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靜靜地,靜靜的微風,靜靜的點星,伴著托腮獨坐的穎青。
近日山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緊張氣氛,聽說城中追捕百抗天的行動正熾,朝臣們積極商議著攻寨對策,一切都是聽說,似真似假的傳言放大成可怖的氛圍,感染著每個人。
而他說這不關她的事……
一閉上眼睛,她就仿佛看到他臉上的血痕,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腦子里除了想他的事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錦衣玉食的生活、爹娘的擔憂,甚至她身為郡主的身份,全不及那股亟欲貼近他的心、他生命的渴望。初時對他深切的痛恨,不知何時已煙消云散;蛟S真如成吟安所言,那是來自于她的固執(zhí),而非感受,細思從頭,他不曾傷害她的爹娘,甚至對她的公然掌摑、皮鞭抽笞默然承受。
她不認為有任何男人會如他這般無論優(yōu)劣,完全地接納她。
穎青輕輕地走向書房,宛如深夜里的一縷幽魂,書房中透著一盞燭光,她推門而入,百抗天就坐在書桌前,桌上攤著一大張紙,轉(zhuǎn)眸見到她,緊蹙的眉峰舒展開來,寂靜的深夜有種魔幻的魅惑力量,他們靜靜地凝視著彼此,一時誰也沒開口。
“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百抗天終于打破靜默,挑起唇角微笑問。
“睡不著!彼e步走向他,她以為走向他很難,其實很容易。站在他身畔凝眸瞧著桌上的圖紙,是制畫得十分精細的地形圖!斑@是……抗天寨?”
“嗯!彼虚W過贊賞,女將軍之封號的確是名不虛傳。
軍戰(zhàn)對壘之事最能引起她的興趣,穎青細究起這張圖來,纖指指著圖上新添的痕跡道:“這是你近日筑高臺的點嗎?”
“不錯,高臺上有箭手居高射擊,官兵進到這兒來,便由這幾個地方撒油,箭頭點火朝他們射去,火星極易傳給其他人,而他們身上沾的油則會立刻加助火勢。”他一邊解說,手指一邊在圖上指點!爸劣谶@幾處則是羅網(wǎng)及陷阱,這些地點較接近抗天寨,不適合用火;另外,幾年來大伙兒在山腹內(nèi)挖了地道,真抵擋不住便須由地道逃遁。”
但遁走之后呢?百抗天沒有說下去,穎青也能明白,是否能逃得了一世就得看老天爺?shù)囊馑剂恕K龥]有問他殺了那兩個狗官而付出這樣的代價是否值得,或許這個結果是抗天寨一開始就注定的命運,遲早都無可避免。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難道他已不再處處防范她了?
百抗天望著她只是一笑,問道:“依你瞧,這樣的布局能擋得了多少大軍?”
大軍?!攻一座山寨須動用到大軍?!穎青臉色一白,芳心頓時紛亂無依,抗天寨才一千多人,扣掉老弱婦孺,就算以一當十也擋不了一萬大軍啊!
多少年來倭寇當?shù),只因遠離京師重地,地方官府又無能,每每放任其四處肆虐、殘害百姓,怎就不見朝廷祭出大軍掃蕩?想到危如累卵的抗天寨,她的心不禁顫抖了。
見她臉色蒼白、嬌軀輕顫,百抗天伸臂摟住她的纖腰,讓她坐在他大腿上,輕撫著她的背脊。穎青貼著他結實溫熱的胸膛,漸漸平靜下來,她到此刻才體會到身為一個尋常百姓的無力與悲哀,當橫禍加身,也只能咬著牙承受。
隔著輕薄的衣衫,她玲瓏有致的柔軟身軀令他不由自主地繃緊了,他手指輕撫她柔細的發(fā)絲,低聲道:“你放心,你不會有事的。”
穎青的心一震,霍然抬頭盯住他!笆裁匆馑?”她知道他將瑤音送離抗天寨了,但她不想深究,此時此刻她只想平靜地待在這個令她想到心痛的人懷里,靜靜地聽著他穩(wěn)定的心跳。
她這一生從不知悲傷為何物,卻在這幾日嘗個透徹,恨不能天長地久,卻又苦于人生短暫。
“意思就是你會長命百歲,你不知道我也會看相嗎?”百抗天笑道。
她不禁嫣然一笑!案隳切“啄標牡軐W的嗎?”
