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洗掉?”
柏多明我一大早被松流遠叫起,拿著車鑰匙,準備將樹下的T2駛到雅家庭院小運河岸畔。
松流遠坐在噴水池石垣,靜靜地抽煙,看著柏多明我穿過噴水池小院,折一個直角彎,繞開大炬形噴水池,走到榆樹下,開車門,上駕駛座。
引擎發動,音響同時開啟,抒情軟調,適合春日。
今朝天氣很好,陽光像麥芽糖絲,隨晨風卷粘花草樹葉,一片金澤閃燦。青空云朵薄又潔凈,襯映運河水,白得宛如漂流的羽毛。幾只飛鳥臨河撲翅,嘴喙扯咬著垂柳枝,晃晃蕩蕩,偶爾婉轉啼叫。
在絕妙的五月,
百鳥都在唱歌,
給我快樂,給我親吻,
對我體貼,對我溫存,
混了不少海涅詩句的歌曲,令人敏感。松流遠猛地站起身,捻熄煙蒂,聲調微昂地喊著:“多明我,把音響關掉,停到那邊!彼競方向,走往噴水池近小運河那側。
車子就停在噴水池與小運河之間的六米寬石板道上。柏多明我關掉音響,熄了引擎,下車,對著松流遠,再—次問道:“真的要洗掉?”車窗上,那些聶魯達的詩句,哪是用水洗得掉的。
松流遠站在間隔草坪帶,望著小運河堤岸,再看看石板道,就在他腳下,有條地底伏流,引運河水進噴水池。接了塑膠水管的抽水機在小碼頭邊運作,松流遠走過去,拉著水管回來。這是奧爾用來澆花的管線,按下噴嘴,馬上可以洗車。
“如果用水洗得掉,早被雨淋干凈了!卑囟嗝魑乙稽c都不想幫忙。他昨晚喝了不少酒,沒那般好精神,干這無聊事。
“奧爾待會兒會把清潔劑拿來。”松流遠壓壓噴嘴,朝車輪擋泥板試水勁強弱。
“為什么突然要洗掉?”柏多明我又問:“圖呢?也要弄掉嗎?”松流遠說過,馬松的《色情大地》最配聶魯達的詩,F在詩不要了,圖也要洗掉?整輛車重新烤漆嗎?在他看來,與其費工費時,不如換一輛車。
松流遠沒答話,沉吟著。
柏多明我伸懶腰,瞇眼,轉了個話題,說:“昨天沒留意,F在才發現那棵白櫟那么巨大——”
“白櫟平均都有三十五公尺高!彼闪鬟h以為柏多明我在提問,盡師長之責地立即回道。
柏多明我看向松流遠,目光有些深沉,似在打量。
松流遠繼續壓苦水管噴嘴,沖洗車輪,閑聊地道:“雅倬原本準備把它砍了,說是代代太愛爬那棵樹……”
“是嗎?”柏多明我開口搭腔!耙衬敲锤叩臉淇墒谴蠊こ,弄得不好,可能會壓毀房子。”
“是啊。”松流遠應聲,有些漫不經心。
“那邊已經沖很久了。”柏多明我突來一句。
“什么?”松流遠這才拾眸對住少年。
柏多明我指著車輪!耙呀泬蚋蓛袅恕!
松流遠一頓,趕忙移開噴嘴,水柱一偏,射向車身,反濺得他全身濕, “該死!”他咒罵,放開噴嘴。
柏多明我神情沈峻,盯著松流遠好一會兒,問:“你到底在忙什么?一定要洗掉圖和詩嗎?奧爾還沒把清潔劑拿來,干么這么急?”
少年在取笑他。松流遠撥了撥濕亂的黑發,很狼狽。
柏多明我打開車門,進入車廂內,取了一條毛巾出來,遞給松流遠。
松流遠看著柏多明我,半晌,自嘲地笑了起來。
這是干什么,一個三十三歲大男人被一個十七歲小女生搞得心神浮躁?
又不是毛頭小伙子,他在心虛什么、敏感什么——一個不是吻的吻,一副還談不上成熟尤物的身材……愛作怪的小女生——大膽有余,魅力不足,何能對他造成影響!
