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蘭眉撐著疲累困倦的身子,陪著皇甫殤在外東奔西跑巡視了一日的產業,好不容易在黃昏時回到府中,還沒歇口氣,便見一向行事沉著穩重的秦總管難得臉色大變,持著一張金紅色的請帖匆匆朝他們行來。
“爺,大事不好了!鼻乜偣苌裆珎}皇又凝重地道。
“發生何事?”許是從未見過他如此慌張的模樣,皇甫殤領著正善盡貼身丫鬟職責、捧著從各鋪子管事處收來帳冊緊跟在他身后的馬蘭眉,一面腳步未停地踱向府中正廳,一面開口詢問。
“今日您不在時,三皇子突然派人送來請帖,欲邀您在三日后晚上去清晏園參加他所辦的賞石酒宴,更指明您是他此宴所聘請的主客,要您非到不可,您看,這該怎么辦才好?”秦總管將今日收到的請帖轉交遞給他,臉上滿是焦急,彷佛手上這請帖是燙手山芋,扔不得又收不得。
“三皇子派人送來的請帖?”皇甫殤草草瞄過手中請帖一眼,隨后,他步進主廳,撩袍坐上了主位,這才慢條斯理地翻開那張燙金紅帖細看。
良久,才聽見他從唇邊逸出一聲冷笑,“呵,盛清崇倒是好心情,從天山上得了一塊珍奇美石,便迫不及待設宴拿出來顯擺了!
“爺,我看,這賞石酒宴咱們還是設法推了別去,三皇子向來與二皇子不和,更一向視與二皇子交好的我們為眼中釘、肉中刺,萬一爺去了……”遭人設計陷害,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后半句話秦總管只敢在心里想,卻怎么也不敢說出來,就怕得罪了主子。
“這事你別管了,我自有主意!被矢戧H起請帖,將它擱置一旁,接著朝他吩咐,“你親自幫我準備一份賀禮,待那日我赴宴時攜去,順便替我回帖給三皇子,說承蒙殿下厚愛,那日我皇甫殤定會準時赴宴!
“是!币娭髯有囊庖讯ǎ乜偣芤仓荒車@了口氣離去。
待他離開后,皇甫殤無意地瞥見那打從進廳后便一直安靜佇立在一旁當擺設的馬蘭眉神色怪異,一張小嘴張張合合,似有話想說,不禁垂眼,伸手摩挲著一旁案上的青瓷茶碗邊沿緩緩開口——
“有話便直說,別這副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模樣。”看了便讓人覺得礙眼。
“吶,是爺要奴婢說的,奴婢可就大膽直言了!钡玫搅怂脑试S,馬蘭眉放膽說出自己的看法與心中的困惑,“雖說奴婢跟在爺身邊不久,但這些日子跟著爺進出、四處看,也長了不少見識,多少知曉咱們府與皇子們間的恩怨瓜葛,其實爺也知道三皇子所辦的這場賞石酒宴必定不安好心,為什么爺卻堅持要去赴這場宴會呢?”
雖說是穿越到歷史不存在的皇朝,她進了皇甫府后也知道了些時事,大盛皇朝目前正處于二皇子、三皇子兩派人馬爭奪皇位的動蕩不安中,尤其三皇子盛清崇,平民百姓認為他是個陰險歹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狠毒之人,而皇甫殤乃一介商人,縱使是朝廷欽點的皇商,這般介入皇子間的爭斗中好嗎?
“既然他如此誠心發帖相邀,為何不去?”皇甫殤端起青瓷茶碗,湊到唇邊輕啜了口答道:“他既然敢對我發請帖,就代表這場賞石酒宴他必定是做足了安排準備,鐵了心要我赴宴,我又有何理由拒絕不去?”
