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還是不肯原諒我?”
羅太太嘆口氣,搖搖頭。
“太突然了,等過段時間,他會來看你。其實,他心里還不是想來,只是——。” 羅太太又嘆口氣:“也不要怪你爸爸,你總是他的女兒,氣歸氣,骨肉歸骨肉,昨天晚上,就見他翻來覆去,一夜沒睡!
羅小路抬起囚衣袖角,拭去滾滾的淚珠。
“弟弟妹妹,他們都好嗎?”
“一個個都還算挺乖的,知道你在牢里,還吵著要來看你!
羅小路又滾下一串淚珠。
“我太丟臉了,全世界都找不到這種姐姐。”
手伸出去,想摟住女兒,但那道冰涼的玻璃,只讓羅太太的手貼在玻璃前。
“這里的伙食怎么樣?”
伙食兩個字,使得羅小路想破口罵句他媽的,程多倫那個白癡,整整四天沒來了,那該死的家伙,難道現在不怕自己得營養不良癥了?
“不錯!绷_小路已經忘掉剛才對父親和弟弟妹妹的激動了,整個人墜進對程多倫的思念里。
“跟住在一起的人合得來嗎?”
“合得來!睓C械的回答著,羅小路心底一連罵程多倫好幾個他媽的。
“在里面白天都做什么?”
“也沒什么,就編編藤椅什么的!
會客時間到了,羅太太有點依依不舍的,臉朝玻璃前更靠近了些。
“小路,在里面多忍讓些,自己吃點虧,千萬別鬧事,曉不曉得?過兩天媽再來看你!
羅太太走了,羅小路情緒壞極了,管理員催著大家進工作室,羅小路腳步沉沉的拖著,突然,肩上被拍了一下,抬頭,原來是跳蚤,那跟自己同住一間牢房,還算處的挺投機的一個女孩,個子小小的,就跟只跳蚤沒兩樣,刑期比自己多半年。
“干嘛了?羅小路,跟挨了揍似的!
“他媽的,那個白癡四天沒來了!
進了工作室,兩個人從人群中走過,找到自己的位置。羅小路抽起一根藤,狠狠的彎成一個圈。
“那小子不是怕你得營養不良癥嗎?” 跳蚤把一條藤片包在藤條上:“已經整整四天沒給你送吃的來啦?”
“他媽的,八成給車撞了!绷_小路咬了咬牙。
“你這個人沒良心了,人家一副愛死你的樣子,你還盼望人家給車撞了。”跳蚤聳聳肩,搖搖頭:“看看吳振山,我進來的時候,他小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呸,現在我一呆快一年了,他那個混賬王八蛋,先頭還一個禮拜來一次,慢慢變成一個月一次,現在好了,他媽的,不曉得有幾個月沒見到他了!
這家伙太過份了,程多倫就不敢這樣。敗壞的情緒一掃而空,羅小路得意洋洋,嘴角都泛起了甜蜜的笑意:“你沒進來以前,他不是愛你愛的要死嗎?”
“愛他媽個頭,呸!”跳蚤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等我出去了,有他的好日子過。”
“憑良心說,程多倫是我進來以后,他才愈來愈對我——! 羅小路覺得耳根燒燒的,心底蕩漾著一份濃濃的喜悅:“他這家伙也真怪,表達感情含蓄的跟他的人一樣,呆里瓜雞,笨笨愣愣的。”
“像這種型的人,一旦愛起來才不容易變!
跳蚤羨慕的看羅小路一眼:“我真寧愿吳振山也是個大白癡,笨笨愣愣的。”
自己說程多倫笨笨愣愣的,是包涵了親蜜,跳蚤憑什么也這樣說,羅小路不高興了。
“他才不是笨笨愣愣的呢,你知道他念的學校有多棒?” 糟糕,連程多倫念什么學校都沒問過。
羅小路眉毛一揚,頭一昂,神氣巴拉的扯了個謊:“他從小學開始到大學,每一學期都是第一名,每一學期都當班長,而且每一學期都拿獎學金,他除了念書,從來不交女朋友,除了我之外!
