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玻璃窗,殊云見到多年盼望的劭飏。
他揮敲鼓棒,淋漓汗水隨著每個擺動噴灑,入冬了,是東北季風肆虐的天氣,他只穿件單薄T恤,卻滿頭大汗。
望望他的眉眼,望望他的鼻嘴,那樣好看的一張臉,難怪歌迷們為之瘋狂陶醉。
有人說,他是演藝圈內最帥的男人,有人說他的瞳眸能攝人魂魄,也有人說,光靠近他身邊,便能誘發出戀愛感覺。
他高傲而神秘,沒人能真正接近他的心,聽說,在這圈子里,他沒有知交朋友,而眼前的江子健是唯一一。
“你在這邊等,我進去跟劭飏說一下!苯咏∨呐氖庠萍绨颉
江子健是蘇伯伯的外甥,此事蘇伯伯拜托他好幾次才獲得首肯。
他說,谷劭飏不是個容易被說服的男人,想無緣無故在他身邊安插女人,根本不可能,更何況他沒道理這么做。
蘇伯伯不得不將殊云的身體狀況告知,也許是少女的夢想感動了他,也許是他的同情心氾濫,反正幾經考慮,江子健不顧后果,帶殊云走入這里。
江子健不但是谷劭飏最好的朋友,還是成就他的大恩人。這點,雜志上提過幾次,大家都曉得他們從小學時代就是好朋友,在成長的路途上,兩人相攜相伴,彼此鼓勵扶持。
而雜志社不曉得的部分是──在谷劭飏家里發生大火的夜晚,是江子健將昏迷不醒的他背出火場,之后,劭飏住在子健家里,走過童年、青春期,他們之間是親兄弟情誼。
沒有江子健便沒有今日的谷劭飏,兩人的關系豈是恩義兩字可以解釋。
拉拉他的衣角,殊云柔聲說:“子健哥哥,我希望……”
“希望怎樣?”
子健回頭望殊云,她才十七歲,大好的生命即將消失,該不該怪人間公平太稀?
“別讓他知道我的情況。”
“你想瞞他?”第一次看見殊云,子健立刻舉雙手投降,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皺眉沉思的嬌憨模樣,居然有幾分月月的味道,自然而然地,他想疼惜愛憐,想把全世界捧到她眼前,彌補他來不及對月月做的。
于是,他決定先斬后奏,把殊云直接帶到劭飏面前,讓劭飏的眼睛說服他自己。
江子月是子健的妹妹,只比他和劭飏小兩歲,三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劭飏對月月比所有女生都好,而月月對劭飏比對親哥哥更加依賴。
她常說長大后要嫁給劭飏當妻子,沒人把此話當真,只當作年少輕狂。
誰曉得,子健和劭飏高中畢業那年,一場車禍、一個悲慘結局,奪走月月年輕美好的生命,一言不發,沉默的劭飏沒征求同意,便在墓碑上刻下“愛妻江子月”,江家人才曉得,兩人的感情已然深刻。
“是!笔庠泣c頭,她要的不是同情。
應該多問幾句的,問問她的心思想法,問問她為什么堅持做這件事,可子健是個體貼男人,他不多說,只給出關心!澳愕纳眢w可以應付嗎?”
“相信我,我們這種人,對身體的情況比一般人更敏感!彼Υ穑查e的氣度,雍容得不像十七歲女生。
“好,知道了,我先進去。”
走兩步,子健撞上從里面出來的助理安妮,她剛端了澎大海給劭飏。
子健對這個助理很有好感,跟在劭飏身邊三個月,她的盡心負責人人看見,她是個非常精明能干的女孩子。
“子健,她是……”她指指殊云。
原則上,子健、劭飏是她的上司老板,但子健的經紀公司里人人打成一片,上下倫理紊亂,喊來喊去,大家習慣連名帶姓喊。
“是新的助理!
“新的助理?要來幫忙劭飏?你覺得我沒把劭飏照顧好?”