他干么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做這些欲蓋彌彰的事教那小女生更得意。代代太聰明,他怎能做出讓她以為自己是獵人,而他是夾尾狐貍的事來。
松流遠甩甩頭!氨,多明我,一大早給你找這麻煩。詩、圖還是留著——”他接過毛巾,掛在肩頸,動手卷收水管。“這可是成年男人的徽飾!睆难澊〕龃蚧饳C和煙盒——幸好沒弄濕——點火抽根煙。
“成年男人的徽飾——”柏多明我面無表情,丟出話:“那洗掉,豈不等于去勢。還是別洗吧。”酷酷地說完,他往屋宇走。
松流遠徐徐吐煙,笑了笑,有點明白柏多明我為何能急速與雅代成為朋友。
“你會幫雅代吧?”已經快走到門廳了,柏多明我忽然踅足,快步回運河邊。
“嗯?”松流遠彈彈煙灰!跋肫鹗裁矗俊
“雅代的事——”柏多明我沈眸,定定看著松流遠!澳銜f服雅倬同意雅代前往荊棘海念書吧?”
松流遠頓了頓,抽完最后一口煙,走幾步,將煙蒂丟進草坪上的矮鋁桶,撩起毛巾擦擦頭。他有些意外——柏多明我很少提要求的。“你希望我說服雅倬?”緩緩回身,他放下毛巾,露臉面對柏多明我。
柏多明我站在石板道上,神情認真。 “我喜歡雅代!
松流遠又是一驚,“喜歡?”沒想到,少年會用這個詞。
“雅代昨天說了,我和她喝的,是‘愛情之飲’。”柏多明我的說明,很直接!澳愫脱刨静灰蚕M覀儍蓚交往——”
“多明我,”松流遠打斷柏多明我,沉了口氣,看著他的眼睛!澳闶钦J真的嗎?”愛情之飲——他當是代代作怪。
“難道你們耍著我和雅代?”柏多明我反問。
松流遠愣住。柏多明我沒再說話,冷睇松流遠。久久,松流遠才撇著唇,笑說:“我很高興你這么認真地要結交一個朋友。旅途中,我與你提代代時,你老說‘隨便’,不是嗎?”
“見過面之后,我覺得她很好,而且美麗。”說這種話,柏多明我還是沒顯一點毛頭小子該有的羞赧。
少年欲望坦白。松流遠皺了一下眉頭,兩鬢泛疼,覺得自己又聽見昨日雅代播放的那首歌曲,腦海浮現少女雪白的胴體,還有那個吻……
“好。”硬生生截斷一切,松流遠決定道:“既然代代表示過想到荊棘海念書,你也希望——”黑眸凝定,看著柏多明我!拔視f服雅倬!彼霰WC。
柏多明我點了點頭,俊雅的臉龐沒什么特別表情!拔覀兒螘r回荊棘海?”
“雅倬婚禮后!彼闪鬟h打開車門,將毛巾丟回車里,背向柏多明我,道:“我答應當他的伴郎——”
“那倒不必了!卑囟嗝魑也黹_松流遠的嗓音,盯著他頭發亂糟糟的后腦!澳憧梢灾苯痈刨菊勓糯角G棘海的事,無須等婚禮結束。我昨晚聽到他說未婚妻來退婚,不會有婚禮了——”
“什么?!”松流遠回頭看著柏多明我,驚訝帶疑問。“你昨晚何時聽說?”他一點都不知道有這樣的消息。
“就是你送雅代回房后三十分鐘!
昨晚,松流遠抱雅代回房后,沒再至小飯廳。出了雅代的房間,他感到腳步虛浮、胸口灼熱,自己似乎也喝醉了,便直接回客房休息,甚至沒注意柏多明我幾時回房睡覺。
“我昨天陪雅倬喝酒喝很晚,結不成婚,他好像更開心!卑囟嗝魑夷曀闪鬟h陷入深思的臉容。
松流遠眸光幽沈,瞟向少年一臉無謂的表情,定了定神。這怎么可能。據他了解,雅倬的未婚妻——鹿梅嶺已經有三個月左右身孕,雅悼非常重視這場婚禮的。
“砰!”一聲鞭炮似的巨響從屋里傳來。
松流遠與柏多明我同時別過臉龐,朝屋宇方向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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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了!
