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皓描述了他和死黨在澎湖發生的趣事,說得口沬橫飛,她不禁看呆了。
怎么會這樣呢?他的狼吞虎咽、他的手舞足蹈,他的神采飛揚……在在牽引著她的心魂,讓她幾乎忘了自己究竟身處何地。
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他好玩外放,她喜靜內斂。然而,也就是因為這樣的天壤之別,他對她才會有著如此致命的吸引力。
「本來我高中同學找我去墾丁浮潛、去花連賞鯨,但我想多花點時間和妳在一起。」
「……」她無言以對,她注定要負他。
「祁北,妳這么忙,還有時間寫作嗎?」
「等家教結束后,我就有時間寫了,目前我正在構思故事的大綱!
「可以先透露一點嗎?」
「我打算寫一個孤兒的故事。」她欣喜于他對她寫作的好奇,心靈相通是她追求的最高境界。
「孤兒?妳干嘛放著歡樂不寫,偏要寫這種枯燥的題材?」
「它一點也不枯燥啊。它是描述一個孤兒的成長以及奮斗過程,我保證它有血有淚,感人肺腑!
她抓著他的手焦急地說明。這是一個放在她心里已久的故事,它之于她有著特殊的意義,她好希望他能懂,他之于她也有著特殊的意義。
「好了好了,瞧妳激動的。我并不是要潑妳冷水,我只是擔心故事的內容不夠熱鬧,要是反應不佳的話,可就壞了妳『清純小百合』的名聲了。」
「會嗎?」被他這么一講,她的信心動搖了。
「別擔心,等妳寫完,我先幫妳看看再說!
「那就先謝謝你嘍!」她松了一氣,他終究是支持她的。
「好朋友何必言謝!
楊皓反握住她的手注視著她,他看她的樣子就像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他們在簡餐店門口道別,楊皓和朋友有約。
「我再和妳聯絡,等我電話!顾麨t灑地揮揮手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她的內心愁緒萬千。
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
想愛不敢愛,不舍卻無力挽留,這種掙扎無奈能說給他聽嗎?與其徒增他的煩惱,不如將它深埋心底,讓她獨自承受,終其一生自我折磨。
千百年前的李清照竟能理得她今日的為情所困!
叭、叭、叭……
吵什么吵?!
祁北還搞不清楚狀況,左手臂便被猛地往后拉,害她踉艙地倒退了好幾步,好不容易才穩住。
不明所以,正打算興師問罪的她,卻被一陣咆哮聲給震得完全清醒了。
「妳不想活了嗎?!」
她張大眼睛一看……
哇!怎么會這樣?
她正站在大馬路中間的分隔島旁邊,一部部疾駛的車輛從她身邊呼嘯而過。原來剛才的噪音是車子的喇叭聲。她闖紅燈,硬是橫越了三線道的大馬路,更離譜的是她竟一無所覺。
而那聲咆哮則是……她往左后方一瞥,居然是一張熟悉的撲克臉。
韋子孝!
是他把她從鬼門關前給拉了回來。
那么巧,他的出現救了她,但也看盡了她的洋相。
楊皓一離開,她便有如行尸走肉,以至于沒留意交通號志和來往的車輛,害自己差點送了命。
而她的救命恩人不是路人甲乙,偏偏是那個害她想愛又不敢愛的始作俑者。
祁北不敢分析他臉上的表情,綠燈一閃她便趕緊舉步向前,可是她發現她的手臂猶牢牢地被握在他手中。他就這么不放心她嗎?還是他以為她企圖自殺?
「走吧!」他半拉著她穿過斑馬線,直達四海樓下他才放手。
「過馬路的時候不要想心事,知道嗎?」
他嚴厲地告誡她,她羞愧地直點頭。
「妳先進去,我得去把車停好。」他神色稍緩,也許是見她頗有悔意。
祁北轉身之際,卻聽見他大叫一聲:
「完了!」
她的視線循著他的,發現了對街的一輛違停黑色轎車,前頭是一部紅色的拖吊車,拖吊人員正努力的嘗試撬開車門--「他」的車門。
焦急無用,因為不能闖紅燈。
祁北偷瞄了一眼氣急敗壞的他,突然意識到……
她也完了!
*
戒慎恐懼、小心翼翼、不敢造次。
祁北將經理室的空調溫度調低,他鐵定需要降降溫。她取來一罐冰咖啡放到他桌上,或許這可以消消他的火氣,她把他桌上的雜物整理了一下,以免他看了更加火冒三丈。
這樣的「將功折罪」不知道行得通行不通?
