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褲上粘著泥巴、草屑,衣服上也滿是斑斑點點的血漬,幾天沒合過的眼皮更是疲倦不堪,不過,駱同森連換洗都來不及,就直往米蕊綻家去。
夜已深沉,但拉吉認(rèn)得他的車聲,沒有吠叫,進門后,對他搖首擺尾,好不熱絡(luò),駱同森拍拍它,打開米蕊綻的房門。
她正坐在房里,臉腫腫、眼腫腫,一副睡眠過頭的樣子。
“怎么了?”他輕聲問,朝她走去。
“早上擦地板不小心滑倒了,撞到椅子!惫怨!她的笑容比他還疲憊。
“放著我擦就好,你看看,弄成這樣……”他憐惜地?fù)崦哪,但她反而避開,坐到鏡前梳理頭發(fā)。
一個還帶著昏沉夢境的人,不能立即表現(xiàn)熱情,駱同森可以體諒,不過,不知怎么的,他總感覺她臉上的傷像巴掌痕?
“敏慧,是不是有人打你?”他開玩笑地說。
“有拉吉在,誰敢打我?”她強裝笑容。
“說的是,誰要是敢打你,這梁子就跟我結(jié)大了!瘪樛眠^梳子替她梳發(fā),一邊梳一邊叮嚀著:“下次不要擦那鬼地板,等我回來擦,跌成這樣好丑!”
好丑?鏡子里的她腫脹著雙眼,實在丑到家,而他卻還俊秀英挺……“真的好丑!”米蕊綻笑起來,但爸爸的話驀然響在耳邊,清晰得令人顫抖。
她按著太陽穴,想抑制雜亂的思緒穿腦而出,但這不尋常的舉動卻引起駱同森的緊張。
“你怎么了?”他看她、摸她的額頭,握著她手……“大概是感冒了吧!再躺一下就好。”她推開他爬上床去。“洗好澡叫我,我有話跟你說!
感冒?這是最大可能了。
“好吧!我去洗澡,你繼續(xù)睡!瘪樛撬幌,拿了換洗衣服出去。
拉吉盡忠職守地蹲守在房門邊,聽見開門聲,警覺地爬起來。
“拉吉好乖!彼呐乃,當(dāng)作是獎勵,然后進浴室去。
脫下身上算是報廢的衣服,他開始洗刷自己。但腦袋里浮現(xiàn)了嬰兒嚎啕的哭聲,讓他感覺像重回了火藥味彌漫的現(xiàn)場。
干員一舉擊破安毒大本營。就擒的嫌犯男女都有,印證了“不是垃圾不成堆”的理論,但經(jīng)過妥當(dāng)?shù)牟渴稹⒓记傻貙χ藕霸,槍?zhàn)還是無可避免,而無辜的嬰兒受到槍聲驚嚇,更讓他感覺心酸、難以釋懷。
一個夜啼的孩子、一對不思正途的父母——也許,自己的身世也是如此吧!
交由家屬領(lǐng)回,然后被棄,任憑他哭泣,任由寒夜凍僵手足。
洗好澡出來,聞到廚房傳來香味,駱同森好奇地跨進去,看見米蕊綻已經(jīng)煮好一頓豐盛的消夜了。
“來吃飯吧!”她輕喚。
桌上有盤清蒸魚,一盤油綠的青菜……晚餐在局里扒了個便當(dāng),還邊吃邊跑,連便當(dāng)是否吃完,都不復(fù)記憶,遑論吃飽呢!現(xiàn)在看到這些令人食指大動的菜肴,他感覺還真有點餓了。
“剩菜熱一熱就行了。這么麻煩干嘛?”他摟著她的腰說。
“來吃飯吧!”她還是輕喚,也似乎閃避著兩人對視的目光。
她真的有些奇怪,最起碼該表現(xiàn)得熱情些吧!
“你不喜歡我回來嗎?”
“菜要涼了。”
喔!駱同森猛然想起她喜歡人家“趁熱上桌”,而他居然給忘了。
“我替你裝碗飯!彼ツ猛,但米蕊綻卻是意興闌珊。
“我吃不下。”
“為什么?”
