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南軒到達巴黎,走進阿貝沙的藝廊。
阿貝沙正與一位客人激烈地對談,語氣和緩但表情難得顯現出不耐煩。
他的EQ極高,交際手腕也以以柔克剛著稱。
婁南軒放下背在背后的行囊,好整以暇地斜靠在柜臺,看阿貝沙如何打發一個糾纏不清的客人。
“他已經一年沒送新作品過來,我不知道什么時候,也許明天,也許明年,也許下輩子!”阿貝沙以著夸張的手勢表示他的激動。
一直到客人終于放棄地離開后,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咒罵一聲:“該死的!”
婁南軒露出微笑,雖然嘴角的幅度被隱于滿臉的落腮胡中。
阿貝沙送走客人,一轉身,見一個流浪漢靠在他雕工精細的古董檀木辦公桌旁,火氣立刻冒了出來。
“你!”他一箭步過去,才火藥味十足地說了一個字就整個人愣住了,慢慢地一道酸嗆從鼻腔往眉心竄去!澳恪⒛恪恪
“那個該死的不會剛好指的就是我吧?”婁南軒挑眉問他。
“你……”阿貝沙一時承受不了這驚訝,仍舊“你”個不停。
“一年不見,你的詞匯似乎變少了。”婁南軒笑道。
“你死到哪里去了!”阿貝沙終于找回舌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撲向婁南軒,緊緊地抱住他。
“喂,需要這么夸張嗎?我們以前不也經常半年、一年不見的。”
“你都不知道我這一年來過著、過著你們中國人說的水深火熱的日子,每天被問你作品、行蹤的人逼得快想關門不干了,你倒好,一個人輕松快活,都不想想人家怎么擔心你、掛念你……”阿貝沙百般委屈地哭訴。
“不是告訴過你,不要掛記我,想出現的時候我自然會出現。”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這么狠心,沒良心……說不掛記就不掛記……”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眾淠宪帉嵲诘謸醪蛔∷难蹨I攻勢。
其實,婁南軒也從未像這一次如此疲累,他只想找個地方落腳、休息,整理一下自己,然后回臺灣見雷家安。
“我好累,想先回去好好睡一覺,給我屋子的鑰匙吧,車子的順便給我。”
阿貝沙終于從婁南軒的胸前站直身來,眼中閃過一抹詭異的光亮!胺孔予匙給了打掃的婆婆,你回到家會有人幫你開門的。”
“嗯,明天晚上一起吃飯.”婁南軒接過車鑰匙就往外走。
“如果你有時間的話……”阿貝沙在他身后小聲的嘀咕,臉上綻放出笑容。
約一小時的車程,婁南軒回到阿貝沙為他在夏爾特購置的房子。
敲敲粉紅色的木門,不一會兒聽見屋內遠遠傳來回應。
“不是婆婆嗎,怎么聲音這么年輕?咦……這門怎么變成粉紅色的?”
等待的時間,他看著房子的四周,種滿了各色的花卉,生氣蓬勃,一切看來既熟悉又有些不同,他說不出所以然,只覺視線所及,色彩繽紛。
門打開來,婁南軒兩眼發直,整個人被嚇得呆住了。
“有事嗎?”雷家安側著臉,納悶地望著眼前一臉落腮胡,眼睛瞪得圓滾滾的高大男子。
她原本的鬈發已燙直,清爽地在腦后束成一個馬尾,穿著白色滾花邊圍裙,手上還拿著烹飪用的長筷子。
婁南軒無法發出聲音,他懷疑他在半夢半醒時搭錯飛機,飛到了臺灣,有種類似穿越時空的震驚與茫然。
“快說,我還在煎魚!彼櫰鹈碱^,對于慢吞吞的人仍舊沒什么耐性,雖然她已在悠閑浪漫的法國待上半年。
婁南軒聽見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就轉身向后。他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反應,像是要喚醒自己的一個動作,像是渴望已久臨到面對面卻生出一種怯懦,一種無法承受的激動。
他應該去林蔭道上的露天咖啡店喝杯咖啡,待沿途奔波所造成的幻覺散去。
“軒?”她認出了他的背影。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
“婁、南、軒!”她大叫,一邊伸長手,費盡吃奶的力氣把還在震驚中的婁南
軒拖進屋內。
門,砰地一聲關上。
婁南軒被動地站在門口,看著雷家安沖進廚房又折身回來。
她兩手插著腰,不待他開口就劈頭大罵——
“你這算什么……一句話都沒交代就搞失蹤,而且一失蹤就是一年,你怕什么?怕我賴著你不走、纏著你不放,怕我要你娶我,綁住你一輩子,讓你不得自由?我雷家安是這么吃不開的女人嗎?!”雖然她心里正是這么打算,但是,她必須先解除他的心防,以免他轉身又落胞。
“家安……”
“我還沒說完!”
