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承瑞的第一百八十封信。九一年三月十日。天氣,陰。凌晨一時十四分。
這就是戀愛的感覺嗎?是嗎?天。恐钡浆F(xiàn)在,我還是聽得見心跳的聲音,這種感覺真是太奇妙了!你一定覺得我很失態(tài),走嗎?請你給我?guī)酌肫綇?fù)情堵,再容我娓娓道來。
駱逸昊這個男人,跟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初識他時,他走那么咄咄逼人,毫不留人情面,開口閉口都走銅臭味,具的很可惡。
但今天的他,可以說走變了一個人,不!或許應(yīng)該說,如果人有很多不同的貌,那么,冷漠疏離只是他的保護色,骨子里的他其實也是很脆弱的。
承瑞,我該怎么辦?我覺得自己陷進情網(wǎng)里了。
明明是同一個人,明明一開始那么討厭他的,但為什么,同樣的一張臉,現(xiàn)在卻讓我感到心疼?甚至,他只是微微抿唇一笑,我的心房便像是如雷劈到般震撼戰(zhàn)栗。
愛情,是這樣的感覺嗎?我曾經(jīng)以為,當初與你相知相惜的感受便是愛情,所以,在你走后,我仿佛失去了什么,郁郁寡歡。
而今,請你原諒我,好嗎?我終于明白對你的感情是友情,對駱逸昊則是愛情。我似乎很遲純,是嗎?但是,當我瞧見駱逸昊的笑容的那一剎那,我就覺悟了!
你的笑靨帶給我和風(fēng)般溫暖的感受,所以,我會想回應(yīng)你我的微笑;然而,他卻帶給我雷閃電般的狂暴穴撼,讓我想將心交付予他。
我想,你會明白的,不走嗎?因為,那時候你就曾經(jīng)跟我說過,“我很高興在有生之年能遇上你這么一個好朋友!蹦隳菚r的眼神不摻雜情愛,平靜卻溫暖,讓我掉下淚,告訴你,“我也很高興能有你這個好朋友。”
我也曾經(jīng)夢幻地想著,也許你知道來日無多,所以不敢對我許下愛情的承諾,如今想來,才知道我錯了。友情就是友情,愛情就是愛情。這是兩回事。我們珍惜對彼此的情誼,這更走彌足珍貴的啊!
如果沒有認識你,我便不會分辨此刻縈心頭的情驚叫愛情;如果沒有認識駱逸昊,我也不會明白你我之間的情誼叫友情。如果沒有認識你們兩人,我也許永遠厘不清男女之間的感情屬性。
我想,我終于可以坦然面對自己的心了。其的謝謝你。
亭萱
駱逸昊平躺在松軟舒適的雙人床上,兩手枕在頭下,想起幾個小時前讓他手足無措的一切,他喘了口氣,輕合起眼,那景況清晰得像是電影播放似地在他腦海盤旋——
“你想去什么地方呢?”當車子平緩地駛?cè)氪鞯能嚨罆r,他開口問道。
“都可以!惫韧ぽ嫱虼巴,自窗面上瞧見自己掩不住的笑容。
“我們到郊外走走,好嗎?”他征詢她的意見。
“臺北的郊外是指?”她側(cè)首望他,微笑的神情散發(fā)出窒人的甜美。
“好像也只能去陽明山了!彼麊∪皇,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大學(xué)時,曾經(jīng)到那兒夜游過,那里的夜景很美,很難想像這么喧囂的城會有這么美麗的一面。”
“我沒看過陽明山的夜景!彼邼匦α诵Α!耙郧澳钭o專的時候,班上同學(xué)幾乎全是女生,就算班上有什么聯(lián)誼活動,我也沒得參加。因為,我十點前就得回到家,要不然,肯定要被我爸爸罰跪。他總說女孩子不可以深夜在外逗留……”
駱逸昊望了她一眼,只因聽出她語末的傷感,所以他開口道:“我知道你想起你爸爸的事,心里難過……但我想告訴你,其實你很幸福的,因為你至少擁有了父愛,擁有屬于父親的回憶……”不自覺地,他竟也感傷起來。
“你是說……”她不敢妄自猜測,但他知道她聽出他話中的凄楚。
駱逸昊深吸一口氣道:“我沒有爸爸。很奇怪,對吧?每個人都有爸爸的,但我的確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甚至連張照片都沒有……
“聽說,媽媽很愛爸爸,把一切都給了他,但他一得知媽媽懷了我,他就跑了。他們交往的時間很短,短得連張照片都來不及留下來!彼站o方向盤,寒聲道:“他明明知道媽媽失去他就會活不下去,他怎么狠得下心拋下她?”