羅小路眉毛揚的更高了,跳蚤手指下的工作速度放慢,專心又羨慕的聆聽。
“真羨慕你,還是乖乖念書的人比較正派,那個死吳振山,有一次居然瞞著我——!
跳蚤話沒講完,管理員朝她們指著。
“你們倆個不要講個沒停! 管理員頭調開了,跳蚤壓低嗓門,繼續說。
“他瞞著我跟另外一個女孩鬼混了將近一個禮拜,別人來告密,我又氣又恨又傷心,就用刀片割手腕。”跳蚤把手腕伸過去:“喏,就這里,現在還留一個疤痕呢!
“你哪來這么大的勇氣呀?” 羅小路睜大了眼睛。
“你沒碰到那種事,碰到了說不定你割的比我還深。” 跳蚤笑笑又說:“那次我只不過嚇嚇他。”
管理員又朝這邊走過來了,羅小路趕忙低下頭,拿起刀子,把包好的藤皮割下,再繼續第二個步驟,一副專心工作的樣子。腦子里卻滿是程多倫晃來晃去的影子。
☆☆☆
桌上的咖啡動也沒動,但;煙灰缸里的煙蒂,去塞得滿滿的,舒云把煙盒搶過來放進皮包,同時搶下程多倫手上的半截煙,在煙灰缸里擰熄。
“你不能這樣抽煙!
程多倫面容消沉,兩只原來充滿光澤的眼睛,渾濁的散著紅絲,一頭黑而多的頭發,亂七八糟的倒著,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個潦倒的失業者。
“已經坐了半個鐘頭了,你抽了半包煙,卻不講一句話! 舒云憐惜的望著程多倫;“跟我講句話好嗎?”
程多倫坐著,手肘抵在桌面上,掌心撐著額頭,眼睛透過桌緣,望著自己的鞋尖。
“我曉得你對我不滿意,甚至于你鄙視我,看我,不管你現在對我有任何看法,我只想要你明白一件事,那天我騙你,有我的理由,你應該能明白我的理由,那種情況,最容易造成對你的傷害,我不愿意,你明白嗎?”
程多倫的眼睛,依然望著自己的鞋類,抬也不抬。
“我自始至終沒有騙過你,我愛他,不管他怎么對我。我改變不了愛他。我唯一做錯的一件事是不該在他離開我那段時間,自私的利用你的感情,排除我的寂寞,排除他留下來的痛苦。”
程多倫抬頭看了舒云一眼,只是那么一眼,舒云知道,自己沒有被諒解。
“我很后悔那天留你喝酒,過夜。其實在我留你的那一剎,我就知道,我做錯了。但,我如果不留你,我會痛苦至死,我會殺了自己!笔嬖萍拥穆曇糇兊念澏叮骸耙徫遥也⒉皇谴嫘囊晕覕牡那榫w,交換你真實的感情,我救不了自己,我需要幫助,我需要有人在我旁,我需要有人對我說話,我要一只有生命的手安慰我,我害怕寂寞,我從來就恐懼空虛,尤其在那種極痛苦的時候,我不能一個人獨處,你明白,是不?告訴我,你了解,也諒解我,好嗎?”
程多倫的視線從鞋尖移上來,移到舒云臉部,移到舒云盼望等待的眼睛。
“你明白我要諒解的不是這些!背潭鄠惿n涼的、絞痛的聲音,沙啞的開始了坐進咖啡屋來的第一句話:“你為什么要再見他?他什么也不能給你!
程多倫停下來,近乎殘酷的又加上一句。
“你對他來說,只是飛機過境的一種樂趣!
舒云出乎意料的冷靜,程多倫在講完這句話,已經懊惱了,而舒云的毫無慍怒,程多倫更是感覺自己過分了。
“對不起!我不是真的想講這句話!
