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明，蕭辰醒了過來上眼就看到蜷縮在床前的秋霜。
天這么冷，她竟然坐在地上睡著了。該死，是他握住了她的手，害她不敢動(dòng)彈，癡癡傻傻地坐在冰涼的地上受凍！
蕭辰又氣又憐，放開被他握得通紅的小手，想要起身為她蓋上棉被，無奈他全身酸痛，不覺輕哼了一聲。
輕微的聲響驚醒了秋霜。
“大哥，你要做什么？要喝水嗎？”
“扶我起來�！�
“你躺著休息……”秋霜想要站起身，卻發(fā)現(xiàn)手腳都凍僵了，她只得羞澀地一笑。“大哥等一下，我……我爬不起來。”
偏偏蕭辰趴在床上也是全身無力，無法扶她，他輕嘆一聲，再次撫向她的手背，來回輕輕摩挲，試著溫?zé)崴难鳌?br />
“孩子呢？”
“他們在那邊椅子上睡，他們看你看得很晚，累壞了�！鼻锼谒膿嵊|之下，凍得青白的臉蛋立即呈現(xiàn)血色，全身也燥熱了起來。
她撐起自己的身子坐在床沿，再小心翼翼地扶起蕭辰。
蕭辰只覺頭暈?zāi)垦＃緹o法坐直，秋霜趕緊以自己的身體撐住他。
“大哥，還是躺下來吧！”
“趴久了不舒服。”蕭辰的胸膛靠著秋霜的背部，臉頰摩擦著她的發(fā)。“霜兒，你讓我靠一下�！鼻锼獰o言地應(yīng)允，她安靜坐著，聽他在她耳后呼吸。
她承受著他的重量，雖重，但她愿意承擔(dān)。
蕭辰的雙手從她背后環(huán)了過來，拉住她的兩只手掌，柔柔地?fù)崦?br />
他撫過她一根又一根的手指，按著她指節(jié)上的硬繭，想著，這是拿菜刀磨出來的，那是練字磨出來的……
他再輕輕交握住她的五指。
兩人就這樣坐著，彼此依偎取暖，仿佛時(shí)光無盡……
天色漸漸地亮了。
房門突然被打開，楊浦大步踏了進(jìn)來。
秋霜慌忙站起，蕭辰身體失去重心差點(diǎn)摔下，她趕忙扶住他。
楊浦面無表情。“你醒了就好，還不躺下休息？不要再讓傷口裂了�！�
“多謝爹的關(guān)心。”蕭辰示意秋霜扶他趴回床上。
“你叫秋霜是吧？”楊浦這才正眼看著秋霜�！斑@里沒有你的事，你可以回秋水村了�！�
“爹！霜兒不是外人�！笔挸矫σ允謸卧诖舶迳�。“晉兒需要她的照顧。”
楊浦仍冷冷地道：“府里有的是奴仆婢女，還需要鄉(xiāng)下來的小姑娘嗎？”
秋霜臉色變得慘白，緊緊咬住了下唇。
蕭辰情急攻心，猛然握住秋霜的手臂，俯身吐了一口血�！暗�
“大哥，不要說話，快躺下來�！鼻锼樕珖樀酶琢耍钠鹩職饷鎸钇终埱螅骸按罄蠣�，求您……讓我看著大哥吧！”
此時(shí)阿晴被驚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明白了狀況，立刻跳到楊浦面前。
“你不能欺負(fù)我霜姑姑！”
楊浦心里五味雜陳。沒錯(cuò)，他是和秋霜吃醋，他看到孩子只愿親近她，義子也眷戀著她，而他這個(gè)爺爺反倒成了外人，他何止心里難堪？更對死去的女兒難以交代！
雖是如此，他還是愿意去疼他的孫女、聽她的話，但他一張老臉卻怎樣也拉不下來，仍是發(fā)號施令似的道： “秋霜留下來，可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楊浦出去后，秋霜扶蕭辰趴下，為他揩拭了唇邊的血漬，就是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霜兒，委屈你了�！笔挸叫奶鄣氐��！拔业庵保麤]有惡意�！�
“我知道�！彼贋樗亮祟~頭的汗珠。
“霜兒，你也休息吧！阿晴，過來陪爹�！�
“嗯！”秋霜點(diǎn)點(diǎn)頭，卻不知道到哪里休息。昨晚?xiàng)钇址愿磊w叔為兩位孩子準(zhǔn)備房間，卻沒有預(yù)備她的。
她走去為熟睡的阿雷掩好被子，再坐到椅子上，轉(zhuǎn)過了臉不讓蕭辰看見，任淚水紛紛墜落衣襟上。
???