谷亭萱細細地抽了一口氣,卻什么也沒說。
“你別誤會!辈聹y到她的想法,他生硬地扯出一抹笑,“我雖然沒有爸爸,但我的確有媽媽。只是,失去了爸爸的她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她沒有謀生能力,只是天天哭,從我懂事以來,就只是不所地哭著……”
駱逸昊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能夠侃侃訴說深藏在他心底的痛,但他就是想說,他想將一切的痛都告訴她。
“我的舅舅好心地收留我們母子,與其說是好心,不如說他不得不這么做,畢竟,我媽媽就只剩下他這個弟弟。我舅舅是個很精明也很有手腕的商人,年紀輕輕就將事業(yè)做得有聲有色,他其實還算是個好人,只是娶錯了老婆
“你能體會寄人籬下的感覺嗎?”駱逸吳自嘲地笑著! 熬藡尯苡憛捨覀兡缸,我知道,她恨不得把我們轟出去,那時候,我們花的每一分錢,都是舅舅的。你一定明白何謂拿人手短,自那時起,我就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
駱逸昊幾乎失控地迭聲唼著,他的指節(jié)泛白,緊扣著力向盤,雙眼直視著前方,油門也踩緊了——
“停停!別說了!惫韧ぽ鎺缀鯇⒄麄身子都側(cè)向駱逸昊的方向,梗聲道:“深呼吸,好不好?請你深呼吸!
“我一定要出人頭地……”他依然喃語著。
“駱逸昊!”谷亭萱放聲大叫。
駱逸昊猛地將方向盤一轉(zhuǎn),在路邊緊急煞車,趴伏在方向盤上拼命地喘息。當他終于歉疚地抬眸望向她時,見谷亭萱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對不起,我嚇到你了,是不是?”
他手忙腳亂地抽起車上的面紙,笨拙地想替她拭淚,想不到原先只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水卻突然滂沱而下,讓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完全不知所措。
“你別哭……對不起……是我不好……”他像個孩子似地哭喪著臉!罢娴膶Σ黄穑銊e哭了……”
“我不是生你的氣……”她會淚睇視著他,溫柔地道:“你一定很痛苦,是不是?要不然你不會如此……”
駱逸昊聞言,只覺眼眶一酸,卻還是逞強地道:“曾經(jīng)很痛苦,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過去了,我不在意了!
谷亭萱搖了搖頭!罢娴倪^去了嗎?真的不在意了嗎?你老實告訴我,今天發(fā)生什么事了?你不會平白無故跑來找我,不會表現(xiàn)得那么脆弱無助!
“我看起來……很脆弱無助嗎?”他沙啞地低問。
谷亭萱輕輕頷首,柔情的眼波幾乎麻痹了駱逸昊的心。
“我……其實……”一時間千頭萬緒,他竟不知從何說起。
“你慢慢說!彼矒崴。
“我一直沒告訴你,胡建丞其實是我的表弟。我想跟他談一談,帶他去探望你爸爸,結(jié)果……”駱逸昊將手中的面紙遞給谷亭萱,將他接受舅舅委托的事及舅媽羞辱他的事一古腦兒地全說了。
“天啊……”谷亭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怎么可以這樣?!”
瞧見她因氣憤而漲紅的面容,剎那間,他的怨懟、不滿與傷心奇異地完全消失殆盡。他知道她在為他打抱不平,為此,他覺得很窩心。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需要的并不是任何無謂的安慰,其實,他只是需要一種被了解心疼的感受
原來,有個人為自己遭遇到不公平待遇的事而感到生氣,竟然是這么動人的感覺。不自覺地,他就這樣癡傻地凝視著她——
“駱逸昊……”谷亭萱局促不安地欠了欠身子,突然覺得一股臊熱直燒上面頰。
“謝謝你……”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離得好近好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攬她人懷。于是,他的手探出去,輕觸她依然殘留淚痕的頰。
“我……”谷亭萱櫻唇輕啟,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只因,他的指腹輕輕刷過她的唇瓣,讓她瞬間喪失說話能力——
“我可以吻你嗎?”
