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烘烘的吵雜,不住的剌激脆弱的耳膜,揮之不去的嗡嗡之聲,讓衰弱的眼簾開始無助的輕顫——
有些聲音仿佛在好遠的地方打轉,回音埋進混亂的腦海里。
"她恐怕是不能活啦——"
"你為什么要娶她?少君府的昌樂公主想跟你聯(lián)親,你都沒應許,這個叫化婆子,你倒娶得心甘情愿——"
"月兒,快聽你爹的話,堂堂的御史大人應該有個足以匹配的妻子,你不要……"
"不要丟咱們曹家的臉!"冰冷嚴厲尖銳的言語,一下子刺穿混亂未開的意識,她輕顫的眼簾在眾人不注意的當口,微微的,輕輕的,稍稍綻開細縫……
朦朦朧朧的眼前匆匆閃過好些人的身影,最后,目光不自覺的停留在正在回話之人的身上——
"我不姓曹,我不是曹家人,我的妻子由我自己決定!"
他的聲音可真是渾厚呀!吵啞低沉的噪音,仿佛承載著太多苦難那般,而他的外形……在眾人里顯得多么的鶴立雞群和不凡。
他一身的青絲衣裳,儒雅的發(fā)冠及大石黑錐子,簡單的衣束可拘束不了他全身的不羈和氣魄,雖然她有些疲累恍惚,但光是看著他,病弱的人兒就像被打了氣、加了油那般火熱起來……
他的濃眉鳳目、堅毅的唇齒和棱角分明的面孔,更訴說著他內心無比強悍的意志,那是別人無法左右他固執(zhí)脾氣的氣勢!
所以,他的話引發(fā)了一場官宦宅第的軒然大波——
"既不是曹家人,那就滾出去!"嚴酷的老人家暴雷也似的怒吼。
"老爺!月兒年少不更事,說話不知分寸,您大人有大量,別同他一般計較……"
"娘!我已經(jīng)封了御史,皇帝恩準替天巡獰.足可令您老人家衣食不缺,安然度日,您不必再看人臉色、乞求人家哀憐,以往咱們欠曹家的一碗一飯,孩兒會連本帶利捧回來償還……
"啪!"
火辣辣的巴掌,打散了滿屋子的暴躁和嚴肅,取而代之的是不信的控訴和倉皇的不安……
"孩子——"
"別碰我!"不羈的濃眉深擰再深擰,憤怒在壓擠的五官里明顯的陳述。
"在娘的眼里可曾有過孩子兒的存在?除了曹家老爺、曹家少爺、曹家小組,還有你以妾身身分生的曹家孩兒,就連曹家的一草一木比孩兒更值得娘照顧珍視,在娘的心里可有孩兒的位置——"
"孩子,聽我說……"
"不!我不聽,我不要聽!二十年前,娘帶著我離開爹改嫁曹家老爺?shù)臅r候,我就是那個刻刻提醒您首嫁之人所出的拖油瓶,因為我,所以曹家的上上下下,每個人都知道您那段失敗的婚姻!"憤怒的火山一旦爆發(fā),噴瀉而出的巖漿就是無法抑止的蔓延,非得到達某些程度的傷害時,才會冷卻成灰。
自幼受盡冷嘲熱諷的男子,發(fā)奮圖強的效法臥薪嘗膽,忍受著種種艱難困苦的逆境,終于,忍耐的苦楚有了甜蜜的酬報,他已是一名狀元及每的青年才俊了,是皇帝親手警花、御口親鎮(zhèn)的御史按察大人。
再也沒有人敢瞧不起他,敢給他臉色瞧了,他可大聲的發(fā)泄他積壓二十年的羞辱了,所以,他存心不給任何人好受,他要將他的不幸,他給每個在場的人同事——
首當其沖的是親娘;再者是喊了二十年"老爺",一直視他為卑賤之人的曹家老人;把他當作下人使喚的曹家少爺;還有不曾給他好臉色的大小姐、招贅入府的大姑爺……在場的人沒有誰可以逃出他的指控范圍,他們全是傷害過他的罪魁禍首!