這口氣她憋了一年,從一開始打算溫柔以對,到忘忑不安,到心浮氣躁,到擔心受怕,不知他是生是死。
“這一年,有橫掃美國墨西哥灣沿岸的卡特里納颶風、造成七萬多人死亡的巴基斯坦地震、印度大洪水和上石流,印尼地震死了五千多人,每天看著國際新聞,不知你人在哪里,會不會在什么地方孤立無援,那種半夜會嚇醒過來,再也無法入睡的心情你能體會嗎?”
“我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如果你受傷了、生病了,我可以想辦法趕過去,請最好的醫生救你,就算你真的命喪黃泉,得到消息后頂多哭幾個禮拜、幾個月,你不是,你是完全沒消息,讓人就這樣一顆心不上不下,想快樂也快樂不起來,想哭又不知道為什么哭,這種日子,你過過嗎?”
“這……”婁南軒語塞。他從未去想過,哪一種比較痛,哪一種比較煎熬,他只知道,或許他仍無法承受失去她,但,沒有她的日子,他一點都不快樂,更談不上自由,即使活著,也只是行尸走肉。
心被禁錮,身體又怎能感受到自由?他的靈魂還被困在那個美麗的小島上。
這次回來,他早已有了決定,只是,雷家安并沒有機會讓他開口。
“說不出話了?”雷家安顯然還沒說過癮。
他安靜地看她,看她劍拔弩張,看她氣得兩頰嫣紅,他安靜地聽訓,他發現,只要是她的聲音,無論說話內容是什么,都猶如天籟。
“我問你,你到底愛不愛我?愛就愛,不愛就不愛,要老實回答,不準再逃避,得到答案后我就會離開,不會賴著你!
他看著她,緩緩地扯開嘴角說:“我愛,很愛!
“呃……”雷家安倒沒料到他會回答得這么干脆,原本準備接下來的話完全派不上用場,她得換上另一個版本。
他揚揚眉,唇邊的笑意擴大,沒想到坦誠之后,心情如此輕松。
“那……那好,我愛你,你也愛我,我們不必結婚,只要同居,分隔兩地遠距離戀愛也可以,你保有你的創作空間,我也不是做賢妻良母成天在家燒飯洗衣等待老公回家的料,想念彼此時,需要對方陪伴時,我們就在一起,這只需一點點配合,只要相愛不必被婚姻束縛。哪天誰厭倦了誰,或足下再有愛,沒有責任,不需要內疚,也沒什么包袱,兩人誠實地談談,好聚好散,只是,你不可以再搞失蹤,就算到月球去也要給我配個衛星通訊,讓我可以找到你!
雷家安一口氣說了好長、好長一段話。
婁南軒輕輕地笑,沒說什么,走進廚房。
由臺灣寄回來的磨豆機、摩卡壺都在,還多了不同產地的咖啡豆。他將咖啡豆磨成粉,慢慢地、細心地煮了一杯咖啡。
雷家安仍站在門前。
雖然她看來理直氣壯,完美無缺地說完她早在一年前就想告訴他的話,但是,她畢竟是個女人,這種厚顏無恥,倒追到幾乎強迫的口吻仍令她羞赧。
這次不只倒追,還是從臺灣追到法國來,擅自住進了他的房子,氣焰高張地要他愛她,這……這簡直就是女暴君。她后知后覺地臉紅了起來。
婁南軒端著兩杯咖啡走回來,將一杯遞給她。“說了這么多話,口應該渴了吧!”