他露骨的詢問讓她驚嚇過度地向后一退,幾乎貼上車門板。
她的反應(yīng)讓他一愣,一時間熱情退卻,他尷尬無措地將身子縮回屬于他的領(lǐng)域,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囁嚅著,
“對不起……”
“我……”谷亭萱緊張地將身子側(cè)向窗外,雙手扭絞著。
“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駱逸昊十分愧疚,幾乎是想磕頭認錯了。
“你這樣說,反而更尷尬!惫韧ぽ嫖⑧倨鸫剑p瞪他—眼,以輕快的口氣說著。
“你不生氣?”駱逸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表情。
“這有什么好生氣的。”她飛快地說著!拔摇烙靡话阏f法來看,我是應(yīng)該高興才對,畢竟這代表你看得起我嘛!”
“但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慌了,她怎么又誤會了他?這根本不是看不看得起她的問題,而是,他根本是意亂情迷,想吻她又怕唐突,禮貌地詢問之后又覺得自己很蠢!
總之,他真是笨死了!他在心里不斷地咒罵自己。
“沒關(guān)系啦!你別解釋了,我不會誤會你的意思的!彼坪跻稽c也不在意地說著。
見她不在意,他就咽下了想表白的話語。
回憶至此,駱逸昊睜開眼。
“唉……”他翻過身,懊惱地捶著枕頭!白芬粋女孩子竟然比打官司還難!”
他不斷地想著,她已經(jīng)二度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面對他的求愛“暗示”,是不是表示流水有意,落花無情呢?否則,她又何須如此?
駱逸昊再度翻個身,煩躁地想著,似乎真是如此。
愈是肯定她的想法,他的心就愈難受。
長這么大,他第一次注意到“女人”的存在,第一次喜歡一個人,第一次想擁抱一個人,第一次想占有一個人,卻……出師末捷身先死,他真的很懊惱。
尤其,察覺了她得體的拒絕方式之后,更覺得她是個心思細膩、體貼溫柔的女子。
“天啊……”他索性再翻個身,趴在床上,將臉埋入頭里,因為,愈是了解她,他就愈喜歡她!
他到底該怎么辦?
他應(yīng)該就此放棄嗎?到底他該如何追求心儀的女孩子?
陡然間,他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他可以求助的對象了。
明知現(xiàn)在夜已深,但他還是拿起電話,翻開電話簿,撥了一個他其實并不熟悉的號碼。
“喂?”廖曉蕙的聲音襯著嘈雜的音樂聲當背景,透過話筒傳來。
“我是駱逸昊!彼麍笊献约旱拿。
“你總算打電話來了!等一下喔!”背景音樂聲明顯地變小了,他猜想她八成在KTV歡唱,不一會兒,廖曉蕙的聲音再度傳來!澳憬K于要給我答復(fù)了,是不是?”
駱逸昊微愣了一下才道:“我不是為了這件事打給你的!
“那我沒興趣聽了!绷螘赞サ穆曇魬醒笱蟮貍鱽。
“我……我有事想請教你!彼苤t遜地說著。
“請教我?!”廖曉蕙揚高了語聲,“你會有事想請教我?這真是太神奇了?”
“算了!彼蝗挥X得自己很蠢,為什么會沖動地撥了這通電話?這根本是個錯誤!皼]什么事了,再見!
“駱逸昊!不許掛電話?”廖曉蕙吼著。
駱逸昊將話筒挪移耳朵些許,很無奈地揉了揉耳朵。
“我沒有重聽,你可以試著輕聲細語!彼麤]好氣地說著。
“到底什么事?”廖曉蕙的口氣慎重了些!笆遣皇悄惆l(fā)現(xiàn)了什么?”
“發(fā)現(xiàn)什么?我聽不懂!瘪樢蓐灰活^霧水。
“喔……”廖曉蕙話鋒一轉(zhuǎn),道:“你就別賣關(guān)子了,到底什么事?會讓你這個高材生有事想‘請教’我?”
“我……”
“駱逸昊,是男人的話就爽快點說,不要吞吞吐吐的!你何時變得這么婆婆媽媽了?”廖曉蕙實在是有種快要被逼瘋的感受。
駱逸昊心里一惱,索性直接道:“如果一個男人問你‘我可以吻你嗎?’你會怎么回答?”