雅代張眸,倏地從床鋪爬起,下床,趴至窗臺。
T2車不見了!他走了嗎?
她半夜醒來,看到兩本詩集放在臨窗的床畔桌上——那不是她平常放的位置——有人動過她的東西、進過她的臥室,腦海里,男人優雅磁性的嗓音隱隱低回……
我要進你的臥房了,代代。
他的嗓音很好聽,像《羅馬假期》里的男主角。多年來,她見不到他,總會播放那部片子,只聽聲音,躺在沙發幻想是他。
是松流遠抱她進房的,他溫柔地幫她蓋被子,卻讓她和衣而睡,連鞋子也沒脫。凌晨兩點,她醒來,脫鞋,洗澡,換了舒適的睡衣,赤腳坐在窗臺上,掀簾子看庭院榆樹下那輛T2車。一盞盞柔黃的庭院燈,似乎全聚光在那車身,代替她監視著。只要他一離開,她一定馬上知道。
她拿起被放在床畔桌的詩集,感覺上頭遺留有他的溫澤。他翻看她的東西,她有點得意,抱著詩集躺回床上,睡到天明。
太晚了!他走了嗎?一睜眼,視線對住大窗扉。凌晨上床前,她特意拉開窗幔、遮陽簾,隨時醒來都能看到T2在不在。
不在了!他走了嗎?雅代心—急,離開窗臺,迅速盥洗換裝,從床底下拖出行李箱,將兩本詩集塞在外袋,提起,走出臥室。
堂哥的工作這里調、那里調,她的行李永遠是準備好的,即刻可啟程去荊棘海!
他一定走不遠,也許剛走而已。柏多明我答應她、并且保證讓男人帶她一起前往荊棘海。
越想心越焦,雅代用跑地下樓梯,過樓中樓茶廳門口。
“你要去哪里?”嚴厲的聲調。
雅倬身著睡袍,臉色不太好看,坐在茶廳落地門邊的法式躺椅喝早茶。茶廳里,靠墻的德國骨董鋼琴琴蓋掀開,黑白鍵亮錚錚,剛清理過的樣子,倒是兩側的幾盆室內植物色沈,看像快干枯,奧爾似乎還沒來澆水。
“進來。”堂哥的嗓音也是缺水似的干硬沙啞。
“你喝你的茶。我不打擾!毖b禮貌,不理會堂哥的命令,雅代說:“我要去荊棘海。”
雅倬眸光一沉,將連蓋茶碗往躺椅旁的矮茶幾放,站起身來。
雅代逕自邁步,但還是被雅倬給拖進茶廳。雅倬一手奪過她的行李箱,重重一丟,撞歪了躺椅,矮茶幾甚至翻了過去,往落地門又一撞,發出巨響。
“你哪里都不準去!”雅倬怒道。
“我昨天跟你說過了,我要去荊棘海!”雅代反抗。
雅倬扯著堂妹的手,將她拉往躺椅尾那張面窗的單人沙發,壓入座!澳憬o我坐好——”
“我不要坐!”雅代掙扎叫道:“你在生什么氣?別不講理!”堂哥從沒這么難溝通,今早有點不一樣。
“講理?!我如果只講理,你們就會跟我作對!”講什么理!從現在開始,他不講理了,決心當個野蠻人。“我警告你,乖乖到新學校報到——”
“我也告訴你,”雅代飛快地搶白!拔业男聦W校就是荊棘海的無疆界學園!”她一點不示弱。
雅倬抓狂了!澳阍僬f!”大掌用力握住沙發兩側扶手,青筋債張,肩背拱起,像野獸一樣怒瞪著堂妹。
雅代沒見過堂哥這般燒火模樣。他真的氣極了,要殺人似的,眼白充滿血絲,頭發亂得可以。她皺眉,冷了下來,不再說話,用平常的態度對他。
雅倬兇惡地看著堂妹許久,焦躁地直起身子,走來走去,停在鋼琴前,撥動節拍器,啪嚏啪嚏地響。
“我今天頭很痛,你別再惹我!苯吡合卤┡榫w,雅倬落坐鋼琴凳,指頭移往琴鍵上弄出幾個音,沒一會兒,就是《暴風雨》。
“今天天氣很好!蹦腥舜判缘纳ひ粽豁懫。
雅倬停止發泄。雅代一震,從沙發站起身,轉頭看見松流遠正從樓彎小廳走進來。
你還沒走?雅代差點急呼出口。
