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晚上不巧會有一道鋒面來襲,霪雨霏霏,沈默言看著這場冷雨輕輕嘆息,平常她是很少嘆息的。
"怎么了?不是晚上和朋友有約嗎?不準備準備?快要四點半了,你不怕來不及?"沈默言的下屬兼好友齊漾蘋探問道。
"漾蘋,你知道嗎?那人就是何牧風同父異母的弟弟。我和他哥那天弄得那么僵,真會尷尬呢!不知那個何牧風怎么和他編派我的不是,我看我還是不要去好了,省得麻煩。"默言托著腮幫子嘟噥著。
"這可不像你的個性,除非你真的很在意那天在德茂的表現。"
"我是很在意。∧闳羰窃趫鲆欢ㄒ矔凰枪蛇瓦捅迫说膽B勢給震懾住,好在合約的事已經搞定了,今年一整年可以不用看到他,否則少不了又要受到他的冷嘲熱諷。"
"你也是伶俐機智的人,不一定會斗輸他的,而且那天你并沒有輸呀!他不也讓步了嗎?這已經很不簡單了。德茂的羅說,他們的大老板一向對女人嗤之以鼻的,他會同意研究你提的方案已經是給面子了。安啦!就算他會和植草克秀談到你,也一定是贊美多于貶低的。"
植草克秀已成何牧雷的別號,見過他的虹霓人士都說他真的很像植草克秀。
說曹操曹操就到,牧雷推門而入,手中捧著一束阿卡百合,笑盈盈地和默言打招呼:"剛到花市買的,花香襲人。擺哪好?"
"放在漾蘋桌上吧!我的桌子擺滿了東西,她的桌子空些,你放她桌上好了。她的桌子就在你剛進門來的右側第一張,桌上有棵爬墻虎。"
漾蘋接過阿卡百合說:"植草先生,我來放好了,你同默言聊聊,她不想到松木林吃飯,你好好說服她吧!"
"為什么不想去了?"牧雷問。
"你沒看到嗎?外頭正在下雨,晚上又會有寒流,我已經沒了閑情逸致,換個地方好嗎?"她不想破壞他的好心情,接著說:"你提議吧!到哪都好,只是別去山里頭,我怕冷。"
"真是哪兒都去嗎?"
"是啊,我不想做那個焚琴煮鶴的人。"
"好,那上我家去,晚上我媽親自下廚。"
默言聽他這么一說驚悸了一下,忙搖手說:"不好吧?你們家人那么多,我一個外人去打擾,恐怕太唐突了。"
"怎會唐突?何況家里除了我爸媽之外就只有下人在家,不要緊的。"
"德茂的大老板也不在嗎?"
"我大哥?他不和我們住在一起,他住在隔壁幢,而且今天是星期六,他肯定不在家。"
到了何家,沈默言才發現何牧雷的母親與她所想像的十分不同,本以為會是個風塵女郎般俗麗的女子,不料竟是此等的貴氣十足。
"沈小姐,今天早上才聽牧雷說要帶朋友回家吃便飯,匆匆忙忙的,沒準備什么菜,只有幾道家常菜。"她說得客氣。
"媽,你別沈小姐長沈小姐短的,叫她默言吧!親近些。"何牧雷邊說著邊拉默言往餐桌旁坐——原來早有預謀。"爸呢?怎么沒見到他?"
"在樓上弄他那個寶貝茶壺。"
"我上去叫他。"牧雷三步并做兩步的跑上樓。
"來、來,我們先入座,餓了吧?先開動好了,他們爺倆不知會磨菇到什么時候。"她拉著默言的手,往她旁邊的位置坐。
"坐我旁邊,咱們好方便聊天。"
默言愈來愈明白牧雷的父親,之所以會愛上眼前這位慈眉善目的女子的真正原因了。她實在太親切了,一點架子都沒有。
"默言,我可以叫你默言吧?"
默言頷首。
"你真的很漂亮,你知道嗎?你像極了光緒皇帝的珍妃,我在古畫上看過她,和牧雷形容的一個模樣。他也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好福氣能夠認識你。"
"伯母,您太客氣了,其實認識牧雷才是我的福氣。"
"牧雷很喜歡你,這些天來每天都在我的耳邊提起你,默言如何、默言如何的
。不過牧雷太野了,放蕩不羈,沒個定性,像你這么好的姑娘,牧雷恐怕是配不上了。"
"伯母,您說到哪去了,牧雷看不上我的,他只是把我當作好朋友罷了。何況,我們才認識,不算熱絡呢!"
"那我可得叫牧雷加把勁了,免得你被別人追走了。"
沈默言被她這么一說,弄得十分不自在,分明沒有的事卻被說得繪聲繪影。
"默言,好姑娘,你可得做我們何家的媳婦喔!恐怕只有你能讓牧雷常常留在我身邊。"
"伯母,您這樣把我算在何家媳婦的行列里,我承受不起,牧雷或許已經有喜歡的女孩了。"
"牧雷誰也不喜歡,只喜歡你,我看得出來。牧雷這孩子死心眼得很。默言,給他個機會好不好?"