他把指尖遙遙的舉向一直被忽略的那端,許許多多不善意的目光一齊看住同個目標物時,虛軟病弱的恍惚人兒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變作這群野獸互相廝殺的注目焦點。
若是她能逃,她定會不顧一切的逃,若是,她不能夠,更多的混沌和黑暗在她微微綻開的眼皮上跳躍,又邀請她進入沒有傷害和苦痛的世界……
在她尚存的一絲清明記憶里,在她再次暈厥的擺蕩里,她隱約昕著他人眾人的一段話;他低沉的喋門是如此無情的說著:
"這名乞丐婆,你們恨也罷,討厭也罷,當她是垃圾、廢物也都罷了,我只想告訴你們,我已經(jīng)打算把她的名兒——水云繡,填進皇家五品夫人的諾命里,現(xiàn)在算是托你們‘曹家’供養(yǎng)她,要是我代天巡獰的這期間里,她的小命沒了,哼!不知道曹老爺您這位三品封諾告老退休的大宮,在朝廷里可有撐腰的學生、門徒?"
他的聲音遠了,留在腦海的影像也漸漸加深了,而他只是躺在床榻上的憔悴病人兒,在意識模糊前的剎那,有無數(shù)個疑問在她腦海一閃而過。
他怎么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是他救了自己的嗎?
自己為何是五品諾命夫人了?
他——是自己的夫君?
他,又是誰呢?
許許多多的疑問,云繡已經(jīng)無從追究,在她陷入沉沉的眠夢之時,她相信目前她暫時是安全的。
憑是再有能力卜卦算命的活神仙,也無法把犯婦水云繡和堂堂五品夫人水云繡給搭在一起吧?!想置水云繡于死地的潘都尉,只怕是打破腦子,也無法想像,云繡是如此曲折迷離的逃出……
畢竟她的生命還如懸在半空的細發(fā)上,要不是連名的扁鵲再世大夫都說她是大羅神仙難救的殘軀病體,一心想給瞧不起曹家人難堪的御史大人,又怎么會甘冒后半生幸福的奇險,隨隨便便、莫名其妙的娶了她,給她安上夫人的名份?!
這云繡是不是能活命?
看著她灰敗臟污的眉眼也有著深切的悲憫。
但是,很快地,可憐卑賤的往事一椿椿的浮現(xiàn)腦海,迅速的攫獲住他全部的注意力,他的同情又讓憤怒的嘴臉給取代了。
"你們給我昕好了,她活!大家相安無事,告老之官繼續(xù)當告老之官,御史臺就繼續(xù)當御史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各自過各自的生活;要是她死了,曹家上上下下三十多條賤命就等著作她的陪葬吧!"
"月兒!"
撇過老娘哀求的悲容,御史大人繼續(xù)說著他冷默無情的言語。
"從長安到各處巡獰,有將近一年的時間,足夠讓你們還我一個健健康康的夫人,要是一年后我回來時,迎接我的是娘子的墓碑,哼哼!你們會有什么后果,大家都心里有數(shù)羅!"
"月兒——"
再度甩開娘親的呼喚,冰冷的封閉起哀絕的衷腸,面無表情的冷潑,清楚地告訴著每個"曹家人"他冷酷的決。
雖然,只是初秋的淡霜時節(jié),高度氣派的曹府大院,卻已是冰雪覆蓋的寒冬酷月……
新科御史的積怨,比十二月的雪風,更寒冽的吹蕩在曹家院府里,每個角落、每個方寸,都無能逃離這殘酷的吹折……
初生的果實嫩苞,顫拌的委地,它們已無法在曹家的肥沃土地上結成累累的熟果而壓低校植。
拋下惡意的苦果,讓這群對他有著怨怕交雜的人們品嘗,喻著一絲復仇后寂寞的凄涼,他孤孤單單的離開二十年來給他恥辱的家門——
踏出這扇紅漆鐵鎖門,他的愛恨情仇仿佛都下了一道重鎖般的凝結住,前塵往事,都在踏過高聳門檻之際,裝進陰暗記憶的口袋里,再也不愿拿出來。
新科御史走了,卸著皇帝御命,意態(tài)瀟灑的離去了,而云繡卻留了下來,在高廣的曹家宅第里,和一群愁眉對看的苦惱人在一起……
"唉——"
"渴了嗎?馬上給您端杯人參茶來!"
"還是累了,要不要給您揉揉腿?"
"都不是?那——給您安排局大戲排遣排遣,如何?"
"唉——"被一團人包圍著的感覺,可真是不好受哇!
只不過閑閑無事,懶懶的喘口大氣,擔心受怕的一伙人便會圍上來。
這種關懷,還真像是耍猴戲的江湖人被圍觀時的感受呢,再繼續(xù)下去,水云繡恐怕就要抓狂、變瘋了羅!
沒錯、沒錯!