半個(gè)月后。
這日下午服侍蕭辰喝過湯藥，見他安穩(wěn)入睡后，秋霜來到了廚房。
此時(shí)離晚飯還有一段時(shí)間，廚工都去休息了，她正好可以一個(gè)人慢慢剁肉切菜熬粥，準(zhǔn)備蕭辰的晚飯。
他對府里的大魚大肉沒有興趣，只吃慣她煮的飯菜，為了早日讓他恢復(fù)體力，秋霜即使疲憊，依然每回到廚房作羹湯。
她拿了豬肝，卻找不到姜，便轉(zhuǎn)到碗櫥后頭的籮筐尋找。
兩個(gè)丫環(huán)踏進(jìn)廚房，一邊聊天著。“快打開水過去吧！不然老爺又要罵人。”
“唉！早也生氣，晚也生氣，我都不敢進(jìn)去服侍老爺了�！�
“老爺當(dāng)然生氣，孫子孫女不肯叫爺爺，整天纏著那位姑姑，他老人家可傷心了�！�
“那個(gè)霜兒不知怎么勾引咱們晉少爺，竟然挑撥離間，不讓他們祖孫相認(rèn)，還成天膩在晉少爺身邊，恐怕是妄想高攀晉少爺吧！”
“哼！憑她那個(gè)長相，又是一個(gè)小村姑，晉少爺怎有可能看上她？頂多是納她為妾，她就偷笑了！”
“她也真是不懂事，叫五王妃嬋媛姐呢！誰跟她互道姐妹呵？若她當(dāng)上咱將軍府的少奶奶，只怕還要鬧出不少笑話呢！”
“不過晉少爺既然回來了，憑他身份還怕找不到門當(dāng)戶對的小姐嗎？昨天兵部侍郎來訪，我聽到他跟老爺提起他女兒哩！”
“真的呀！我前兩天也偷聽到禮部鐘大人在問晉少爺?shù)纳桨俗至ǎ ?br />
“哇！這么多人要結(jié)親家啊……”
兩個(gè)丫環(huán)打好熱水，又是叨叨念念揚(yáng)長而去，秋霜手拿一塊姜從碗櫥后面出來，臉色蒼白如紙。
她升起爐火，先將米飯加水熬煮，再在一旁慢慢切著姜片和豬肝。
姜片的辛辣沖上她的眼睛，她用力眨了眨，吞下了眼淚。
不知是否楊浦態(tài)度的關(guān)系，抑或她那卑微的出身，這些日子來，府里的仆役對她并不友善，央廚房為她準(zhǔn)備食材時(shí)，總是遭到冷嘲熱諷，嫌她的菜色不夠豐盛；而她夜里照料蕭辰，白天偶爾到阿晴房間想好好睡上一覺，卻總有丫環(huán)進(jìn)來收拾房間，趕她出房。
她什么都沒說，蕭辰的傷勢還沒好，她不要他煩心。
處理好所有的材料，她蹲下來看著火，熱氣蒸騰，薰痛了她的眼。
“霜姑姑！”阿晴在背后叫著她。
“阿晴，你不看著你爹，到廚房做什么？”秋霜拉了她的小手。
“爹醒了，他要找你說話�！�
“讓他先坐一會兒吧上秋霜站了起來�！鞍⑶�，你還記得霜姑姑教你怎么煮好吃又補(bǔ)身體的粥嗎？”
“記得啊！要切碎豬肝、豬腰、豬肉，有豬心更好了，先用麻油將蔥姜爆香，再加作料去炒，然后拌粥用小火熬，最后要切碎青菜放進(jìn)去，喔！不要忘了加鹽和香油�！�
“阿晴記得很好。材料都準(zhǔn)備好了，今天就讓你煮這頓飯好不好？”
“好�。 卑⑶绾瞄_心。她跟秋霜學(xué)了好多手藝，還難得施展身手呢！
阿晴邊做，秋霜邊指導(dǎo)，又一再地說明做菜訣竅。
當(dāng)阿晴最后放下青菜時(shí)，秋霜道：“今天霜姑姑準(zhǔn)備的份量比較多，你爹吃不完，所以你煮好以后，端一碗給爺爺吃�！�
“不要！”阿晴反應(yīng)很快�！八皇俏覡敔敚軆�，還要打爹！”
“霜姑姑、姐姐！”阿雷跑了進(jìn)來�！巴蹂⒁毯屯鯛斠谈竵砹耍銈兓厝�。”
“阿雷來了正好。”秋霜拉過阿雷。“來，霜姑姑跟你們說，爺爺生下了你們的娘親，然后你們的娘親再生下阿晴和阿雷。所以，沒有爺爺，就沒有你們，你們是爺爺?shù)难猓绬�？�?br />