“怎么了?”松流遠看了眼地上翻例的茶幾、橫陳的行李箱,對上雅代透亮雙眼!白蛲硎B,被修理了?”他問她。
雅代蹙一下眉。“你才被修理!彼囊r衫一片濕,頭發也是,像只落水拘。這竟使她心里好受了一點,沒那么焦慮不安了。
松流遠淺笑,轉向雅倬!斑@么好興致?”大掌往好友肩上搭。
雅倬站起身,離開鋼琴前!澳挠心阌崎e!彼麤]好氣,坐回法式躺椅里,揉著發疼的頭!澳銢]有一個不會察言觀色、一早惹人心煩的堂妹——”
“代代,”松流遠打斷雅倬的嗓音,黑眸望向依舊站在窗前沙發邊的雅代!拔液脱刨居惺乱劇
“什么事?”雅代搶話,知道他要趕人,她偏不走!疤酶缯f他頭痛,你別煩他。”真體貼呀!
松流遠盯著她的臉!拔覀円勑┠腥说氖隆鄙蜓院箢D住語氣。
等了一會兒,雅代先問:“又怎樣?”下巴微揚,朝右偏轉,美麗的小臉蛋淡淡顯冷,她才不吃他那一套。什么男人的事……這不是更該由女人來了解嗎?
“小女孩——”松流遠瞇細眼瞅她喚道。
雅代一凜,挺直身子!拔也皇恰!狈瘩g得有些急。
松流遠目光定在她臉上,深深凝眄。她不說話的時候,是像個女人,有著成熟美,身高逼近他下頷,不小了……
“我不是小女孩!”他一直不講話地看著她,教她慍怒,非得再強調。
嘲笑地扯扯唇,松流遠垂眸!暗酵饷嫒,”他平舉手臂,緩緩指向門口,慢沉沉地重復道:“小女孩——”視線同時移回她臉上。
時間仿佛還頓在堂哥彈琴那一刻,那旋律在她內心狂掀暴風雨。雅代下意識咬牙,眸光顫動又顯堅定,很倔強地瞪著松流遠,不發一語。
“多明我在庭院等你駕小艇,帶領他游運河。”松流遠又說:“聽話,快去,小女孩——”
雅代這次終于別開臉,不等他尾音落定,繞過沙發,往門口走。
“一大早發什么脾氣?”松流遠回身時,就見雅倬半臥在躺椅里閉眼皺眉,五官緊鎖,很痛苦的樣子。“你昨晚喝了多少酒?”
“奧爾!”雅倬出聲,暴躁地喊:“茶到底好了沒?”他的頭痛得要死,奧爾稍早先給他一杯人參茶,說馬上煮解宿醉的茶來,結果喝完參茶,他頭更痛,卻遲遲不見解酒茶。
“奧爾!”雅倬又叫,幾乎從椅上跳起。
“別吼!彼闪鬟h雙臂交抱,一臉遺憾地看著雅倬。“奧爾不在,我剛看到他開車出門了!
雅倬瞠眸,沖口罵道:“可惡!”所有的人都在和他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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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代快步走下門廳。
關門的聲音仿佛春雷,嘩然宣示一切美好和諧都沒了意義,馬上會有暴雨降臨。
噴水池擋了她的路,她腳跟一提,踩進噴水池里。她早想試試了——在水中,她依舊可以走得輕盈,冷冷的感覺很舒服。生氣時,實在該往水中走,越冷的水越好。
“你和你堂哥吵架了?”少年的嗓音在問。
雅代凝神,循聲望去。柏多明我倚在石板道上的T2車門邊,等著她一步一步涉水而來。
“要毛巾嗎?”柏多明我往噴水池矮垣上站,朝雅代伸手。
雅代搖搖頭,讓柏多明我把她拉上去,跳下矮垣,定在石板道,堂哥買給她的 Givenchy紅白便鞋——毀了,她的褲管濕了半截,猛滴水。
“你會感冒!卑囟嗝魑掖蜷_T2車門,找了半天,沒有干凈毛巾,只好拿松流遠用過的將就。“把腳擦干,吸吸水氣!