她邊認真的打著報表,邊忐忑不安地等候一場暴風雨到來。
鈴……
經理室的電話響了,她跑進去接。
接電話是秘書的職務之一,另外還有處理交辦事項、安排時間表、準備會議資料等雜七雜八的事;當然倒茶水、取悅上司……也都在秘書的工作之列。這是昨天中午她以一頓飯的代價向一個朋友打聽來的;高中畢業后沒再升學的朋友是一家小型企業的資深秘書。末了,她還曖昧的告訴她,有的秘書還得充當上司的地下情人或業務公關,所以通常秘書都不能長得太抱歉。
她的這位同學就長得十分妖嬈美麗,只怕難逃被收納為地下情人的命運。
難怪韋子孝不正眼瞧她,原來她根本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秘書。她來了一個多禮拜,沒為他倒過茶水,沒辦好過一件正事,老實說他沒被氣得七竅生煙就阿彌陀佛了,還提什么取悅他。況且她長得如此平凡,根本不是任何男人感興趣的類型,不論是地上或地下情人,她都沾不上邊兒。
小哥未免太看得起她了,要她執行這種不可能的任務。
「喂,四海業務部您好!」她的長相雖不出眾,但聲音卻如糖蜜般的甜呢。
「我找小韋!故莻男人,說話粗里粗氣的。
「小韋?」
「就是韋經理啦!」
「他不在喔,大概要過半個小時才會進來。」這里到拖吊場來響應該就是這個時間。
「搞什么!手機也沒人接!箍峙庐敃r他是被她嚇得措手不及,所以把手機放在車上了。
「您方不方便留話,我替您轉達?」
「轉達個屁呀!我都快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了,他還在外頭風流快活!」
「我們韋經理是外出洽公了啦。這位先生……」真想掛他電話,但客戶永遠是對的,不是嗎?
「我不是什么先生,我是新竹通聯的陳董!
「原來是陳董事長,難怪您的聲音那么有威嚴,不愧是大老板哦!」祁北對著電話齜牙咧嘴,但聲音仍是甜到不行。這是她參與學會一年所學到的「表里不一」,系里有時為了辦活動必須商借場地、租賃道具什么的。
「嗯,妳是誰。俊
「我是韋經理的秘書啦,您不嫌棄的話就叫我小祁好了。」
「小琪?好啦好啦!我跟妳講,我們通聯跟你們訂了一批電路板,應該是昨天交貨的,可是到現在還沒到。我們生產線開了好幾條,就等著這批電路板一到趕緊組裝才能出貨,人家也急著要,一直在催,要是我們交下出貨來是要賠錢的。代志很大條妳知不知道?」
「我知道的,像您這么守信用的人當然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嘍。您別急,我去替您查一下好嗎?」
「手腳快點,別拖拖拉拉的!
「我小祁辦事陳董您絕對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不如您先喝杯水休息一下,五分鐘以后我再打電話給您,這樣可以嗎?」
「好啦!你們要是延誤出貨害我們賠錢,我一定會找你們算帳!
「那是當然,不過還是先等我查清楚給您一個交代。您別急,等我電話喔!」
掛了電話,祁北火速尋求泡芙的支持,什么交貨出貨,她一點概念也沒。
泡芙跑去問負責出貨的張美華,資深的張美華一聽大吃一驚,這代志果然不是普通的大條,賠錢事小,信譽事大呀。
出貨是張美華的業務,但她前兩天剛好請病假,由較沒經驗的蔡素貞代理,那一批電路板是如期出了,但她疏忽了事前告知、事后確認的動作。問題是,出了的貨到哪兒去了?
問貨運行!張美華打了通電話,答案立即揭曉。
原來昨天下午高速公路泰山收費站附近發生連環大車禍,十幾輛車追撞成一團,載貨的貨車就是其中一輛。貨車的車頭全毀,所幸司機與貨物都沒有損傷,只是長達十幾個鐘頭以后高速公路才逐漸恢復暢通。
拖車到達現場把貨車拖到位于泰山的修理場,等貨運行派另一部貨車接駁原車上的貨再往新竹出發的時候,就已經將近今天中午了。
貨車司機和貨運行都沒想到要聯絡出貨的四;蚪回浀耐摚灾劣陔p方都不知情。
這一連串的烏龍讓四海以為出貨完畢,而通聯卻苦等不到貨。
真是傷腦筋!也莫怪人家陳董要生氣,出言不遜了。雖然錯在貨運行,但四海也難辭其咎。
張美華要打電話聯絡通聯,但祁北堅持誰接就誰回,她趕忙回經理室打電話回復陳董。
「喂,陳董嗎,我是小祁啦!
「小琪啊,我告訴妳,貨送到了,就在我們剛講完電話的時候,現在正在卸貨!龟惗Z氣中的如釋重負讓她也松了一口氣。
「那太好了。陳董,真是對不起您耶,都是我們的疏忽……」
「算了,誰想到會撞車嘛對不對?貨有到就好!顾购馨⑸沉,祁北不禁對他產生一些好感。
「可是您要給人家的貨來得及嗎?我知道您一定不愿意延遲交貨的!
「生產線都準備好了,趕一趕,應該來得及。小琪,我告訴妳,我和你們四海是第一次做生意,如果你們這次沒有準時交貨,以后我就再也不會向你們下訂單了,我最討厭別人不守信用!