倒不如一開始便大大方方地爽快答應赴宴,省得三皇子背后再使其他暗計。
“哪怕爺明知這場酒宴可能是一場極其危險的鴻門宴,也一定要去?”聽了他的回答后,馬蘭眉不由得輕蹙秀眉,遲疑的咬了咬下唇,試著規勸他,“奴婢看,爺還是再考慮考慮,這世上有多少人便是自視過高,最終慘栽進敵人設下的陰謀陷阱里。”雖然,他這人有些地方挺討厭可惡的,但她還是不忍心看他掉進別人特意布下的圈套中。
皇甫殤聞言,只是澹澹瞥了她一眼,而后擱下手中的青瓷茶碗,朝她擺了下手。
“此事無須再說,我心意已決,這事就這么決定了,那日我定會前去赴約,你若無事,便將帳冊留下先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見勸他失敗,馬蘭眉只好無奈的將手中帳冊留下,朝他福身后退出他所在的主廳。
要知道,她完全是出于好心才勸他,可他卻一意孤行,固執地不肯接受。
算了,反正她已經好心勸說,是他不聽勸,她也無法,誰要她現在只是一個人微言輕的小丫鬟呢。
只希望三皇子辦的那什么賞石晚宴只是一場普通酒宴,而不是什么步步驚心、危機四伏的鴻門宴啊!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是三日之后。
這日,皇甫殤帶著她這貼身丫鬟搭上馬車,預備攜她同赴三皇子于皇家御園清晏園所設下的賞石酒宴。
依舊是一身俐落的黑衫繡金錦袍,因入夜天氣較冷,外頭披罩著薄披風,襯得他本就如刀削般的面容越發英挺。
在遞帖讓三皇子隨從領進那宴殿后,只見殿中觥籌交錯,鼓樂齊鳴,高臺舞榭上,宮裝美人正披著輕紗赤足輕歌曼舞,而金碧輝煌的宴殿內歡聲笑語不絕于耳,其中,那被眾人包圍坐在上位頭戴玉冠、銀衣錦袍的俊美男子,更是眾人所奉承注目的焦點。
“哈哈,瞧瞧,這是誰呢!”瞧見皇甫殤到來,盛清崇突然一把推開了圍在他身旁的人,起身端著酒盞笑吟吟地朝他步來,“咱們大盛皇朝赫赫有名的皇商巨賈——皇甫殤,本殿下可終于等到你了!
在他身后,還跟著一名臉色陰沉的冕服男子,正眼神不善地盯著他們,隨他一同走了過來。
“三皇子、四皇子!被矢懼斪癯济裰畡e,恭敬有禮地躬身拱手朝他們問好,“今日受兩位殿下所邀,實乃皇甫殤之幸,特備一點薄禮,還請二位殿下笑納!闭f完,他回頭朝跟著前來的馬蘭眉微微點頭,命她呈上禮物。
馬蘭眉收到指示,連忙跪下將禮物高舉過頭呈獻予那兩人。
那是一尊以白玉凋刻而成的臥佛,意喻平安吉祥,雖不出眾,卻也挑不出錯。
四皇子盛子駿看了,臉色卻變得更差了,似是極不滿意他竟送上這等平常無奇的禮物。
彷佛是看出皇弟即將發作,盛清崇暗地扯住他的手臂,臉上卻帶著一抹溫和親善的微笑命身旁侍從收下禮物。
“哈哈,何必如此客氣,你可是咱們今日賞石酒宴的貴客,哪怕你是送上普通的一顆石頭,本殿下都歡喜,來來,快些隨我入座,咱們好好喝幾杯!
于是,眾人依言紛紛入座,馬蘭眉跟在皇甫殤身后,盡丫鬟職責替他斟酒布菜。
待酒過三巡,盛清崇也不知是無心或是有意,竟在酒宴上主動向他詢問起有關南方的事。
“聽說皇甫兄最近去南方去得很勤,不知是何緣故,皇甫兄能否一解本殿下心中疑惑呢?”他雖是笑著問出這些話,但低斂的雙眸中卻隱隱閃動一抹危險的厲光。
皇甫殤卻恍若未視他那藏在笑容后的銳利審視,逕自持起酒杯湊到唇邊輕飲了口,才緩慢張口說:“不過是看中了南方的一礦坑,有意爭取標下,故這些日子往南方去的次數多了些,三皇子不必多心!
“是嗎?”這次卻是盛子駿忍不住了,他冷哼一聲,口氣極沖地質問他,“原因真像你說的如此簡單?”
“事實便是如此簡單。”皇甫殤看了他一眼,命佇立身后的馬蘭眉為他斟滿了酒,持杯起身朝他們道:“許是下人在南方為爭那礦坑動靜大了些,驚擾到了三皇子、四皇子,在這里,我向兩位皇子賠罪!
接著,他向盛清崇及盛子駿敬了一杯酒。
一切回答應禮,都挑不出半點錯來。
盡管他已賠禮告罪,但盛子駿卻不想那么容易就放過他。
他哼聲,冷冷瞅著他諷刺道:“你倒是挺能說會道的嘛,果然,商人伶牙俐齒、極能巧辯,不過,本殿下倒是聽過一句話,不安分的人死得快,奉勸你,某些不該管的事最好別管,否則,怎么丟了命的都不知道。”
這幾乎已是赤裸裸的警告皇甫殤,讓宴上眾人一時面面相覷,尷尬的都不知該如何介面。
最后還是盛清崇出來充當和事佬,打了圓場。
“行了,老四,你沒事跟咱們今日的貴客皇甫兄說這些做什么,沒得讓人以為我們在威脅恐嚇皇甫兄呢,別忘了咱們今日舉辦酒宴的目的,可是邀大伙兒來賞石呢!”盛清崇笑著輕拍四弟的肩,以眼神暗示他不可沖動,之后,他抬手拍了兩下,提高音量朝殿外喚道:“既飲得差不多了,那么,來人,把本殿下近日得到的那珍異奇石搬上來吧!”