“?”廖曉蕙錯愕地啊了一聲,接著,爆出一連串可怕的笑聲,她不但笑,嘴上還不忘說:“天。∧膫男人這么呆?我的媽呀!笑死我了!
駱逸昊一聽,臉色大變,有種想直接掛斷電話的念頭。
不一會兒,他開始后悔他為什么不快點掛電話,只因,廖曉蕙馬上道:“我的天啊!該不會就是你吧?是不是?”
“沒有律師在場的情況下,我可以拒絕回答任何問題!瘪樢蓐缓芟胍活^撞死。
“天啊……駱逸昊,想不到你這么純情!我真是對你刮目相看,”廖曉蕙笑不可扼地道:“你喔需要再教育,你懂不懂?你太遜了?”
“是、是、是。沒事了,再見!
“等一下!”廖曉蕙的呼喊聲讓他再度把話筒貼回耳畔。
“怎么?你笑我笑得還不夠?”駱逸昊覺得目前的情況很可笑。他跟廖曉蕙甚至稱不上是多么熟稔的朋友,但她就是有本事讓這通電話聽起來像是多年好友開懷暢聊似的。
“我跟你說,下次若有機會,就別問這么蠢的問題了?直接將她拖入懷里,再狠狠地吻上去就行了,懂嗎?”廖曉蕙很慷慨地教授著把妹技巧。
“這不是太…”一想到那畫面,他就腦門充血,趕忙甩開心中的綺念,沒好氣地道:“廖小姐,你到底是不是女人?懂不懂何謂女人的矜持?”
“依我看,搞不清楚何謂女人矜持的人好像是你耶!”廖曉蕙毫不在意他的挖苦,反擊道:“既然女人應(yīng)該矜持,那么,我請問你,你要女人如何回答你?難不成跟你說:‘可以,請你吻我吧!’嗎?駱先生,你懂了沒?”
駱逸昊一愣,一時間答不出話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廖曉蕙在掛斷電話前,又補了一句,“事務(wù)所的事請你考慮得快一點!不要因為情竇初開就渾然忘我!”語畢,不等他回答,便中斷了談話。
駱逸昊悶悶地將電話掛好,這才恍然大悟自己的行為有多么愚蠢。然而,更讓他后悔莫及的是,他根本不該打電話給廖曉蕙這個女人!
緊接著,他又想起,谷亭萱并未明確地拒絕他,這是不是表示他下一回可以按照廖曉蕙所說的去做?
駱逸昊呻吟了聲,一想到那畫面,他不爭氣地再次腦充血——
給承瑞的第一百八十一封信。九一年三月十日。天氣,陰。凌晨一時四十四分。
好吧!你罵我吧!我有事沒跟你說。明明可以在上一封信里跟你述說的,但我就是說不出口。
駱逸昊,他……他竟然問我,“我可以吻你嗎?”
我真的被他嚇了一跳,他是什么意思呢?為什么想吻我呢?他是因為喜歡我而想吻我?還是因為心情不好,而我正好在他面前,所以?
我喜歡他,我知道自己的心意,但我卻無法猜透他的心意。如果他只是開個玩笑,而我卻當真,豈不是很難堪?
所以,我假裝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跟他打哈哈地將事情帶過,但天曉得我那時有多么緊張,我將手指都扭痛了!
我很想相信他是因為喜歡我才這么問的,因為,愈與他相處,就愈覺得他似乎是個很羞澀的男人,似乎不太知道如何跟女人相處。
但這怎么可能呢?憑良心講,他真的符合一般人所謂的“三高”條件,像他這樣的男人,怎可能不是情場老手? 我真的覺得很困惑,非常困惑。甚至,我又憑什么吸引他呢?天,我競突然間喪失了自信。
唉!我的心全都亂了,你會不會笑我蠢呢?我真覺得自己像個傻瓜,竟為此而輾轉(zhuǎn)難眠。說不定他此刻憨睡如豬,根本不當這是一回事!
可是,我還是不懂,怎么……怎么會有人直接問出“我可以吻你嗎?”這種話呢?
他要我怎么回答他。∥摇y不成要我告訴他“可以!”那多羞人!對不對?
結(jié)果,因為發(fā)生這段插曲,他就送我回家了,我還是沒看到陽明山美麗的夜景,真遺憾。
亭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