云繡是活過來了,從初秋到中秋月夜的這段時日,在四大名醫(yī)的會診,及憧如云的關照之下,原本是發(fā)發(fā)可肅的病弱身軀,大大的好轉起來。
一旦身子好轉,那些活躍、不安分的律動細胞就開冒出頭來,逼得她要活動、活動筋骨……
可是,走路怕她跌著,喘氣怕她噎到,轉個身又怕劃會一病不起……富家官宦的規(guī)短和大批人馬的關照,簡直要把一天不工作,使覺人生乏味的云繡給悶出病來啦!
翻翻白眼,再大嘆一氣,指著這群奶娘領軍的奴仆云繡無奈的攤攤雙手。
"可是,老爺交代說……
打斷奶娘暖嚼的低語,精力旺盛的云繡大吼:
"你們瞧我這樣還像個病人嗎?!
"可……
"可什么?再煩我,本姑娘就真要再大病一場,讓大伙兒忙個痛快,我水云繡一向說得出做得到,信不信?!"
耀武揚威的揮揮略有些無力的拳頭,雖然還有些病容,她講的話卻是令人不敢不信——光是咬緊牙關,叫人別喂她湯藥的這一項,大家就吃盡苦頭。
"快走、快走!讓姑娘我一個人清靜、清靜,要湯要水,我會喊你們的!"
堅持把蜜蜂纏身似的圍著她的人,全都給驅離趕開她還是蓬頭垢面且十足"叫化婆"的打扮,因為不想拿真面目示人。那些想幫她沐浴更衣的仆傭,被她用各種水潑過后,就不敢強她所難啦……
小小的翠竹小苑,只剩下她一人時,她終能放心大膽的抓抓發(fā)癢的腦袋,搔搔發(fā)臭長跳蚤的腋窩……
老天!她可真恨死自己這身的破爛和污穢——要是能夠,她愿意拿翠竹小苑全部值錢的珍玩盆裁,去換一盆子可以洗污的洗澡水,她真的希望。
除了變成"曹家上賓"的前一段日子里,仆傭曾趁她昏迷、體力不支之際,替她凈身拭臉上,換過一身緩羅綢緞的衣裳,之后這大半個月來,她依舊蓬頭垢面,盡力保持"叫化子"本色——
用手抓食不雅吃相,難登大雅之堂的粗魯舉止,讓翠竹小苑各項擺設宛如遭遇腿風般毀損諸多做作,只求曹家人可以忽略她的存在,可是天不從人愿,瞧——專門來伺侯她的仆傭越來越多,這事實分明是指出水云繡對他們的重要性!
怪來怪去,還是得怪那位"娶"了她的相公羅!
那個人是何方神圣呀?
饒舌的小丫頭告訴她,他是堂堂新科狀元,官拜御史大人,可神氣的不得了呢!
他很年輕,前途不可限量,將來一定可以位居高官之林。
他風度翩翩,舉止瀟灑,引起不少官宦的規(guī)艦,光是想和他聯(lián)親的,就可排滿長安大街,他有很多的擇偶機會,可是不知為什么,他竟然……
"選擇了我!"云繡在心里替小丫頭將話補充完整;她可沒忘記,在昏眩之時,在迷迷夢夢的生命掙扎里,有個教人印象深刻的人影一直在她心里盤旋……盤旋……
他是個怎么樣的人呢?
除了這些功成名就的歌功頌德,之前的生活他是如何苦熬過來的?
若是不是經(jīng)歷一段艱甘的歲月,他的眼眸不會隱藏那許多的哀傷和絕望,教人禁不住想伸出手,替他抹平眉眼之間的惆悵……
"唉呀!"云繡狠狠的給自己一顆大爆栗,趕忙將心猿意馬的心緒收回來,她暗自低聲自責…
你忘記自己這么辛苦的偽裝是為了什么嗎?
你忘記手足的顛沛流離嗎?也許他們還在期待有朝一日可以解除身上的苦難呢!還有爹的冤死,娘的曝尸荒野……
這些,你全忘記了嗎?
沒忘的,沒忘的!云繡搖頭,要自己加強決心。她抹去兩道在不知不覺中流下的傷心淚痕,她明白自己的責任,她清楚目前自己該做的事……
去找她的"相似以"!
不是為解答自己為何嫁給他的迷惑,而是要借用他的御史身分和權力,重新清查爹親在開成衙門留下的刑罰案件,唯有御史才可以令定獻的罪,再一次在陽光底下從頭番理過。
她非得讓她的"相公"替她做這件事不可!
