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不順!
祁北到四海上班已經一個多禮拜了,可是沒一件事是對勁的。
大家都知道她是祁家的千金小姐,反應滿兩極的。狗腿派對她必恭必敬、逢迎拍馬,巴望她能在老板面前美言幾句,藉此撈點好處;清高派則擺出敬而遠之的姿態,唯恐落人「高攀」的口實。
所以她在四海沒有半個真正的朋友;所以每天她無所事事卻仍疲憊不堪,只因她給終不放棄在來來去去的虛偽與敷衍中發現一張寫著誠摯的臉孔。
不過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的,不,是小哥的計畫,似乎沒有任何進展。
韋子孝在公司的時間少得可憐,他常常在外面跑業務、拜訪客戶。小哥也真是的,明知業務經理的工作情況,還說什么「近水樓臺先得月」!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他總有留在公司的時候,不如咱們就「以逸待勞」吧!
到目前為止,「美人計」似乎一點都不管用。即使韋子孝在公司的時候,也是把她當作隱形人一樣,對她的精心打扮毫無所覺,對她貶低尊嚴模仿徐聽柔的搔首弄姿,更是不曾正眼瞧一下。只怪她天生是個丑小鴨,要變天鵝恐怕只能靠變臉吧!
原本她以為他會挾怨報復那天她對他的無禮,可是他并沒有。只是當他發現她連最基本的電報機都不會操作,填個報表也會錯誤百出之后,臉色就愈來愈難看。她擔心總有一天他會受不了請她滾蛋,那么一來,她就得提早「走為上計」了。
可是,會不會操作電報機有什么關系?6寫成9又有何妨?難道他看不出她有她的優點?比如說人有氣質、字寫得美、滿腹經綸、文采非凡……
「祁小姐,請妳進來一下!
對講機傳來頂頭上司的召喚,她一刻也不敢耽擱的「應召」去也。
「韋經理,你找我有事?」祁北愛嬌的問,刻意甩著頭發。今天上班前她特地用了二嫂給她的法國進口精油洗發精洗頭,香噴噴的,不信他沒有感覺。
「祁小姐,這份訂單是妳打的?」韋子孝將一個卷宗推到她面前。奇怪!沒有深呼吸也沒有暈眩的跡象,莫非他感冒鼻塞?
「是!」她瞄了一眼,那是她花了一個早上用計算機打出來的。
「請妳再核對一下,上面的數字有誤!
「喔!顾膿淇四,想象著他是否也有溫柔和善的一面。她怎么可能和這么嚴肅的人共度一生?
「祁小姐,訂單若是出錯,工廠的生產作業也會跟著錯,到時候無法向客戶交代,賺不到錢也就算了,恐怕還得賠償才能了結。妳懂嗎?」
「嗯!顾淖煨尾浑y看,為什么不笑一笑?笑容可以讓他臉部的線條柔和許多,笑一下嘛。
「祁小姐,妳有在聽嗎?」
「!什么?」她由白日夢中驚醒,趕緊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他不笑,總不能禁止她笑吧,何況她的笑靨一向甜美無比!
「祁小姐,上班時間妳就不能專心一點嗎?短短一個星期妳出了多少錯,妳自己說!」韋子孝霍地站起來,鐵青著一張臉,不客氣的吼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干嘛兇她?又不是她的錯,是數字看她不順眼啊。
「如果妳不想在這里待下去,我可以稟告祁經理,妳不必勉強。」他是在趕人嗎?她就知道總有一天他會發作。
「不要,我會特別小心不會再出錯,拜托你不要告訴我哥!顾裏o限委屈的說。
「那好,妳把訂單拿去修改一下再給我看,若再有錯,妳明天就不必來了。」他啪的一聲將卷宗合上遞給她。
她接過卷宗,發覺了他的注視。他總算正眼瞧她了,在她雙眼噙淚、嘴唇顫抖的時刻。
她沖出經理室,再直接沖進洗手間,關上門在里面足足痛哭了半個小時。
從小到大、從家里到學校,她只有被捧在手心疼惜、呵護、贊美的份兒,哪有像今天這樣被人徹底羞辱?
他算老幾?充其量不過是她祁家雇用的人罷了,跩什么跩!
他一定是氣她那天嘲弄他是個開車的,又說他是聾啞人士,所以借機報復,叫她滾蛋。
可恨的小哥!明知韋子孝是這么一個跋扈又不解風情的人,竟然硬逼著她妥協。
哼,羞辱她?趕她走?想得美!她偏不讓他如愿。早打定主意卯上他,怎可輕易被打?
