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型機車在蜿蜒小路上急駛。
暮色方至,山嵐從森林間竄出,模模糊糊地教人看不清前方道路,環住劭飏腰際的小手加了力道,殊云沒驚呼尖叫,只是用一種緩和沉默的方式表現自己的緊張。
劭飏根本不擔心,從這里開始是私人道路,不會有外人闖入,路雖窄小彎曲,但他閉著眼睛都能騎到目的地,放慢速度,為的是……她緊張的手臂……
濃霧迅速聚攏,身處其中,成了半個瞎子,殊云有緊張卻不害怕,雖然他沒給過承諾,但她知道,他在,她安全。
車停,雙雙下車,劭飏提起兩人行李,殊云拉住他的衣擺,亦步亦趨。
四處白煙茫茫,殊云不確定身處何處,只隱約見到身邊老樹高聳,伸張手臂,圈圍不住。
踩在泥地上,沙沙作響的落葉聲,像曲交響樂,一路相伴。
笑銜在嘴邊,心情快活,輕輕地,曲子哼出口,輕快的音調、輕快的心,輕快得她幾乎忘記,她的人生將盡。
她的輕快感染了他,多年沉重卸下,首度,他自月月的死亡痛苦中脫離,在霧間,笑意掛上臉龐、掛上心臟正中央。
不知不覺地,他跟和起她的曲子,一音節一音節,創作出新樂章,不必回頭望,他猜得出,她的表情肯定寫滿崇拜。
拿出鑰匙,劭飏打開鏤花鐵門。
進門,甜甜的花香味撲鼻而來,殊云不曉得那是什么。
才想詢問,他的大手先尋到她的手心,握緊,鼻息間的香甜淡了,心頭上的芬蜜濃了,暖意迅速往上竄升,可不可以解釋……解釋說,他對她,有了關懷心疼?解釋說,她在他心間占了位置,雖然空間不是太大?
“小心階梯!彼f。
“嗯。”她趕緊回握住他。
好怪哦,才一點點溫度,她居然熱得像是進入佛羅里達州的夏季,汗微微滲出,呼吸加快速度,慢板的華爾滋增速,成了節奏分明的探戈。
再開一層門廳,電燈亮起,溫馨的昏黃燈光暈染了她滿頭滿身。
“好漂亮!彼@呼。
是小木屋吶!木頭的桌子椅子家具,木頭地板、天花板,木頭樓梯,連扶手欄桿都是木頭做的,這是一個由木頭架設出來的小天地。像走進童話故事般,未出口動作,已然可愛。
“你先去洗澡,浴室在二樓左手邊!
“好。”
她合作點頭,提起兩人行李往木頭旋轉梯方向走去,爬一層,嘎吱作響的木頭聲響起,不覺恐怖反感新鮮。
“樓上只有一個房間!彼蝗惶ь^,對著爬到一半的殊云說。
她停下腳步,發愣的傻臉望住仰頭的劭飏。
“只……有一個房間?”她訥訥問。
“有問題嗎?”淺淺笑開,他等她說話。
“我們……孤男寡女……”
“哦,你懂得孤男寡女?”他作出恍然大悟表情,接道:“那么你為什么天天跑到我房間睡覺?”
“我……”半張的嘴巴合不攏了,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她還以為自己掩藏得很高明。地洞在哪里?她好想鉆進去。
嫣紅奔上頰邊,血液沖入腦門,怦怦作響的心跳聲抗議情緒太高亢。
陶殊云,深吸氣、緩住心跳頻率,沒關系,東窗事發是很正常的事情,古有明訓,說謊是要不得的行徑,下、下次改過向善便行。
她一路壓抑狂跳心臟,一路平緩呼吸,整整五分鐘,她望他、他望她,兩人皆沉默。
劭飏不曉得她正在對抗自己的生理機能,誤以為她反應太慢,無所謂,他有的是耐心,他等,等她的下一步反應,是不是和受驚嚇時一樣可愛。
終于,心臟OK,呼吸OK,她又度過一次蘇伯伯口中的危險訊息,她尷尬笑開,少少的甜染上眼角!皩Σ黄,我吵到你了!
他沒正面回應她的話,只說:“床夠大,這幾天你不必睡地板。”
啊……她的心臟可以偶爾訓練,不能時時刻刻想操,就拿起來磨練磨練,會死,她真的會死。
手撫胸,她猛吞口水。
耶穌上帝,圣母圣嬰,天使太陽神,請您幫幫忙,幫我度過這次嚴重危機。
見她幾欲暈厥,他放聲大笑,轉身走入廚房里。
這次是五分鐘嗎?
不,更久了,她頹然坐倒在樓梯間,大口喘息,用最平和的想法穩定心情。
你只是小妹妹,他不會對你有非分想像,他頂多不討厭你,頂多喜歡你,絕對不會愛上你。
你和他之間,能擁有三個月關系,已屬萬幸,也許多年后,他的回憶里,有個模模糊糊的陶殊云,你就該萬分欣喜。對,能發展到這里,她心滿意足,不敢再有要求。
用手勾住欄桿,她緩緩起身,緩緩上樓,緩緩望一眼“夠大的床”,再緩緩遵守他的指令,洗澡、換衣服、下樓去。
走到廚房門口時,劭飏背對她,沒回身,他低頭切洗高麗菜,水龍頭的水嘩啦嘩啦作響!叭ゼ右患馓!