她接過杯子,假裝迷戀咖啡香氣,實際上是無措地等待他的回應。
“我喜歡你的提議!彼⑿Φ溃骸皯c祝我們新生活的開始!彼麑⒈壿p輕觸碰她的。
原來,繞了地球半周,他終于還是回到了她的身邊。這么多年來,他再次感受到“根”的感覺,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了。
她低下頭,微笑被隱藏在杯后,輕輕啜了一口。
擺在胸口長達一年的巨石落了地,她整個人輕松得幾乎要飛了起來,其他的細節就無需再多談。
她懂他,他的回應雖然簡單,但,這就是承諾。
“阿貝沙安排你住這里的?”他突然想到。
其實,她不必回答他也知道答案。這間屋子就只有阿貝沙知道,也只有他有鑰匙。他只是好奇,阿貝沙為何會如此安排,過去上門找他的女人也不少,阿貝沙從未松口。而且,他還記得,一年前他要阿貝沙將作品寄給雷家安時,阿貝沙居然絲毫沒有反對,現在想起來才覺得怪異。
“不是他安排我住這里,是我逼他把鑰匙交出來,每日三餐,逼問他有沒有你的消息。”她笑著說。
“呵……原來,你就是讓他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元兇,不過,阿貝沙雖然看起來不很強勢,他的固執卻是出了名的,我還是很納悶。”
“我跟他認識十年了!彼f。
“噢?比我跟他認識還久?”這個訊息令他感到意外。
“我們在Tours的藝術學院認識的,感情好得像親姊妹,每次他出去招蜂引蝶惹出麻煩,都是我在幫他善后,那個人喔……”她邊說還邊搖頭.
“招蜂引蝶……你說的是阿貝沙?”他感到疑惑,他認識的阿貝沙是個癡心又專情的男人。
“沒錯,不要被他現在的癡情模樣給騙了,他以前根本是見一個愛一個!
“噗……”用這樣的字眼形容阿貝沙,令婁南軒忍不住笑了出來。“為什么你們后來都沒聯絡?至少我跟他認識之后,沒見過你也沒聽他提起過你!
雷家安笑得很賊。
“發生了什么事?說嘛!”他愈來愈好奇。
“那是因為他怕我,他心虛。他搶了我的男朋友,就是他現在的男友貝里尼。”
“什么?”他的下巴差點落下!柏惱锬嵩悄愕哪信笥?”
“其實不是,貝里尼愛死阿貝沙了,接近我只是為了引起阿貝沙的注意,只不過阿貝沙一直以為他搶了我的男朋友,我當然不甘心被人利用,所以就威脅貝里尼不準告訴他真相!
“所以阿貝沙到現在還被蒙在鼓里?”
“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準備回臺灣,貝里尼真的是個超體貼的情人,我希望阿貝沙安定下來,為了他好,只好要點小陰謀,我警告阿貝沙,既然他搶了我的男朋友就不準再去招惹別的男人,他那時還很認真地發誓絕不再花心!
“你啊,總是鬼點子特別多!彼麚募绨。
“你看他們現在不是很幸福嗎?”她仰起頭問。
“是啊,他們是我見過最幸福、最忠貞的伴侶,算你深謀遠慮。”
“喂……”她戳戳他的胸膛。
“怎么?”
“你從回來到現在一直聊阿貝沙,都……都還沒有吻我呢!”她嘟起嘴抱怨地說。
“你覺得一個吻就能滿足我嗎?”他橫抱起她,邊走邊問:“房間的位置應該沒變吧?”
“位置沒變,不過床變大了!彼s在他的懷里,甜甜地說。
“這樣好!彼矚g她為房子做的一切改變。這里不再是一個暫時棲身之處,而是一個“家”了。
“喂……”她又戳他。
“嗯……”
“只能一回合喔,我肚子有點餓了。”
“這個……很難控制!彼χH吻她。
“不然,你要做飯給我吃,算是補償!
“有什么問題,以后,都讓我來侍候你也行!
“那我豈不是真的成為女王!
“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至高無上、無人可取代的女王。”
婁南軒將雷家安輕放在床墊上,拉起她柔嫩的小手,在手背上輕輕一吻。
“那好,女王我命令你先去刮胡子、洗澡,在洗完香香之前不可以輕舉妄動。”
他這時才想起自己一身狼狽,乖乖地走進浴室。
只是,他乖乖地刮著胡子,雷家安卻在他背后大跳艷舞,鏡子里映出她姣美的身段,害他刮出好幾道傷口。
“不可以輕舉妄動喔!”沒良心的她對著他的“好兄弟”頻頻警告。
他就知道——這個魔女,怎么可能這么輕易饒過他?!
不過,他甘受懲罰。
誰讓他疏于防備,在見到她闖入山林的那一刻,就墜入了她設下的愛情陷阱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