想起袁河寄他也不由得好笑,但再這么抱著軟玉溫香的她可就不太有趣了。
忽然她纖指輕撫他頰上的傷痕,小心翼翼地撫觸,甚至有些顫抖,盈若點星的美眸中凝滿了痛楚與憐借。
“還疼嗎?”沒有人知道她有多么的后悔自責,她再也不要拿鞭子了!
他呼吸一窒,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淡笑道:“只是小傷罷了。”
“你為什么要故意讓我打?”她抿著唇問。
“你不是一直很想打我嗎?”他笑了笑。
穎青似怨懟似委屈地睇了他一眼,望著他頰上腫裂的血痕,忍不住用唇輕輕地吻觸著,一份說不出口的感情,一種深入骨髓的愛戀,令她情不自禁地傾瀉這份溫柔。
他以為他可以把持得久一點,卻被她輕柔的細吻,以及嬌軀細微的移動給輕易地擊潰了自制力,他低啞著聲音道:“夜深了,你回房去睡吧!”
他要將她放下,不料她卻反而摟住了他的脖子,嫩頰貼著他的,道:“我不想睡,你繼續(xù)研究你的地圖,我不會吵你!
“土匪婆……”若她以為這樣他還能專注思考,未免太高估他了。
她的眼眶一刺,幾乎忍不住流淚!白屛伊粝聛!
百抗天差點呻吟了,試圖拉下她緊緊纏繞的手臂,卻被摟得更緊!巴练似,我是個男人,你懂不懂?”
感覺到他火熱的氣息漫來,當然也或許是她自己身子變熱了,而他昂揚的生理反應則令她羞紅了雙頰,嬌軟的身軀情不自禁更貼入他結實的胸懷中,她咬著唇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喝了藥了!
這無異是她的投降,同時也在瞬間擊潰了他的理智,他猛然堵上她的唇,狂野地熱吻她,恣意深吮她的唇、她的舌,粗糙的大掌探索著她溫軟柔膩的嬌軀,她的嬌吟瞬間引爆壓抑多日的情欲浪潮。她輕喘地主動回應著,輕顫的手指忙碌地解開他的衣衫,體內(nèi)焚燒的欲望如同情感般熾烈,她渴望身軀毫無間隙地結合,更渴望兩顆心合而為一,永遠都不要再分開……
激越的呻吟融入微寒的夜,撼動神魂的愛戀,沁入心底最深的角落。
百抗天輕撫著懷中嬌軀細致的肌膚與誘人的曲線,兩人臥在只供一人休憩的榻上被迫緊密地相貼,但沒人有怨言。今夜,他高傲尊貴的階下囚撤除所有敵意來此與他激情歡愛,如果這是老天爺對他的恩賜,讓他此生不再有遺憾,那么他由衷地感激。
這一生他只想要這個女人,她的出現(xiàn)就如同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里射人的一道光,唯一、絕美、慈悲而魔幻。就算她這輩子都會恨他入骨,而他會心懷愧疚,他也舍不得放手,從今以后他不再怨了,人生至此,一切都夠了。
“土匪……”她偎在他懷中輕輕地開口。“這一仗非打不可嗎?”
“不一定會輸。”
“但很可能不會贏!彼ь^凝望著他平靜的俊顏,他是那么的孤獨,整個抗天寨的人都依賴著他的力量,他一肩擔起所有重擔,一個人在深夜因苦惱憂慮而不成眠,不管她曾因他的無情瀟灑怨怪過他多少次,此刻也只剩下滿心的憐惜、相伴的渴望。
“但我非試不可!彼。
穎青了解了,他決心為這一千多人奉獻出他最后一口氣,既然擔下了他們的苦難,他就要信守這份承諾到他無能為力為止。若他是孤身一人就不愁活不下去,但丟棄了這群人,他的生命也不再有任何價值。
可她呢?他想過她沒有?難道他從不曾想過與她廝守一生嗎?然而她沒有問,因為或許令她傾心的正是這樣的百抗天。她的心從沒這么悲傷過,卻也從沒這么高興、澄澈過,有生以來她初次看清了自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們一定會贏的!彼氖州p輕地撫著他的臉,柔柔地微笑。
這個女人總是令他驚異,若真是尋常的女子、尋常的夫妻關系,此刻只怕會哭著求丈夫獨善其身,早早遠走高飛,可她竟還能鼓勵他!