厲害,他后腦勺長眼睛?居然知道她沒穿外套。
乖巧的殊云沒異議,轉身回客廳,把外套加在她的卡通睡衣外面,再進廚房,她直接走到他身邊,看著他熟練動作。
他在煮泡面,很多的火鍋料、金針菇和蔬菜,看起來很“營養”。
可泡面是慧姨千交代萬交代,不能碰觸的“壞食品”,和之前的麥當勞屬同類的致癌物。唉,他真有本事,把致癌物裝弄得色香味俱全,一副美味健康又好吃的模樣。
聞一下,引人食指大動的香啊,是壞食物又如何,能和劭飏一起品嘗,就算下肚的是穿腸毒藥,她都甘之如飴。
關上爐火,劭飏把鍋子端到客廳桌上。并肩坐在客廳里,他們抓來兩個抱枕,席地而坐,木頭的香氛在身邊繞,蒸騰的食物熱氣在鼻息間,什么叫天堂人間?這里就是。
他添一碗面給她,剩下的大部分,他用湯匙就口吃,沒辦法,這里的碗筷盆瓢不多,只為他一個人準備。
殊云低頭,安靜吃東西,越吃竟越覺饑餓,吞下最后一口湯,她靦腆地看著他手中的湯鍋。
眼中渴望太明顯,不必猜想,誰都看得出她想再吃。
稍抬眼,他瞄她,下一個動作,他把鍋里的東西分她一半。
胃口變大?
很好,青春期本來就應該這樣,這樣子才長得高、長得好,不會像目前這般瘦伶伶,一臉營養不良相。
“我不曉得泡面那么好吃。”害羞地,她解釋。
好吃的東西很多,麥當勞、泡面、火烤腌漬物,她一樣都沒吃過。
劭飏從管家口中知道,這朵溫室花是用有機食物養大的,這樣的人生多無聊,非要這么吃才能長命百歲,那么他情愿別活得太長久。
他沒答話,她吐吐可愛的小舌頭,繼續把面放進嘴巴。
吃飽,他把碗筷收到廚房,他洗,她看,他出廚房,她跟隨,他坐在窗前,她拿了抱枕與他并肩,她黏他黏慣了,黏得他沒心思說反對。
望住窗外,他不語,她沉默安靜。
“這里……有沒有很美麗的星空?”殊云問。
偏頭,他望她一眼說:“有,在夏天,滿空星子教人目不暇接,草叢里螢火蟲數不勝數,蛙鳴聲由遠至近,那是夏季盛宴!
那年,他們正值青春,月月說要買下一塊山坡地,在上面蓋一間童話式的小木屋,夏天時在外面搭帳篷露營,冬天在木屋里升起暖暖的火爐,同他相依。
終于,他有了能力,買得起一塊山坡地,蓋座童話木屋……可惜,她棄他而去,留給他無數空寂。
“真的嗎?你說得我好心動,真希望現在就是夏天。”殊云笑答。
差一點點,他就要出口說:等夏天,我再帶你來。
幸好,忍住了,在最后關頭。
他和她,畢竟是不太熟的兩個人,雖然沒有理由地,他不排斥她,甚至有一點點喜歡她,雖說他把她帶入自己的個人空間,但他沒忘記,她只是過客,他們相聚,以三個月為期。
“我去過瑞士的鐵力士山,山下掛著銅鈴的牛群低頭吃草,風吹過,草浪一波波,黃花在波浪里面翻躍,牛鈴聲清脆悅耳,徐徐暖風拂過發際,鐵力士山的山腳下是夏季。
纜車一路向上升,高聳的松樹累累結了滿樹毬果,每顆都比人的手掌大,風奔竄過樹梢頭,那里是涼爽的秋季。
直到山頂上,皚皚白雪覆滿地面,有人丟雪球、有人滑雪,刺骨寒風陣陣,是分分明明的冬天,有機會,我們去玩,好嗎?”
沒多想,沒懷疑過自己的時間不夠長,話出口,她已然架構出美麗畫面。
凝視她的興奮,久遠的陳舊回憶回籠,劭飏想起月月,那年她同自己吵鬧,要他把賺來的第一筆錢,買機票,帶她到阿爾卑斯山玩。
他沒答應,把錢全數投入股票里,寄人籬下的那些年,他窮怕了,對金錢,他有強烈掌控欲,現下,錢賺夠,關于餓肚子的夢也少作了,卻再沒機會帶月月坐飛機,飛到阿爾卑斯山上去……
不自覺地,他撫上殊云的長發,把她的頭往自己肩膀上靠,小小的腦袋瓜飄來陣陣茉莉花香,他擁住她小小的身體,擁住安心。
她不是月月,他很清醒。
但還是忍不住地,他想擁她、攬她,把她當成自己的一部分,想和她體溫相依,想驅走寂寞冷清。
是的,他已經寂寞太久,不管身邊包圍了多少的歌迷名人,不管辛蘋是不是躺在他在身邊,他總是感到孤單,直到不受歡迎的殊云闖入他的生活,一天一點,他遺忘孤獨感受。
這天夜里,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拉開天窗上的簾子,隔著玻璃,遙望天邊星辰寥落。
很少交談,大部分是他聽她說,她說了世界各地美景,他幻想月月身處當地的快樂情景,最后,她在雪梨的巖石區中睡著,睡在他寬闊的肩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