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霧散去后,朱傾城終于能夠再度看清楚眼前景象。
只不過,她目前所能見著的事物,都已經改變了。
這里不再是御膳房的傭人房,而是一片黃澄澄的沙漠,在朱傾城的前方,還矗立著一座高大的堡壘,在那堡壘上方,掛著一個螞蟻點大小的東西。
朱傾城好奇的趨近抬頭,仔細一瞧才發(fā)現(xiàn)那不是掛而是趴,那趴在堡壘上端的東西,正是被他們“入夢”來的御膳房大娘。
“咦,公主;:您怎么也來啦?來來來,相請不如偶遇,反正這么大一個堡壘,薛大娘我一個人也啃不完……”
薛大娘邊說話邊笑呵呵的抬起頭,讓朱傾城看見了那張臟糊了的老臉,而臟糊的來源,似是色彩繽紛的糕點殘渣。
“您就一塊來吃吧!
朱傾城瞠大美眸,傻傻的搖頭。
就算她原來有再多的食欲,只怕也會讓那張臟糊糊的老臉,給嚇掉了吧。
見她搖頭,薛大娘也不再強邀,只是笑咪咪的卷高袖子,快樂地繼續(xù)往城垛進攻。
此時朱傾城才有機會細瞧那座堡壘,這一看清楚才嚇了一跳,那堡壘可不是用啥泥灰或是磚石堆壘筑成的,而是……
第一層鮑魚,第二層雪蛤,第三層烤豐腿,第四層炸排骨,第五層燒鴨翅……林林種種各種食物不斷地往上堆疊,高聳巍峨得嚇人。
而在最上層的地方,亦即薛大娘正趴著的地方,則滿是芋泥、棗酥、脆果、杏仁片等高級茶點。
還有一點,朱傾城記得那些食物在夢外時并非如此色彩斑斕,不像現(xiàn)在,紅的就特別艷紅,綠的就特別鮮綠,若非薛大娘吃相太過嚇人,其實還滿賞心悅目引人垂涎三尺的。
“為什么她的夢會是這樣?”
朱傾城轉頭問向身后始終沒作聲的魅,結果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這問題該問你們人類自己吧?你們不是有句話,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這位大娘是在御膳房里幫忙的,整天忙進忙出都是為了你們這些皇家老爺小姐們,她只許看不許吃,也難怪會作這樣的夢了。”
朱傾城頓時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同性格的人,就會作不同的夢?”
“那當然!當官的就會夢到加官晉爵,貪財的就會夢到金銀滿池,參加科考的就會夢見自己當上了狀元郎,各種奇奇怪怪的夢我們可見多了,也早已看透了那些隱伏于你們人類心底深處的貪婪,而若是遇上了好色之徒……”他輕蔑的哼氣,“那自然就會欲流滿地、骯臟淫穢了!
“所以這……”她突然想通了,笑睜著一雙美眸覷著他,“就是你要上御膳房,還故意找上薛大娘的原因?因為你看見她在吸口水?所以猜到她一定是在作著吃東西的夢?而不會讓我看見不入流的畫面?”
不承認亦下否認,魅沒吭聲,只是表情明顯的不自在。
朱傾城心頭一暖,又覺得好笑,加上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真的只是不擅解釋,但始終對她不錯,于是前嫌盡釋地主動握住他手。
“原來你真的不是惡魔,而是個好魔!”
魅沒好氣的開口,“你的記憶力真差,都說了我不是‘好’魔,我是夢魔了!
她嬌嬌再笑,“好好好,夢魔夢魔,一個好的夢魔,天底下最好的夢魔,這樣總成了吧?”
他別開了視線沒吭氣,卻也沒有推開她,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抗拒她的主動親近。
“那么我的好夢魔……”朱傾城邊撒嬌邊推蹭著他,“快帶我去找人吧。”
他點點頭,帶著她飛行起來,由一個夢界串聯(lián)進入另一個夢界,最后終于來到一處放眼望去全是灰茫茫的地方。
停住腳,魅向前努努嘴,示意朱傾城看前面,于是她眼睛一亮,找腿向前狂奔。
“寧妃!”
