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害怕的事嗎?”她有,他知道,但不想道破,不想道破那些她喃喃自語的夜里,他豎起耳朵屏神凝聽。
突然轉移話題,他不覺得奇怪,她也不多作懷疑。
她偏偏頭,決定誠實,她沒有太多時間對他欺騙,然后再花時間一一作澄清。
“有!笔庠泣c頭。
“怕什么?”
“怕死!
“活的人才怕死,死去的人,不會有半分感覺!彼磳ζ鹚暗恼撜{。
“為什么?”她不解。
“人類害怕孤獨,無法忍受死亡帶來的強迫分離,死亡讓活著的人痛哭流涕,哭自己的一部分生命隨親人的死亡抽去,所以,我們才會害怕死亡!
她聽懂了,點頭附議。
“不需要害怕死亡降臨,至于悲劇會不會降臨在親人身上?這不是你所能控制的部分!
他居然在開解她的心情,真是夠了,他干嘛在乎她的恐懼,干嘛介意她是否擔心?她不過是三個月的過客,何必對她投注心情?
“是,我懂了!蔽⑿,又是蜜人唇舌的甜。
甜蜜滲心,他忘記前一秒鐘對自己的叮嚀,出手,他向她相邀。
照理說,對于他的邀請,她應該有些訝異或驚喜,但經驗教會她把情緒壓縮到最低,不管是快樂或痛苦。
當然,她會懷疑劭飏對自己的想法。當然,她想了解在劭飏眼中,自己是個什么樣的女性,更當然,她想確實知道,他是不是喜歡她,一點點。
她沒提出任何問題,沒對他的舉動追究理由,反正不管理由是什么,總之,他不再像之前,對她那么明顯討厭。
安心地、信任地,她交出自己的手心。
“不問去哪里?”劭飏說。
實話,他也懷疑自己,為什么對她表達善意,他厭惡她闖進自己生活不是?他對她制造的麻煩惱怒不是?
“不問!笔庠茡u頭。
不論他去哪里,她愿意跟隨。
“好,我來問,你想去哪里?”他居然體貼她的心意?更怪!
“去吃麥當勞?”她的要求簡單到讓人想跳腳。
“不,去吃麻辣鍋!彼室獬凑{。
“好。”想都不多想,她忘了上次的慘痛經驗,點頭同意。
拉她出門,騎上快得嚇死人的摩托車,殊云想自己的心臟一定被訓練得比較“勇健”,睜眼唱歌,唱她練了一早上的曲子。
想你念你 我總是專心一意 疼你寵你 我從不改變心情
知你懂你 我的心底只有你 惜你憐你 我要你幸福快意
如果 如果你很介意 我愿意隱瞞愛情
笑著對你說 沒關系 我們之間只是友誼 只是友誼
最后,他們的車子──停在麥當勞門口。
*
他作曲,她織圍巾,音樂聲在中間回蕩,兩人同時享受音樂帶來的心靈寧靜。
討厭的是,不管他推阻幾次,殊云作的曲子老在他腦間盤旋,明明不想它,他的五線譜里凈是它的符號。
一無是處的女生,在相處近月后,居然發現她處處才能,她織的毛線衣看起來溫暖又漂亮,她做的“劭飏娃娃”半靠坐在床柜上方,每每看見,不覺莞爾,像他,真的很像,不管穿著打扮,或表情神態。
她有一雙巧手,也有片干凈透徹的心靈園地,她的音樂和她的人一樣,純凈得讓人愛不釋手。
她愛他,不必言語形容,她在一舉一動間表現明顯,她的眼光總是追隨他的身影,她的專注力總在他身上停駐,她無時不刻偷看他,看得他心煩意亂。
誰說十七歲不是麻煩年紀?
他該對她的舉止深惡痛絕,然,或者是她的笑容太恬靜,或者是她的動作太溫柔,他居然不覺得她的注目令人厭惡,居然不想對她大吼大叫,制止她的眼光侵犯。
劭飏的手指在琴鍵上停下,她口中的音樂卻沒停,她重復哼著他剛譜出的幾個小節,一遍一遍再一遍,始終不覺得累。
織好了,她把長長的圍巾拿遠拿近仔細瞧,瞧瞧有沒有瑕疵,沒有,很好。
抬眉,撞上他的專注眼神。
那眼神……是為她?白白的臉頰浮上兩片暈紅,像初霞染上天空。
“我織好了,試試看!彼钠鹩職庾呓,掙扎了兩下,才將長長的圍巾繞上他的脖子,她的動作小心翼翼,仿佛在等待,等待他不耐煩地將自己推開。
但他……居然沒有,多么值得慶祝的日子!