那高臺舞榭上原在跳舞的美人們連忙停下了歌舞,恭敬地朝臺下一福身行禮后,便慢慢退下臺。
沒多久,只見四名侍從打扮的壯漢,從宴殿外搬著一塊蓋著紅布的龐大巨石進來。
“來、來,你們來瞧瞧,這是本殿下在天山上機緣巧合所得到的一塊奇石,你們都是喜石、愛石的識石之人,來替本殿下品鑒一下這塊石頭如何?”盛清崇領著眾人上前,親自掀開了那覆蓋著巨石的紅布。
那紅布一掀開,露出一塊宛若巨龍盤旋仰嘯模樣的碧黃彩石,頓時引起眾人一陣驚嘆。
“天,竟是、竟是龍形帝黃石!”
“是啊,真是龍形帝黃石!沒想到老朽此生居然能親眼見到這傳說中的百石之王,真是……真是令老朽激動!”
“不是傳說這天山所出的龍形帝黃石,唯有順應天命的真龍天子方能得到,莫非,三皇子……”只敢說到這里再不敢往下道,但周圍的人,哪個不清楚這話背后所隱含的意思。
聽著周遭賓客們的私議竊語,盛清崇不禁面露得意,他故意輕撫著那塊龐大的龍形巨石,轉頭征詢起皇甫殤的意見。
“如何?皇甫兄,本殿下因緣巧合所得到的這塊龍形帝黃石,你怎么看?是不是天命注定歸我?”他們雙方都知道,他所指的不單單只是石頭而已,還有更為深切的另一層含意。
皇甫殤澹澹地瞥過那塊巨石一眼,而后嘲弄似的輕勾起唇角道:“我想,應該是眾人弄錯了,這塊……并不是龍形帝黃石!
“什么?!”此言一出,驚得滿堂嘩然。
“怎么可能不是龍形帝黃石?!”有幾人甚至顧不得身份,激動地上前追問他,“明明它的外觀、形狀、色澤,一切皆符合古籍上描述形容的特點!”
“的確,它乍看確實很像傳說中百年難得一見的龍形帝黃石,但諸位請看!
皇甫殘緩緩步到那巨石面前,抬手指著似對天仰嘯的龍頭某處緩聲解釋,“真正的龍形帝黃石,應是虎須鬣尾,身長若蛇,有鱗似魚,有爪似鷹,有角彷鹿,可這龍石的龍頭處,角卻短了三寸,于是這么一來,它便不是龍,而是蛟,偽龍之井底水蛟!
這番不給面子直接揭穿的話語,令盛清崇遽然色變,一直噙在唇邊的微笑也不自覺悄然斂去。
“皇甫殤你……”盛子駿更是被他此番不留情面的言論給激怒了,氣急敗壞地欲上前與他理論,卻被一旁的盛清崇給出手阻止了。
“皇甫兄果然見多識廣,”他攔下盛子駿,目光陰鵝地盯著他冷笑道!斑@么細微的錯處你竟然也能察覺到,是本殿下得了奇石一時歡喜過頭,急著向大家現寶,因此疏漏了這么大的錯誤,倒是鬧了笑話……”
“不敢、不敢……”眾人聞言心一驚,忙拱手齊聲回道。
“此事還是在下莽撞了,因深怕三殿下誤將偽龍石錯當成真龍石,故不得不冒犯出言提醒,還請三殿下見諒,但三殿下也不必失望,即使此石不是龍形帝黃石,這清蛟田碧石也是稀世難得的一品奇石,亦是極配得上三皇子的!被矢懝笆窒蛩孀锏馈
“皇甫兄何罪之有,倒是本殿下要向你道謝,‘指教’出本殿下的失誤,免得哪日本殿下捧著這塊偽龍石四處招搖,遭人恥笑還不自知,既然今日石也賞了,席也用了,那便散了吧,改日本殿下再設宴請大家來游園賞菊。”盛清崇面上雖是帶笑,但話中卻隱然透露出因被人拂了面子而引起的不滿與送客之意。
于是,皇甫殤率先站直了身子,噙著抹澹笑朝他道:“擾了眾人雅興,是在下的錯,日后有機會,必定設宴回請二位皇子與諸位,那么,時候不早了,在下便告辭了,今日,多謝三皇子、四皇子的款待!
向盛清崇、盛子駿兩人恭敬作揖行禮完,他與在場受邀而來的賓客們一一打了招呼,然后領著被他與二位皇子針鋒相對驚呆的丫鬟馬蘭眉離宴而去。
“那……我們也先告退了,今天多謝三皇子招待!笔O碌囊桓少e客們眼見氣氛不對,也尷尬地紛紛告辭走人。
最后,一場原本該賓主盡歡的酒宴竟鬧得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