“沒事,只是想睡!彼蛄撕乔贰
想睡就沒胃口,這種說法還算合理。不過,駱同森卻有一種感覺,像有個容貌相似的人跑來冒充他心愛的敏慧,企圖以假亂真。
“你要跟我說什么?說你愛我,還是想我?”他把手撐在桌上問,企圖找回他心愛的敏慧。
“我等你好幾天了,終于看到你回來了。”她撫著他的手,雖沒有給他期待中的吻,不過,她臉上有笑容,就讓他有很大的滿足。
“告訴你兩個好消息。”他開心地扒了一口飯說:“不過,我想要讓你先猜猜,猜對一件,就送你一樣禮物!
“是不是你要升官了?”她怯怯地猜。
“不好意思,有我這種警察,盜賊宵小喪膽,警政已經(jīng)準(zhǔn)備裁員了,哪還會有升官的缺呢!”他莞爾地端起飯碗說。
“那是什么呢!”
“我連放三天假,配合后天的國定假日,我們一起回去,然后,我到你家去提親,要是令尊同意的話……”
“你要去我家?”米蕊綻錯愕地問。
“你不愿意我去嗎?”這是他們早已經(jīng)說好的,她為何這種表情?
“我當(dāng)然愿意。只是你養(yǎng)父等你回去……我會怕他會說你不重視他。”她蹙眉說,很牽掛的樣子。
“你真糊涂了?”他笑起來,又在嘴里扒了口飯!拔耶(dāng)然要先回家啊!不然,一回去就撞進你家去,不被趕出來才怪?”
“可是,你不是說休假要回去整理屋子?”
“你和整理房子,孰輕孰重?”見她訝然,駱同森忍不住笑起來!澳惴判,我整理屋子的速度很快,就一眨眼,一眨眼!”
“一眨眼?”她喃喃地念著,像不解他故作夸張的語氣。
“敏慧,我感覺你真的怪耶!”駱同森認(rèn)真地審視她說。
“你說我哪里怪?”她笑著摟他,以唇蹭著他的胸口,寸寸滑移。
“說愛我!彼硢〉卣f。
“愛你,真的愛你!彼(xì)細(xì)地吻他,以自己的纖柔挑起他的悸動。
“我還有第二個好消息沒說……”
像身處在搖擺不定的船上,駱同森愈蕩愈遠(yuǎn),愈蕩愈遠(yuǎn)——他抱住她,急促、纏綿吻她。
駱同森睜亮眼,光線已經(jīng)透亮一地。
懷里的米蕊綻也是亮著雙眼,而神情慵懶,不,應(yīng)該說是怪異。從昨天開始,她的怪異就已經(jīng)存在,不過,撫摸到她的赤裸,他想起了昨晚交織在這張床的旖旎,如火山爆發(fā)、地底噴出熱泥漿的快感——托這里沒有鄰居的福,閨房嬉鬧調(diào)笑,肆無忌憚。不過,他不認(rèn)為自己會那么好命,今天可以和她在床上窩一天。
“你不想上班?”他逗她說,窗外陽光已經(jīng)升起。
她看著窗外,晨曦輝映明眸,如水光瀲艷。“我找了老師替我代課。”
“你準(zhǔn)備和我回家對不對?”駱同森興奮地爬起來!拔野职忠呀(jīng)等著看你好久了,我現(xiàn)在打電話給他,看他上什么班……”
“不要打!彼柚顾螂娫挕
“為什么?”駱同森一頭霧水。
“有件事……不知該不該告訴你。”她有些為難地說。
“你說啊!我洗耳恭聽!瘪樛謸上。
“我說過,我到這里我爸爸不允許……”
“我知道,因為他沒有成人之美!瘪樛涌诘,但沒停止吻,從耳朵到頸子,一直到身上……“不是!泵兹锞`咬牙說。
“不是?”駱同森詫異地抬頭看她。
“因為他不允許我和男朋友交往。我氣他管得太多,我想掙脫束縛,所以我才憤而離家!泵兹锞`面無表情地敘述,連聲音也不帶感情。
“你很愛他嗎?不然,干嘛為他做這么大的犧牲?”醋意涌上心頭,不過,駱同森拚命告訴自己,那只是過去,而他是她的唯一。
“愛情,愛情就是不顧一切,你不懂嗎?”她語氣柔化得像吐露心事般!坝袗劬拖M扉L地久、希望無牽無掛,你一定清楚,對不對?”