她邊尖叫邊大笑,快樂地撲往那原是蹲在地上松上,聽見她的聲音而扭過身的清妍女子身上。
即便只有十一歲,個頭又嬌小,朱傾城那因狂喜而用力過猛的身子,還是害得她們兩人跌到了泥地上。
雖然跌在地上,但她并沒有立刻起身,硬是用兩條小手臂纏緊對方的頸項,賴窩在人家懷抱里,臉上明明在笑,卻又忍不住淚水似斷線珍珠地滑下臉龐。
“小傾城,怎么哭了呢?”
寧妃先將兩人穩(wěn)住坐好,再伸出手溫柔的拂去女孩臉上的淚水。
“因為你下說一聲就離開,而且還是那種永遠都不會再回來的離開!”朱傾城大聲哭訴,傷心的語氣里滿是不平。
她畢竟只有十一歲,對于生死別離,尤其是曾經那么熟稔喜歡的人,實在是無法輕易釋懷,就好像是對方背了信、毀了約、騙了人、傷了她的心。
寧妃輕聲嘆息,輕拂女孩柔軟的發(fā)絲,心疼不已。
寧妃十五歲入宮,正是一朵鮮花的年紀,剛開始時因為貌美端莊,性子恬雅,也曾得過皇帝寵愛一時。
只可惜封妃六年,她的肚皮始終不爭氣,嘴又笨,性子又太直,不懂得諂媚逢迎,更不懂得要持續(xù)博得皇帝的注意,費神打點他身邊宦臣的功夫,半點都不能省。
就因為她不懂那些暗規(guī)陋習,結果便在后宮眾女的戰(zhàn)役中敗下陣,甚至遭人誣陷,讓皇帝將她給打入冷宮,那一年的她,年僅二十一。
但退一步想想也好,以她如此貞靜不善斗的性子,留在外頭遲早是要死于非命,若能因此進了仁壽殿那遠離女人戰(zhàn)火的地方,倒也不全是壞事。
別以為世間只有男人愛戰(zhàn)爭,事實上存在于女人之間的戰(zhàn)火,明里笑、暗里刀,表面上波瀾不興,臺面下暗潮洶涌,其實還比男人之間的刀光劍影更要可怕,更要難防。
畢竟事已至此,寧妃也只能用這樣的話來安慰自己了。
但一年一年過去了,歲月緩緩流逝,她只是日復一日地,沒個目標存活,看不見終點,看不見未來,沒有屬于自己的自由,她甚至感覺到自己,正在凋萎干涸中。
于是寧妃開始日日夜夜地瘋狂思念起江南——她的故鄉(xiāng),她成長的地方。
但諷刺的是,即便她已是皇帝不要的女人了,卻仍是皇家財產之一。
她不能被放出去,因為她還年輕,就怕一個行為端,丟了皇家的臉。
究竟是她的人生重要,還是皇家的臉重要?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愈來愈無法在這個奇怪的世界里找到答案了。
她幾次提出的還鄉(xiāng)懇求都被壓在如山高的卷宗底下,數年來無人聞問。
之后這幾年里雖然有了和朱傾城的意外結緣,一大一小結為莫逆,沒有孩子的寧妃更是將朱傾城當作親生女兒一般噓寒問暖、貼心寵護,但她的心,仍舊不曾淡忘過她的江南。
“寧妃,我想問你……”
見寧妃好半天沉溺在思緒里不作聲,朱傾城輕推她,“他說呀……”她伸長纖指,指向就站在不遠處,冷眼旁觀她們敘舊的魅。
“是你拜托他來帶走你的魂,那是不對的,是他誤會了,對不對?對不對?這世上哪里會有人自愿被勾魂,而不想活的呢?”
“不!傾城,”寧妃美麗的慈笑著!八f的是真的。你知道我經常在夜里焚香向上天祝禱,求的是什么嗎?不是被寵幸,也不是離開冷宮,這么多年來我對上蒼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如果這世上的‘人’已經無法還我一個公道自由了,那么我寧可到另外一個世界重新開始,但在一切開始前,我希望能夠看見我的故鄉(xiāng),即便是只有一眼,我也死而無憾了!
