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比行前更復雜的心情,洪慕莓回到了臺灣。
她不明白,自己并不是多么美麗的女人、個性也悶葫蘆得很,究竟為什么強納森愿意來碰軟釘子。
她也不愿意去傷害這么一個對她極用心、極認真的男孩子,可是心里填滿了施文澤的她,怎么能夠接受、又怎能去耽誤強納森的大好未來?
她去了美國一星期,而池紫霞給她的假期還剩下兩周多,該怎么打發這段時間呢?
打開了鐵門,第一種感覺是家空的可怕。
喔!是了,是由于少了小雪球出來迎接她的緣故。
她放下行李,也不顧才剛下飛機的疲憊,就直奔吉利動物醫院。
李晤正為了安撫一只怕打針怕到翻臉咬人的貓咪而手忙腳亂,當他好不容易將兇性大發的貓制住后,才注意到洪慕莓。
美國之行顯然沒讓她深鎖的眉目舒展開來,反而好象更增添了一層陰霾。
她是不是遇上什么不愉快的事?
他心疼這樣的洪慕莓,可是又想起池紫霞的告誡。
她跡近警告般的對他說:千萬不能操之過急,否則除了反效果以外,沒有任何好處,只會傷了洪慕莓原本就脆弱的心。
池紫霞畢竟是和她朝夕相處的人,李晤對這番話謹記在心。
「慕莓,妳回來啦?」
雖然是客套話,但洪慕莓已察覺到其中的差異,那就是李晤首次不生份的喚她洪小姐。
李晤會不會也和強納森一樣,有些喜歡她?都二十多歲了,洪慕莓不至于感覺不出這種情感。
之前之所以不擔心強納森,讓他為她白白付出那么多,全是因為彼此間的隔閡太大,年紀、種族……她認為他是好奇多過于喜歡,沒想到,她卻料錯了。
她盡可能不與李晤的眼神交會,以免讓她想起強納森這個大男孩。
強納森應該只是一時迷惑在她神秘的東方色彩和年長的成熟溫柔下,他很快就會忘了她。
而李晤呢,李晤又是怎么樣看待她?他是不是和強納森一樣?對她有些莫名的好感呢?
「我來帶走小雪球!共还茉趺礃,該辦的事總要說,該做出的客套笑容也必須要擺。
「不過我現在在忙,可以請妳等我十五分鐘,好嗎?」
「嗯!
她想,或許沒有什么,都是因為她遇到強納森,所以對李晤增加了許多警戒。
在候診室的位子上坐下,看著李晤繼續和兇貓還有貓主人周旋。
李晤似乎挺有耐心的,和貓主人也聊得很順暢,聽他教導貓主人要怎么樣照顧貓咪,聽他苦口婆心的交代要怎么給生病的貓喂藥……聽他不厭其煩地說了又說。
洪慕莓想到自己,就是因為不善與人交談,所以做蛋糕師傅時幾乎都待在廚房,很少出來和客人談話。
或許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吧,讓她看不清楚外頭的美麗,也不太會去關心別人,注意別人的一舉一動。
兇貓吊完點滴,離開獸醫診所,沒別的客人了,李晤帶著洪慕莓到診療室后頭的寵物貴賓室。
其中一間是關在籠里的各種小動物,李晤向她解釋個性兇猛、或者有病痛容易被大家欺負的,就待在這里;另外一間房則是沒有籠子,讓狗兒與貓咪自由走動,小雪球和上次見過的那三只黃金獵犬都在這里。
小雪球開心地立刻朝洪慕莓撲過來,她抱起它,臉上也立刻有了自然愉快的笑容。好想念這個有重量的棉花糖呢!
三只黃金獵犬也圍住洪慕莓和李晤,猛搖尾巴,洪慕莓終于忍不住問道:「它們叫什么名字?是客人寄住還是你的?」
「它們啊!它們叫鹵、肉、飯,是我取的名字。我有個親戚移民去澳洲,狗就先給我,要我先養著,他在那邊穩定下來后,會把它們帶過去!
