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曉得「他和周蓉蓉解除婚約」這件事代表了什么意義，育箴沒分析思考，自己可以從中取得幾分可能性。她只是單純地殷勤，殷勤地煮冬瓜麥茶、殷勤地冰毛巾，也殷勤地替母親跑腿，到蘇家送東西。
其實，只要稍微具備理智，她便會察覺，這種行為讓她回到過去，她又是那個不顧一切，只求他看到自己的蠢女生。
但是，沒辦法，一個類似他騎車經(jīng)過的腳踏車聲、一顆小石頭，或者一陣麥香，都會讓她不由自主聯(lián)想到他，不由自主地做些不合實際的幻想。
「十七歲的妳做這種事，可以原諒；二十七歲的妳再存幻想，不單單是可笑而已，哈哈哈！」她對鏡中的自己笑三聲。
干干的笑聲，笑不出開心，只笑出尷尬。
真是要命！她變笨了，在他出現(xiàn)的同時。
呼－－她吐氣，長長的氣鼓動頰邊長發(fā)，吹出一陣小型波浪。
她應(yīng)該早早跳上回臺北的火車，早早回到工作崗位，處理多到嚇人的離婚案件，再警告自己，婚姻是種容易造成后悔的事情。
叩！小石子打上來，她轉(zhuǎn)頭望窗外。
「鎮(zhèn)定、鎮(zhèn)定，先檢查自己手上有沒有拿內(nèi)衣內(nèi)褲�！顾巴暝�，低頭看雙手。
「很好，妳沒有，現(xiàn)在去拿六法全書，打開，抱在胸前，走向窗邊，讓他知道妳正在忙�！�
她嘴巴喊一個口令，手腳執(zhí)行一個動作。
「不、不好，還是一手拿檔案，一手拿錄音機(jī)，然后對他微笑，用手勢要求他等一下，代表自己忙到不行�！�
「當(dāng)然，妳還有選擇，妳可以匆匆跑到窗邊，告訴他－－對不起，我正在講電話，馬上回來。沒錯，這樣看起來比較自然，兩手拿滿東西看起來很做作，有點演戲意味�！�
終于，她決定好劇情，站到窗邊，頭往下張望。
人呢？喔！不是他，是街頭小霸王。淡淡失望升起，她垂頭走回床邊。
「姊，開門。」不一會兒，小弟在門外叫。
她懶懶抬頭，懶懶站起身，懶懶開門，南臺灣的天氣總是讓人分外慵懶。
「姊，妳一個人在房間里跟誰說話？」他們家的隔音設(shè)備差，秘密藏不了。
「沒啦，我在……」
「在模擬法院辯護(hù)？」
博承的聲音自小弟身后傳來，育箴嚇一大跳，原本下垂的懶眉毛，一下子神采奕奕了起來。
「你怎……怎么……來了？」
她結(jié)結(jié)巴巴，遺失平日的利落。以這種態(tài)度面對客戶，她大概接不到半個CASE。
「妳老了。」博承批評。
「我……我老？」
什么鬼話？！在律師界她算是年輕美少女呢！居然說她老？他的眼睛被蛤蜊肉糊住，分不清楚事實。
「以前妳的動作沒那么慢，我石頭一丟，妳會在三秒內(nèi)出現(xiàn)在窗口�！�
「我……我在工作，沒……沒聽到小石頭的聲音�！顾吨e。
「好，下次我挑塊磚頭丟�！�
「好啦！你們有話慢慢說，先把賭金給我。」小弟向博承伸手。
他合作地從口袋里面掏出一千塊給小弟。
「謝啦！給你個良心警告，和我打賭老姊的事，你穩(wěn)輸不贏。」說完，他晃晃手上的鈔票，招搖離去。
「你們賭我什么？」
「賭妳看到我會嚇到說話結(jié)巴，妳害我損失一千塊錢�！�
「我……」
「前天我們聊得不錯，妳自信又意氣風(fēng)發(fā)，再加上妳的工作經(jīng)驗，我賭妳不會說話結(jié)巴，但小弟說，從小到大，妳被我嚴(yán)重欺壓，見到我，一定會一口氣提不上來，結(jié)結(jié)巴巴。他贏了，妳輸?shù)襞_塑牛排一客，剩下的資金，我只能請妳吃巷口的芒果刨冰�！�
「我很少……很少結(jié)巴，我只是……只是……」她在心中搜尋恰當(dāng)字眼。