她用水洗去臉上的淚痕,在心里筑起一道防護墻,對著鏡中眼皮猶腫的人影擠出一個微笑,然后抬頭挺胸走出洗手間。
原本鬧烘烘的辦公室突然沉寂了下來,祁北若無其事的走回座位,她感受到每個人好奇的目光,想必他們都已聽到剛才從經理室傳出來的獅吼了,說不定此刻正將韋子孝當作英雄來崇拜呢--敢對祁家千金小姐大吼大叫,帶種!
她檢查著訂單上的數字,一遍、兩逼、三遍,還是找不出何錯之有。就說是他存心找碴嘛,哼!她氣得把筆往桌上一丟。
「祁小姐,讓我幫妳看一下好嗎?」
她抬眼一看,是張女生的臉,分不出誠摯與否,但至少不虛偽,也不像在敷衍。
她無奈的點點頭。
「韋經理說這張訂單上面的數字有錯,可是我怎么都找不出來!
「我看看!
她比對了原始資料和訂單上的數字,笑著對祁北說:
「喏,在這里,還有這里!
她竟然把小數點弄錯了,以至于訂單上的單價比實際單價高出十倍。另外,出貨日期也不對,十二月打成二月了。
「啊,我怎么這么胡涂,好丟臉!」祁北紅著臉說,她居然犯這種大錯,還怪人家找碴。
「這種失誤很嚴重,一定要避免喔。」
「難怪韋經理生那么大的氣!顾峦律囝^,原來他是發飆有理。
「妳別怪他,他是求好心切,我們這里的新進人員哪個沒被他電過?說真的,他比妳哥還嚴格哩!
就說嘛,雖說新官上任總要點個三把火燒一燒,但火燒得比前任官吏還旺,可就有點過頭了。
「不過妳慢慢會發現,其實韋經理人滿隨和的,還會和我們一起說說笑笑咧。」
說說笑笑?真難以想象,他那張撲克臉。
「這么說他對我算是客氣的了,我都來一個多禮拜了才被電,可見他一定忍了很久!
「有可能喔,搞不好已經忍到得內傷,每天回家吃鐵牛運功散呢!顾念B皮惹得祁北笑個不停。
「妳真幽默!」
「大家都嘛這么說。對了,我叫劉寶芙,妳可以跟他們一樣叫我泡芙!」
「泡芙?好有趣!」也好好吃,她肚子咕嚕咕嚕叫,都快中午了。
「妳最好在吃飯前把這張訂單搞定,韋經理不太有耐性的。」泡芙好心提醒她。
「好可怕,我馬上就弄!
祁北叫出檔案重打一遍,檢查了一次,然后印出來再檢查一次,最后她拜托泡芙幫她再檢查一次。當泡芙說OK的時候,她確確實實松了一口氣。不是她對自己沒信心,而是她對數字的敏感度實在不是普通的差。
看來,這韋子孝不是存心跟她過不去,是她錯怪他了。
「吃便當嘍!」
總務幫大家叫的池上便當送來了,還附養樂多。好棒!冰冰涼涼酸酸甜甜的,她最喜歡了。
「祁小姐,這是妳的!
泡芙雙手各拿了一份,她把右手的放在她桌上,然后往經理室走,另一份一定是給韋子孝的。
「等等,我拿進去吧,順便把訂單給他。」祁北攔住她說。
「也好!」
于是祁北將卷宗夾在腋下,捧著熱騰騰的便當,敲了敲經理室虛掩的門。
「進來!
「韋經理,吃飯了!蛊畋毕仁菍⒈惝敺畔,然后遞上卷宗!高有,我已經重新打了一份訂單,請你待會兒過目一下!
「我現在就看!构蝗缗蒈剿f的,他不太有耐性。
祁北戒慎恐懼的等著,片刻之后他抬起頭說:「完全正確,妳可以去吃飯了!
「謝謝經理!顾蝗话l現他桌上并沒有養樂多,一定是掉在地上了,她怎么那么不小心?
「怎么了?」她一直盯著便當,引起韋子孝的好奇。
「便當有附養樂多,我漏掉了。對不起,我這就去拿!」她正待轉身。
「不必了,我不喝那種東西!