對說自己喜歡照顧流浪犬、卻養著名犬的李晤,她曾經懷疑過他話里的真實性,現在證明原來都是她多慮了。
「鹵、肉、飯?怎么取這么『俗』的名字。俊
「怎么會!」李晤振振有詞:「有沒有看過『家有賤狗』?沙也加不就是正在吃叉燒面的時候,靈機一動把三只貓取名叫叉、燒、面的嗎?我那個親戚原本把狗取了個有夠拗口的名字,他把狗托給我的時候,我正在吃鹵肉飯,所以就把它們改名了,好叫又方便!
「可是人家沙也加是小女孩,這么做很可愛,李先生您都已經三十……」
「哎唷,慕莓妳這么說就不對了,很多人都還夸我娃娃臉,像高中生!」
洪慕莓被他逗笑了。「可是我卻常被人家說像是已經有小孩的太太呢。」
李晤湊近她的臉看,這種距離令洪慕莓臉頰有些發熱。
他卻好象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尷尬,好似專心地審視一會兒,才道:「慕莓,只要妳不要老是皺著眉頭,就不會顯老了!
「你的意思是我真的像是有小孩的太太?」洪慕莓有些哭笑不得,她原先只是基于謙虛才這么說,沒想到李晤會順著講下去。
「哪有?我如果像娃娃臉的高中生,妳就像國中生了。」
他轉得太夸張了!缸彀秃锰穑
「沒有妳做的蛋糕甜。嗯,說到蛋糕,我覺得有點餓了,我去叫午餐便當來。慕莓,妳應該也還沒吃飯吧?我多叫一個好了!」
洪慕莓還沒開口,他已經拿起電話筒來,邊撥號邊問她:
「妳想吃什么?這家的雞腿飯和排骨飯都不錯!
她想拒絕,肚子卻在這時不爭氣地叫起來。
看著笑得賊賊的李晤,洪慕莓投降。
「排骨飯好了!
于是十分鐘后,吉利動物醫院已掛上「休息中」的牌子,兩人待在寵物貴賓室里,隔著一張小桌子而坐,各自默默啃著便當。
他的吃相就像個饞嘴的小男孩,滿嘴的油。
洪慕莓目瞪口呆了幾秒鐘。
李晤察覺到她的異樣,不以為意:「如果妳像我一樣,老是被一群虎視眈眈的狗盯著看,就會知道為什么我都這樣吃東西!
洪慕莓環視把他們團團圍住的狗兒們!杆鼈兌紱]吃飽嗎?」
「怎么可能,就是吃飽了才不會硬搶,上次鹵、肉、飯那副像強盜的樣子妳也見識過。」李晤繼續狼吞虎咽。
「嚼慢一點啦,我真擔心你消化不良。」習慣小口享受美食的她看不慣!改愣冀型赓u嗎?」
「是啊,我不太會自己做東西吃,全都吃外面!
「都吃便當嗎?」洪慕莓很少吃排骨飯這種大眾便當。
「不一定,有時候也會吃點面包,時間多的話也會吃點不錯的。喔,對了,我還沒吃過紫莓烘焙咖啡屋的蛋糕呢,下次我一定會去買!」
「不用啦,何況這個月也不是我在做的!
「都忘了妳休假一個月了。慕莓,我聽說妳的事了!