「我了解，我的紀(jì)錄很差，看到我，比妳面對罪犯壓力更大�！�
「誰說我看到罪犯有壓力，有壓力的人是他們。」抬高下巴，觸到她的專業(yè)領(lǐng)域，她果然意氣風(fēng)發(fā)。
他點頭，了解，她是正義使者嘛！「我口渴。」
聽到他口渴，唉……她又乖了。
乖乖下樓、乖乖開冰箱、乖乖把他的最愛獻(xiàn)上。
他咕嚕咕嚕喝下大半瓶，不確定自己喝下的是童時記趣，還是記憶篋里的熟悉。
「用這種速度喝糖水，你早晚得糖尿�。 顾σ笞约夯貜�(fù)正常。
「放心，我的體質(zhì)好，胰臟強(qiáng)健。」
「找我有事？」
「出去走走。」他不是要求，是命令。
自信的律師小姐會拒絕，并要求他為自己的無禮道歉，但暗戀她的小女生，會將他的無禮視而不見，眼前的她是……又輸了！輸?shù)舻牟皇呛唵蔚囊磺K錢，是對他無止無盡的妥協(xié)。
于是她跟在他身后，隨著他兩條長腿交叉，離開家門口。
他的影子很長，長長地落在她的頭頂上方，變成一張捕夢網(wǎng)，由上而下，網(wǎng)住她的思維和身量。
縮在他的影子下方，她不想離去，于是亦步亦趨。
育箴喜歡這種感覺，彷佛她躲人他的護(hù)翼，成為他的責(zé)任之一，她不曉得這條路有多遠(yuǎn)，只想一直走下去，不管是天邊或海角，只要他在前面，跟隨是她的唯一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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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她實時收住腳，卻仍然在他轉(zhuǎn)身時，碰上他的前胸，仰角五十度，她不矮，是他高得太過分。
「以前，我常在這里打球�！�
他彎腰撿起籃球，不曉得是哪個小孩遺忘的，彎腰運球，幾個箭步，他灌籃得分。
他回頭，育箴不在原來的位置，她站到球場邊的榕樹下，那里是小時候他逼她罰站的地方。
每次他不滿意母親逼他帶育箴出門玩，就約幾個朋友到這里打球，男生很惡劣，老拿球Ｋ她，弄得她滿臉淚痕又不敢哭出聲。
看她被修理得差不多，他才惡聲惡氣地走到她面前對她說：「妳又不會玩球，干嘛那么愛當(dāng)跟屁蟲？」
最后，她被趕到榕樹下面罰站，看他們玩球，直到大家一哄而散，她才巴巴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回家。
慢慢長大，她的學(xué)習(xí)能力、變通能力增強(qiáng)，知道與其罰站，不如把時間拿來幫博承寫功課，于是，他打球，她寫作業(yè)，終于稍稍平息博承心中不平。
風(fēng)把她的頭發(fā)吹開，再嚴(yán)酷的太陽，都無奈何于榕樹的寵溺，它執(zhí)意替人們架起濃蔭，執(zhí)意替育箴燥熱的心，帶進(jìn)一絲涼意，吸氣，瞇眼，她喜歡這個場景。
放下球，他走到她身邊，飛機(jī)從天空劃過，他們同時抬頭。
「妳哭的樣子很丑�！�
看見飛機(jī)，博承聯(lián)想到她第一次送他出國。
「你罵人的樣子也不怎么賞心悅目�！�
育箴回答，他們想起同一幕回憶。
「我不曉得，為什么女人能哭成這樣�！顾f一句。
「我也不理解，為什么有人可以喊『扁人』喊得理所當(dāng)然�！顾斠痪�。
「妳真的變了�！�
「我變聰明了，不再對一個矮黑人迷戀。」首度向他證明過去，她下足勇氣。
「我矮？從國二起，我就遠(yuǎn)遠(yuǎn)贏過妳�！�
「很公平，我贏你前十三年，你贏后半段的十三年。」