他摟緊了她,握著她的手掌輕輕揉玩著,原本柔膩細嫩的玉手已生出了繭,他不自覺嘆了一口氣。
“怎么了?”怎地忽然嘆起氣來?發(fā)覺他拇指揉按著她手中的繭,她羞愧地想要抽回,卻被他緊緊握住!拔抑牢业氖肿兇至耍擅刻煜匆、儔藥,我也沒法子啊!”
他的心一抽,輕輕地吻了吻她的掌,順著她的手臂往上封吻了她已被嘗得紅腫的唇。
“青青,今晚我們兩個都不太正常。”他邊吻著她邊輕喃道。
“抗天……”她摟著他的頸項輕喚,回應著。
“一個晚上就好,假裝你不恨我,假裝我們是尋常的夫妻……”這是他僅存的愿望。
她想說她已經(jīng)不恨他了,已經(jīng)忘記所有能夠恨他的理由了,然而他隨之覆蓋的熱吻燒盡了她所有思考的能力,瞬間墜入激情的歡愛中,本能地熱情回應他的需索。
***
“青姐,你大老遠把我找來,就為了教你縫補衣服?”敏兒瞪著穎青不可置信地叫道,穎青不是見到女紅就頭疼嗎?這會兒居然主動要她教,她吃錯藥了是不?
“百抗天的衣服破了,總得補啊!”瑤音本來要做,但匆匆地被送走,所以沒有完成,而她也不想再假手他人。
“現(xiàn)在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想補衣服的事,倒真有閑情逸致!”
譏嘲的聲音傳入屋里,不請自來的成吟翠冷哼道。
“難道兵臨城下,就不用吃飯拉屎了嗎?”穎青不以為然地輕哼,敏兒忍不住哈哈大笑,這高貴的郡主已被寨中的土匪調(diào)教得連粗語都會講了。
“青姐說得沒錯,說到衣服我才想到,這節(jié)氣轉(zhuǎn)秋,夜里涼了許多,我那兒新織了塊布,青姐的衣服不多,就給青姐添件秋裝如何?”敏兒笑道。
穎青心中一動,倒想給百抗天做件袍子。
成吟翠不屑地冷冷一笑!懊魞,你倒好心,但我看她是用不到了,你還是省省吧!”她與敏兒相識在穎青之前,怎就沒見她送點什么給她過?這刁蠻的郡主到底哪兒得人心了?!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雖然咱們抗天寨遭逢大難,可也不一定會遭滅寨之厄,你為何先滅自己的威風?”敏兒不悅地質(zhì)問。
“我何曾說過滅自己威風的話了?就算會遭滅寨,咱們也跟大當家死在一塊兒,又算得了什么?但可不需要一個郡主作陪!背梢鞔淅漤朔f青一眼,哼道。
“這里是我的房間,你是特地來喧賓奪主的是不?”穎青冷冷道,從一開始就跟她八字不合,到現(xiàn)在更有變本加厲的趨勢。
“誰有這等閑工夫啊?要不是抗天哥要我來找你到大堂去一趟,我還不想來呢!”