天!不會吧?何牧雷的母親幫著他表明心跡,真是始料未及的事。
牧雷叮叮咚咚地跑下樓來,大聲地說:"媽,你和默言聊了些什么?聊得這么開心。"
牧雷鉆進默言的身旁坐下,順手夾了塊京都排骨到默言碗里。
"嘗嘗我媽的手藝,不輸街上的館子哦!"
"這點我是可以背書的,我老婆燒的菜開家館子真是綽綽有余。"何父加入贊揚的行列。
看來他是愛牧雷的母親鄭寶娟多一些。唉!可想而知當年的景況一定是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正在享用美食之際,何府的門鈴突然響起,管家開了門,竟是何牧風。默言假裝不在意的抬眼看他。
"牧風,一塊兒吃飯,你二媽親自下廚。"何父對自己的大兒子說道。
何牧風面無表情地坐在默言正對面。
"二媽親自下廚?原來是因為嬌客臨門。"
"你們已經認識了?"何母好奇的問。
"嗯!她是德茂集團旗下業績最好的廠商,很有主見。"何牧風盯著沈默言,話中有話。
"承大老板抬愛,我在您那兒也受教了不少。"沈默言不甘示弱的譏諷回去。
"怪了!大哥,禮拜六你不去趙明眸那里,回家吃飯?真是稀奇了。"
"我想晚點再過去,今天你生日,我給你買了套德國最新型的攝影機送給你,一會兒到我那兒拿。"
"哇塞!太帥了,你怎么曉得我夢寐以求好久了呢?"
"聽你說夢話時發現的。"
"真的嗎?我何時說的夢話?早知大哥這么疼我,真該多說幾個愿望。"牧雷信以為真。
"你聽牧風瞎扯。是我上星期告訴牧風的。牧風問我你缺什么,這可是我替你主動爭取的。"何母說。
看來牧雷在家人人都寵溺。
"牧雷,今天是你生日怎么不早告訴我?空手而來,這下可怎么好呢?"沈默言傷腦筋地表示。
"就是怕你太客氣了,所以不先告訴你。不過,如果你非要送我禮物的話……那就送我個吻吧!"
好家伙!強自索吻。何母笑得好開心。
何牧風呢?臉色微慍。
默言大方的在牧雷額上印了一個吻。在她心里這只是給兄長的吻,無關愛情,不具任何意義。
然而,她卻不知何牧風心里起了不尋常的翻動——他自己也不能理解何以有此反應。倒是何父、何母擊掌叫好。
牧風匆匆忙忙地喝了兩碗湯后,就打算離去。
"我走了,一會兒請福叔開門讓你進去拿攝影機,今晚我不回家里睡。"他朝牧雷說完后,隨口向何父說了聲再見。
牧雷送默言回家的路上。
"我哥就是這樣的人,平常忙得跟什么似的,但是家里人過生日卻不曾忘記過。"
"所以我說你命好,你還不承認。"
"馬馬虎虎啦!"
"人要懂得惜福,以你這樣的生活品質還算馬馬虎虎,你也未免太苛刻了吧?"
"也不是一直都這么好的,以前大媽還在時,家里一天到晚都在開戰,這也是造成我一年四季只在冬天回家過年的原因。"
"你大媽不是和你們分開住的嗎?"
"那是后來,大部份時候還是住在家里。"
"都二十多年了怎么她還是想不開呢?"
"有一些女人活得不夠豁達,所以常常要自討苦吃。沒辦法!你愈是要她想開點,她偏偏自尋煩惱,尋死覓活的,總有一天弄假成真。"牧雷手握著方向盤,嘴里哼著張學友的"情書",心情好得像要飛上青天。
"不是你母親,你當然這么說,誰叫你父親疼了別的女人。沒有女人可以接受與人分享丈夫的。"
"我父親不是不疼我大媽,只是他又多疼了另一個女人——我母親罷了。"牧雷還是十分維護母親的,母子畢竟是母子。
"若是這種情形的話,你大哥對你的手足之情更顯得難能可貴。一般人家的孩子生長在這樣的問題家庭里,總會在心態上不太正常。"
"他是不太正常!"
默言側頭不解地問:"何牧風會不正常?不會吧!我看他挺好的嘛!能言善道,精明能干,生意作得直達四海五湖,怎會不正常?"
"他不結婚,只養情婦——十八歲開始就養情婦。"
默言眼睛瞪得像銅鈴。十八歲?太夸張了吧?十八歲也不過才高中畢業,怎么養情婦?
"你一定覺得我很夸張,其實一點也不用覺得不可思議。每一個情婦都生得如花似玉,都是可以娶回家當老婆的,但是我哥一個也不愛。只要女人愛上他又讓他知道的話,他一律把她們趕走,毫不留情。目前這個叫趙明眸,跟了他一年半,也不知能撐到何時。"何牧雷滔滔地說著。
"這么多的情婦不就有一堆私生子嗎?"