話匣子打開，育箴結(jié)巴不再，他們同時發(fā)現(xiàn)，和對方聊天很愉快。
「未來五十三年，妳想翻盤的機(jī)率等于零�！�
「謝謝提醒，不過未來五十三年，我改比別的項目了�！�
「不管是哪一項，我的本質(zhì)好、先天條件佳，妳要贏我，難度太高�！�
「真驕傲，不過，這次我要比腦袋，你最好確定你不會比我早得老人癡呆癥，聽說商人狡獪，為了設(shè)計別人，天天用腦過度，腦部病變的機(jī)會是正常人的兩倍半�！�
「妳的數(shù)據(jù)有問題，我倒是聽說律師天天和人辯論，情緒易激動，心肌梗塞的機(jī)率是我們平常人的好幾倍。」
「找我出來，是要我陪你詛咒彼此？」
「不，我找妳出來，是有重要的事情同妳商量�！�
「商量？不會吧！你的字典里面除了命令之外，還有商量？」
「妳小看我的字典了，我的字典里面有謙遜和善、有宅心仁厚、有體貼入微………」
他的四字成語未用完，她已笑彎腰。
「你的字典里有沒有雙重人格、睜眼說瞎話、說謊不用打草稿？」
「我想……我錯了，當(dāng)初我不應(yīng)該叫妳念法律系，妳見識到太多人心險惡，不知不覺間，近朱為赤，近墨成黑，妳失卻當(dāng)年的溫柔甜美。」
「溫柔甜美？我都不曉得自己這么好，那么請問，你怎能對一個溫柔甜美的女孩做盡迫害？」
「所以我棄暗投明啦！我現(xiàn)在的態(tài)度不錯吧？」
「好個棄暗投明！你知不知道，在棄暗投明之前，有個很重要的工作應(yīng)該進(jìn)行？」
「說說看，我不是太清楚�！�
「入獄服刑，這不是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的世界，想改過向善，必須先經(jīng)過法律制裁�！�
「我不過是男孩子的小小調(diào)皮�！�
「卻傷了純潔少女的心�！�
「好吧！請問，要判刑多久，對了，當(dāng)時我不滿十八歲，請法官從輕量刑�！�
「就判兩個星期，但可易科罰金。」
「請問我要繳納多少罰金？」
「兩千塊大銀�！�
「沒問題�！�
他拿起錢包抽出里面的兩千塊給她，育箴收進(jìn)口袋里。
「這下子，連刨冰基金都沒了�！共┏姓f。
「這次，法官請客�！褂鹦Σ[眼。
他很少覺得她美麗，幾乎都是男同學(xué)提起，他才發(fā)覺大概真有這么回事。他只覺得她熟悉，熟悉到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約莫是她從小黏他黏得太緊的緣故吧！但，眼前，他是真的覺得她漂亮，沒有經(jīng)人提醒，是單純的直覺反應(yīng)。很難想象這么漂亮的女生，居然乏人問津！
「要不要走了，吃冰去？」育箴問。
來不及回答，博承視線中出現(xiàn)一對小學(xué)生。中高年級吧！女孩的長發(fā)在身后扎成長辮，個子很高，至少比男孩高過半個頭，又黑又瘦的小男生牽著腳踏車，一邊走－邊回頭罵人。
「連顆籃球都照顧不好，妳跟在我后面做什么？」小男生怒氣沖沖。
「對不起，我一定可以找回來。」
女孩頭低低，明明是高個頭，卻縮得看不清臉。她穿著一襲粉藍(lán)色小洋裝，粉色的裙襬上還鑲上蕾絲花邊，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
「妳不知道天氣很熱嗎？要我到處亂跑。」
男生頭抬得高高，胸挺得直直，臉黑不打緊，白色的Ｔ恤也黑得看不清原色才叫厲害，驕傲的態(tài)度讓他看起來儼然一副小巨人模樣。
「對不起……」
她開始揉起眼睛，彷佛下一秒鐘就要掉淚。