“大當家找青姐做什么?”敏兒忍不住奇怪地問。
“榮王府派了個姓何的家臣來求見。以前是來多少個轟多少個,但這回也不知怎地,大當家還客客氣氣地請他進來坐!”成吟翠撇撇唇,甚感不以為然。
穎青心中一震,難道是爹娘出了事?還是……她不再遲疑,與成吟翠往大堂去了。
。
大堂中,王府家臣何克維與百抗天寒暄幾句之后,便單刀直入地道:“百大當家,我家郡主被貴寨軟禁,多次派人相商放人的條件,貴寨都不予理會,但如今百大當家你闖下大禍,王爺為了郡主安危在朝中力請同僚勿下軍令挑寨,然一人難敵眾口,連皇上、太后都已顧不了郡主安危而對抗天寨下了格殺令。百大當家,郡主與你并無深仇大恨,難道你忍心讓她葬身于此?”
何克維所言正是他思索過多次的問題,打從殺了吳壽、石承孝兩個狗官起,他就想過這結果了,但想歸想,畢竟舍不得就此放手,只因一放便是永別。但眼前的局勢逼得他不得不面對,就算再痛再不舍,他也必須下定決心了。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此行的目的,既然讓你進來,必不會令你空手而返。”百抗天淡淡道。
“大當家……”其他人不禁驚愕得面而相覷,在這危急存亡的時刻,他居然還要把最后一張護身符弄走,這簡直是將脖子送到刀口上抹嘛!
百抗天舉手擋掉了眾人的異議,何克維則滿腔驚喜,大聲道:“大當家果然爽快,在下代郡主謝過大當家的成全之德!
“什么成全之德?”由門外走人的穎青聽到他這最后一句話,嬌顏染著淡笑問,光看她跟成吟翠見而到現(xiàn)在還沒有賞她耳光的情況瞧來,可知她今天的心情好得很。
“郡主!”何克維見到她精神爽颯、艷麗燦亮如昔,眼眶不禁濕了,雙膝一軟,朝她跪拜道:“屬下何克維參見郡主!
“好了,起來吧!”穎青淡淡道,秀眉一蹙,問:“你怎么來了?爹娘無恙吧?”
“啟稟郡主,王爺、王妃貴體安康,就是時時擔憂著郡主!焙慰司S恭謹?shù)卮鸬馈?br />
穎青抿唇不語,天底下出閣的女子皆能回娘家探望父母,可她又怎么能夠?
“既然如此,你就隨他回京探視王爺、王妃吧!”百抗天道。
穎青霍然轉(zhuǎn)頭瞪住他,艷俏的臉蛋瞬間蒼白宛若死灰,他叫她……回京?!現(xiàn)在回京她還能回得來嗎?還是他的意思根本是叫她走?他……不要她了?!她眼睛盯著他,搜尋著他凝視她時慣有的熾烈,然而此刻他眼里只剩下毫不在乎的淡漠。
“郡主,大當家肯放你下山了,咱們這就走吧!”何克維催促道,以免百抗天反悔。
望著他異常冷淡的俊顏,她的驕傲不容許她掉淚,然而她的心卻慌了、亂了,他先將瑤音送離山寨,現(xiàn)在輪到她了?!
“我不走!”她雙拳緊握,堅定地道,同時甩開何克維拉她衣袖的手。
“郡主!”何克維急得快跳腳了。
她很喜歡考驗他的決心是不?!讓她離開雖然心很痛,但卻不得不,他的堅持絕對不輸給她!澳悴灰詾樽约赫娴氖亲o身符,抗天寨不需要你,你跟他下山去吧!”
難道說她不是護身符便不能留在抗天寨與他同生共死?!他對她究竟有沒有一絲感情?若有,又怎能如此舍得?往日的柔情深烙在她心版上,而他難道已全部遺忘了?!
“你說‘你不會有事’就是這個意思?!把我送回榮王府?”柔細的嗓音已痛啞了,俏臉上是永不妥協(xié)的倔強。
百抗天濃眉一蹙,而后唇畔微挑,冷淡一笑!拔以敢夥拍阕,你該謝我才對,問這么多做什么?”
當心已痛到麻木,驕傲支撐著她的堅強果敢,穎青昂首冷冷道:“你放不放我是你的事,我走不走卻是我的事,你沒資格擺布我!”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走,但走出門外沒多遠便被他阻擋下來,他箝住她的左腕將她猛然拉近,冷冷地道:“我不管你留在抗天寨有什么目的,但抗天寨已經(jīng)沒有留你的必要!”
