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對那對兄妹挺有心的!
在石板徑上,靜得只聽得見本輪子滾過石板的聲響,鐵戰(zhàn)野任由她推著,淡淡地說了一句。
原本是沒打算要同她閑聊,可這木輪子滾過石板的聲響,聽在他的耳里卻是恁地吵雜,讓他想發(fā)出一些聲音,來將這聲響給蓋過去,希冀能聽不見這教人厭惡的聲響。
「當(dāng)年,奴婢的夫君待奴婢極好,如今夫君已不在人世,獨(dú)留這一對兄妹,奴婢豈能不管?」盡管覺得他問得有些怪異,但她卻仍是照實回答。
他會對她的事有興趣嗎?倘若真有興趣的話,也犯不著在這當(dāng)頭問,方才不就可以聊了?
更何況,她也不認(rèn)為他會對她的私事有興趣,他之所以會說起,必定是有其緣由,而這緣由會是什么來著?
一陷入沉思,關(guān)羽翩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些,她突地發(fā)現(xiàn)有個聲響細(xì)微了些,腦袋里忽地靈光一現(xiàn),教她恍然大悟。
是了,就是為了這個。
她低頭瞅著木輪子,更加放慢了腳步,推得再慢一些,發(fā)現(xiàn)聲響又更小了些,她不禁笑了。其實她這個人是挺厚道的,不會因為他的蠻橫無理便怠慢了他,該是她分內(nèi)的事,她還是會多加注意的。
畢竟他的本性也不差,聽說是因為在征戰(zhàn)中傷了腿,才會性情大變的……其實盡管老管事不和她說這一點,她也看得出來。
這幾天來,她蓄意試探他的性子如何,其答案頗令她滿意。
倘若他是從小嬌生慣費(fèi)的王爺,他又怎會體恤她帶著一雙兒女,甚至還愿意讓小蘭芷也進(jìn)人后院玩耍呢?
「你不是尚未同你夫君圓房?你壓根兒不需要以寡婦自居,況且你若是想要改嫁,也無人能說你的是非。」顛簸似乎是減緩了些,連聲響也小了些,可他的心卻忐忑不安。
她是刻意的嗎?她發(fā)現(xiàn)了嗎?她又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該死!難道她是想要羞辱他嗎?羞辱他是一個無法走路的瘸子王爺?
「可夫君對奴婢的恩情,讓奴婢猶若獲得重生一般,奴婢愿意耗盡一生的心力照顧這對子女。盡管沒有圓房,奴婢早已認(rèn)定自個兒是關(guān)家人,絕無改嫁之心!拱Γ∵@套說辭,都不知道是第幾回派上用場了,連她自個兒都記不清了!冈僬f,戒覺他也不允奴婢改嫁,所謂夫死從子,奴婢這個當(dāng)娘的,怎么能不從他呢?」
橫豎她只要到某一個府邸里,便有人會這么問她,而她的答案總是千篇一律得,教她自個兒都生厭了。
只是……她覺得他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對勁。
「哼!好個癡心佳人!顾浜。
想要以清白之身守寡,倒要問他允不允。
「王爺?」她一愣。
唷,真的不是她聽錯,他不僅是話中有話,而且還多了一些輕蔑。雖說她方才說的話,是她的手段之一,但可都是句句屬實,確實是她的心意,他怎能如此不屑。
「開門!
鐵戰(zhàn)野冷厲的魁眸直盯著院落的大門,森冷地下令。
「是!贡M管滿腹疑惑,關(guān)羽翩仍不敢怠慢地開了門,將他推入,「王爺是要回房了,還要先在這廳堂稍歇一會兒?」
「伴君如伴虎」,這句話一點也沒錯。
以往都聽人說,這京城里的王公貴族最是難伺候的了,果真不假。他前一刻可以同她閑聊,下一刻卻又變成冷面羅剎,真教人難以捉摸。
不過,她需要捉摸的不是他,而是這王府里頭的寶物到底是在何處。
「本王要到書房。」一股燥熱直竄胸膛,令他煩悶不已。
「書房要往哪兒走?」她輕聲問道。
雖然他近來常要她作陪,可這卻是她頭一回踏進(jìn)他的院落里,怎會知他的書房在哪里!通常都是由他最為親近的侍從哥尤推著他到外頭,也由哥尤照顧他的起居,而戒覺,只不過是他為了懲治他們才要他服侍的,實際上卻不帶侍從的身分。
若說是打雜的長工,還恰當(dāng)些。她是不會讓戒覺委屈太久的,畢竟這里并不宜久留。
「向東邊的穿廊走去便是了!
