到,當(dāng)然時機非常重要,但并非所有人能準(zhǔn)確抓住時機。

  他在她身邊默然看著,越看越是激賞,這個周念霜,跟他先前疼寵了十年的小姑娘不同,眼前的她像是能未卜先知般,有著通透的智慧。

  起先他不解,何以她要變賣庫房珍寶,換一庫房與那批與珍寶不等值的碎銀、碎玉、碎金,可靖王決定親征的消息一出,他立即明白了。

  聰慧如她,算準(zhǔn)南逃的人需要便于攜帶的碎金銀,因為戰(zhàn)亂,原如紙薄隨處可兌的銀票早已無法通行,如今只剩碎金碎玉碎銀值錢,太大的珍寶,不好帶更不好變賣。

  她實在聰慧!

  盡管那些在他看來是多余且多此一舉,到最后,所有變賣不了、帶不走的珍寶終究要被拋棄在京都城里,誰有本事,誰便可直接拿了去,何苦拿碎金銀去換。

  他幾次提醒她,倘若他們決意不走,最后,所有留下的東西全能一文不花得到手。

  她卻說:“大家日子都難,若能雙贏,又能名正言順得到珍寶,也沒什么不好,我不過是拿不等值的碎金銀換點心安而已,說穿了,我也只是趁人之危!

  奸巧、聰慧,卻又保有人性良善,不貪婪過甚……阿書瞧著她,笑了笑,道:“小姐用不著怕。

  有阿書在!

  他說得肯定,然而,卻有些話沒告訴她,好比南方二十里山坳有將近三千輕騎,還有七萬大軍在離京都兩百里外西南省城屯扎練兵,更南方與西南三百里,分別有四萬、六萬大軍。

  好比轅朝從來沒有真正覆亡,轅朝的血性男兒在等個能一石二鳥的契機,用不惜一死的決心要扳回一城,若這最后一步真敗了,那才是轅朝最徹底的滅亡。

  好比,轅朝徐家……絕不會斷在他徐豫書手上!

  經(jīng)歷慘烈的四王之亂后,血腥又絕望的過去教會了他沉潛、等待,不拿底下的人冒無謂的險,這十年他在京都城蟄伏、養(yǎng)精蓄銳,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靖王之所以親征,自然是他安插的人在靖王耳邊鼓吹……靖王的寵姬、靖王的寵臣……夜里吹枕風(fēng)、日里贊王威,所幸靖王也不是個太聰明的,日贊夜哄地便往陷阱里跳,沒掂掂自個兒本事才幾兩重,便決定親征去了。

  他如今已擊潰靖王,順利引來東北大患死王,不必?fù)]軍東北,只需安然等著死王帶大軍前來。

  哼,王靖當(dāng)他徐家人是好欺負(fù)的嗎他愿意花多年布局,讓王靖得意、讓王靖安心稱王,便是要冷眼看王靖朝死奔去,死了個不明不白!

  徐豫書想,倘若要說歷史教會了他什么,那便只有一件,血緣是最可貴的,然而生在皇家,血緣卻也是最可怕的……四王之亂幾乎毀了轅朝兩百多年的基業(yè)。

  如今徐家血脈除了他,也只剩下另一個生死未明的“他”了……

  眼下,徐豫書想,他無法肯定若是重振轅朝,百年后徐家人能否記取歷史教訓(xùn),不重蹈覆轍骨肉相殘,但至少在他手上,可以不重復(fù)血腥歷史。

  若能重振轅朝,他一定要找到“他”,將天下交到他手上,然后帶著周念霜,做一對自由的鴛鴦夫妻,游遍天下名山大川……

  這是他從未對人言明的夢,他早已認(rèn)定了周念霜,只是肩上背負(fù)的責(zé)任未竟,他無法對她許諾。

  生在皇家的徐豫書早看透權(quán)勢,他對王位并無掛念,如今拚搏不過是不忍兩百多年的轅朝基業(yè)盡毀、千萬百姓因連年征戰(zhàn)流離失所。

  大局未明前,徐豫書不想給周念霜期待、不想給她負(fù)擔(dān),成敗未定,他只能承諾她,無論發(fā)生何事他必定護(hù)她、護(hù)周家到底,哪怕要他付出性命。

  最壞的,他也盤算過,若真勝不了,他會差一批人護(hù)她與周老太爺、周老太夫人往南方去,其實住處他早打點好了。可現(xiàn)下不到最壞處境,他貪著周念霜待在他眼前這點,遂將她留在京都,只是她表現(xiàn)得比他想的好太多了!

  “我們出去走走,好嗎?”周念霜忽然說。

  徐豫書點點頭,兩人往外走,他習(xí)慣性走在她左后方,那是最佳守護(hù)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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