其實(shí)這半個(gè)月來，秋霜一直不斷地努力，希望可以改善孩子和楊浦的關(guān)系。但孩子心存戒心，而蕭辰時(shí)而發(fā)燒昏睡，身心疲弱，根本無力勸說，加上楊浦總是一臉嚴(yán)肅，以致祖孫關(guān)系始終跨越不了障礙。
秋霜又繼續(xù)說著：“爺爺要打爹也是不得已的，因?yàn)榈谲娭袥]有聽命令，犯了錯(cuò)，要接受懲罰。你們都有聽過三國故事，諸葛亮為什么要哭著殺掉馬謖？就是馬謖不聽軍令，打了敗仗，一定要罰他�。“⒗�，有一次你和小石子打架，你把他推到水里害他差點(diǎn)淹死，你爹很生氣，拿竹枝打你屁股，霜姑姑也沒有幫你求情，你知道為什么嗎？”
阿雷低頭道：“那是阿雷做錯(cuò)事，爹要我記住教訓(xùn)�！�
“這就是了，爹打過了你，立刻幫你敷藥，他是舍不得打你啊，可是你做錯(cuò)事就得挨打。你們還記得爺爺那天哭了嗎？爺爺打爹的時(shí)候，他的心也是很痛、很難過的�！�
阿晴和阿雷似乎有點(diǎn)懂了。
“爺爺很疼你們，買了好多新衣服給你們穿，還說要請先生幫你們上課，他也和王爺姨父幫秋水村講話，爺爺是一個(gè)很好的人呢！”
阿晴遲疑著：“爺爺看起來很兇。”
“那是因?yàn)闆]有人陪他說話，如果你們像陪秋爺爺一樣，帶他去散步，聽他講帶兵打仗的故事，他一定很高興的�！�
“可是……”
秋霜看了滾沸的粥湯�！翱熘蠛昧�，你們待會兒送給爺爺，要說是自己煮的喔！”
秋霜盛好兩大碗粥，本想先幫阿晴送到楊浦房里，卻聽丫環(huán)說老爺?shù)綍x少爺房間了。
進(jìn)到蕭辰房間，就聽到五王爺正對蕭辰道：“楊晉。早點(diǎn)養(yǎng)好傷吧。以后天朝還要重用你這個(gè)小飛將呢�！�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笔挸娇吭诖策叄p嘆道：“十年來，我早已荒廢兵法，疏于練武，莫再提小飛將這三個(gè)字。”
“留下來吧！”楊浦端坐一旁，突然出聲。
“爹，您放心，我會留下來的。”蕭辰剛講完，抬頭便望見了秋霜，突然心頭一疼。那霜兒呢？如果他離開秋水村，她該怎么辦？
秋霜似乎沒聽到什么，臉上表情淡淡的，她彎下身將一碗粥放在阿晴的托盤上�！澳萌グ�！”
阿晴小心翼翼端著熱粥，每個(gè)人都以為她會送給蕭辰，沒想到她竟然走到楊浦面前，怯怯地道：“爺爺，這是阿晴煮的粥，要給爺爺吃。”
香味撲鼻，熱氣氤氳，楊浦心頭酸酸熱熱的，他微濕了眼，喉頭像是梗住似的�！鞍⑶绾霉�，放在桌上，爺爺會吃！”
阿雷也走上前道：“爺爺，阿雷想跟你學(xué)騎馬打仗�！�
“好！好！”楊浦終于笑了，他摸摸阿雷的頭，又拍拍阿晴的肩�！懊魈炀蛶銈�?nèi)ゾ汃R，你們都是爺爺?shù)暮脤O子，很好，很好！”
秋霜默默不語地將另一碗粥放在蕭辰床邊小幾，低聲道：“大哥你趁熱吃，我先出去了�！�
礙于眾人在場，蕭辰不能多和她說些什么話，事實(shí)上他好多天沒和她說話了。晚上他睡，她就坐在旁邊小椅上看護(hù)他；白天他醒了，她則忙著為他準(zhǔn)備吃食，不然就避到遠(yuǎn)遠(yuǎn)的椅子上。
霜兒，你憔悴了。蕭辰想喚住她，卻是欲言又止。
嬋媛拉著五王爺咬耳朵。
“你說阿晴怎會煮粥？一定是霜兒煮的。唉！也多虧她用心靈巧，讓這一家人終于團(tuán)圓了。”
楊浦年紀(jì)雖大，耳力依舊敏健，他隨著蕭辰的目光，心思也由那碗熱粥移向門外的細(xì)弱身影。
???