舒云笑笑,柔柔的,輕輕的。
“并沒有錯,你講的是實話,對他來說,這只是樂趣,對我來說——” 舒云還是輕輕、柔柔的笑著,卻好荒涼:“這卻是全部。”
“為什么?”程多倫掌心握得緊緊的:“我不懂你為什么?你怕孤獨,你怕寂寞,你更怕整個屋里只有你一個人,可是姓陸的一年有幾天在你面前?那僅有的幾天,他帶了多少誠懇?而又帶了多少感情?為什么?舒云,我不懂你,我不了解,我更不諒解你!
舒云握住程多倫的手,懇求的望著程多倫。
“諒解我,求你。”
“可是——! 程多倫伏在舒云手背上哭了:“可是為什么?姓陸的那么壞,我恨不得跟他打一架,我恨不得跟他——!
撫摸著程多倫的頭發,舒云輕輕捧起那張帶著淚的孩子臉。
“你快開學了,是嗎?”
“下個禮拜。”
“我的手傷可以說完全好了,以后—-!笔嬖茮]講完,程多倫臉色馬上起了變化。
“以后叫我不用去你那里了?”
“當然可以來,我怕孤獨,最需要朋友,你忘了?”只要舒云對程多倫展露她特有的微笑;輕輕的、柔柔的,程多倫就什么都滿足了,什么憤怒,什么不諒解也就暫時都沒有了。
舒云握著程多倫的手背,拍一拍,然后拿起桌上的皮包。
“我該走了。”
“他在等你?”程多倫醋勁的問。
舒云沒講話,站起來。
“我送你回去!
拒絕,只會增加這個費盡力量才安撫平靜的孩子的不滿,舒云點點頭,取出車子鑰匙。
“我來開車!
鑰匙交給程多倫,舒云坐到駕駛座旁邊。
一路,程多倫沒講半句話,舒云幾次想找些話使氣氛開朗些,但是程多倫只皺著眉,眼睛望著前方,車子晃動得好厲害,似乎并不給舒云說的機會。
“我送你上去!
到了林園大廈,停好車程多倫搭著舒云的肩,自顧自說,就按了電梯的門。
從電梯間出來,舒云正要說聲再見,只見程多倫的手已經去按門口的電鈴了。
“我不會進去!
這句話是帶看嘔氣、帶看對陸浩天的嫌惡,及一分識相。舒云明白,什么也沒說。
程多倫不等門開,就先按了電梯的鈕,電梯還沒上來陸浩天光看上身,一條緊身短內褲裹在他肌肉結實的身上,出現在門口,程多倫厭惡的頭一轉,面向電梯。
“回來啦?怎么?程先生就走了?進來坐坐聊聊嘛。”
舒云用眼睛暗示了陸浩天,馬上笑著說。
“多倫還有事,他要趕回去!
本來一點進去的興趣都沒有的程多倫,舒云這句話,叫程多倫的感情產生了蓄意的作對,身子轉過來,輕松的攤攤手,眼睛里卻有一道不諒解直射舒云。
“我沒什么事,并不急著回去。”
“那就進來聊聊,我還有一瓶好酒。”
陸浩天這種殷切的態度,舒云非但不明白,也憤怒極了,他有意造成什么?或真的是很單純的一種坦誠?
三個人進去了,程多倫大模大樣朝沙發一坐,拿起茶幾上的煙就點上。
陸浩天進臥房,從腰部處圍一條浴巾笑嘻嘻的拿了一瓶酒出來。
“舒云,去拿三個杯子,放點冰塊在里面!