她用著溫柔卻斬釘截鐵的聲音說:“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只求見著故鄉(xiāng)一眼。”
朱傾城聽了又是感動又是下愿相信,情緒復雜難辨,好半天擠下出話來。
魅冷冷接話。
“她的誠意感動了上蒼,它們查過了她的累世宿業(yè),知道她上輩子做了不少善事,也算是個有福之人,原可在皇宮中壽終正寢,但看來這并不是她想要的,于是上頭決定遂其所愿,而為了讓她減少死時的痛苦,它們找上了我。”
乍聽荒謬,接著愕然,但在思前想后,以及回想起寧妃那一年到頭的郁郁寡歡時,朱傾城不得不信了,并且決定原諒她的“不告而別”。
“那么,你為什么會在死之前,笑得那么開心呢?”她好奇的追問。
“這就得要謝謝他了……”寧妃看著魅,眸里盛滿了感激,“他讓我夢見江南,而且還是在我小時候的江南喔!再經由夢,我來到了夢上,別為我難過了,小傾城,你絕對不會知道我在這兒有鄉(xiāng)開心的,彌瞧瞧……”
寧妃溫柔地牽超她的小手,南人站超身,她讓朱傾城用眼睛去看。
直到此時,朱傾城才有空暇看清楚兩人目前所站著的地方。
這一望出去,她不禁發(fā)出了一聲接一聲的贊嘆,只見眼前翠綠平原處處,湖泊廣披密布,土壤肥沃,鶯飛柳細,觸目均是典雅秀麗,與北方那粗獷的黃土高原,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原來……”朱傾城忍下住感嘆,“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江南?難怪你會那么惦記著它了,原來它果真是美如詩畫!
“更好的還在后面呢。來吧,我的小公主,這里既是我的地盤,自然就該由我來帶路,不只有好看的,還有好吃的江南糕點喔,想不想吃?”
朱傾城用力點頭,寧妃開心握緊她的手,兩人并肩往前,邊走邊說著話。
眼看那一大一小開開心心的走遠,立于她們身后,原是要出聲提醒朱傾城該回家,并且也開始擔心他未經許可,私自帶活人之魂入來到夢上的魅,卻只是瞇了瞇眸子,擠不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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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回到夢上去見寧妃,是朱傾城生平第一次寤寐不醒。
在她終于清醒過來時,竟然已經是三天后了。
她一張開眼,就看見向來嬌貴的母親,跪在床前輕撫著她的臉,哭紅了一雙眼。
朱傾城心里有愧,她是母親的獨生愛女,不難揣摩母親那種驚惶害怕的心情。
在她清醒后,對于昏睡前后發(fā)生的事情絕口不提,只推說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心底有愧,朱傾城一邊安慰著母親沒事,一邊在心里告誡自己,以后絕對不可以再流連在夢土,那個與現(xiàn)實無關的世界了。
夢土一日人間三日?也難怪大家都要被嚇壞了。
因為她明明尚有氣息,卻不論是用冰水潑、用手搖晃,就是怎么都弄不醒她。
她要自己不再去想夢上,卻慢慢發(fā)現(xiàn),真的奸難,太難了!
她只忍了七天,相信這八成是她“這一輩子”忍得最長的一次了。
這種說法讓她想起了魅,想起他嘲諷她不過在世短短十一寒暑,能夠見識到多少奇事?
他說的果然沒錯,因為就在十一歲時,她遇見了生平最最怪誕的事——認識了一個夢魔!