「要是球丟掉，看妳怎么賠，那是NIKE的，我表哥特地買來送給我的�！�
他全身上下都是市場牌，NIKE是他所有東西中最了不起的名牌。
「對不……��！我看到球了�！�
女生往前跑幾步，跑到籃框下，撿起球，巴結(jié)地送到男生面前。
男生收下球，怒火明顯消退兩分。
「下次我再也不要帶妳出門了�！�
「對不起嘛！不然我?guī)湍銓懝φn�！古彰懞盟�
男生想了一下，彷佛在考慮還有沒有辦法從對方身上挖到更多好處。
他沒想到，她倒替他把好處送上門－－
「我家冰箱里有一個慕斯蛋糕，你要不要到我家吃？」
「有沒有可樂？」
「有，我們現(xiàn)在就去好不好？」
小女生拉起他的手，輕輕搖，輕輕撒嬌。
他瞪她一眼，把球交給女生，拍拍車后座。
「坐上來，我載妳回去�！挂馑际牵彝�。
小女生眉開眼笑，準(zhǔn)備坐上去，突然，博承邁開大步，走到兩個小朋友前面，育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連忙往前追。
「小弟弟，你不可以對女生那么壞�！�
他態(tài)度突而嚴(yán)肅，唬得小男生一愣，不曉得怎么回答。
育箴替男生緩頰－－
「你以前對我的態(tài)度沒比他好到哪里去。」
「沒錯，所以哥哥要教你，這是前人經(jīng)驗，你一定要仔細(xì)聽�！�
博承眼睛直盯著男孩，身旁的女孩居然站到他面前，替他「抵擋」眼前的壞大人，但小子很英雄地將她往后推，大步一跨，把她擠到身后，用一種不算保護(hù)的姿態(tài)護(hù)衛(wèi)。
「你要說什么話，快說！」
「你要是對她太壞，將來長大想向她求婚，會覺得很尷尬�！共┏姓f。
「我才不要娶她�！剐∽涌峥岬卣f。
「等過幾年，她越來越漂亮，變成班花�；ǎ愕南敕〞淖�。」他斬釘截鐵。
「她再漂亮也不會比林芳燕漂亮。」小子比博承更斬釘截鐵。
博承不曉得誰是林芳燕，但可以約略猜出林芳燕才是他心中的女神。
「世界上的事很難說，以前我認(rèn)定絕對不娶這個大姊姊，因為她又丑又高，每次考試還敢考得比我好，但我現(xiàn)在后悔了，想向她求婚，又想起以前的可惡，覺得很不好意思�！�
他……他在說什么？他要向她求婚？日正當(dāng)中��！她怎會被悶雷打到，打得整個人呆呆蠢蠢？
玩笑！這肯定是玩笑！顏育箴，不準(zhǔn)認(rèn)真！
「為什么不好意思？你就跟她說……」
小子轉(zhuǎn)頭以女孩為模特兒，問：「喂，我要娶妳，給妳三秒鐘時間回答，要就點頭，不要就搖頭，沒什么好考慮，一、二、三，說！」
育箴還在發(fā)呆，女生已經(jīng)乖乖地點頭，小子得意洋洋對博承說：「看，不是很簡單？」
「謝謝你的建議�！�
博承果然轉(zhuǎn)頭，向育箴重復(fù)小男生的話：「喂，我要娶妳，給妳三秒鐘時間回答，要就點頭，不要就搖頭，沒什么好考慮，一、二、三，說！」
育箴仍在恍惚當(dāng)中，她輕聲問：「為什么？」
博承沒說話，小子搶先說：「老女人比較麻煩�！�
「不是麻煩，是深思熟慮�！共┏刑嬗鹫f話。
他聳聳肩，跨上腳踏車，回頭，語帶恐嚇地對女生喊：「快點兒坐上來，不要再把我的球弄丟，不然妳就知道�！�
小女生百分百合作，一下子，兩人消失在籃球場。
目送他們，博承回頭，對育箴說的話里沒有恐嚇－－
「妳不是說要吃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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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渾噩不明，腦袋里明擺的是他的「玩笑」，從小到大，他玩她玩得夠多夠過分了，現(xiàn)在這……