這些話狠狠地刺傷她的心,她霍然揚起手,卻停在半空中揮不下去,為什么她會變得這么軟弱?想愛自己的丈夫為什么這么難?
“真的沒有必要嗎?”穎青緩緩收回玉掌,冷冷道!澳銊e忘了你的結拜兄弟冉誠是規(guī)矩作生意的莊主,另一個葛翊還是禮部侍郎的胞弟,若這兩個清清白白的國家棟梁私下跟抗天寨有勾結,你想結果會如何?”
百抗天臉色一變,瞇起銳眸咬牙道:“你這是在威脅我?”
“顯而易見!彼淅湟恍,明知這種話是他的禁忌,她仍決心挑釁。
“我說過,你恨我就沖著我一個人報復,不要連累他人!”百抗天握著她左腕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她忍著徹骨的疼痛,絕不肯有絲毫示弱。
“報復你最好的辦法,就是拿你身邊的人開刀,不是嗎?”
百抗天銳眸瞪視著她,她倒是抓緊了他的弱點!澳銢]有證據(jù)!
“穎青郡主說的話就是證據(jù)!”她冷笑道。
沒錯,她說的話朝廷沒有人會質(zhì)疑,屆時誠意莊、葛家將繼抗天寨之后陷入腥風血雨之中,如果穎青真想如此報復他,就算冉誠再厲害只怕也很難脫身,這份擔心在她和冉誠打照面時他就意識到了,沒想到她倒真不負他所望!
他的胸口燃起相識之后首次對她的憤怒,以往不管她再怎么替他找麻煩,他總是欣賞、包容,甚至寵溺,可這回她實在太過分了!
“以我對你的恨意,你想我會放過他們,以及報復你的機會嗎?”仿佛怕他不夠氣惱、憤恨她似的,穎青又再補充道。
百抗天用力地甩脫她的手,令她不由自主往后跌退了兩步!爸旆f青,算你狠,我本以為你不會忍心牽連無辜,沒想到是我看錯你了!”
他決絕地離開了,再也不看她一眼。
穎青絕望地閉上眼睛,心仿佛已碎成千片。除此之外她沒有其他辦法了,明知道他最恨這種要脅,或許他將從此不再和善地對待她,但這卻是她留下來的唯一方法。
她情愿遠遠地看著他,起碼還能看著他……
。
“抗天哥,你別再理會那刁蠻郡主的事了,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雖說你不喜歡她了,但她知道抗天寨這么多事,放她下山終是不妥,她不肯走,留在抗天寨也變不出什么花樣,你就別擔心了!
用午膳時不見百抗天的蹤影,穎青忍不住放下餐飯出來找尋,卻見成吟翠又再纏著他不放!何克維離開之后他們又再度陷入無止無盡的冷戰(zhàn),對成吟翠的行為她也只能睜只眼、閉只眼,但眼見成吟翠像花蝴蝶似地在他身邊繞,總令她一顆心又氣又酸地揪緊。
她靜靜地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瞧著、聽著他們的笑語,卻找不到理由走近。
“誰說我在擔心這事了?”百抗天瀟灑地挑起一邊唇淡笑道。
“那你怎么不吃飯呢?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怎么有力氣對付朝廷的爪牙?還是抗天哥你不想吃飯?那我去煮紅豆粥給你吃好不好?”成吟翠溫柔體貼地問道。
“不用了,我只是還不餓,晚點再吃剩飯就行子!卑倏固爝呎{(diào)著手中的弓邊道,思索著讓抗天寨弟兄也能準確地數(shù)箭連發(fā)的方法,抵抗大軍近身肉搏最是不利。
“那怎么行!”成吟翠激烈的反應,仿佛這是天塌下來般嚴重的大事。“我現(xiàn)在就去盛飯來!
百抗天及時拉住了她!耙鞔洌瑒e忙了!