但認識也就算了,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忘下了,忘不了那一夜的冒險刺激,以及最重要的是,那個夢魔男子。
她還記得他送她回來時,還對她特別警告——
不許跟任何人提起這一回的事情。
不但不許提,就連你自己都要想辦法把它給忘掉。
就當沒見過我,就當沒見到寧妃,就當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
當沒發(fā)生就沒發(fā)生羅,這種要求應該對她一點也下難,但她卻發(fā)現(xiàn)情況好像失去了控制,有關于魅的一切就像一張神秘的大綱,下斷地想將她給吸入。
她想念他,也想念那個神秘的夢土世界。
七日之后,朱傾城終于再也忍不住了,她刻意遣開一干宮娥嬤嬤,坐在床上閉上眼睛,輕聲喚著魅。
可這回他卻沒有出現(xiàn)在聰臺上,當她睜開眼睛時,還以為自己陷入了一潭藍色的漩渦里,一潭會讓人滅頂的藍色漩渦,她甚至仿佛可以嗅到他的氣息,那屬于夢魔男子的邪肆,卻又魅力十足的氣息。
喝!
朱傾城嚇了一大跳,身子踉艙后退,還險些跌下床。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出現(xiàn)?”
魅那雙藍瞳緊了緊,不想被她看出在知道她也惦念著他時,他有多么的歡喜。
他肯定是瘋了!他懊惱地揪著發(fā)。
虧他還命令她得忘記他,結果反倒是他根本就忘不了她。
夢魔不是不能夠動情,但對象多半是同屬性的魔精或是妖怪之類的雌兒,這丫頭不但是人類,是他們族人的宿主,且還只有十一歲!
按人類的年齡來推算,充其量是尚未成熟的孩子,真是不懂,他怎么會對這樣一個黃毛小丫頭,動了數百年來不曾騷動過的心?這究竟是他的問題?還不愿再想多,更不愿意讓她知道他受到的影響,于是魅只是冷冷地開口。
“是你找我來的,不是嗎?”
朱傾城撫撫胸口安安神,不帶好氣的開口,“我以為你會像上次一樣,出現(xiàn)在牕臺那邊的嘛!”
他回答的語氣帶著一絲蠻意,“我喜歡自由來去,而現(xiàn)在,我比較喜歡你的床!
他的話有些曖昧,但或許是還小,朱傾城沒想太多,不但沒生氣反倒還笑了。
“別跟我說,身為夢魔,也會有想賴床睡覺的時候。”
魅沒笑,只是冷冷的盯著她,“如果我真的想賴在你床上不起來,你會趕人嗎?”
“請自便!”
她笑嘻嘻的伸出掌,做出了歡迎手勢。
或許是因為他不是人,所以不需以禮教規(guī)范來約束,也或許是因為他是難得不怕她又不防她的“朋友”,更或許是因為他曾經幫助過寧妃,總而言之,在經歷了夢上之行后,她是真的對他戒心全無了。
見她大方磊落,他反而沒了捉弄她的興致,只是搖搖頭,起身坐回牕臺上。
“算了,你還太小,等你大點再說吧!蹦菚r候再來討論床的問題吧。
“什么意思?”
朱傾城酡紅了臉,因為終于聽出了不對,但怪的是,就算知道了他對她有所企圖,她還是無法對他生氣。
“沒有意思!”他揮揮手,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罢f吧,”他懶洋洋地問:“找我來是想做什么?”
她不答,反而偏頭好奇地問:“你很忙嗎?”
“還好,我平日的工作是去巡視那些初級班的夢魔,看他們有沒有盡到職責,有沒有在偷懶,有沒有將夢一個個織完送交回夢土收藏,而不是私藏起來。”
“織夢?做什么?”她不懂。
“織夢,這正是身為夢魔的工作!摈认肓讼牒,仔細解釋。
“夢是一種很玄奇的東西,封于人類來說夢是作邊就扔了的廢棄物,但對于夢土來說,那卻是最最珍貴的能源,就像你們人類賴以為生的日光、水及土壤,不足就會有麻煩。通常我們都會先將得到的夢分門歸類收好,再交到夢王那兒,由他來定奪是用來擴充領土,還是充當養(yǎng)分來灌溉夢草,所有的夢上之民,都是靠食用夢草存活的!
“以夢來擴充領土?甚至充當養(yǎng)分?”好玄喔!
“別這么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夢土和人界不同,它懸騰于半空中,恰處于仙界與人界之間,而它之所以能夠停留在空中,人類的夢,正是它能夠飄浮在空中并且永續(xù)長存的原因!