鐵戰(zhàn)野坐在本輪椅上頭,支手托腮,魅眸直瞪著一塵不染的穿廊。外頭逐漸陰冷的天候讓他的雙膝隱隱作痛,然而他卻不若以往那般難受,反倒是那道自他身后傳來的馨香,直教他煩躁不已。
他氣惱她過度的善解人意,卻又眷戀她身上那教他心旌搖蕩的馨香,是太久不近女色了嗎?
「是往這兒?」她推著他往東邊的穿廊走去,突地見著他輕揉自個兒的膝蓋,似乎是挺難受的!竿鯛敚韭牴苁抡f過,其實王爺?shù)哪_傷并不嚴(yán)重,倘若好生靜養(yǎng),練習(xí)走動,是可以不用坐在這木輪椅上的!
她是不清楚他傷得有多重,既然有可能會復(fù)元,他為什么還要坐在這木輪椅上?
況且,要是行動不便,多少也會傷到他的自尊吧。
「你到底知道多少?」鐵戰(zhàn)野猛然怒喝一聲。
哈赤圖那該死的老家伙怎么會說溜了嘴?盡管王府里皆是他的親信,可這事兒他向來不愛人提,哈赤圖豈會不知?
而且哈赤圖居然是對她說,這到底是怎么著?
關(guān)羽翩驀地一愣,握在本輪椅上的手一松,木輪椅瞬間失去平衡,卡在穿廊的欄柵邊,讓鐵戰(zhàn)野狼狽地摔倒在地。
「王爺?」糟糕!她怎么會把手給松了?「王爺,您沒事吧?」
關(guān)羽翩忙不迭地跑到他身旁,雙手撐在他的肩,想要將他扶起,卻被他粗暴地推開。
哎喲,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哪!她是好心要扶他,他怎地……
不過,見到他怒不可遏地瞪著她,再不情愿,她也跪坐在他身旁。
關(guān)羽翩堅持要將他扶起,卻又被他氣憤地甩開手。
她又不是故意的,誰要他方才吼得那么大聲?她會嚇到是很自然的事,而嚇到之后會松開了手也是人之常情,他之所以會摔倒在地,可以說是他咎由自取,
怎么能都怪她呢?
可孰是誰非還是得先撇在一旁不談,他堂堂鐵勒王爺摔倒在地才是重點。
「奴婢該死,居然把手給松了,請王爺讓奴婢扶您起身吧!顾m甩開她的手,但她還是得再趨向前讓他甩啊。
這可是王府,可不能含糊帶過,況且這王爺?shù)耐扔袉栴}。
「你扶不起本王!」
混帳!居然讓他這么難堪地跌在地上,而他居然窩囊地站不起身子!
「王爺您可以先撐起身子,讓奴婢扶您坐回木輪椅上頭!顾麄人跪坐在地上,瀲滟的水眸里寫滿了擔(dān)憂。
她真是怕死了!她怕他到時候不開心,不知道要又拿誰開刀了?倘若是沖著她來,她倒還不怕,就怕他一怒起來,會要他們母子三人的命來陪罪。
「即使本王撐起身子,憑你這點力氣也扶不起!」他怒吼著,試圖以憤怒來掩飾自個兒的狼狽。
該死!為何在這當(dāng)頭,他還是聞得到她身上誘人的馨香?
他該要惱怒,該要羞愧,該要將她凌遲至死,絕不能讓任何人見著他這般狠狽不堪的窘態(tài),可他居然還可以嗅到那股馨香……倘若不是因為那股馨香,他又怎會毫無防備地摔倒在地?
