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得到安靜的空間,驚恐隨即壓迫而來。她不自覺地開始在室內踱步,在相信與不相信中掙扎、徘徊。
怎么辦?她該怎么辦?筱芙不停在心里重復這問句,彷佛多問幾次,答案就會自己蹦出來似的。
冷靜!冷靜下來!高筱芙,驚慌失措沒有任何幫助,深呼吸。她命令自己,想起雨夜曾教她的瑜伽呼吸法。吸氣、慢慢吐氣,幻想她正置身廣袤如茵的草原上,紊亂的心緒漸漸平緩,頭腦也變得清晰。
當務之急是先搞清楚事實真相。打定主意后,她又撥電話回臺灣公司。這回她直接找到雪湖。
「什么都別問,先幫我查一個人!
本來還想問她一堆問題的雪湖聽出筱芙語氣中的不尋常,于是勉強按捺強烈的好奇心,說:「什么人?」
「范原徹!
「咦?范原徹?這名字好熟。妳等一下!挂魂嚽么蜴I盤聲傳來!赣辛。他是全球連鎖五星級飯店『Riti』的執行長啊,妳怎么突然對他感興趣?妳該不會走狗屎運碰到這個全球最有價值的單身漢之一吧?」
雪湖的答案讓筱芙整個人虛脫。她的確是走狗屎運,才會碰到這種莫名其妙、既懸疑又離奇的情況。
如果范原徹真的是「Riti」的執行長,那他為何假扮成男公關陪她演這出荒唐的戲碼?他又是如何冒充男公關把她耍得團團轉?如何得知她和對方約在飯店?一連串無解的問題讓她頭昏腦脹。
「對了,有件事我要跟妳道歉!寡┖穆曇魡净厮纳裰荆虐l現自己還沒掛掉電話,呆呆地拿著話筒瞪著空氣。
「嗯,什么事?」她心不在焉地答。
「關于那個牛郎,我今天才知道他居然沒有赴約,因為他陪一個女客人玩通宵,累到爬不起來,直到今早才打電話跟我告罪,我知道后當場把那只臭牛罵成死牛。呃……妳還好吧?」雪湖頗有罪惡感,聲音也變得心虛。
畢竟當初是她拍胸脯保證會找一個超優的男人陪筱芙參加婚禮的,如今她推薦的人居然出包,教她怎么對得起自己的好姊妹?
「妳那天沒等到人為什么沒打電話來?我還以為一切都進行順利,沒想到──」
「雪湖。」筱芙現在實在無心聽好友說那些有的沒的!肝椰F在一時講不清楚,等我回臺灣后再說。謝啦!拜拜!」
不等雪湖抗議,她按下結束鍵,周遭再度陷入寂靜。筱關內心奔騰雜亂、怒?駶愕毓沃夛Z風,但外表卻如僵化的雕像動也不動地癱坐在大床上。
這張床,昨夜兩人還在上頭繾綣纏綿、濃情蜜意,想不到才幾小時之隔,她同樣在這張床上,心境卻已大不相同。
此時此刻,所有混亂的心緒變成滾滾怒火,狂野地在胃里燃燒、吞噬她。
她抬起頭,看見立在床邊的梳妝臺鏡中的自己,她的身上還殘留著與他歡愛的證據,如今卻發現令她得到人生首次高潮的男人竟是個大騙子。
稍早她還覺得置身幸福的云端,一下子,她已跌入冰冷的深淵。陽光離她很遠、很遠了……
。
踏著輕快的步伐,范原徹走在飯店明亮的長廊,正要離開飯店的管理樓層,回到他的房間。
好不容易趕在六點前結束會議,他不顧所有高級干部詫異的眼光,形色匆匆地收拾物品離開,就連干部提議要和他一起吃飯,都被他婉拒了。
因為他的一顆心早飛回飯店房間,滿腦子想的都是筱芙。
他從來不曾被一個女人迷到這樣瘋狂的地步。一想起昨夜火熱的纏綿,他的身體就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
他不確定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是什么,只知道他對她的「著迷」并沒有如他預期的,在一次火辣的性之后逐漸熄滅變冷,反而變得更深而且更加不受控制,這不是一個好現象,心里有個聲音警告著他。
但想再見到筱芙的熱切和期待淹沒了那些聲音。有什么關系,他心想,反正再荒唐、著迷,也只有今天了……
一想到此,他的心沒來由地抽緊。煩躁使他心情變得惡劣,一想到過了今晚,他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取而代之的是猛烈的恐慌和不愿意。
