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逼著自己,才能舉止正常。我完全迷糊混亂,不知道該讀什么,該寫什么,該做什么。我只知道我渴望著……某種東西。
──《安妮的日記》
晨光悄悄溜進室內,點點光輝在地上、被上嬉戲。聽著冷氣嗡嗡運轉的低鳴,筱芙有半晌搞不清自己置身何處。
直到移動身體拉扯僵直的肌肉引發一陣酸疼,前一夜火熱美妙的回憶在腦海倒帶,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還未睜開眼,嘴角就先掛上微笑。她從不曉得原來徹夜狂歡后慵懶地在床上醒來,是一種幾乎可以稱之為幸福的感覺。
全身泛著甜蜜的酸痛,尤其是腰際和……兩腿間。紅暈爬上她的臉,一半因為難為情,一半則是因狂野的回憶。這種全然嶄新的感受,讓她既想歇斯底里地大叫、大笑,又想登上喜瑪拉雅山向全世界炫耀她興奮的情緒。
她知道這獨特的歡愉并非每個男人都能創造。難道他說的是真的,做愛這種事得和特別的人才能得到快樂?若真如此,為何不是別人,不是從前那些男朋友,而是他?
追根究柢,他充其量只是個陌生人,她能在陌生人的懷里獲得高潮,卻無法和名正言順的男朋友達到歡愉,這背后代表什么意思?
她是哪兒出錯了嗎?從前那些男朋友,不曾像范原徹這般輕易就能打動她的心,甚至看穿她的思想。和他在一起,空氣磁場瞬間變得不一樣,比如現在,不用轉頭看,她也知道他并不在身邊,因為她沒有全身緊繃、寒毛直豎的感覺。
為什么?
嘆著氣,她拉開棉被懶懶地起床,才發現擱在床頭的一張紙條。
有事要辦,看妳睡得熟,不忍吵醒。
取消回臺灣的班機,給自己放個假。
晚上一起晚餐。
范原徹
沒有開頭、沒有任何甜言蜜語,甚至一個贅詞也沒有。簡單、明了充滿命令,這根本不像給剛度過一夜春宵的情人的信箋,倒像極了老板給員工的工作指派單。
他說有事要辦就可以留一張紙條,拍拍屁股走人。恐粚懢洹竿砩弦黄鹜聿汀咕鸵寻鄼C取消,他以為他是誰。恐豢恳粡埍”〉谋銞l紙就想叫她取消班機,只為了等著跟他一道晚餐?哼,想得美!
她隨手把便條紙往床上一丟,轉過頭,一抹微笑不由自主地挑起,陽光悄悄跑入眼底,點亮她的眼睛。反正最近她手上的案子幾乎都已完成,只剩一些瑣事,也不急著處理。
她的確可以趁這時候好好休息一下,相信晨星應該不會反對才是。打定主意,她撈起電話撥回公司?偨浝沓啃沁未進辦公室,接電話的是夏桐。她委請夏桐替她填假單,并交代了幾項公事后,對于夏桐關切的詢問,她簡單地說明昨晚婚宴的情況,就以國際電話為由匆匆掛了電話。
她心里有些慶幸接電話的是夏桐,而不是晨星或雪湖。因為以他們的個性作風,一定非得問個徹底明白不可,哪管是不是國際電話。到時她不只要實況重播昨夜的一景一幕、一字一句,恐怕連她和范原徹發生的一切都得和盤托出。
突然得到一整天的悠閑時光,筱芙奢侈地發起呆來,放空的腦袋里莫名地飛旋著許多開心的、興奮的氣泡。她彷佛踏在云端,久久找不到樓梯回到地面上。
無力地又倒回床上,她心滿意足地嘆氣,開始期待晚上快點到來,因為她已經開始思念那個高大強壯的身影了。
一記輕盈的門鈴響起,筱芙迅速坐起,轉頭看看床頭柜上的手表,十一點二十分。
不會吧?他等不及晚餐,打算提早吃午餐了嗎?心跳不由得又狂又急地跳起來,她隨手套上飯店提供的浴袍,眉開眼笑地跑去開門。
「你等不及了嗎──」
她興奮的調侃句子斷在半空,因為等在門外的不是她預期的高大身影,而是──高純玲。
她身著一襲亮橙色的洋裝,勾著金色亮片包,雙手抱胸,一臉不耐地站在門口瞪她。她輕蔑的目光從筱芙那頭亂糟糟的發、隨意包覆的浴袍到光溜溜的腳丫,眼底泛出酸得發臭的嫉妒。
「看妳這騷樣,昨天一定和那男人廝混到天亮吧?」
筱芙原本的好心情在見到她的瞬間一掃而空。
「不關妳的事吧?妳這個新出爐的林太太,一大早不陪老公吃早餐、趕飛機去度蜜月,跑來這兒干么?」
高純玲眼中的妒意瞬間化成怒火!赴輮呑蛱斐霈F鬧場之賜,妳以為我們還能甜甜蜜蜜地去度蜜月嗎?」
筱芙挑高一道眉。「我從不知自己有這么大能耐,別把所有『功勞』都推到我身上,我承擔不起!