陸浩天瞄了程多倫一眼:“把程先生那杯多放點冰塊,他大概受不了這種烈酒。”
近于命令口語的叫舒云拿杯子,又說在程多倫杯里多放冰塊,這些,都不是單純的意思,舒云感覺到了,程多倫也感覺到了。
舒云拿來酒杯,望了程多倫一眼,把冰塊最多的那只放在程多倫面前,程多倫抽著煙,杯子才落到面前,程多倫拿起來,就把一杯的冰塊倒進垃圾箱。
“我不喜歡酒里擺冰塊。”
這種帶有挑戰性的舉動,陸浩天一愣,不過,他笑嘻嘻的,但卻充滿了輕蔑。
“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逞強!标懞铺煸诔潭鄠惖谋锏沟臐M滿的,在舒云的杯里卻只倒了一半:“舒云,你少喝一點,我不喜歡你總是大杯大杯的灌?”
陸浩天望了舒云一眼,把酒遞過去,摟著舒云的肩:“來,這一小杯給你!
舒云輕輕甩掉陸浩天的手,不滿意的注視陸浩天好一會兒。
陸浩天假裝沒看見,舉起自己的杯子,再度搭往舒云的肩,任程多倫表情一層一層變化。
“來,程先生,干杯!”
“浩天!”舒云的不滿意已經明顯的到臉上了:“多倫酒量沒有你行,怎么你拿半杯叫他干那一整杯?好不公平,我做個主張,你們兩個調換手上的杯子!
“不需要!背潭鄠愓酒饋恚e著杯:“來,干杯!”
微紅、粉紅、深紅、醬紅……一杯酒見底,程多倫的一張臉,如血染般,呈現怕人的顏色,舒云痛惜的想走上前,但搭在肩上的那只手卻緊扣著,舒云昂過頭,用著種從來沒有的目光、奇特、驚怒、震憤、永不原諒的瞪著陸浩天。而陸浩天的手,依然扣著,扣的更緊,更令舒云不能動彈。
“程先生要不要再來一杯?”
明知道這是陸浩天故意的,程多倫也曉得自己無法再喝第二杯了,但是程多倫不甘示弱,提起酒瓶,就往杯里倒,跌跌晃晃的。
“多倫,你不能再喝! 舒云再顧不得了,用勁摔開陸浩天緊扣的手,過去搶酒瓶:“你不能再喝了!
一把打開舒云的手,程多倫倒滿了整杯,引頸就灌,頃刻間,杯底空了,程多倫把酒杯朝空中一拋,這時酒精的作用已經強烈的侵噬程多倫的意識了。程多倫走近陸浩天,一只手插在腰上,一只手握成拳,在半空中晃。
“兩杯,我喝了兩杯,你不是說——呃,不是說這是烈酒嗎?我喝了兩杯,半塊——半塊冰塊都沒加——,你能嗎?嗯?姓陸的,你能嗎?”
“想比賽嗎?” 陸浩天斜掛著笑。
“想打架!”
話一說完,程多倫出拳就落在陸浩天毫無防備的臉上,陸浩天想也沒想到,倒退了好幾步,第二拳又到了,舒云嚇傻了,驚叫了起來。
“多倫!你停手,多倫——!
揮開舒云的手,程多倫跌跌晃晃的準備出第三拳,但是這回陸浩天有了防備,拭掉嘴角的血,不等程多倫第三拳過來,“碰” 的一聲,只見程多倫整個人被打倒在地毯上,舒云跑過去扶起趴在地上的程多倫。
“不能打,多倫,你打不過他,不能打——,”
程多倫站起來了,理智已失去平衡,意識中已不再有文明,人性里的原始力量,全集中在兩只拳頭上。
但,陸浩天是多高大、張壯的一個人,縱使程多倫兩只拳頭充了原始的力量,而他瘦瘦的身子,如何能與陸浩天比?
“你們別打,停手!停手!”
舒云哭叫著,兩個男人都發揮了打架的本領和癮頭,誰聽得下這些?但,可憐的是程多倫,揮出去的拳,十之八九落空,回過來的,卻是一拳比一拳扎實,嘴角、額頭、眼睛側端,都流出血來。
“浩天,快停手!你沒見他滿臉的血,快停手!
浩天,求你快停手!”