身子已大致復原,只是身上分文全無,小苑外頭又有傭人守著,怕她發(fā)生意外。
可惜她不是云初,沒有可以高來高去的武功護身,要是她有翅膀可以飛出這高墻厚壁,她定會刻不容緩的飛身出去。
既然,形勢上自己已被困住,那么,就好好利用這不利的現(xiàn)狀,替自己掙出一逃生天吧!
該怎么做呢?
"哎啃!"好癢的頭皮,癢得教想不出主意來,真是……唉,對了!就這么做吧!
提起嗓門,云繡問著洞開的圓形拱門,大力的呼喊:"來人,來人!"
不敢走遠的奶娘,立刻從大開的洞口飛身縱人,那迅速的身影,還真教云繡有些吃驚呢!
"夫人,有何吩咐?"瞧她滿面興奮的表情,好像等待云繡的呼喚已經(jīng)好久、好久羅!
"你不是要幫本姑奶奶洗頭、凈身嗎?雖然此舉違反本幫叫化子的傳統(tǒng),但我還是答應你,給你一次機會。"
"對嘛!對嘛!夫人終于想通了,醫(yī)生都交代說不干不凈的臟衣裳、臟身體容易擎生出病害,要雖您就是不讓……唉!能想通就好了,不多羅唆,我立刻要人去準備。"胖胖的身子,手腳卻異常敏捷,眼看她就要大肆嚷嘛,替云繡張羅洗澡用具,云繡趕忙打斷她興匆匆的笑容,粗魯?shù)臄Q擰發(fā)癢的鼻尖。
"等等,我話還沒話完呢,你急什么急呀?!"
"您還有什么盼咐?"堆滿笑的肉臉,十足耐性的問著。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奶娘對自己的體貼和照顧,云繡心中便有著不忍。
萬一,她逃了出去,奶娘會被曹老爺他們如何的責罰呀?!
最好可以兩面俱全——自己得以逃脫,奶娘也沒因此護罪。
"我這身子可是比金子還貴的寶貝哪,怎么可以隨隨便便說洗就洗,要洗也得有些附帶條件……"
"要焚香祭拜?"胖奶娘揉揉涂著白白厚粉的面頰,結結巴巴的差別著,她老實的念頭里,只懂得洗澡不過就是脫衣、抹皂子、沖水這回事,要她想像如何洗滌比金子貴重的身軀,她也只能嘴巴開開,吐口大氣——莫宰羊啦!
"祭拜?!你當我駕返瑤池,還是閻羅王的牛頭馬面來拘人啦!搞清楚,只是要洗澡而已呀!"云繡"不改"粗魯本色的說著。
"可……可是,大小姐姑奶奶夫人不是說,不能隨隨便便的洗澡嗎?這……"
連"大小姐姑奶奶"這樣的話都嚇得說出口,可以想見平日里他們有多怕她的"荼毒"了?!
"你有點想像力好不好?不過想眼你要點特別的東西,你就嚇成這副德行,真是……"把過錯推到別人頭上,好像是水家女兒們的特點技能呢!
"借?借什么呢?"
"嘿!聽好嘀,大小姐我只說一次。我這人洗澡有怪癖,第一,絕對不在有墻壁屋瓦的房里洗,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任人參觀,老娘也不干,所以羅,要找既隱蜜又能有寬敞空間的地方……
"上哪兒找哇?!"聽了第一項條件后,胖奶娘的圓臉蛋就變成如假包換的苦瓜。
"上哪兒找,那是你們的工作不是嗎?繼續(xù)聽我說第二點……"
"還有?光是這點就教人吃不消啦,還有別的條件,還存心給人找麻煩嘛!"胖奶娘喃喃的抱怨。
"你不干?行啊,去跟你們老爺說,你想辭工不干了呀!"云繡滿不在乎的聳聳肩,她相信跟奶娘的關系越不好,對奶娘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起碼,在她被責罰里,她可以替自己辯解說:
水云繡姑奶奶跟她關系不好,對她的行為一概不知!因為這樣的想法,讓云繡的態(tài)度越發(fā)堅持蠻橫,在從人面前,她硬是不給溫和厚道的奶娘好臉色、好脾氣。
"曹家是買了你的終生嗎?你干嘛苦苦霸著在曹家的奶娘地位不放?再體面也還是個下人,當不成主子奶奶的——喂,喂,你干嘛跑了呢?"
其他人看著云繡莫名其妙的表情,終于有人看不慣的批評起云繡來。
"知道人家想當主子奶奶,也不必明白的說出來嘛!"