微微慍怒浮上,安妮望眼殊云。
那女孩雖然年輕,但……是叫人動心的美麗啊,她從未碰過這樣的女生,潔凈清新,像空谷間的清澈水澗,單看她幾眼,便滌凈了人們心靈。
安妮不想看殊云,卻還是忍不住多偷看她幾眼,她有種特殊吸引力,能引出人們的真心。這種女生太具威脅性,留在劭飏身邊根本是天大危險。
別開眼,安妮追問子。骸笆俏易龅貌粔蚝?”
“不是,我想把她安排在劭飏家里面,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前陣子的宣傳期你忙壞了,趁著新作品籌備空檔,你應該好好休息!币苍S,撥點時間同他約會,增加彼此的感覺和機會。
“我并沒要求假期!”她抗議。
“我知道你沒要求,但劭飏需要人打理他的生活!崩碛蔂繌姡咏≈,但他找不出更好的安插借口。
“不過是一點家事,我做得來!卑材菁敝鴮⑹庠拼虬l。
“你的工作范圍不包含家事在內,好了,我進去和劭飏打聲招呼!
說著,子健揮揮手,走入練習室。
他進屋,劭飏放下鼓棒,抬手,讓旁邊的樂手暫停休息。
“怎么有時間過來?”
子健旗下歌星偶像幾十人,正值宣傳期的有不少個,他應該忙得焦頭爛額,沒時間過來“探望”老朋友。
“有件事拜托你!
“只要我做得到。”他們熟得不需要寒暄客套。
“我要安排一個女人到你身邊!
“我不需要。”他直覺反對。
“我收下好處了,你不能反對!彼嫘φf。
“我是歌星,不是牛郎或商品。”他也沒認真相對。
“你想太多,她才十七歲,未成年,你不要欺她年輕,對人家下手!
“不!退回你的好處,我身邊不要任何女人!
“安妮不也在你身邊?”這段日子下來,兩人的配合度是一百分。
“我從沒把她當女人!臂匡r回答。
“我也沒要求你把殊云當女人,對了,那個女孩子叫作陶殊云,也許見過她之后,你會改變心意。”他笑著捶捶好友肩膀。
“我不會!彼亟^。
“別說得那么絕對。”
“為什么?你從不做這種事的!
別說子健保護旗下歌手是出了名的嚴苛,就算放下合作關系,他都沒道理對不起好朋友兼兄弟。
“殊云是我舅舅朋友的女兒!
“又如何?”
“我舅舅你見過,是他和死神搏斗,堅持要救回月月,要不是后來……”子健哽住不語,接下來的話題不愉快,他們避談了五年,他不想在此時揭開。
“殊云是你的忠心歌迷,從你高中出道,她就瘋狂迷戀上你,當然,那只是不成熟的偶像情結,但她一心希望能在你身邊,和你一起生活、一起聊天,也許經過一段時間,年輕幻想破滅,她會自動離開。看在我舅舅面子上,請你幫一次忙,好不好?”
“我感激蘇伯伯為月月做的,但我沒義務為他的朋友女兒做這種事!彼粍訐u心情。
“我保證,三個月,最長三個月,三個月后她會徹底離開你的生活,再不影響你!
“我不擅長照顧未成年女生!
“她不需要照顧,你只要讓她搬進家里,給她一個房間,就算不理她,都沒關系!
“和我生活有何樂趣可言?”他從來不懂粉絲的瘋狂。
“我不知道,這點你該去和殊云討論!
“我不想惹麻煩!睋u頭,他拒絕。
“如果你愿意讓殊云住到你家里,我就把老家的鑰匙給你,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彼_出條件。
這個條件教劭飏心動,“老家”里充滿他童時記趣,那里有他,有月月的成長期,有他們共同回憶。
月月死后,江家雙親搬到美國與大兒子同住,而子健為怕他睹物傷情,怎么都不肯把鑰匙給他,他央求過子健無數次,都未獲得同意,這次……一點為難、一點猶豫,他抬眉望住子健看好戲的得意表情。
“那個女孩對你意義重大,是嗎?”他掙扎問。
“不是!
他和殊云缺乏交情,但他沒有能力勒令自己不喜歡她!翱梢詥?就三個月!
