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月后,汴京已是秋深。
傍晚的邵府,除了先前違抗圣命,單槍匹馬去遼國救人的邵武陽,他被皇帝懲處到軍隊校閱場禁閉半年,且不得進家門以外;其他人包括邵通夫婦、新婚卻不回潭州而選擇留下來的邵如星和郝無敵,都常常在月之閣外徘徊,為邵盈月擔憂不已。
"邵盈月在遼國究竟受了什么折磨?回來后變個人似的,連字都不愛寫了……"章惠卿嘆氣,望著端坐在紗簾后專注于彈琴的大女兒。
"不知道。連圣上御用的大夫都說邵盈月的身子尚且清白,諸神庇佑閃!她肩膀、手臂上的傷也已痊愈無礙,許是被蠻干挾持過的心情仍未平靜?"邵通跟妻子一樣愁眉苦臉。
"姊姊好可憐,那耶律蠻子真該死,對啦!武哥哥姐姐能講話了,爹、娘、無敵,你們聽過嗎?嘎?沒有?我也沒聽見妹姊開口講話,武哥哥沒騙人吧?"
無敵搖搖頭,伸手撫著腦袋瓜子,他對愛妻問的全然無法答腔。
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看向待在琴室的纖弱女子,被耶律鷹刺傷的邵盈月,在邊關休養大半個月,等身子漸漸好轉才南返回到京城。
這段時間之前,她在關外的那片草原之上,究竟遭遇過什么,每個人都想知道,可沒人能從邵盈月那兒問出半句話來。
于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匆匆之間,夏天遠走,秋天來臨。
"哎呀-一姐姐回來都過這么久,我們還是這也不如,那也不知的,我憋不住了,今兒個我一定要向姐姐問清楚,她在遼國受了什么苦?"
章惠卿拉住就要沖人月之閣的小女兒。"星兒,你已懷胎三月,要心平氣和才是,否則小娃娃生下來,會同你一樣毛毛躁躁的。"
郝無敵直點頭應和著丈母娘。
"小娃娃同我一般個性有啥不好?"如星瞪了丈夫一眼,輕輕掙開母親的束縛,直往姐姐的地方走去。
月之閣內,安靜祥和。
庭園里,植滿的花樹依舊如往昔,時節一到,便開出一片粉紅、雪白;但對邵盈月而言,過往的平靜生活卻在她挨了耶律鷹一刀,從遼國逃出的那一刻起,就徹底改變了。
"叮叮!"琴弦撩撥得樂音大作。
此刻,她像平常那樣的彈琴!可十指怎么彈撥,總不能再奏出空靈清幽的意境。
月牙兒……你好漂亮,我沒看歷,你很適合穿我大遼的服飾。
耶律鷹溫柔的笑聲闖入她的腦海。
你看不見,可以用模的,可以聽我講的。這是遼河河水,冬天會結冰,冰到了春天就融化,這里還有些殘雪,雪就像……呢,棉花?它輕飄飄的浮在河面上,河水是天空的藍色。
耶律鷹輕快飛揚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我喜歡你!嫁給我,當我的老婆。
為什么你要害死我阿娘,跟札勒述逃跑?你為什么講不清楚?是作出心虛嗎?
那熱情的、仇恨的聲音日日夜夜,斷斷續續地席卷她的心,教她不能再心如止水!她再也無法控制身心,波濤洶涌的情緒總是挑她最脆弱的時候,突然將她吞沒。"
五個月了,直到現在,她才領悟到她有多想念耶律鷹!
邵盈月的鼻頭忍不住酸澀,"鏘!的一聲,五指因用力過猛,撥斷琴弦,斷裂的弦發出刺耳叫聲。
她本能的縮手,可手指仍然被回彈的斷弦劃傷!
"姊!邵如星見狀忙進人樂室,趕到邵盈月的身邊,拿出手帕幫她擦掉手指上的血珠。"疼嗎?"
邵盈月搖頭,驚訝自個兒竟因心情紊亂,而沒聽到妹妹進來。
"姊,你從來沒有這樣急躁的彈琴……你有心事可以告訴我,我來幫你分擔。"看到邵盈月搖頭,"姊,我有事情都不會瞞你,你有什么事,也絕對不能往心里擱,要講出來。你從遼國回來后就變得好奇怪,我們很擔心你……"
邵盈月苦笑,推開琴,從一旁的小桌拿來紙筆,"我很好,不用擔心。"
"你才不好呢!邵如星氣呼呼的搶來紙張揉掉,丟在地上。"誰見了你,都能看出你很不快樂。武哥哥說在遼國的時候你會講話,為什么現在又不肯講了?你在遼國究竟受了什么苦?告訴我。"
莫名的,邵盈月早已痊愈的左肩竟然泛起疼,讓刀子刺過的記憶又涌出——
孤單一人在異國求救無門,她很痛苦;在馴鷹房里吃不好、睡不好,被猛禽抓傷還得忍痛做工,她仍記憶猶新;可給她痛苦的耶律鷹,也教她嘗到她從來沒去想過的男女情愛……
他說喜歡她,又聽信元香的謊話恨著她!