"我又不……算了!全部都滾出去吧,這么多人擠在這里,存心要把大小姐我給悶死嘛!出去、出去!"
云繡把兇惡的嘴臉發(fā)揮得十足十的淋漓盡致,看主人臉色吃飯的仆傭,忙不迭的一個跟上一個,列隊離開翠竹小苑……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蜂誤花落花開自有時
總賴東風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
"想不到,想不到,粗魯莽撞的姑姐姐也懂得吟詩誦詞?!是大伙兒有眼無珠,不懂得欣賞您的好呢?還是傳聞有了錯誤?!"
云繡報著蒼白的牙關,用最最狠毒的目光,意圖逼退這不怕死、單獨一人前來面對她的面衣裙釵——
她的衣束打扮也不像個體面的姑娘小姐,但說起話來,卻又比一般仆婦人或是丫鬢們來得從容伶俐。
此時,她也用著大眼睛,從云繡的頂上到腳都沒有放過一絲一毫。
"你好大膽,竟然敢這么瞧著我?!報上名兒來,我要把我開除嗎?呵,好怕、好怕哦!"玉蔥似的指頭在心口上假意拍拍,面上也盡是嘲弄的表情。
"開除不了你吧!你不是曹府的丫鬢!"云繡肯定的指出。
"你又怎么知道的?"那口齒伶俐的姑娘不禁好奇著,"從哪里看得出,我不是曹家當差的傭人?"
"從你的手指頭!"云繡也不隱瞞,對這位看來機靈的姑娘,她有幾分欣賞和喜愛,"看你的衣著打扮如此貼適合身,肯定不是跟別人家借來的,應該是你平時的衣物,對不對?"
"是又怎么樣,不是又怎么樣?"那姑娘扯扯身上平常的花布裙,"這身打扮在礙著你嗎?"
"沒有!不過,從這幾日的觀察里,我發(fā)現(xiàn)曹家老爺是個治理府內事務極嚴格的人……"換口氣,云繡繼續(xù)說著自己的推斷:
"什么人穿什么衣服,都有一定的規(guī)矩,像是趙奶娘,她算是一等一的體面仆人,所以,有金釵玉鳳的簪子戴,也有綢續(xù)襖子穿;次一等的,就只有銀釵簪子和綠襖子對排單夾衣……所以嘛,若說你是曹府的千金小姐,也不可能穿這身平凡的衣飾,曹老爺是不會準的,可是,要說你是下人身份,你那雙手又不像是鎮(zhèn)日勞碌的丫頭呢!"
"因為我可是大小姐寵愛的小丫頭,不必跟其他人一樣成天勞動,雙手自然是……"
"不對!就算是再寵愛的丫鬢,她也必然要做些勞務,怎么可能有留長指甲的機會呢?"云繡立刻指出其間的破綻。
那姑娘又立刻提出新的"假設。"
"也許我是曹府的千金,這身衣裳是瞞著老爺裁制的——"
"那更不可能!"云繡不等她說完,臉上已是笑容滿滿。
"第一,我可打聽過啦,曹家的千金小姐只負責看花吃飯,偶爾繡繡小花,裁制衣裳這樣天大的工程,要出自她們之手,那豈不是貽笑大方,說曹府連這錢也要省,所以說是自制的絕不可能;下人當然更不可能冒著被革職的危險,替小姐們縫制一套村姑衣裳。這第二呢……"
頓了頓,云繡繼續(xù)指出伶俐姑娘的錯誤之處,道:"要說是請府外的布莊裁的,老爺那關肯定過不了啦,就算老爺不經(jīng)管這事,還有帳房、整理房務……拉拉要的一堆人,這些關卡,你能全部通過嗎?穿著這身衣裳在曹府內晃來晃去的,我看哪,曹老夫人大概也要昏倒!"
"要是,我只是——妾生的丫頭小姐?"
"嘿,這里哪有什么妾生不妾生的分別?一律得認老夫人作娘啊,還只能稱自己的親娘是姨娘呢!"
"那么你說我是誰?"被云繡一番話講得打心坎佩服起來的姑娘,興匆匆的要云繡猜測自己的身分,讓云繡好笑的彎起唇角。
"拜托,金又不是神仙娘娘,又沒什么神通,我怎么會知道你是誰呢?該不是什么妖精、狐貍精變成人的吧?!"
"你既然把曹家規(guī)矩和一些螢短流長的瑣事都摸清楚了,猜猜我的身分應該難不倒你呀?!"