「你不喝?那就給我喝,你不要后悔喔!蛊畋毕渤鐾,她可以喝兩瓶耶!祁媽不準她喝,說那沒營養又是冰的,對女孩子不好。
「妳愛喝就拿去,我不會后悔的!
「耶,謝謝經理!」她千謝萬謝,真的太開心了。
當她退出經理室,一轉身從門縫中瞥見韋子孝咧開了嘴,露出他的大白牙。
一個她以為不會笑的人--竟然笑了!
。
又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不想出去的,就留在公司里吃自備午餐,或外送的便當。
祁北選擇在辦公室用餐。何必為了吃頓飯把自己弄得汗流浹背?外送的便當都是她愛吃的大塊誹骨、大支雞腿,才六十塊一個又附養樂多,有免錢的冷氣可以吹還兼和同事打屁聯絡感情……唉呀,好處數都數不完呢。
就像現在,一撮女生圍在一起吃飯聊天,嘻嘻哈哈的,彷佛回到高中的少女時代。
「妳們要注意喔,結婚以前除了要去做健康檢查,確定雙方沒有遺傳疾病之外,還要考慮姓氏的因素。」原來是泡芙又在發表她的高論了。
「此話怎講?」女生只要提到結婚,無不眼睛一亮。
「話說有個姓鄒的女人,嫁給了姓胡的做老婆……」故意停下來。
「那怎樣?」
「那中國女人結婚后不都要冠夫姓嗎?」又在賣關子了。
「是啊,妳快說嘛!
「姓鄒的嫁給姓胡的,妳念念看嘍!」
「胡、鄒,『胡謅』,那不就成了胡說八道的意思了?」
「就是啊,妳們說能不謹慎嗎?」
「對耶,好好玩!我們想想看還有什么?」
腦力激蕩之下,唐宋、柳丁、夏劉(下流)、夏陳(下沉)、余范(虞犯)、盧余(鱸魚)、陳皮、賴皮、牛皮、朱羊……紛紛出籠了。
大伙兒笑得東倒西歪!
祁北一面笑一面想道:他姓韋,她姓祁,湊起來就是「韋祁」。
圍棋,是國粹耶。
她不禁瞄了經理室一眼,奇怪那人怎不出來和大家一起抬杠呢,泡芙不是說他會同大伙兒說笑嗎?
祁北有寫日記的習慣,昨晚她照例用文字記錄一天的點滴,寫著寫著,她突然發現自己錯得有夠離譜。
她粗心地把訂單上的資料打錯,檢查時又沒有發現錯誤,還小人地以為韋子孝存心找碴;然后是她識人不清,以為他是個不笑的男人,接著是不小心把給他的養樂多給掉了,害她偷看到他的牙齒。
最后,她的結論是--她沒有自以為的那么聰明,而韋子孝也不如她所想的那么討厭。至少他會笑,而且笑得還不難看。
另外她也不情愿的發現,她原本豁出去了的決心,已因楊皓的意外示好而松動。表面上她按照計畫接近韋子孝,但潛意識里她卻希冀暑假一過什么事都沒發生,這樣她對小哥也算有所交代,等她解除任務恢復自由之身后,便可名正言順地接受楊皓的友誼。
因此,她努力貫徹「以逸待勞」,并等待「速戰速決」之后的「走為上計」。
可是,她祁北并不是言而無信、消極怠情的人,「不戰而敗」更不是她會做的事。
痛定思痛之后,她還是決定盡全力,但求無愧于祁家、無愧于小哥,更無愧于己。至于楊皓,只好委屈他等兩個月以后再說吧!
她合上日記本,深深為自己的識大體、有原則、重然諾而自豪,同時也打算更積極一些。
首先,她得求助兩個嫂子,把自己弄美一些,然后采取緊迫盯人的戰術,再來便是要摸清楚他的底細。要追人家總不能連人家的背景都不知道吧?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說不定她還可以從他家人那邊下手哩,對付小孩老人家她最有一套了。
「祁北,妳的電話喔!
「謝啦!」
經過昨天一哭,大家對她的態度好象變了,不再虛偽,也看不到敷衍。
真好!早知道飆淚這么有效,她早就大飆特飆了?藓敛毁M成本,眼淚不過是水份,再灌就有啦!
她走回自己的桌子,撳了按鍵把電話轉過來。
「喂?」
「祁北,我是楊皓!
「啊,你……」才打算暫時放一邊的人怎么就打電話來了?