鐵戰(zhàn)野狼狽地以雙臂撐起上身,只要關(guān)羽翩一靠過來,他便無情地將她推開。
「那要怎么辦才好?」
他這人怎么這么獨(dú)斷?不試試看,怎么知道她一定扶不起呢?她不敢說自個兒力大無窮可她也干過許多粗活,是有些氣力的,況且他看起來有些纖弱,她應(yīng)該是扶得動的。
鐵戰(zhàn)野又惱又羞地閉上眼眸半晌,才恨恨地喊道:「哥尤!」
該死,即使是親信,他也不愿讓哥尤瞧見他窩囊的模樣,可真是不得已啊……
倏地,哥尤不知是從何處飛出的,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哥尤便出現(xiàn)在鐵戰(zhàn)野身旁,必恭必敬地將他扶起。
「你下去吧。」鐵戰(zhàn)野微喘地坐在木輪椅上,瞧也不瞧她一眼,示意哥尤將他推回房。
「哦……是」
她站起身,垂乎恭送他離開。關(guān)羽翩不禁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好可惜喔,原本是可以進(jìn)他的書房,明目張膽地一探究竟的,想不到這大好的機(jī)會居然被自個兒搞砸了。
唉,府里的戒備這么森嚴(yán),還有哥尤這么好身手的侍從駐守,她要如何潛人這院落?
真是浪費(fèi)了這個機(jī)會!
夜半人靜,入夜之后的王府感覺有點冷清,值班巡邏的侍衛(wèi)已都回房休憩,只留幾位看守重地的侍衛(wèi)未撤。
如此絕佳的時機(jī),若是不動手的話,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你要上哪兒?」關(guān)戒覺好奇地問道。
「你把小蘭芷看好,若是她在半夜里又踢被子了,你要記得替她蓋好!龟P(guān)羽翩拍了拍他的肩,她一身準(zhǔn)備夜襲的裝扮!高祝刻旌蛲龅,你的身子怎么會這么燙?」
她把手?jǐn)R在他肩上,頓覺由他身上所傳來的異常溫度。
關(guān)戒覺不自然地甩開她的手!肝夷贻p力壯,不似你這么怕冷,身子熱了些是正常,倒是你,現(xiàn)下要出去,你該不會是打算要去……」
「知道便好,甭說出口!
她原想要捂住他的嘴,可想到他那正值年少的古怪性子,便打消念頭。唉,戒覺在這兩年內(nèi)變了好多,再也不黏她了,甚至還會推開她。對了,她最近似乎常讓人給推開耶。
「你到底是怎么著?」關(guān)戒覺盡管覺得自己頭重腳輕,渾身不對勁,但仍想阻止她的膽大妄為!高@兒是王府耶,我同你說上幾回了?這兒可不是你愛怎么撒野便怎么撒野的地方!」
「你擔(dān)心我?」她低問了一聲,揚(yáng)起一抹笑。
「啐!你以為我會擔(dān)心你?」他冷哼一聲,別過臉去掩飾眼底的擔(dān)憂!改阋,倘若你被人給捉了,那我和蘭芷都會被你拖累的!
「那你就甭?lián)牧耍驗槲沂遣粫蛔降降。」她扁了扁嘴,心里閃過一絲落寞,難過他居然不會擔(dān)心她。然而不管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決定的事,是不會輕易更改的。
「你廠他不禁氣結(jié)!改氵@女人……老是說你是我娘親,那你是不是應(yīng)該要服從我這個兒子的命令?」
老是利用「夫死從子」這句話騙人,老是利用他在騙人,如今真要她從他,她會肯嗎?
「那就先喊聲娘親聽聽!顾戎。
要是他真愿意喊她一聲「娘」,那么代表他真有把她當(dāng)成娘親看待,她或許會考慮為了他,打消今兒個晚上的夜襲。
「你!」他怒瞪著她。
是她自己要去冒險,他可是好心要阻止,她竟反倒想占他便宜?不管了,隨便她!
關(guān)羽翩見他別過臉去,挑了挑柳眉,倒也不以為意,畢竟這不是他頭一回拒絕她,她已經(jīng)麻木了。
「那我走了,把小蘭芷看好!
話落,她踏出門外,一個翻身便上了屋檐,像片薄羽般地在屋檐上頭移動,眨眼間便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之中。
當(dāng)年她會被取名為「羽翩」可是有緣由的,而這緣由便是因為她的腳步輕盈,像是羽毛飛舞般地輕柔,因此頭目才會特地教她輕功,讓她得以在竊人財物時,不至于會失風(fēng)被逮。
呵呵,她雖然不算是善良百姓,可她也是取之有道的,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一戶人家,就能夠讓她一展身手的。
不過,這王爺同她也沒什么過節(jié),也沒聽人說過這王爺殘虐無道、茶毒百姓。對了,她只取不義之財,這王爺又沒有做出什么天地不容的罪愆,她要取他什么財物?