"你很看得起我哦!"
"要我看香盧的人,也還不多嘀!"
兩個姑娘一來一往的閑話雜談,一去一返的互相較勁,三言兩語后,彼此看待彼此的眼光都更柔和,也更添幾分欣賞。
"你倒是給我個提示,讓我好猜!"云繡眨著有點污穢的眼睫,她的外表雖然是不堪人目的,但眼底的晶亮神采,及深邃透澈的意念,倒是令人不敢小覷呢?!
"好!我非曹家仆傭,也不是千金小姐,更不是寄人籬下的小孤女之類的人物,這樣子,你可以猜了吧?!"
這姑娘擺明挑戰(zhàn)著云繡,好勝的云繡低頭略為思索,便開口說道:
"還是不太好猜耶,我想你大概是有頭面的仆人姑娘吧?!而且,你爹或你娘也沒有將你賣斷在曹家,所以要走人就能走人;更進一步說,按曹府規(guī)矩,外人是不能隨便投宿的,客人又另當別論,這么說來……"
片刻沉吟后,云繡又推理著眼前姑娘身分的可能性。
"這么說來,你爹娘應該是曹府很倚重的人物,至少是不能缺少的重量級人物,才能讓沒職司的你不受曹府規(guī)短管束的。"
"你猜得沒錯,我娘確實是……"
"你娘?!"云繡驚呼一聲,靈光乍現(xiàn)便脫口喊:"你娘該不會是趙奶娘吧?!"
"沒錯,正是她!"
"你替你娘來報仇的嗎?"云繡想起自己的罪行惡狀,未語便先長嘆。
"本來是!不過,現(xiàn)在倒很好奇你想干嘛?!夫人!"趙奶娘的女兒如此說著。
"夫人?!別——聽來怪惡心的,喊我水云繡、水姑娘、姑奶奶都豐收,就是別叫人家夫人!"云繡又揮手又搖頭,動作很多,"你的名兒呢?告訴我吧,好稱呼你。"
"我叫小旦,以前有個青衣小旦的戲子跟俺娘是青梅竹馬,為了紀念他,娘就把我取作這名兒。"小旦微微笑著,然后又問:"好了,名號也報了,倒請姑娘賜教,刁難我娘為的是什么?"
"更正,我刁難的可不是你娘哦,我只是想跟曹府作對嘛!"云繡喊著唇說。
"好嘛,以前你諸多挑剔都不論,倒是你剛剛,為什么要把洗澡條件訂得那么苛刻呢?"小旦追問。
"貴人有貴人的洗澡方式嘛!"云繡敷衍答著。
"是這樣嗎?好,倒請您大小姐告訴我這其他條件呢?"小旦不死心的進逼著。
"這……"
"說呀,別支支吾吾的!"小旦還真像番犯人的法官,絲毫不肯放松。
"為什么要告訴你?說了你會照辦嗎?你有權力"要是你不逃跑,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呀!"
小旦說完,云繡的臉色圣變,想掩飾已然太遲,小旦已目睹她的神情變化,并且得知……
小旦猛然的吸氣急喘,指著云繡,幾乎不能成調地說:
"你……你真的要逃?!"
"關你什么事?!而且,那只是你的臆測,是你過度的想像而已!"云繡的小嘴可是很硬的呢1
"嘿,我只要把這‘你可能、也許、不小心會失去蹤跡’的念頭告訴曹老爺,你想,你的處境會如何?"小旦也不含糊的威脅道。
"我沒有堵嘴費!"云繡用力嘆息,"想要我的荷包是沒用的!"
"姑奶奶,你的頭腦可真聰明,稍稍提點頭就能想出一大套合理的演變,而且,還離事實不遠哦!"小旦嘖嘖有聲的贊美著:"像您這等人者,不能當官還真可情耶,在你手下該沒什么誤判的刑案吧?!"
"褒我有什么用?銀子又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給我。"
"逃跑路費我有一些,夠撐些日子的。"
"你要幫我?"云繡又是迷惑,又是不敢置信的說:"你娘怎么辦?她不是會被曹家老爺責罵?你也立場艱難呀?這……"
"你別擔心,我娘呀,作夢作太久羅,這一次正好給她一些看清事實的教訓,她命韌的很,不用怕她會怎樣,至于我呢……"小旦擺出甜甜的笑臉,不容拒絕的說道:"請你帶我一起逃跑吧!"
"?"云繡的下巴幾乎要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