陸浩天也喪失了理智,用力推開舒云,拳腳齊上,程多倫的胸口、胃部、肩頭,全落上了尖銳的痛楚。這時的程多倫差不多沒有抵抗的能力了,但,一腔的恨,仍然支持著,只是,出去的拳,開始又弱又不集中,陸浩天完全掌握了這場打斗。
“別打了,浩天,別打了,你會把他打死,你看不見嗎?你會把他打死!”
舒云不顧一切,跑進兩人中間,護者程多倫,擋住揮過來的拳。但這兩個怒火的男人,一個不領情,一個嫌礙事,推開她,又繼續那場實力不均的打斗。
舒云再也插不進去了,抓著自己的頭發,哭著、喊著、求著。
“求你,浩天,求你別打他,他會被你打死,求求你,他會被你打死的!”
打斗并未因舒云的叫喊哀求停止,陸浩天的拳腳踢遍了程多倫,程多倫幾次倒地掙扎的爬起再反擊,可是;體力和周身的傷,已使程多倫站不住了,殘忍的陸浩天,沒等程多倫站起來,又是一腳朝程多倫的臉部踢過去,連續的,胸、胃、肚子,惡狠的踢,程多倫模糊了,唯一的意識是從地氈上爬起來,陸浩天一刻不停,抬起腳對準程多倫痛苦掙扎昂起的頭踢去,舒云一聲尖叫,連爬帶滾的伏到程多倫身上,死命的抱住程多倫已經不能動彈的身子。
“陸浩天!你這個魔鬼,你非打死他不可嗎?多倫,多倫,你能講話嗎?多倫——!
程多倫什么都聽不見,只迷糊的感覺到有人抱著自己。程多倫一臉的血,一身的傷,無法動彈的躺在地氈上,陸浩天目睹著,理性恢復過來了,站在那里一言不發,自己打的過份了,這個孩子被打壞了。
在舒云哭號中,陸浩天走到電話機旁邊,撥了附近醫院的號碼。
“請派一輛救護車來,非常緊急,請快一點!
舒云用衣角抹去程多倫臉上的血痕,哭著站起來,指著陸浩天。
“我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那天你要我去安慰他,你多令人感動,今天卻故意叫他進來,傷害他,刺激他,現在你把他打成這個樣于,你想表現什么?你想證明什么?你的意圖在哪里?”
陸浩天站著,動也不動,眼睛空洞的注視著前方,樓底街口傳來了救護車的聲音。
☆☆☆
金嫂接到舒云的電話,做到一半的晚飯也不顧了,趕到醫院,沒進病房,就高聲的喊著程多倫。
“小倫,小倫,哪個人打的,哪個天殺的,小倫,是哪個千刀萬刮的——。”
推開門,金嫂的嗓子被舒云按止住了。
“噓!小聲點,他剛打了針麻藥睡著了。”
金嫂兩只小腳,奔到病床前,那包著紗布的頭、臉、手、腳和胸膛,嚇得金嫂哇的哭了出來。
“什么人把他打成這個樣子!天!是什么人把小倫打成這個樣子?”
舒云站在旁邊,不曉得怎么回答,金嫂走近一步,質問的盯住舒云。
“你就是那個女作家?”
舒云點點頭。
“誰把小倫打成個樣子?他為什么會跟人家打架?”
舒云眼角的淚痕尚未退去,求恕的低下頭。
“他到我那,跟我的朋友喝酒,兩個人就打起來了,我的朋友——,”
舒云困難的停住了,金嫂打從沒見過舒云,就恨死了這三十歲還沒結婚的女人,一聽程多倫是被她的朋友打的,那股子憤恨,真是要從胸口冒出來。
“他們為什么會打架?憑什么把小倫打的這個樣子,你說,你說!”
“他們,他——,多倫先動手,我那個朋友——!
“小倫為什么先動手?他跟你那個朋友有什么過不去?”