「妳沒告訴我妳暑假要到四海上班,害我找妳找好久,還好昨天我碰到李玉玲。」
「對不起!顾恼Z氣中有著責備,可是她根本沒機會告訴他,而他也沒問啊。
「算了。妳上班還好嗎?」
「還好,學習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惯有犯一些不該犯的錯,掉一些不該掉的淚……
她抓起桌上的筆,在紙上無意識的涂鴉。
「祁北,十天沒見了,我好想妳!闺娫捓锏穆曇舫亮讼聛怼
是空調故障了嗎?怎么她覺得室內的溫度突然上升了,以至于她呼吸困難、臉頰泛紅、胸口脹得滿滿的,連拿筆的手都微微發抖。
「我……」她張口欲語卻默然。難道要向他坦承「我也好想你」嗎?
「我想和妳見面!顾^續說。
「什么時候?」她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
「今天我去接妳下班,可以嗎?」
「可是我下班要趕家教耶。」
「暑假還有家教?」
「我的學生下個月要考第二次學測,我必須幫他加強!顾膬蓚學生都是國三生,家教一三五、二四六,剛好滿檔。
「那我明天中午過去找妳,我們一起吃午飯!顾f。
「好!
「明天十二點我在四海樓下等妳,不見不散喔。」
「好。」他說什么都好。
「那明天見嘍!」
「好。」
掛上電話,她兀自發著呆。
楊皓!
一整天努力將他壓縮在心里角落,孰料一通電話便破功了。他不甘寂寞地蹦出來,繼而在她心頭放肆地膨脹著、伸展著。
他的來電令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他的深情告白,憂她的身不由己。
感覺到有個人影從桌旁閃過,她忙回神。是韋子孝!
她心虛地低下頭,不敢猜想他是否聽到了她和楊皓的對話。那個識大體、重然諾的祁北到哪兒去了?堅守原則的決心竟然不敵一通電話!
桌上的紙張被她涂滿了凌亂的宇跡,楊祁、韋祁,洋棋、圍棋……
一者為國粹,一者為西藝。
一邊是責任所在,一邊是心之所向。
莫非老天是在開她玩笑!
。
祁北在四海對面的簡餐店與楊皓共進午餐,有雞腿、有紅茶、有冷氣、有音樂,就是沒有養樂多。
可是那又何妨?
楊皓帶給她的感覺就如同養樂多的滋味--酸酸甜甜的。
「妳怎么不吃?」
「我不餓!
楊皓大口地把盤子里的大雞腿和飯菜一掃而空,而她只隨意吞了幾口,她真的不餓。
她索性放下餐具,用手支著下巴看他。他的吃相一點也不斯文,卻看得她癡迷神往,倘若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像這樣陪他吃飯,她便心滿意足了。
「秀色可餐」果然一點也不夸張,可是把這句成語用在男人身上好象有點給它另類哩!
「祁北,妳的生活好充實,連放假都這么忙碌。」楊皓把她的那只大雞腿也吃了,喝了口紅茶,用紙巾抹抹嘴說。
「充實?不如說是乏善可陳吧。」上班、家教、回家……的確充實,但也很無聊!
「不會吧?」他不以為然的皺著眉。哇,他連皺眉頭的模樣都帥得可以。
「至少不像你那般多采多姿。」
「那倒是。妳想知道我這幾天做了什么嗎?」提到假期,楊皓的臉剎那間亮了起來。
祁北忙點頭,他的一切她都想知道,她瞪大眼滿心期待著。
「一放假,我就和朋友到澎湖去玩了七天!
「澎湖!那里一定好美,對不?」祁北無比向往。
一望無際的藍天碧海、傳說中的凄美故事、具有歷史意義的古跡。呵,她想象著自己躺在沙灘上聆聽浪濤拍打著海岸、捕捉夕陽西下的絢麗色彩、細數夜空中的繁星點點,身心與大自然合而為一……
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限好。
這不就是李清照在「念王孫」這闋詞中所勾勒出的景致?
「景色是不錯啦,可惜沒什么娛樂。白天游泳、到處閑逛,晚上只能待在房間里玩脾,澎湖沒有KTV,也沒有PUB,滿乏味的!
「喔!」祁北有些失望聽到他的評價。不過她想,習慣了三步一間KTV、五步一家PUB的臺北人,到了澎湖會覺得單調乏味其實也是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