雅代接過毛巾,淡雅的木頭香味,讓她短暫茫然。
“宿醉嗎?”柏多明我很關心她。
雅代對上他沉定的黑眸,說:“我沒和我堂哥吵架!
“喔。”柏多明我簡短應聲。“那是我們聽錯——”
“你不是想游運河嗎?”雅代繞過T2車身,逕自越過草坪,直往小運河堤岸!拔規闳ァ!
柏多明我跟上前。
那艘小艇大約七公尺左右,艙內裝置非常舒適,有冰箱、微波爐……簡便廚房設備,小浴室、化學廁所、客廳、臥室一應俱全,可以讓一對年輕男女組一個小家庭。
這船是她的!
雅代發動馬達,熟練地駛出小碼頭,緩緩往閘門接近。
“出了閘門就離開你家范圍了。”柏多明我看著岸上的雅家庭院景致遞嬗,那白櫟像個巨人,不靈巧,在他們背后逐漸被拋遠。
“你說,”雅代開口,一頓,往下說:“我這艘船艇可以駛往荊棘海嗎?”
“不行,太脆弱了!卑囟嗝魑疫@么一說,雅代抽了口氣,眼神很冷,卻眸眶泛紅。
“你說會站在我這邊的!”她抑著嗓音,渾身都在發抖。
柏多明我面無表情,眸光深幽幽,看著她的眼睛!拔椰F在就跟你站在同一艘船上。”嗓音平靜。
她太敏感纖細,一感受虧待,便覺得所有人都背叛她。柏多明我沒對不起她,她這么待他,沒道理。
“抱歉!毖糯D開瞼,專心操縱船艇。順流走了好一段,她才又發出嗓音!拔医裉煸缟细酶绯臣堋乙詾槟銈冏吡恕蹦剜跽Z!拔乙デG棘!
久久,柏多明我接了句:“他會讓你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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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倬自己進廚房,總算看到爐上還在小火悶煮的解酒茶。他找了一只斜耳馬克杯,走到爐臺前,關火,給自己倒了一杯解酒茶,坐在料理臺旁,想些事,喝了半杯燙舌茶飲,才覺得清醒。他站起身,將杯里的茶添滿,轉出廚房,上樓,回茶廳。
“你們兄妹一大早吵成這個樣子,”松流遠站在茶廳中央,攤攤手,挽起衣袖,開始搬正翻倒的茶幾、歪斜的躺椅!皧W爾真可憐,難怪要逃,”順手撿起地毯上的茶碗——沒破!他挑眉,這是個好兆頭。
雅倬看著好友動手收拾殘局,臉色軟了下來,有點過意不去、沉默了好久,才說:“代代那丫頭想跟你走!
“我知道!彼闪鬟h把橫陳的行李箱移到鋼琴旁,走往落地窗邊,斜倚墻柱,看著雅倬!澳惆l這么大的脾氣,就是不希望她到荊棘海?”他問。
雅倬眸光黑寂、深奧,行至躺椅前,疲憊地坐下,把馬克杯放在重新就定位的茶幾桌面!傲鬟h……”他欲言又止。
松流遠耐心等待。
雅倬喝了一口茶,緩言陳述。“我伯父五十得女——代代是他唯一的孩子、珍視的寶貝。他五十九歲過世時,留下代代給我家照顧,我父母為了把我從一個嬉皮‘導正’成有責任感的好青年,便又把代代交給我……從她九歲起,我照顧她到現在,我小心翼翼沒讓她踏錯腳步,到哪兒都帶著她。你說——”他起身,對著松流遠!拔沂遣皇且粋有責任感的男人?”
“你是!彼闪鬟h掏出煙盒,遞給雅倬!按欢靼啄愕挠眯!
雅倬鄙薄一笑,取了根煙,叼在唇邊,點火,吸氣,沉沉一吐!懊穾X就不明白……”
白煙在兩個男人之間裊裊飄旋,松流遠依稀看見雅倬神傷的表情!奥剐〗阏娴膩硗嘶榱?”他問。
“多明我告訴你的吧……”雅倬又吐出—線白煙,感嘆:“他真是個好孩子,不像代代讓人心煩!