"說也奇怪,居然一個也沒有。我曾經問過我老哥這個問題,只得到一個十分詭異的笑容,其它什么也不多說,可是我知道他辦事時都戴著保險套。不過也真是奇怪,做愛時兩人欲火焚心怎會有時間可以穿小雨衣呢?"
默言聽他把"做愛"說得那么自然,反而是她有些不自在,干咳了兩聲后說:"何牧風也太強人所難了吧!所有愛上他的女人都會被三振出局?那他一定得不停的換情婦,才能符合他的原則,因為要愛上他實在太容易了。"
"是啊!除非隱藏得很好。這次的趙明眸就很厲害,一年半算是很長的紀錄,我每天替她禱告能再撐一年半載,看能不能以時間換取空間,生個一男半女,讓我老哥為了孩子的名份,娶她入門。"
"你很喜歡這個趙明眸嘍?"
"也不是很喜歡啦!但起碼她能讓我老哥有點快樂可言。"
"是!多弄個人替他花錢也不錯,不然他那么有錢,會被錢壓得喘不過氣來。"默言調侃道。
"養情婦是很花錢,不過都是花小錢,無傷大雅的。"
"是啊!像你們這么有錢的人當然會認為是花小錢。如果是我們這種小老百姓,養情婦的錢夠一家老小開銷的。"
"有錢人可不包括我,我可是不浪費錢養情婦的。"何牧雷馬上澄清。
"如果你也有像何牧風那么多的錢,你也會弄個情婦金屋藏嬌嗎?"
"應該不會,我只能在冬季時待在臺灣,那其它三個季節不是吃虧大了?"
"你可以帶著她到天涯海角啊!"
"若是我結了婚的話,我會選擇安定下來,在外頭跑了這么多年倒也夠了,總不能生性像馬一樣吧?從前是因為想逃避才離家在外;現在家里平靜多了,比較像是人住的地方,多住個幾天也挺好的。"
"嗯!那倒是……啊!麻煩你在前面紅綠燈口停,我家就在前面了;謝謝你今晚的一切,十分美好,尤其是你母親燒的菜。"沈默言向何牧雷道別。
當她正準備開車門時,牧雷突然問:"不請我上樓喝杯咖啡嗎?我好渴呢!"
"不行,現在太晚了,我不習慣過了十點還邀請朋友到家里坐,因為我要早點休息,明天一早還得應付一連串的工作。"默言直接了當的拒絕他,她不希望牧雷因為今晚的友情之吻而誤以為她給了他什么曖昧的暗示,在這一分際上,她是十足地冷靜與理智。
"你真是一個嚴肅的女孩,人生苦短,也不懂得及時行樂。"何牧雷可是隨性慣了的人,在國外看多了一夜之歡的露水姻緣,所以對默言的拘謹十分不以為然。
"我同意你所指的人生苦短和及時行樂,但是,卻不贊成用你所謂的“輕率”來虛度。我可不想因為貪一時之歡而生后患之無窮。"她義正嚴詞地闡述。
"你的思想和你的外表呈反比,你不像是這么保守的人。在我的想像里,你應該很浪才對。"牧雷認真仔細的研究著她,好似第一次見面時的專注,想把默言給看透。
"如果你以為我是個放浪形骸的人,那么你會有失之子羽之憾。希望我這么說能夠幫助你更加了解我,再見。"關了車門,默言走向大門,開了信箱拿了晚報和幾封廣告傳單后上樓;留下吃了一驚的何牧雷,他愣了一會兒,笑了笑后才絕塵而去。
齊漾蘋一大早就到公司了,沒想到沈默言來得比她更早。
"你真是個工作狂,這么早就到公司拼命了;還是昨晚你根本沒回去?
……也不對,你昨天穿的是褲裝,今天這一身打扮倒像是要去賣場的裝扮,全身虹霓的品牌。"漾蘋繞到默言的桌前,手叉著腰欣賞地看著她。
默言今天穿的是黑底白點山東綢平紋細布洋裝,外覆圓領針織開襟外套,十分古典。
默言站起身,走到桌外,以極專業的走臺步方式秀了這套服裝。
"美極了。默言,真是羨慕你穿什么都好看,不知羨煞多少人的目光。今天要到哪個賣場?"
"歡欣向榮昨天開始周年慶,昨天傳真回來的業績額度比去年下滑了三個百分點,所以今天我要到賣場去做激勵,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正的。你和曉韻今天到朵拉去一趟,有一些賣得較差的東西可以先拿回來了,另外再補一些上周由義大利進來的新型號,每一型號只擺兩件,物以稀為貴才會賣得快。"默言邊說邊整理手邊的資料,很快的放進公文包里,背了皮包就準備往外走。
這時,正好總機轉了電話進來——
"嗨,我是牧雷,你在做什么?"
"我正在和你說話。"默言搖頭嘆息地回答,怎會有這么閑的人可以不用上班,成日成天的打電話,就為了問人現在正在做什么。
"我當然知道你正和我說話嘍!除了和我說話之外你正在做什么?腦子里有沒有想我?"
"沒有。"
"真的嗎?太傷我的心了,你怎么就不能說個謊讓我高興高興呢?"
真是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