“所以呢……”
魅淡瞥一眼聽傻了的朱傾城,繼續(xù)說下去。
“雖然我們身居夢土,身為夢魔妖精,但其實也和你們一樣,希望看到人間和平,國泰民安,因為好的夢、良善的夢、快樂的夢、感動的夢才是上品,無論拿來怎么使用都成,像黃粱一夢、莊周夢蝶、南軻一夢都能算是個中經典,但若是些爛夢、惡夢、害人的夢,甚至是春夢,就只能用來填垃圾場了!
“夢土也有垃圾場嗎?”朱傾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那當然!”
他被她瞪大眼的模樣給逗笑了。
“只要是生靈就會有養(yǎng)分補充的問題,有進當然有出,夢上不但有垃圾場,還有負責管理垃圾的職缺,這個位子通常是給犯下大錯,惹惱了王的夢魔族人民的,如果你想看這地方,下一回來……”他聳聳肩,“我不介意帶你去瞧瞧。”
她搖頭又搖手,面帶作嘔,“我介意,好意謝過。噢,對了,你剛剛說你的工作是巡視初級班的夢魔,那你就是高級班的夢魔羅?”
“那當然!”魅臉上出現(xiàn)了掩不出的驕傲,“如果等級不足、法術不行、本事不高,王會傳授我‘夢中噬魂術’嗎?在夢上,王身邊的‘近策使’只有七個,而我,正是七使之一!鼻疫是帶頭的。
“近策使?”朱傾城蜜蜜甜笑,不吝嗇地繼續(xù)贊美他,“那么你的權力一定很大很大喔?”
“那還用說嗎?”真是個笨公主!
“那么,甚至能夠大到將一個原到地府報到的人,給留在蘿土?”
“那當……”幸好那個“然”字讓他給及時咬住了。
魅瞇眸瞪視她,終于明白這丫頭找他來,且還難得地不斷給他戴高帽子的原因了。
“你想讓我將寧妃留在夢上?”
朱傾城用力點頭,笑得更甜了,“魅,你那么本事,一定能辦得到的,對不對?”
“不對!”無視于她熱情的笑容,他只是冷著嗓音回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天有天條、冥有冥規(guī),夢土魔界亦自有其該遵循的法律,凡是鬼魂,一律由冥府統(tǒng)管,他界不得干涉!
“話是這么說沒錯啦!”她跳下床,快步走到他身邊,伸出小手摩挲著他的手臂,“但在她原該到冥府報到時,你還不是先將她給送去夢上?”
“那不同,那只是在做客,只是在為她圓一個生前未能完成的夢!在夢上里,一切本當如夢,而讓一個即將轉世的人去作一個夢,這并不為過。”
“我不管,是夢就該有長有短,我要讓寧圮的美夢作得久一點!
“胡鬧!搞不好寧妃很想趕快投胎轉世,好再當人的!
“我沒有胡鬧,我問過她了,她說早已對紅塵俗世絕望,還說很羨慕你們夢魔的自由。”
“她只是對你父皇的無情,以及對那些宮廷的斗爭感到絕望罷了吧!
魅不贊同的搖著頭。
“當人也沒什么不好,即便只有短短一世,卻可以擁有七情六欲,可以經歷生老病死、可以選擇和自己喜歡的人相守一世,夢土雖美,卻只是建構于虛無不實的空間,等哪一日人類不再作夢,也就是夢上遭滅之際,你不該攔她,更不該去挫了她重新出發(fā),尋覓下一世幸福的勇氣!
“我沒打算要一輩子黏住她不放的,人家只是想……”
朱傾城美麗的大眼里閃著動人的央求。
“只是想再多留她一段時日嘛!不需要太久,只是別在四十九天期限一到就得讓她走,因為我還想再去找她玩,不想看見她……”她的眼眶微微泛紅,“那么快就忘了我,變成了另外一個陌生人嘛!”