雅倬從來不是個難溝通的人,雅代堅持去荊棘海的事,不致使他大發雷霆,只是雅代今早挑錯節骨眼。雅倬真正心煩的不是雅代——
“鹿小姐退婚的理由是什么?”松流遠挑明問。
白煙彌漫,雅倬盯著煙頭。“流遠,我很信任你——”語氣悠遠。
女人不要一個男人,有時,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她想做什么,就讓她做什么,雅倬決定放手。
“代代去荊棘海后,托你關照了,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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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流遠單手提著行李箱,看見柏多明我從小運河堤岸走上來。
“現在才返航?”松流遠問:“好玩嗎?”
“嗯!囟嗝魑尹c頭!敖o你。”他交出一個陶罐。
松流遠接過手。這壘球大小的軟木塞陶罐,造型是一棵樹,有只陶塑蜜蜂黏在軟木塞蓋上。
“雅代說你喜歡這家的樹蜜。”
松流遠一愣,笑了笑!爸x謝!狈畔滦欣钕,拍拍少年已然寬闊的肩膀!按四?”
“在船艙,她還不想上岸!卑囟嗝魑肄熥宰呱蠂娝厥宓。
庭院燈亮了。天色昏暗,又是夜之序幕。
“奧爾準備好晚餐了,就等你和代代兩個!彼闪鬟h說著,往堤岸走。
柏多明我不用人費心,的確是個好孩子。松流遠笑著,玩著手里的陶罐——這其實是代代自己喜歡的黑森林樹蜜。
他還記得那年的十歲“船家”,要他買了一箱十二罐有可愛蜜蜂的樹蜜當“船資”,酬謝她帶他游運河。
跨進船舷,松流遠高大的身軀有些局促地沿著船艙外墻移動!按彼艉八拿,隱約聽到那首日文歌在回旋!按
雅代聽見了,一點也不想回應。
沒一會兒,他進入船艙,馬上關掉放在小桌上的足球造型手提音響。一盞瓦斯燈照著沙發床里趴臥的少女。
“嘿,小女孩——”
雅代猛地坐起身,冷冷瞪著松流遠。
“嗯?醒了?”松流遠挑眉。小女孩凌厲的眼神在恨他隨意切斷她的音樂嗎?
“我不叫‘小女孩’。”雅代字句清晰,非常在意。誰都可以叫她“小女孩”,就他不行!
松流遠微微頷首的動作不明顯,黑眸深思地注視著她,不再說話。
他就站在沙發床邊,高大的身影在這狹小船艙太具存在感,雅代生起氣來!澳愠鋈,別管我!”她討厭他沉默看著她的眼神。
這次,換她趕他。
松流遠俊顏肅穆!拔覀兘裢硪厍G棘海!彼肌
雅代頓了一下,美顏上的冰冷褪成一瞬間的慌亂。
“吃過晚飯,就要出發。雅倬已經答應了,你如果不去,現在馬上揚聲!彼闪鬟h在沙發床邊坐下來,等她抉擇。
這下,她呆了。
太突然!雖然想過不行也硬要,但,當一切順遂心意,反倒教她不知如何因應。
等了一會兒,她沒表示,松流遠起身,哼笑開口:“你不想去——”一個柔軟的東西堵上他嘴。
雅代的動作一向是靈巧的、精準的,像優雅的野獸,教人措手不及。這次是結結實實的吻,松流遠錯愕地感到女孩的舌頭探向他,有點甜,摻蜜的美酒似的,使人迷醉。
“代代!”他猛地抓住她的肩,扳開她,把陶罐樹蜜塞到她手上,警告地、情緒復雜地瞪住她。“以后不準再做這種事!
不準什么事?不準喝醉?不準聽那首日文歌?不準買樹蜜?不準把她的喜好偷偷滲入他?還是——
不準吻他?
雅代仰著臉龐,柔荑還揪著他的衣襟,臉蛋綻開一抹得意、無辜又可惡的絕美笑容!拔乙,我要去,流遠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