她的事?未婚夫去世的事嗎?「誰告訴你的?」
「有次和妳店里的池老板遇見,聊了起來!估钗畈惶崾浅刈舷加H自來找他說的!改捷,妳去美國一趟,有覺得好一點嗎?」
紫霞姐平時很穩重謹慎,并不是多嘴的人,怎會對李晤說這么多呢?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李晤道:「妳先別想這么多,我只是想問,妳去美國是不是又發生了什么事?怎么感覺更難過了?」
洪慕莓望著他那雙溫柔的眼,突然有股想把一切全都吐露出來的沖動。
對常在身邊的人——像是紫霞姐,她就什么也說不出口,只敢對著枕頭訴說,而在小雪球來之后,她已經習慣看著它天真無邪的眼睛述說心事。
可是現在,她看著擁有如同小雪球般眸子的「大」雪球,防備瞬間解除。
兩行壓抑許久的清淚,從她頰邊慢慢滾落。
李晤立刻拿起面紙為她輕輕擦拭,一邊溫柔地問道:「妳一定很難過吧?」
洪慕莓拿過他遞來的那張面紙自己擦。他沒必要對她這么好,這是她自己的事、她的問題,不需要把旁人拖進來。
李晤看著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也不堅持,只是繼續用關心的表情望著她。
也許是被他的誠懇感動,洪慕莓開始慢慢地述說,她省略掉強納森喜歡她的事,只告訴他她在美國的見聞,還有和強納森說過關于施文澤的事。
「……強納森說,文澤剛去美國的時候,只和他一起住過兩個月。前一個月他還常常提到我,可是才過沒多久,他就把照片收起來,還曾帶過一個臺灣女同學回去……難道,他才去一個多月,就已經背叛我了?還是強納森對我說謊?」
「怎么會這樣子呢?」
「半年前我去美國那一次,我就覺得他對我滿冷淡的……可是他都已經去世了,我懷疑他生前就對我不忠,這樣子是不是很可笑的一件事?唉,不管是真是假,他在我心中還是很完美……」
「不管怎么樣,慕莓,妳就別再一直想他的事了,好好過自己的生活才對。」
洪慕莓點點頭,不過七年的感情怎可能因強納森的話一筆勾銷呢?
「對了,妳如果沒什么安排的話,有沒有興趣明天一起到流浪動物之家去當義工?妳不用去一整天,幾個小時也行。」
洪慕莓想了想,她現在的生活除了工作外,幾乎沒有別的圈子。
「好,那就明天下午五點!
「那就在吉利門口見。我會去一整天,等到那個時間回來載妳一起去。」
「明天不營業嗎?」
「我每逢周三就休診!
「不過我看門口寫的門診時間,吉利周三并沒有休息,怎么回事?」
「每逢周三我就請一位朋友來,他也是合格的獸醫師,只是他沒有自己的診所,都是去排其它獸醫休診日的班,我們都叫他跑龍套的。」李晤笑道:「對了,有件事我忘了跟妳說。上次那個把小雪球寄在我們醫院不領回去的陳小姐,就是星期三來的,所以我沒見到她,不認得她。呵呵,要不是那么湊巧,我也不會去妳那邊鬧,并且認識妳了!
誤會終于解開,但當時的氣急敗壞已轉變成一場美麗的誤會。「是啊,真多虧了她,不然我也不會擁有小雪球這個伴,還有認識李醫師你這個朋友!
朋友而已嗎?李晤如鯁刺在喉,不吐不快。
瞄一眼她無名指上的訂婚戒指……他提醒自己千萬要忍耐住,只好又把話硬吞了回去。
起碼她承認他是朋友了,別太急,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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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心媽媽私人開設的流浪動物之家位在郊區,不但沒有招牌,也沒有顯著的大門。
負責人游媽媽說,這樣子實在是迫于無奈,因為如果被外人知道這里是收容流浪動物的地方,就會有很多狠心主人將狗兒丟棄在附近,希望被游媽媽撿回去。
「他們以為這樣就會心安理得了嗎?同樣是丟棄哪!」游媽媽嘆息。「國內現在有三百多只狗,已經過多過擠,況且我也只是和幾個朋友一起出資出力,現在就已經月不敷出,再增加實在沒辦法了哪!
李晤對洪慕莓道:「妳別看游媽媽老是這樣抱怨,其實她要是在路上遇到流浪狗,還是照樣全部撿回來!