“你真的還打算再入夢土?你忘了你娘的淚水?”他不帶好氣的提醒。
對于人間發(fā)生的事,他自有靈通的消息管道。
“我當然沒忘記!”她小聲的咕噥,“但我想過了,再入夢土時,我一定會盡全力控制住自己,不可久留,不可貪戀,要說的話一說完就走人,該抱的就乘機多抱一下,讓現(xiàn)實里的我頂多只是晚起,而非沉眠不醒。”
“下可以!下管你怎么說,寧妃這件事情,我絕不能幫你!”他硬聲拒絕她的要求,嚴正地表明自己的立場,只可惜……
只可惜他終究拗不過她一句接著一句的撒嬌,或是潑蠻威脅。
被纏煩了的他只能隱身離去,留下朱傾城獨自在屋里跺腳咒罵。
壞魅!臭魅!討人厭的魅!
害他雖已走遠,耳朵卻是奇癢無比。
可三日之后,她忍不住再喚出他來時,他雖依舊眸光漠寒,嗓音冰冷,表情嚴酷,但他開口說的卻是——
“寧妃頂多只能再留在夢上百日,即人間三百日,沒有再多了!
“好棒!好棒!”
開心得幾乎要瘋掉的朱傾城一個縱身,投入了魅的懷抱,小手掛在他的頸項上,樂不可支一迭連聲地高喊好棒。
“好心的魅!好看的魅!偉大的魅!我真是好喜歡你呀!”
魅沒敢動彈,更沒敢作聲,英俊的臉上冷漠嚴酷全消失了,換上了一臉紅通通的。
真是可惡!老愛仗著自己年紀小,行“藉小裝瘋”的伎倆,搞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無計可施的他只能冰著嗓音企圖撇清,“會有這樣的結果絕對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寧妃在夢土表現(xiàn)得好,再加上具有音樂才華,彈得一手好箏,讓王非常滿意,是以同意出面去和閻王協(xié)商,讓她能留到百日。”
撇清歸撇清,但在寧妃事件之后,兩人之間那種形同伙伴般的默契,卻是愈來愈好了。
他會惦著她,她會念著他,沒人再去提那叫誰一定得忘了誰的老話。
每一次要分手的時候,他們便會約定好下一次的相聚時間。
兩人在一起時,偶爾會再度偷潛入夢上找寧妃聽箏、種菜、劃小舟。
偶爾他會帶她到人類的夢界里去玩冒險游戲,故意不去看對方正在作啥夢,先闖進去再說,而由此得到探險的樂趣。
皇宮雖大,但來來去去那些人的夢朱傾城早已看膩了,于是沒多久之后,他們就把目標改放到皇城外的百姓人家了。
結果有一陣子,京城里的百姓們,竟然不約而同地夢見皇上愛女——傾城公主。
然后在醒來時直呼自己太幸運了,可以如此貼近當朝最受寵的公主,甚至還會開心地到廟里燒香問簽,問神明這樣的夢有沒有什么特殊含意。
只是有人開心,卻也有人并下。
就好比住在石榴胡同里的李奶奶,她就直叫著慚愧。
因為她夢見公主時,恰好在夢里因著內急蹲在茅廁里準備解手,突然有人跑來,不問一聲莽莽撞撞地打開門——
“這門一開可不得了,您瞧那是誰?竟是那最可愛美麗的傾城小公主呢!”
“后來呢?”在旁聽著的人好奇的問了。
“俊來呀,公主掩鼻笑笑的扔下一句對不住就跑掉了,可沒忘了責怪她身邊的人不會帶路,將她領到了茅坑!
“啥?公主身邊還有人的?您這夢可真是熱鬧!”
“那可不,別瞧我年紀大,眼力可好得不得了。那是個發(fā)長、霸冷的俊顏男子,喔!對了對了,我記得他還有一雙藍色的眼睛!
“藍色的眼睛?!”
聽到這兒,李奶奶周圍的人全都笑開了。
“果真是夢!在咱們中原這里,哪有人是藍色的眼睛呢?又不是妖怪!”
“所以我就說嘛!”李奶奶咧嘴笑著,“夢畢竟只是個夢,作不得真的,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