“并——并沒什么,男人喝了酒,脾氣就——”
金嫂轉頭看躺著不動的程多倫,怒恨更加深了,惡言惡語再也無法控制的謾罵出來。
“我一看你就曉得你不是什么好女人,勾引了我們小倫,還扛出家里藏的男人,惹他們鬧醋勁,你存著什么居心?你——,你這種不要臉的女人。
如果小倫出了個什么差錯,我金嫂就放不過你!
這番羞辱,舒云咽下去了,一句話也不辯,和言悅色的說。
“金嫂,請你聲音稍為小一點,醫生吩咐過要多倫休息,你這樣會吵醒他,他傷得很厲害,斷了兩根肋骨,眼角縫了六針,而且,胸膛淤血——!
舒云沒講完,金嫂聽的嚇的兩眼睜大,跺著腳指責舒云。
“你!你這種壞女人,你!你傷天害理,你不得好死!”
任金嫂罵著,舒云默不吭聲,過去把程多倫蓋在身上的被子往上輕拉。金嫂看見了,像邪魔沾著程多倫似的,一把打開舒云的手,自己拉上被子。
“拿開你的手,你可以走了,以后我們小倫不去找你,你也別來惹我們小倫!
“金嫂——!
“金嫂不是你叫的,你給我走,以后不要再來,給小倫爸爸撞著了,會要你吃官司!
舒云還想講什么,金嫂已經轉過身,站在床旁,摸摸床沿,拉拉被子,萬分傷痛的眼圈一紅,落下老淚。
站了一會兒,舒云悄悄打開門,走出病房。
突然,一道閃光照在舒云臉上,舒云還沒弄清楚怎么回事,只見一背著相機的男人,微笑的走過來。
“請問您是女作家舒云小姐吧?”
“有什么事?”
“請問躺在五○三病房那個被打成重傷的男孩,為什么會從你家里抬出來?打這男孩的另外一個人,是不是可以告訴我們,——他與你——。”
“這是我私生活!
舒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拿起皮包,朝那記者漸漸逼進的相機打過去,快步的沖出醫院大門,攔了輛計程車,一坐進去,整個人全虛癱出了。
☆☆☆
“你爸爸過兩天會來看你!
羅太太隔著玻璃對女兒說,羅小路的喜悅只是一瞬的,到今天為止,整整一個禮拜了,程多倫沒來看自己,他怎么了?會是出了什么事嗎?羅小路郁悒的努力顯出對母親說的話感到開心。
“還有,到我們家來的那男孩是不是叫程多倫?”
羅小路像一株枯萎的草,突然有一陣好滋潤,整個人有了精神。
“對,他就叫程多倫,他怎么了?”
“今天早上報紙登了他的事!
“報紙登他的事?”羅小路奇怪的,迫切的問:“登了他什么事?”
“報上說他被打成重傷躺在醫院,斷了兩根筋骨,縫了六針,胸膛淤血。”
“他被打成重傷?為什么?”羅小路驚叫起來:“快告訴我,誰把他打成重傷的?”
“報上說,好像是為了一個女作家還是什么的,小小的一篇,也沒說的怎么詳細,大致是批評那個女作家什么態度傲慢,和生活不好什么的!
女作家?女作家?是舒云?程多倫不是幫她寫稿嗎?為什么會為她被打成重傷?難怪程多倫一個禮拜沒來看自己,可是,報上的消息是今天的,那么重傷事件是昨天發生的,為什么事件發生前,程多倫都沒來呢?
會客時間結束了,走進工作室,羅小路出奇的沉默,一句話也沒跟跳蚤交談,機械的包著藤皮,腦子里被擔憂、疑惑絞成一團。
為什么程多倫會為舒云被人家打成重傷?他現在傷的怎么樣?會有危險嗎?斷了兩根肋骨,縫了六針,胸膛淤血,老天,是什么人把他打成這樣的?