原本他覺得為期三天的工作期限是絕佳的安全網,不論如何荒唐、冒險,也只不過三天。如今期限已到,他才發現他根本不想結束?墒牵墙Y束不可。
再怎么說,他們的關系并不是建立在正常的基礎上。她以為他是男公關,以為他只是受雇前來為她「工作」的男人。如果當初他們認識時,他以「范原徹」的真實身分出現,或許他們之間還有繼續的可能。但對「男公關」的范原徹而言,一旦回到臺灣,一切就代表真正的結束。
除非他繼續偽裝,或者向她表白,說出這場「誤會大烏龍」,否則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各自離開,最后形同陌路。
他不想就這么結束他們的關系,他想……
想什么?他的心一驚,被自己的想法嚇一跳。
他想和筱芙繼續的關系,并不是他這些年來和某些女人維持的那種短暫、冷漠、各取所需、世故成熟的關系,而是……更古老、持久、傳統的。
套句莎莎曾說過的:「浪漫的承諾」,他覺得那才配得上筱芙,她值得認真的對待及浪漫的承諾。
但他要如何開口呢?就在他一邊傷腦筋的同時,他已站在房間門口了。
算了,等吃完飯再來傷腦筋,或許還可以在用餐時找時機開口。他希望她不會氣太久,雖然她生氣時很可愛,但他更喜歡她開心的笑容。他想徹底地寵壞她,把世界捧到她面前,只要她不要太氣他非惡意的欺瞞。
他刷下房卡,開門踏入房間,一室寂靜。
不會吧?她睡到現在?范原徹露出寵溺的笑,邁開大步往臥室走!阁丬剑科饋韲D,晚餐──」
他的聲音被空蕩蕩的臥室截走。望著干凈整齊得可怕的房間,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他迅速打開衣柜,里頭只剩下他的行李孤單地散落一角。他的喉嚨鎖緊,轉身想尋找一線她遺留的蛛絲馬跡,卻什么也沒有。
梳妝臺沒有她凌亂的瓶瓶罐罐,單人椅上沒有她隨手拋下的毛巾、浴袍,甚至連一根頭發都不留。
他不死心地又沖進浴室,終于,他找到她留下的唯一痕跡。在大面的鏡子上,用玫瑰紅的唇膏寫著斗大、潦草的字跡:
可惡的大騙子!下地獄去!
沒有指名給誰也沒有署名,但范原徹知道這是她給自己的留言。
他動作遲滯地坐到馬桶上,呆呆地望著那充滿憤怒和絕望的字。
這下他不用煩惱如何開口告訴她事實了,她已經知道了。而先前祈禱她別太生氣的心愿,并沒有實現。她不但氣,而且氣炸了。
或許,這才是他們兩人最后的結局。他應該慶幸事情結束了,一如他當初評估的,他沒有半分損失,就獲得一段與眾不同的冒險。日后,他跟家人朋友說起曾被誤認成男公關,進而頂替別人身分的種種,一定會招來大家的嘻笑怒罵,或許他們會覺得這一切都只是他編出來的故事,為的只是取悅大家。
只有他才知道,這一切有多么真實。也只有他才知道,自己曾多么卑劣,隱瞞身分冒充別人,只為了自私地尋找冒險的刺激。
天啊!他怎么會以為她不會氣太久?如果今天角色互換,有人隱瞞身分把他耍得團團轉,他非把對方碎尸萬段不可。
她只是留字罵他,很仁慈了。
他放松背脊的力量,斜斜倚著旁邊的墻,好讓他能直接看著鏡子上那如火一般的涂鴉,一抹若有似無的柑橘花香竄過鼻尖,他想嗅得更多,那香味卻消失無蹤,直到他再度恢復那頹喪的姿勢,香味才重新回到他的嗅覺中。
嗅著熟悉、清新的香味,筱芙的倩影清晰浮現──她打開門,他第一眼見到她時,臉上同時閃著怒焰和活力;透過玻璃窗,看見她肆無忌憚地打量他;在飛機上酸溜溜地望著被空姐大獻殷勤的他;當他的手指滑入她時,她臉上閃過的驚訝和欲望;還有,她在婚禮過后自責的模樣是如何深深觸動他的保護欲;她的眼被欲望燃亮,輕聲卻堅定地說「好」時,他心臟掠過的狂喜……
最后是她在他懷里達到高潮時,她尖叫他的名……那一句呼喚,已深深蝕刻在他的腦海里。
這場冒險,他真的沒有損失嗎?他感覺心像破了個大洞,靈魂和情感不斷地往外流失。或許表面上,他的確沒有損失,但實際上,他失去了尊嚴、正直和良心。
最重要的是,他當初始料未及的,他失去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