「哼!妳少跟我耍嘴皮子。怎么不請我進去,他應該不在吧,不然妳剛剛也不會把我誤認成他了!垢呒兞嵴f完,不等筱芙答應,馬上推門而入。
筱芙心知若不奉陪到底是很難打發她離開的,于是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高純玲高傲地踏入房間。
「挺不錯的房間嘛!看來妳這回又釣到一個不錯的男人!垢呒兞釋鼇G在古典高雅的沙發上,目不暇給地打量著寬敞、氣派的起居室。
筱芙不解地望著她!笂叺降紫胝f什么?不用拐彎抹角地浪費彼此的時間。」
聽到筱芙直接地點破她的交際辭令,高純玲的臉倏地扭成一團!笂厗栁蚁胝f什么?我倒想問妳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平?從小到大,一樣學鋼琴、學芭蕾,妳卻總是贏得所有人的目光掌聲。什么都跑在我前頭,處處出鋒頭,偏偏我們又是該死的『遠房堂姊妹』,在同一個社交圈打轉。妳永遠得到別人的稱贊,我卻被忽略在一旁,就連男人緣也比我好,為什么?妳總是可以釣到好男人,而我卻只能撿妳不要的?」
看著高純玲,筱芙感到好氣又好笑。至此她終于明白,高純玲的大小姐心態又在作祟了。一定是因為昨晚看到范原徹后,激出她變態又幼稚的比較心理。
她就像永不饜足的任性小孩,總是不滿足自己擁有的,覺得別人手上的絕對比自己的好。她像嗜血、饑渴的野獸,不停地掠奪──尤其是筱芙的──等得手后,就失去新鮮感和興趣而拋到一邊。
曾經,她不懂高純玲的心理,被她殘酷無理的行為所傷,甚而挺身和她奮戰周旋。直到這種爭奪、比較、唇槍舌劍的情形一再上演,筱芙漸漸了解她的心態,也才領悟自己實在無需隨她起舞。豈料她卻執迷不悟,一早跑來對她發飆。
筱芙苦笑搖頭!父呒兞,妳何時才能從那可笑又可悲的自大中醒來?妳以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只為了贏過妳,跟妳一較高下嗎?妳未免太抬舉妳自己了吧?」
「妳什么意思?」
「拜托妳醒一醒,這世界并不是繞著妳轉動的。我也不是為了和妳競爭才存在的,如果妳想找個假想敵,麻煩妳另找他人,我實在懶得被妳當成沙包般攻擊了。我活著只為我自己,不是為了和誰比較,再說,當初是妳千方百計搶走阿Ken的,怎能說是撿我不要的?」
筱芙的一番話非但沒有點醒她,反而像一巴掌打在她臉上般令她難受。一直把她當成敵人競爭那么久,如今卻被說是自己一廂情愿地奮戰,教她如何承受?
「妳閉嘴!妳不要以為自己釣到『Riti』的執行長,就囂張到瞧不起人。早知道妳已經釣到別的男人,我就不會跟Ken結婚。哼,什么蜜月旅行,那男人一見到妳有新歡,就露出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也不想想他已經和我結婚了,居然還對妳念念不忘,妳一定很得意──」
「等一下!妳說什么?!」筱芙開口截斷高純玲那如機關槍般的抱怨。
她想聽的不是他們夫妻彼此不忠的指控,而是──「『Riti』的執行長?!妳怎么──」
「妳以為妳不說,別人就不知道嗎?Ken的父親好歹也是香港有頭有臉的人物,當年『Riti』開幕時,他曾受邀參加開幕酒會,和『Riti』的執行長有過一面之緣。妳到底是去哪釣到這么好的男人?」高純玲又叨叨絮絮地說了些沒內容、純屬抱怨的話。
但筱芙都已聽不見。她腦海里不斷飛旋高純玲剛才所說的事實,關于范原徹的真實身分像顆震撼彈在她眼前爆炸,炸得她不能聽、不能看、不能言語也不能思考。
她覺得自己的膝蓋開始發軟,地板開始旋轉。她踉踉蹌蹌地跌進沙發,喉嚨像被人緊掐著一般無法呼吸。
怎么可能?高純玲說的是別人吧?范原徹明明是她在臺灣找來演她男友的男公關,怎么可能是她所說的什么執行長?
執行長──前晚Check in時的柜臺經理,還有飯店派來接機的司機,他們見到范原徹時露出的驚訝及敬畏表情,還有那脫口而出卻沒說完的話──不是話,是稱謂。
再者,以高純玲的個性,若范原徹的身分不實,絕不可能激得她一早跑來跳腳。
震驚已不足以形容她目前的感受。她頭痛欲裂地瞪著聒噪不休的高純玲,知道若想冷靜思考,讓她在眼前消失絕對是必要條件之一。
于是她想也不想就抓起她,不顧高純玲嚇得呆若木雞、花容失色地尖叫她有多沒禮貌之類的話,用盡所有力氣把她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