成吟翠凝望他半晌,忍不住鼻頭微酸,道:“抗天哥,認識你這么多年,我從沒見你如此操勞過,你大可以拋下我們自己保命,說到底都是我們拖累了你。”
“傻姑娘,別想這么多,嗯?”他笑了笑。
“抗天哥,你不說我也明白,我們過了今天不見得有明天。抗天哥,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她突來的認真嚴肅,令百抗天不禁怔了怔,而穎青不禁蹙起眉,直覺認為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你說吧!若抗天哥辦得到,必定盡力去辦。”他微微一笑,有些愿望可以等,他們的則不能,所以他特別看重。
“抗天哥,你待我真好,以前是我不懂事……”她忽然難過地紅了眼眶,聲音越說越低,最后仿佛下了什么重大決心般,肅然道:“抗天哥,你對我們一家的恩情,我們一輩子也還不清,或許吟翠以后也沒有機會服侍你了,你就讓我用我的身子報答你吧!我不求什么儀式、名分,就算會招來罵名也無所謂,請抗天哥成全我這心愿吧!”
百抗天怔愣住了,萬萬沒想到一向矜持的成吟翠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成家畢竟是書香世家,比起其他土匪多了一分貴氣,雖潦倒卻仍恪守禮教。這段時日她的轉(zhuǎn)變他并非毫無知覺,只是故意視而不見、故作不解,而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除了絕望的愛戀外,更是下了重大的決心,這勇氣已超出她所能承受的范圍,他知道若他一口拒絕,說不定會立刻逼死她,一時之間竟感無措。
然而穎青的驚愕、震怒遠大于百抗天,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居然不知羞地提出這種請求!她再也無法靜觀其變,冷凝著俏顏沖動地大踏步走向他們。
“成吟翠!你知不知道羞恥二字怎么寫?!”她冷怒道。
成吟翠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卻被激起了反抗之心,冷笑道:“你還敢說我不知羞恥!你和抗天哥是拜過堂的,可你不但公然掌摑自己的丈夫,還跟我哥曖昧不清,像你這種女人,憑什么教訓我?”
她不過是跟成吟安聊個兩句,偶爾幫他管教那群小鬼頭,居然也能被她說成這樣,穎青不禁氣白了俏臉,怒道:“你少胡說八道!”
轉(zhuǎn)眸瞧見百抗天撇過臉去的冷淡模樣,她幾乎咬斷銀牙,難道他信?那他為何從不問?!
“怎么,惱羞成怒了?”成吟翠冷笑道!斑@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自從何克維來過之后,他已經(jīng)數(shù)天不理她、不同她說話了,而此刻就算穎青有心想澄清、解釋也得不到他的回應,更何況她這輩子從沒向人解釋過什么,更拉不下那個臉來,可無論如何她不能讓成吟翠得逞!,
穎青深呼吸一口氣,臉上甚至泛開淡雅閑適的微笑!俺晒媚锶暨@么急著嫁人,該跟成大嬸、成吟安商量才對,這寨中尚未娶妻的土匪這么多,夠你挑撿的了!
聽穎青將她形容成饑不擇食的浪女,成吟翠氣得渾身顫抖,一直未出聲的百抗天終于冷冷地道:“這里是守備重地,不是女人吵嘴的地方,你們兩個都離開,別在這里擾亂軍心!”
其實他還真慶幸穎青適時出現(xiàn)擾亂,否則他還不曉得怎么婉拒成吟翠的“報恩”才好,他若對成吟翠有意,早八百年前他們就成親了,他對她,跟對其他寨眾沒有兩樣。
成吟翠怒瞪著穎青,氣她半途殺出來壞事,穎青則回以冷視,當此四道目光暗潮洶涌的時刻,忽然一名在高臺守備的土匪叫道:“有人闖寨!”