“我去把它收好。”她快樂得像小鳥,折疊起圍巾,抱到他的房間里。
她算是登堂入室了,不管白天或他缺少知覺的夜里,她進出他的房間,正大光明。更厲害的是,她在他的柜子里占了位置,在里面放了她新織的毛衣和背心,現在又多了一條長圍巾。
三分鐘后,她回到琴室時,為他捧來花茶,輕放下。
“辛蘋小姐打電話,她說一點半才過來!笔庠普f。
真心話,她不喜歡辛蘋和安妮來,她喜歡和他兩個人,單獨在一個空間里,即使不交談、即使各做各的事,重點是“兩個人”和“單獨”。
但理智規勸她必須體貼聰明,辛蘋和安妮能為劭飏帶來的幸福比自己多,她們能伴他走過的歲月是自己的幾十倍,她不該自私地為了自己的“短暫”,阻隔他的“長遠”。
頷首,他聽見了。
“你喜歡安妮姊姊還是辛蘋小姐?”她問,口氣里有濃濃的好奇。
他瞥她一眼,沒出聲。
“你不喜歡這個話題嗎?可是我覺得它好重要,因為,她們都對你投入感情,哪一天,你非得選擇傷害某人時,怎么辦?”
的確憂心,他的態度好奇怪,說他喜歡辛蘋小姐?不像,否則他不會一副無所謂模樣;說他不喜歡辛蘋,也不像,他和她似乎……關系密切。安妮告訴過殊云,劭飏是極重視隱私的藝人,若不是他應允,沒人可以加入他的生活。
那次安妮追問她,她到底給了劭飏什么條件或說法,否則怎能順利進入他的世界。殊云笑笑不答,她沒有條件說法,有的是背景和人脈,蘇伯伯替她安排子健哥哥,而子健哥哥替她安排了人生最后一場盛宴。
“你擔心誰被傷害?”
劭飏心知肚明,辛蘋和安妮都不喜歡她,安妮甚至不只一次向子健抗議。
“都擔心,假使女人的感情投入太徹底,到頭來卻發現得到的和付出不成比例,很容易傷心的。我認為不管是誰,都沒有權利讓旁人傷心!彼陆Y論。
“要傷心是她們咎由自取!彼麖奈匆蟀材莼蛐撂O為自己投資愛情。
“你要是沒有給予期待,她們怎會對你主動?把責任全往女生身上推不厚道!
“我從沒給過承諾,她們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我不過是被動反應!
“這么說……有一點點自私。”縮縮頭,分明是爭辯,殊云沒有半分的臉紅脖子粗,沒有提高些許音調,淡淡的說詞、淡淡的態度,義正詞嚴只在字句中間。
“自私是人類天性,她們做出表現逼別人照意愿回應,難道不是自私?”誰下規定,你愛她,她不愛你便叫自私?
說法殘忍,卻真實的教人無從辯解。
殊云語頓,須臾,回答:“我不能說你錯誤,只能說,你的想法有失厚道!
“所以,我應該在最短的時間里,和她們保持距離?”他反口問。
“不對,我的意思是……”她咬咬唇,違心話出口困難。
“是什么?”
“付出真心,用誠意交往,若真的還是不行,誰都沒話說,畢竟你努力過!
她試著說動他,試著別讓他將感情排拒于生命外頭。
“我有錢、有名、有才華,可惜沒真心!闭鏌o聊,居然對個未成少女討論這種無趣題目。
“你的真心被江子月帶走了,是嗎?”她問。
心震,嚴肅眼神掃向她。
五秒鐘,他冷聲問:“誰告訴你江子月三個字?八卦雜志?”
不,雜志根本不知道月月的存在,是子健?更不對,月月是他們心中共同的痛,他們有默契地不對外提起。
“我、我……猜的。”她發覺自己無意間出賣辛蘋。
說謊!她的心虛全表現在臉上!澳憧梢愿男挟旍`媒!彼湫。
“對不起!睘樗闹e言,她道歉。
“我再問一次,是誰告訴你的?”他不是問,是逼供,很可怕的語氣,很嚇人的氣勢與態度。
“對不起!彼敢庹f一千個對不起,但絕不供出辛蘋。
他死盯她,用眼神逼她妥協。
她還是對不起,拒絕說出誰是傳話人。
久久,四目相交,他嚴厲、她抱歉,他迫人、她心虛卻固守立場。用力轉身,他們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