她應(yīng)該生氣的，可是面對他……唉，無能為力。
她被拉進(jìn)冰店，他點了兩碗芒果冰，然后直盯著出錢的人笑。
「做什么？」育箴的回神功練得不好，恍惚還在。
「可不可以招待我吃到飽？」
「錢是你的�！�
「不，錢是妳的，是我欠妳的�！�
「欠我？」
「對，這兩千塊清算了我們的過去，包括我吃掉妳好幾桶的冬瓜麥茶、包括妳替我寫了十二年的功課、包括我把妳弄哭的幾百次……等等�！�
「你這兩千塊是英磅嗎？」
「不對，是臺幣，妳應(yīng)該很開心，它不是越南幣�！�
「謝啦！」
「所以我們之間一筆勾消了？」
「我從沒把它記在賬本上。」
「所以接下來的事，比較容易談？」
「我們有重要事情待談？」
「有，我想請妳嫁給我�！�
他重復(fù)剛才的玩笑？！不會吧！偶爾的瘋言瘋語能被人們接受，長期瘋狂，就要找醫(yī)生、用藥物妥善治療了。
不過，千百個愿意，她愿意嫁給他，不管是不是玩笑，不管他是否短暫瘋狂，她愿意！
有前面經(jīng)驗做基礎(chǔ)，頭昏指數(shù)下降，她試著應(yīng)付，應(yīng)付得好，她贏得夢寐以求的男人；應(yīng)付不好，她輸?shù)糇约旱膲粝搿?br />
「可以��！給我道理，說服我�！�
行吧！她的態(tài)度越輕松，讓人越覺得她勝券在握，這是她面對對手的一貫態(tài)度，雖然她對博承向來無能為力，但是偶爾逼自己演演戲，多少能讓自己達(dá)到水平。
「我知道，妳的父母正在逼妳結(jié)婚�！顾f。
「應(yīng)付他們，我自忖有余力�！褂鸨M力讓自己看起來不在意。
「我的父母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了解，他們似乎不曉得你已經(jīng)和周小姐解除婚約。」
「對，他們不清楚，他們希望我結(jié)婚，把蓉蓉帶回臺灣，幫忙打理新公司�！�
「很正常的期待。」
「這幾年我父親身體不好，我希望回國照顧他們，更希望他們搬到臺北和我同住，可是他們堅持等我結(jié)婚才搬上去，我說不動他們，更不可能要求蓉蓉配合，把他們騙上臺北，于是我想到妳�！�
他停了停，等待她反應(yīng)。
該怎么反應(yīng)？育箴聳肩，問他：「我是不是應(yīng)該感激，謝謝你注意到我的存在？」
他繼續(xù)往下說：「妳和我有相同問題�！�
「沒有，我父親身體不錯，我不要求他們搬到臺北和我同住�！�
「你們姊弟的發(fā)展在臺北，父母親總會一天天老去，我不認(rèn)為妳不想盡孝心，到時候，妳將在父母和工作間面臨選擇�！�
「你想告訴我，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
他略過她的問題。「上次我們談過，對于婚姻的存在性，妳不以為然。」
「你要告誡我，這是錯誤觀點？」
「我和妳一樣，不認(rèn)為愛情婚姻有所代表�！�
她有沒有聽錯？他不認(rèn)同婚姻？心沉，她認(rèn)真了一輩子的愛情，是他不認(rèn)同的東西，她是不是該一頭撞死？
她找借口不認(rèn)同婚姻，為的是怕壓力，怕大家急著將她推銷出去，沒想到，她的嘴巴替自己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再也掙脫不去。
「所以？」育箴問。