這些駱同森再清楚不過了,甚至還可以補充一句:愛是獨占、專注無絆。
不過,她說這些干嘛?她難道不知道,他就是這樣的?
“應(yīng)該是吧!”他撇掉自己的小家子氣,試著當(dāng)個優(yōu)秀的傾訴對象。
“同森,我想既然你要調(diào)回去,我想,我們就到此為止!泵兹锞`停了停說。
“因為要調(diào)回去,你就要和我分手?”駱同森訝然坐起。
養(yǎng)父打電話說這件事的當(dāng)兒,就提過這問題,他一直認(rèn)為不可能,沒想到真給養(yǎng)父說中了。
“敏慧,如果你不愿意我回去,我可以不回去的!狈彩乱运秊橹,這是駱同森一直堅持的!拔椰F(xiàn)在就打電話給我爸爸,讓他替我去取消一切……”
“不是這樣,你弄錯我的意思了!泵兹锞`按住他拿電話的手!澳悄闶鞘裁匆馑?”他真的糊涂了。
“無論你調(diào)回與否,結(jié)果都是一樣!泵兹锞`語出驚人地說:“他已經(jīng)拿到博士學(xué)位,下個月就要回來了,如果我們不就此結(jié)束,我怕……”
怕什么駱同森不知道,不過,她何時冒出個出外修博士的男朋友?
“滿嘴瘋話,看來你是瘋了!瘪樛直上隆!懊艋,你別和我開這種玩笑,我不喜歡你開這種玩笑。我愛你的天真爛漫,但是,記住,不要說會讓我難過的話,尤其是別的男人,我不許任何人這樣說!
“我沒有開玩笑,我的生命中還有別的男人,我希望你能自動退讓,不讓這這份感情變成難解的三角習(xí)題!彼纳袂楹苷J(rèn)真,但駱同森知道這是假的。
“拜讬你別鬧了,好不好?”他沒好氣地握著她的手。“你再繼續(xù)胡說八道,我就銷假去上班……我寧可到街口站崗,也不愿聽你說這些!
“會和你在一起只是因為寂寞。”她眸光盈盈地望著他。“但是,我真的很感謝你陪我這陣子,要你走,我也很舍不得,我愛你和愛他一樣多……”
“拜讬你別說了!毕駥Υ谱眙[事者般,他耐心地哄著:“你和我在一起是因為愛情,不是因為寂寞,你沒有寂寞自己住,我是你的唯一!
“你不是唯一,一個成熟的女人會想要一個勁道十足的男人,而你符合了這個條件……”她劃著他的胸膛,但駱同森已經(jīng)聽不下去了。
他斷然推開她,下床去穿衣服。
“你認(rèn)真聽我說,好不好?”她不悅地嗔怪著。
“除了‘我愛你’三個字,我不要再聽你說任何一句!彼鷼饬。
“我是說過我愛你,你難道忘了?”她坐了起來。
“我沒忘,但是我希望你用全部的愛來愛我!瘪樛瓱┰甑匕伊讼聛y發(fā)。“就算真有這個人、就算你們曾經(jīng)相愛,拜讬,請顧慮一下我的感受!”
“我就是顧慮你的感受,不然,我干嘛開誠布公地說?”她用認(rèn)真得讓人害怕的表情說:“我知道你愛我,但是請你用:我的方法’來愛我,好不好?”
“不要說了!”駱同森失控地吼道。
“愛情是一種情欲的追逐,能力強才有競爭力。這是造物者對雄性的一種考驗……”她朝窗邊走去,赤身裸體地立在輕輕飄動的窗簾邊。“你的強勢,讓我很難取舍,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以后還是可以見面!