濃霧彌漫的清晨，蕭辰醒來，見到秋霜伏在床沿睡著了，他伸手輕輕撫了她的發(fā)，心底柔情也像山泉源源不絕地涌出。
淺眠的秋霜立刻睜眼。
“大哥，有事？”
“沒事，我只想看你�！�
秋霜低下頭，她知道這些日子來睡眠不足，她一定變得很難看了。
蕭辰仍盯著她，柔聲道：“霜兒，留下來�！�
“我天亮就要回秋水村，大老爺已經(jīng)幫我雇好馬車了。”
“你要回去？”蕭辰坐起身，驚訝地道：“是我爹要你回去？”
“不是�！鼻锼獩]有抬頭�！拔蚁肽畹鰜磉@么久，也該回去了。而且你的傷已經(jīng)好了大半，阿晴阿雷有嬋媛姐和大老爺疼，沒有我的事了。”
“怎么會沒有你的事？孩子需要你，你也還要再燒飯給我吃！”蕭辰忍著背上痛楚大聲說著。他覺得心慌，只怕她一走，就再也沒有見面機(jī)會了。
這就是楊晉的脾氣吧！秋霜在心底苦笑，秋水村的蕭辰已經(jīng)消失了。
“我爹也需要我，大哥和孩子在這里都有人照顧，不需要我。”
“霜兒，我們接你爹到京城來住，好嗎？”蕭辰語氣放緩了。
“大哥，爹和我都住不慣京城的�！鼻锼ξ⑿χ�。“秋水村有山有樹，有水有天，生活很自在，對爹的身體也好。京城只有一棟棟的大房子，看不到廣闊的天，很悶?zāi)兀 ?br />
“霜兒，不，留下來！”蕭辰急了，他按住她的肩。“為我留下來。”
她眼簾低垂。“阿晴已經(jīng)學(xué)會我的口味，她會教廚子做……”
“霜兒！我要吃你親手燒的菜，我要你一輩子為我燒飯……”蕭辰扶她坐到床邊，仍緊緊地按住她的肩頭�！拔乙阕鑫业钠拮��！�
秋霜驚訝地微張了口，小臉?biāo)查g脹紅，眼眶溢滿了淚珠，拼命地?fù)u頭。
“大哥，我們是兄妹，你別開玩笑了。”
“霜兒，過去我生死難料，所以我一直不敢向你表白承諾，可是現(xiàn)在一切都平安了……”他輕拭了她的眼淚�！傲粝聛恚尬��！�
“不成的�！鼻锼炭值卣酒鹕恚芙^去相信她所聽到的話�！安弧抑皇莻�(gè)村女，你是小將軍楊晉……”
“你是因?yàn)檫@樣在躲我？”蕭辰激動(dòng)地說著�！笆捠俏业谋拘�，楊晉是個(gè)過去的人，對你，對秋水村，我就是蕭辰，不是什么小將軍！”
“大哥，別這樣，小心傷口又裂開�！鼻锼缓糜肿剿磉�。
“我的心早就裂了，身上的傷口有什么關(guān)系？”蕭辰仍是激動(dòng)不已�！拔腋慊厍锼迦ィ �
秋霜深吸一口氣，咽下了滿腹淚水。
“大哥，我們是不同身份的人，你離開你義父這么久了，無論怎樣，你和阿晴阿雷都應(yīng)該陪伴在他身邊盡孝，要讓他老人家享受天倫之樂。同樣的，我也要回到秋水村陪我爹，過我們的日子。”
“你們可以一起來京城��！”
“大哥，我說過了，我們住不慣的�！鼻锼獦O力牽動(dòng)微笑。“秋水村是養(yǎng)大霜兒的土地，那里有我的桃樹，也有我的菜圃，離開了土地，我就變成沒有根的浮萍，好像也失去魂魄了�！�
“你跟我在一起呀！”
“大哥！”秋霜抬起那對水靈靈的眼，那是碧綠溪的清流，也像是她靈澈的心。“謝謝你這些年來的教導(dǎo)，你曾經(jīng)陪我一起長大，霜兒只要記得那段日子，記得這份兄妹情誼，就心滿意足了。”
沒錯(cuò)，這就是他的霜兒，一個(gè)至情至性的女子。她所說、所做就是要讓他安心，讓他無后顧之憂，留在京城奉養(yǎng)義父。
只因?yàn)榱x父思念嬋娟，根本沒有辦法接受秋霜，他也不能舍義父而去！
可是，教他如何舍得他的秋水伊人？
秋霜仍在說著：“等到夏天桃子熟了，我再托人送幾簍到京城來，大老爺一定會喜歡的。唉！路那么遠(yuǎn)，不知道有沒有人肯送……”
“霜兒！”
蕭辰不再讓她說下去，雙手一攬，抱住了她，讓她貼緊他的胸，他要她聽他的心。
秋霜咬緊下唇，不敢哭出聲，只愿永遠(yuǎn)記得相擁的這一刻！
一直站在門外傾聽的楊浦，轉(zhuǎn)身面對迷蒙白霧，沉聲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