「游媽媽實在是有愛心哪!」洪慕藎笑道。
游媽媽立刻揮揮手謙虛地表示:「沒這回事。多虧有李醫生每個星期都來幫忙,才能繼續撐下去。」
游媽媽以為洪慕莓是李晤的助手,要他帶著她,自己則繼續去忙別的事。
李晤首先帶著洪慕莓四處看看。
聽到許多狗兒們的哀號,聲聲凄厲。
「怎么會叫得這么慘?」
李晤搖搖頭為她解疑:「這實在也沒有辦法,這里收容的狗太多了、空間不夠,所以狗容易狂躁不安,有時甚至打架、互相撕咬。游媽媽正在募款想要增加空間,不過流浪狗實在太多了,再怎么多的空間也填不滿這個無底洞。」
有些狗的眼神令她心驚膽跳,洪慕莓咬緊下唇,強迫自己不要被那樣的眼睛刺痛內心的恐懼。
他們又來到一間隔離房,洪慕莓一走進去,立刻為眼前的景象大吃一驚。
里頭的幾只狗身上都有一塊塊血肉模糊的地方,那些傷處都沒有皮和毛發,就像是身上掛著一塊去了皮的肉一樣,可怕的是這些肉仍長在活生生的狗身上。
「這是怎么一回事?皮膚潰爛成這樣!車禍也不可能弄成這樣!」
「唉,這是被人潑了強酸的!估钗顕@息!赣腥擞昧蛩醽韨穬骸!
可是很奇怪的是,這些經過治療的硫酸狗都精神奕奕,活潑且討人喜歡。
洪慕莓愛憐地撫摸其中一只傷口面積最大、從后背一直綿延到右后腿,導致這只腿癱瘓的狗。
「這些狗都好乖啊,為什么要傷害它們呢?」
「以前抓到過一個兇手,模樣很普通、也有正當工作?墒蔷褪切睦聿徽,他說他看到狗就討厭?墒撬植桓胰テ圬搫e人的寵物,就找流浪狗出氣。」
「真是變態!這種人平常一定欺善怕惡。幸好這條狗還是這么活潑可愛!這傷會完全好嗎?」
李晤看看她抱著的狗兒,又看看她,好象有種難言之隱。
「難道不會好了?」
李晤搖搖頭!高@種被硫酸侵蝕過的皮膚長不回來了,傷口小的還可以植皮勉勉強強撐過去,可是它的話,面積過大,已經有感染跡象!
「那,怎么辦?」
李晤緩緩吐出三個字:「安樂死!
「啊?怎么可能沒有救,你看它還活蹦亂跳的!」
「小動物的生命力很強韌,尤其是狗,除非病到站不起來,不然都是這樣的。」李晤解釋:「妳也應該看過,三只腿的狗常常都很活潑,一點都不在意它曾經受過的傷。」
只要站的起來,就要盡情表現對生命的禮贊……
洪慕莓若有所悟。
接著李晤又帶她四處看了看,接著他要洪慕莓去幫忙給狗兒洗澡。
他自己則到開刀房去和幾個愛心醫生一起做治療和節育手術。
洪慕莓和一個名叫呂寧的女義工手忙腳亂地給狗洗澡、除蚤,洪慕莓全身都濕透了,「解決」了五只狗兒后,兩人才能歇手。
而呂寧似乎比較熟悉這工作,這段時間已經洗好了八只狗,而且身上也不如洪慕莓般狼狽。
呂寧沖了杯咖啡,又拿了一條毛巾來,要洪慕莓停下來休息一下,兩人一聊起來才發現彼此年紀差不多。
不過留著短發的呂寧感覺年輕有活力多了,當洪慕莓這么贊她的時候,她笑稱是洪慕莓太客氣。
「我是負責人的表妹,從去年開始,我就常常過來這邊幫忙,所以已經很順手了!箙螌幾晕医榻B。「妳不像是自己找來的,是誰帶妳來這里做義工的啊?」
「李晤!
「哦?那個好好先生李晤。∷瞬诲e耶,妳是他親戚還是朋友?」
「朋友。」
「那妳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幫他慶生?」
「慶生?他生日快到了。!」
「妳不知道?下星期三就是他三十一歲生日呢!我們里頭的所有義工早就說好要在這幫他慶生!
為他慶生?
洪慕莓想起了李晤那一天對她大喊的那聲「生日快樂」,那誠心和那笑容,是多么地使她感動。
沒想到他的生日竟來的這樣快,她也想好好回報他當時的誠意,想讓他開開心心的過生日,想為他做一點事。
最重要的是,想看他高興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