脂白、勻稱的背影是極度的感官震撼,——如駱同森耳內(nèi)震動、失控的嗡鳴。
他沒忘,初夜,她腿間曾染紅,一如花園里紅艷的玫瑰所凋落的花瓣……她不該如此綺麗豪放,不該擺出這種驕做姿態(tài)。
“你說謊!如果你心里有人,為何讓我嘗甜頭?你多少個第一次?”他抓住她說:“告訴我,你只是在開玩笑,因為無聊,所以開我玩笑……”
“我們‘論及婚嫁’,但是還沒有結(jié)婚1”她推開他,隨即露出一抹巧笑。“我們彼此對彼此的承諾只有‘海誓山盟’,但是有人對我說過同樣的話、對我做過同樣的承諾。那個男人擁有的不會比你多,也不會比你更愛我。但是……”
她靠上他胸膛,用她慣常表達(dá)愛戀的方式撫摸他赤裸的胸膛。
“告訴我,你愛他什么?你到底愛他什么!?”他沉痛地抓住她問道。
“他是文人、是學(xué)者,他有他的長處。我愛你和愛他一樣多……我們再睡一會兒?”她熱切地吻他,溫柔地探向他裸裎的下腹,以自己粉嫩柔細(xì)的軀體相迎。
那是他從來都無法抗拒的力量,但現(xiàn)在,他覺得她像蕩盡風(fēng)塵的酒女。
“夠了沒有!你到底夠了沒有。俊彼崎_她吼著。
“時代這么進步,多重戀情不足為奇,愛和欲也不沖突,你不要太小題大作。愛我就照我說的模式相處,不要逼我作抉擇,我真的很難取舍!
“你把愛情糟蹋至此,說我小題大作?”他痛心地問!拔覑勰愕男氖菍W、獨一無二,你懂嗎?不要把愛情當(dāng)作游戲,更不要背叛……”
“這不是背叛!彼龍(zhí)著地說:“你說過你愛我,不管如何都愛我,為什么現(xiàn)在這個要求你不能接受?我已經(jīng)退而求其次了!
“我如何能與人分享你?如何和另一個男人共享愛情?”他失控地再度大吼,而她耐心耗盡,也回吼他:“我的意思你還不懂嗎?我無法抉擇,也不需要讓自己陷入兩難,請你明白,我在同時擁有的情況下,有多無奈!”
“他不存在,只有我、只有我!”
“他一直在我心底,你是后到,何以只有你?”
“不管誰先來后到,你只能有我!彼牧淮幔瑹o法思考!白詈髥柲阋痪洌銗鄣娜耸钦l,你選擇的是誰?”
“我不希望失去你,你也不希望失去我,對不對?”她巧笑道。“以后,我們可以找時間在一起,你要愛情,我可以給你滿滿一床的愛情,你要……”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他歇斯底里地抓著她的手腕,想捏碎一切。
“我不說,那我們再睡一會兒?”她媚態(tài)萬千地招喚,宛如魔音穿腦。
挹注一切感情竟然換來虛情假意的對待、一個把愛情當(dāng)戰(zhàn)利品的女人?
“你弄痛我了!”米蕊綻扭動手腕、掙扎著,駱同森心一驚,松了手。
這是他深愛的敏慧。
他奪門而出,回到空置已久的房間收拾東西,想逃離這里。
“你要走我不勉強,但是,我希望你再考慮一下……”
聲音傳來,駱同森抬頭一望,看見她站在門邊,一身坦蕩、傲然的赤裸。
她從不赤裸出房門,那不是她!
“敏慧,是不是你爸爸逼你?”他忽然想到!笆遣皇悄惆职帧
“我爸爸?”有一分鐘,他看見她的訝然與錯愕!拔艺f過,我不能從我爸爸那里得到什么,你不能拿這個做交換條件!
交換條件?不!這不是他一直捧在掌心的敏慧。
主導(dǎo)一切的人總是占優(yōu)勢,但想起那張遽然蛻變的臉孔,他的心痛就往上更推一層,像沒有極限、探不到底,直到痛到不能再痛。
但心痛能痛到什么程度才算極限?駱同森不知道,只希望自己能挺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