“三個月后,如果她賴著不走,你負責把她扛走?”劭飏問。
“成交!”
大掌一拍,他滿意自己完成舅舅的交代。
“鑰匙?”他伸手。
“三個月后殊云離開,我馬上把鑰匙交到你手上!
“你以為我會反悔?”攏眉,劭飏問。
“深思熟慮不是壞事!弊咏⌒π。
“我開始懷疑,配合你是不是錯誤事情。”他差點忘記,子健成了商人之后有多狡獪。
“放心,你會喜歡她的!
劭飏不置可否。
“我走了,這幾個月好好休息,在家里多創作幾首好聽歌曲,半年后,我等你交出好成績!
揮揮手,子健走出練習室,甫踏出門,不到三秒鐘,又折回來,欲言又止。“劭飏……”
“又想談條件?”劭飏莞爾。
意有所指的一眼,讓劭飏起疑。
“她不是月月。”這回,子健不給人發問空間,逕自離開。
什么意思?什么叫作“她不是月月”,誰能是月月?他的月月早已離開人間,抱持懷疑心情,劭飏走出練習室。
“你會煮飯嗎?你才幾歲,有本事照顧一個大男人?”安妮問。
安妮不是無理取鬧的女人,相反的,她的人緣好到所有媒體記者都豎大拇指稱贊,但現在,她正雙手叉腰,指著殊云,句句不客氣。
“我想助理的工作一定很辛苦。”殊云好聽聲音響起,柔柔軟軟,仿佛對天下人皆存善意。
“當然辛苦,從早忙到晚……喂,你跟我說這個干什么?我在質問你接近劭飏的目的!你難道不曉得,劭飏會紅透半邊天,靠的是才華,不是緋聞嗎?”
安妮受不了,這些新新人類,腦袋里面裝的是什么鬼?為什么答話答不到主題,東繞西繞就把人的心意繞開?
“助理要常常阻止不懷好意的歌迷,對歌星接近騷擾!
“當然,就是有你們這種……”猛地住嘴,她……她知道自己擔心什么?
殊云的笑容揚起,勾起一陣舒服,不喜歡她、不能喜歡她,安妮猛搖頭,想把她的笑容搖開。
受到笑容影響的,不單單是安妮,甫從練習室出來的劭飏也被影響了。她的笑……那么干凈,她的表情那般純潔,十七歲的女生,不受污染的十七歲……心被重重撞過、碾過,瞬地,他無法呼吸。
“劭飏哥哥,你看,春天的花像不像首美麗詩歌?它們最愛在枝頭上爭妍斗艷,你聽,火焰木在說話,它說,誰的裙子有我的火紅亮麗?印度櫻花不服氣,說春風最愛我,它碰著我的臉,拂過我的發梢,在我身上染滿粉紅顏色才離開。黃花風鈴木最最可憐,只能擁有兩個星期的美麗……”
那是月月,愛作夢、愛做詩的十七歲月月,他把她的話寫成一首“風鈴花的春天”。
歌詞大意是這樣的,春寒料峭的三月天,黃花風鈴木為日日從樹下走過的男人綻放嬌顏,它等待他仰頭,等著他贊一句美艷,沒想到花枯容顏老,始終低頭的男人沒見著它一面。直到春雨落,打下枝頭花,它躺在泥土地上奄奄一息,低頭男人終算看見黃花,輕嘆一聲,青春難成。
那首歌初寫成,月月愛極,日日纏著他唱。微笑,劭飏的臉部線條因月月變得柔和。
乍見劭飏,殊云心中有著難以言喻的狂喜,可她牢牢記取蘇伯伯的話,不激動、平靜安祥,她的時間不多,她才不給任何機會減短她短暫的六個月。
走到他身邊,深深的九十度大鞠躬!澳愫,我是陶殊云,未來的日子麻煩你了!
倏地,子健的聲音從他耳邊飛掠過──她……不是月月……
對!她不是月月。
溫柔五官轉而僵硬,他不回答她,凜冽眼光閃過,重返練習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