邵盈月對他的思念轉深到會令她連呼吸都難受,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心臟發疼,很久很久不能平息……直到這時她才察覺到,一旦她和人交談,開始適應有人陪伴后,她就再也無法回到只有一個人的寂靜里。
是不是因為她的心已經有了千萬個雜念,那預知未來事物的力量才會消失?在她最需要預知理朵、札勒述,告訴他們會有危險時,突然神秘的能力卻舍棄她!
如果她再開始一個人生活,如果她再不言不語,是否她就會像以前那樣與世隔絕,且預知能力也會回到她的身上?
"姊,耶律鷹究竟對你做了什么?讓你變成這樣的……姊姊不知道吧?才不過幾個月,那個契丹蠻子的軍隊就越過桑河,攻下邊關的幾個州縣,造成當地死傷慘重,百姓被迫遷移。
"耶律蠻子立了軍功,他在遼國大王和人民心中的地位日漸崇高,最近聽說他和女真族公主的婚禮就要盛大舉辦……我聽爹說,倘若遼國和女真族達成盟約,他們很有可能聯軍大舉南?下!"
妹妹的話令邵盈月感到震懾,他……終究還是要迎娶完顏棋棋,成為遼國的新主,可她最怕的是,他將攻陷宋國!
"姊,我記得武哥哥還告訴我,你說……耶律鷹會成為遼國? 新的大王?是真的嗎?那我們宋朝呢?當初你能預知萬歲爺打勝仗,能為我卜出一個郝無敵,現在呢?你能知道咱大宋的氣數 如何?"
"我不知道!邵盈月心頭沉重,拿筆的手發抖著,"我已經沒有預知的能力了。"
"嘎?姊姊,你的能力……沒有了?"她不相信,可月姐姐不會騙人呀!"你什么時候發現的?"這是姐姐自被救后頭一次肯主動透露的事情。
在妹妹楔而不舍的詢問之下,邵盈月被動的提筆,"在遼國的時候。我能開口說話,預知的力量也跟著失去,我想用這力量去幫助人,可已經不行了!朵夫人和札勒述……我來不及救他們——-
"姊……你怎地哭了?別哭,你先告訴我朵夫人和札勒述是誰?"姊姊沒答話,她直覺猜測到朵夫人與札勒述應該和耶律鷹有關。
"別哭……,我瞧你哭得這樣難過,我也要哭啦!你不能未卜先知,這樣也好,如你以前說過的,知道未來的事情并不是福,只是增加自己的負擔……"邵如星安慰著吸泣的姊姊,自個兒的鼻子也紅了。
"姊,難道說……你不肯再開口講話,是想找回預知能力?"?她凝視月邵盈染愁的清秀容顏上,似乎多出一些她以前所沒見過的復雜表情。
。
清晨的露珠自紅葉子上滾落石板地,邵盈月耳聽窗外輕輕吹過的風帶著枝葉搖曳,躺在床上,一對眸子睜得大大的,已經一夜未合。
姊,難過說……你不肯再開口講話,是為著想找回預知能力?
她真如妹妹所說,想找回預知能力?也許是吧……當她不想要的力量消失了,她才覺悟到她需要它!
她需要知道耶律鷹現在如何了,他還恨她嗎?他有沒有想過她?經過這么久,他應該已忘記她了吧?
邵盈月蟋緊身子,徹夜無法成眠的腦袋盡是混亂,一想到完顏棋棋同耶律鷹成婚,她的心便仿佛被針扎刺!
要到什么時候,她才能忘掉他?邵盈月坐起來,深深的呼吸幾口,她伸手摸到衣裳,慢慢穿起來。
"大小姐?時候還早,您不多睡一會兒?"見主子搖頭,奴婢立刻替她整理好綁歪的腰帶。"我幫你梳頭?"
邵盈月點頭,坐在鏡臺前,讓婢女為她梳理長發。
"大小姐,您該不會又一夜沒睡吧?您要高興點,老爺和夫人,還有二少爺、三小姐、我們大伙兒才能安心!
邵盈月怔怔的聆聽婢女叨念,心忖,是啊!她該想辦法讓自己高興起來,不能再讓關心她的人老為她擔心……
"瞅!"陡地,邵盈月聽到鳥唳聲?
非同一般雀鳥的唳叫聲也引起婢女的注意,她放下梳子,走去推開窗戶,好奇的探看屋外。"奇怪。哪來的一只大鳥兒停在屋頂上?"
聞言,邵盈月整個人顫動,難道是——她彈跳起身,急匆匆想轉身去看的當兒,差點椅子絆倒!
"大小姐等一下…你的頭發還沒梳好呢!她追出去。
走過廊道臺階來到庭園,迎面而來的冷風教邵盈月不禁瑟縮了一下!
"大小姐,天冷,你要保重身子。"婢女為邵盈月披上披風,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逗留在屋頂翹角上拍翅欲飛的大鳥。
"啾啾……"鳥兒偏頭,金眸俯瞰邵盈月。
邵盈月展露出許久不見的笑容,卸下披風,將它纏卷在手臂,隨即把拇指與食指放在唇上,"嘩-一嘩——"
婢女沒想到邵盈月竟會吹出哨音,更沒想到那看來又大又兇的黑鳥,竟然會應哨聲飛下來,停在她纏了布的手上!
托托!是托托……
"大小姐,你要去哪兒!婢女見邵盈月慌張的跟著鳥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