思至此,她不由得停住腳步,陷入沉思。
是呀,她以往下手的對象不是為富不仁的商賈,便是凌虐黎民的貪官,如今她找不到理由好去偷取這王爺?shù)恼鋵殻@有點難倒她了。
要說他性子陰晴不定,難以伺候嗎?感覺上有點像是強(qiáng)詞奪理,畢竟他待他們母子倒還是不差,沒對他們動過什么皮肉極刑,還是要說他……動不動就發(fā)火,還用力地推開她,害她撞得多處瘀傷?這會不會有點像是欲加之罪的說辭?
畢竟一個曾經(jīng)生龍活虎又意氣風(fēng)發(fā)的王爺,因為一場戰(zhàn)爭而搞得如今只能關(guān)在自個兒的府邸里,哪兒都不能去,也難怪他的性情會大變。
不對,她怎么凈在說他的好話?
像他們這種王公貴族,通常都是囂張得很,盡是剝削民脂民膏,挪為己用,他們怎么樣都不能算是善良之輩除她要盜取他的一些珍寶、銀兩來濟(jì)貧,也算是替他點陰德,說不準(zhǔn)他的腿會因此而好了,屆時他還得感謝她呢!
況且,她混進(jìn)這王府,不就是要竊取財物來著?都已拖延數(shù)日了,倘若不趕緊拿了東西便走,難不成非要等到這王爺?shù)纳拇笃鹪僮撸?br />
關(guān)羽翩把竊取的理由找出來之后,她便往鐵戰(zhàn)野的院落而去,像片落葉般地輕落在他院落的小徑上,躡手躡腳地閃人他的院落,再悄悄地往今兒個他所說的東邊穿廊走去。
呵呵,那兒是書房,而這時候他該是在寢室才是。一般富貴人家都會把珍貴的東西藏在書房里,希望這鐵勒王爺也是一般。
她快速地走過穿廊,走到盡頭,打開了朱紅木門,里頭一片漆黑,令她只得雙手貼在墻上走。她在幽暗的書房里摸索到燭臺,輕輕地點上火,梭巡著里頭的擺設(shè),只見里頭是兩排書架一直延伸到最后,一旁擺了石案、木椅,而中間有著一座屏風(fēng)。
哎呀,看這情形,里頭似乎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關(guān)羽翩拿著燭臺不死心地往書架走去,希冀在上頭可以找到些盒子,或是一些飾物。
他可是王爺耶,怎么可能不會在書房里擺一些飾物?
關(guān)羽翩一手拿著燭臺,另一只手則是在書架上翻找著。
最上層的書架,她自然是取不到,可似乎全都是一些書,不太可能放些值錢的物品,而下頭這幾層,她當(dāng)然不會放過。
走著走著,她便摸上了一塊冰涼的玉佩,取出一瞧,這玉佩翠綠剔亮,看就知道是上等貨。
瞧,王府就是同一般百姓不同,隨手一摸便可以摸到價值不菲的王佩,倘若她再用心找的話,還怕找不到更值錢的東西?
她不疾不徐地將王佩放進(jìn)她系在腰上的香囊里,再次慢慢地找著,可她只顧著要找寶物,雙眼緊盯著書架,燭火自然也只照射在書架上,壓根兒沒發(fā)覺書架邊擱了一張矮幾;一個不留神她的腳便結(jié)實地撞上矮幾,發(fā)出一道巨響便罷,還痛得她想哇哇大叫卻又不敢出聲。
哥尤那家伙的功夫十分了得,他的聽力一定也是極好,她要是喊出聲的話,他必定會發(fā)現(xiàn)她在這里。
「誰在那兒?」
鐵戰(zhàn)野如鬼魅般的聲音傳來,似乎早已候在一旁,只是默不作聲。
關(guān)羽翩驚訝地抬眼睇向屏風(fēng),見著了屏風(fēng)后頭的那抹身影,嚇得她連忙將燭火吹熄。
老天啊,他怎么會在這兒?
她真是太不小心了,居然沒有仔細(xì)地檢查每一個角落,不過無妨,橫豎他的行動不方便,倘若他真要追她的話,鐵定是這不到她的,但他若是出聲喊來哥尤的話,那可就糟了。
她現(xiàn)下是該先走,還是先把他敲昏呢?
正思忖著,突地聽見重物摔落的聲音,她抬眼盯向屏風(fēng),卻發(fā)覺屏風(fēng)被人推倒了,而且似乎是他故意推倒的。
他這么做,豈不是要逼她使出絕招嗎?
她不是很愿意,可是事到如今,是他逼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