一個接著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困擾著羅小路。羅小路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出去,我要想盡辦法出去!我一定要明白這一切,我一定要去看程多倫的傷勢。羅小路擦去眼角的淚水在心底喊著:天!別讓那大白癡有任何危險,他是全世界最好、最善良的男孩,我愛死他,我要見到他,求你賜我一個方法讓我出去,只要能見到他一分鐘,縱使再多加一年,二年,甚至三年的牢獄,我都愿意交換,只要讓我看到他。
一整個夜晚,羅小路輾轉難眠,一下伸直,一下趴伏,聽著跳蚤和其他同房女孩均勻的呼吸聲,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構思著一個問題:用什么辦法出去一趟?
只要一趟,我只要出去一趟,看看程多倫那個傻白癡為什么會被舒云的朋友打成重傷?
羅小路側著頭,跳蚤睡的好熟,一只手掉在床沿外,手腕上的疤,隱隱的現著。羅小路突然伸直了身子,抓起自己的手腕,瞪著自己的手腕。
割腕?我可以割腕,在監獄里,自殺的人,嚴重的話,會被送到外面醫院醫治,只要被送出去,就可以想法子去看程多倫。
老天!這簡直真是太棒的一個辦法了,羅小路興奮的抓著自己的手腕,這會兒更睡不著了,眼睛張的大大的等天亮。
總算讓羅小路等到天亮了,一整夜沒合過眼,羅小路精神卻出奇的好。
大家端著臉盆、沖洗用具洗臉時,羅小路左右瞧瞧,用低的不能再低的聲音,一邊刷牙,一邊附著跳蚤耳朵處。
“跳蚤,我今天要自殺!
跳蚤的牙刷差點從口里掉出來,羅小路再左右看看,示意跳蚤不要聲張。
“我要出去看一趟大白癡。”
羅小路又朝四周望了望,確定沒有人注意自己,繼續壓低嗓門。
“我決定學你割手腕!
跳蚤的眼睛,又一次睜的大大的。
“很痛咧!
“我不怕,我要割的比你深一點! 羅小路若無其事的擰干毛巾:“不過也不能太深,我怕真的會死掉!
“可是,你那樣割,很可能——!
“不管那么多! 羅小路從毛巾縫隙里擠出聲音來:“我一割下去,你就快喊管理員,我不要坐在那流了半天血,等他們把我送出去時,已經死掉一大半了,那樣,我看不到大白癡,我死了也不甘心,你知不知道?”
跳蚤憂傷的點點頭,像身負重大機密與責任,進了餐廳,一碗稀飯只扒了兩口,倒是羅小路,狠狠的吃了三大碗,外帶兩個大饅頭。
“儲備精力,免得到時候太虛了,撐不住而死過去!
又開始一根藤皮一根藤皮包在藤條上工作了,羅小路握著割藤皮的刀子,眼睛骨碌骨碌四周轉。
“跳蚤,把你的手伸過來給我看。”
“干什么?”從早上洗臉開始,跳蚤就憂傷煩惱著,聲音也哀哀怨怨的。
“我看你割的多深,我再多割點。”
跳蚤難過的偷偷伸過手去。
“你千萬不要割的太深,你會——!
跳蚤話沒說完,只見一管血,從小路手腕里噴了出來,一時間,周圍的人都驚叫了起來,管理員灰白著臉,飛快的跑過來,一切如羅小路的計劃,不清醒的不得了的時候,已經被抬上車,送出監獄,送往醫院了。
跳蚤睜大著眼睛,噤若寒蟬,她來不及照羅小路的意思喊管理員,四周的驚叫,已經快一步讓那個嚇壞了的管理員奔跑過來了?吹搅_小路皮肉翻開,血漿噴溢,跳蚤整個人驚傻了;那年我哪來的勇氣?
上帝呀!請保佑羅小路沒事,我是唯一知道這一切計劃的人,如果她一不小心死了,而我當時竟沒有阻止,還把手伸給她看,那——上帝,請你讓我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