「所以，我們是很好的搭檔，我們結(jié)婚，在陽明山買一棟坪數(shù)大的透天別墅，請我們的父母親一起搬上來住，我們各有獨立空間，出入不會打擾彼此，又可以時時照顧到父母�！�
「然后？」
「然后，妳的工作照舊，我的事業(yè)繼續(xù)，我不會影響到妳的生活，妳不會妨凝我，我們還同時躲過父母親的逼婚�！顾恼f服力強(qiáng)。
「于是……」
「于是皆大歡喜，我們的相處像室友，但妳不必付我房租，有困難時我們可以互相支持幫助，我們不用擔(dān)心婚姻是否干擾未來，若真有意外發(fā)生，得借重妳的專業(yè)領(lǐng)域時，不必另外找人協(xié)助�！�
「前半段我懂，后半段那個……專業(yè)領(lǐng)域那邊，是什么意思？」
「萬一，我碰上喜歡的女人，真心想結(jié)婚，妳還可以賺一筆律師費。」
他的話刺到她了，他要的是短暫借口不是永久關(guān)系，他的合約里保障了他的新愛情，卻讓她的愛情身陷危機(jī)。
「表面聽起來，我處處獲利，但事實并非如此�！�
「妳覺得哪里不合理？」
「第一，你想借口婚姻把父母騙上臺北去，于是借重我和我父母親的力量，完成你的意愿，萬一你有新歡，想離棄舊愛，我還得無條件同意，然后拎著包包，把我那雙住慣豪宅的爸媽領(lǐng)回臺南，到時，我會被我爸媽活活罵死。
第二，結(jié)過婚的女人身價是跌停板，我已是專坐冷板凳的壁花，要是再淪落成壁紙，這輩子，我的前途只剩下黯淡。
第三，就你的認(rèn)知里，我是對婚姻不以為然，我不認(rèn)為我該親身落實我不以為然的東西�！�
她違心違情，違背想嫁他的意愿。她逞口舌之能，只因他的保障條款戳到她的痛處。
「我是個公平的男人，妳仔細(xì)看上面的條文�！顾麖目诖锩娉槌鲆患埡霞s，放到她面前。
「這一條，我們各有自己的房間，不會打擾到誰，所以妳只是搬個家，沒有其它改變。
再看這一條，我們雙方，不管誰有對象想結(jié)婚，另一方都得無條件簽字離婚，如果是妳有新情人，我也會無條件終止婚約。
再看這條，離婚后，我會付妳一筆合理的贍養(yǎng)費和一棟房子，讓妳的父母親繼續(xù)留在臺北住豪宅。
至于，被長輩責(zé)備這件事，恐怕不是妳一個人獨享，我想我也跑不掉�！�
他在說服她了！別要矜持，答應(yīng)他了吧！
就是條件再爛，能換到一段和他同居光陰，都值得驕傲回味。她在心底對自己喊話。
「那我……可不可以多加一個條件？」她問。
她同意了！育箴這號表情他從小看到大，每次她有委屈卻不得不妥協(xié)時，總是眉頭微皺，嘴角歪歪，擠出一邊酒窩。
「什么條件？」
「告訴我，你和周蓉蓉的故事，我就簽約。」她大膽說。
他一頓，不回話，低頭，一口一口吃冰。
她搞砸了？他要后悔自己的提議了？育箴一顆心蹦蹦亂跳，跳得又狂又亂。
笨蛋！她居然把盼了二十幾年的機(jī)會推出窗外，居然親手把夢想戳破，她一定是白癡，她一定是低能，沒錯，她是，否則她不會容許自己做那么荒謬的事。
他越不說話，她越焦急，低頭，她學(xué)起他吃冰，一口一口，吃得比他更快更急。
終于，他抬頭，把合約推到她面前，說話。
「快簽，不簽的話，我就扁妳�！�
熟悉的臺詞出現(xiàn)，博承和育箴相視而笑，很自然地，她簽下合約，誰教她對「扁妳」這個詞缺乏免疫力。
久久，他們各自與碗里的冰奮戰(zhàn)，然后，一句淡淡的話傳進(jìn)她耳里－－
「總有一天，我會告訴妳，我和蓉蓉的故事。」
不過是輕描淡述的一句話，卻讓她的心像被潑進(jìn)一壺蜜漿，說不上來的甜滋味在心中芬芳，那大概是……是今年的芒果長得特別好，蜜了口、漬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