「哎呀,陳大哥,您不講我也明白,您的個性就是講信用、是非分明,能和您做生意真是我們的福氣!刮!稱兄道妹是不是有點得寸進尺?管他!得寸進尺才能縮短距離,縮短距離才好溝通嘛。
「小琪,妳說話還挺實在的嘛!柜R屁拍對了吧!
腳好酸,祁北一屁股坐到桌子后頭的皮椅上。原來經理寶座這么舒服!
「其實我們韋經理也跟您一樣,他常告誡我們說信用就是最大的資產。所以啦,和我們韋經理做生意,您可以安啦!
「是是,韋經理的確不錯,尤其他有妳這位嘴巴甜、能干、辦事效率又高的秘書,簡直是如虎添翼,看來你們四海要發嘍!
「陳大哥,一切都要望您牽成啦!」國臺語雙聲帶是她的專長,她本來就是芋仔蕃薯。
「那有什么問題!」
「陳大哥,我知道您忙,不敢打擾您太久。感謝您大人大量不跟我們計較,待會我們韋經理回來,我一定向他稟報,改天辦桌向您請罪,也給您壓壓驚,您意思啥款?」
「免客氣啦,我請我請!哈哈哈!」
「那就這樣,陳大哥再見嘍!
「再見,哈哈!」
呼!總算解決了一件大事,幸好有驚無險。
這通電話足足講了十分鐘,她也過足了經理的癮。不知道如果是韋子孝親自接到這通興師問罪的電話,他會怎么應對?
她該回去繼續跟數字奮戰了。做生意原來是環環相扣、分秒必爭,她要學的還多著呢,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再突槌才行。
一站起身,她才發現「他」--那個正牌經理,正雙手插在口袋里、倚著墻看她,臉上似笑非笑。
「啊,韋經理,對不起,我坐了你的椅子。我剛是跟新竹通聯公司的陳董講電話,因為……」
「我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那表示他已經進公司很久了,而且可能久到聽取了這個烏龍事件的演示文稿,久到瞧見她的狗腿馬屁,還好她沒有在電話里說他壞話出賣他。
「喔,那我出去了。」她吐吐舌頭,打算從他身邊溜過。
「這件事妳處理得不錯,謝謝妳!
「你是在夸獎我嗎?」她呆呆的問他,不敢相信他竟口吐蓮花。
「沒錯,等一下我會親自打電話向陳董道歉。另外,」韋子孝坐上他的寶座,松掉襯衫上的領帶!冈僬覀時間擺桌向他請罪并且壓驚!
「那……那是我一時脫口而出的。」
「說到就要做到,怎可食言而肥?我不是常告誡你們『信用是最大的資產』嗎?」
「哇!韋經理,你都聽見了?」好丟臉,被發現了。
「我的耳力一向不差,妳忘了?」他們初次接觸時,她對他大吼大叫,他就回了她這么一句。
「那你不會怪我吧?」
「怎么會呢,妳替我塑造了這么好的形象,我感激都來不及,我不曉得妳的口才這么好!
「沒有啦,你過獎了!孤犚娝馁澝,她反而不好意思。
哈!他對她改變態度了,大有進步喔!她心中的蝴蝶翩翩起舞。
他打開冰咖啡的拉環,仰頭灌了一大口,她注意到這種高達三十八度的大熱天,他居然穿著長袖。
「和男朋友分開就讓妳這么魂不守舍?」冷不防的,他冒出了一句話,眼睛盯著她,臉上又是似笑非笑。
「。课覜]……」她住了嘴。分明有的事,再辯就顯得虛偽了。原本在她心中飛舞的蝴蝶突然墜落,碎得尸骨無存。他這人真是掃興!
「愛情沒什么道理,但總不必為此命喪黃泉吧!挂慌衫细缃逃栃∶玫目谖。
就說嘛,她不要老男人。虧這個老男人居然說得出「愛情沒什么道理」這樣有哲理的話,真不簡單,他一定?磁枷駝。痪褪撬浶捱^戀愛學分。祁北不禁在心里想象著他的愛情故事。
楊皓的確讓她魂不守舍,但韋子孝卻讓她想要挖掘。
糟糕!
他看到了楊皓,也知道她為他魂不守舍,男人有可能接受一個芳心他屬的女人嗎?
「韋經理,你的車……」
「差點被拖走,還好我跑得快,追上了剛激活的拖吊車,費了一番唇舌總算罰款了事,至少我不必大老遠跑到拖吊場去贖車。」難怪他不到半個小時就回來了。
「是我不好!顾痛怪^說,發自內心的抱歉絕對真誠,不管以后他們將如何發展,他都是她的救命恩人。
「我在想,恐怕我也需要壓壓驚了。祁北,妳怎么說?」
「韋經理,你是當真的嗎?」
她狐疑的抬起頭,看到了他一臉的笑--
有點玩笑,有點當真,有點壞,又有點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