高臺上亂箭齊飛,百抗天窮盡目力望去,只見闖寨的僅只一人,但輕功絕頂,或閃或擋地撥開亂箭,手中揮舞著長劍,頃刻間就已逼近,百抗天拉弓射出一箭,那高手在千鈞一發(fā)之際閃過致命的箭矢,來勢也因此緩了緩。
“你們兩個快回去!彼杆俚卣f罷,即縱身躍出,碩長的身軀在不速之客前方三尺立定,高手相遇自是格外謹慎戒備。
“那人穿著好怪。”成吟翠瞧著闖入者衣著服飾不似中原人,忍不住低聲道。只見他拿的刀就像他的人般特別細長,雙手握柄嚴肅凝立著,姿勢也怪異得緊。
她們擔心百抗天與人對敵,雖幫不上忙,卻不約而同地非留下關注不可。穎青目光望著一觸即發(fā)的緊張對峙,沉聲道:“那是東洋人,八成是在各地作亂的流寇之一,可怎會到抗天寨來呢?”
此時,只聽百抗天朗聲道:“東洋來的朋友,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不知來抗天寨所為何事?”
“有人出錢,買你的人頭!睎|洋人以奇特的口音冷冷道。
“喔?”百抗天笑了起來!凹热蝗绱,這場架似乎是非打不可了,百某不殺無名之人,先報上名來!”
“渡邊拓。”他的語言十分簡潔,風吹動了他的衣衫,身形卻凝立得宛如雕像,然而百抗天卻很清楚他一動就是石破天驚。
而渡邊拓之所以還沒動,則是因為百抗天看似瀟灑地談笑風生,但一舉一動卻都沒露出可乘的破綻。
“誰買你來殺我的?”
“榮王爺!”
穎青臉色一白,百抗天心一震,瞬間觸動了戰(zhàn)事,一道光閃過,她根本沒法看清渡邊拓是如何出招的,只知他的刀光一閃,直切百抗天的胸腹,那一瞬間她的心臟仿佛停了,整個世界寂靜無聲,兩人的身形一交手便又立即分開,所站的位置則對調(diào)了。
他們再度凝立不動,高手對戰(zhàn)之際,寨中武藝低微的土匪是沒有人插得上手的,只能滿懷擔心眼睜睜看著他們打。
而一招過后,誰勝?誰敗?
只見百抗天左臂衣袖裂了一道口子,鮮血自臂上流至他的手背,滴入塵土,而渡邊拓身軀一晃,拄劍嘔了口血。
“掌力,好!”
“好刀法!卑倏固煳⑽⒁恍Α
穎青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雖仍不放心,但看來是百抗天略勝一籌。
毫無預警地,渡邊拓突然飛身朝她們欺來,百抗天一見他眼神閃動,立刻展動身形,卻仍慢了一步。
穎青直覺地將成吟翠推開,下一瞬渡邊拓已由她身后扣緊了她的咽喉。
“別過來!”渡邊拓喊道。
百抗天臉色一變,站在他們身前不敢妄動,極力鎮(zhèn)定自己乍然慌亂的心緒,道:“你放開她,我保你安全下山。”
受驚的成吟翠已躲到了他身后,沒想到穎青會救她,她都已快嚇哭了,而穎青此刻居然還咬緊牙關不露一絲驚惶之色,這份膽識還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任務失敗,死!”
這家伙簡直怪到無法溝通的境界,但這樣的人更加可怕,百抗天鎮(zhèn)靜地道:“你現(xiàn)在挾持的正是榮王爺?shù)呐畠,若你傷了她,更是對不起你的雇主,不是?”
“穎青郡主的命,朝廷買!”
百抗天身軀重重一震,終于明白了。這渡邊拓作兩手生意,為免榮王爺阻撓挑寨,朝廷竟不惜先取了穎青的命!他望著穎青仿佛干言萬語的美眸,他的世界也在一點一滴地崩解。如果有辦法可以救她,就算要賠上他一條命他也甘愿,但此刻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挾持,一步步退離抗天寨,怎么也沒辦法動手一拼。
終于百抗天在渡邊拓退出安全范圍前緩緩拉滿了弓,瞄準了他的額心,冷冷道:“渡邊拓,你若放開她,我還會再給你個機會來取我的人頭,若不,你今天絕無法活著離開抗天寨,你想清楚,命沒了,任務成功了又怎樣?你若傷她一根寒毛,我會把你碎尸萬段!”
渡邊拓見識過他的弓箭之術,方才都已避得萬分驚險了,現(xiàn)在挾帶人質(zhì)又怎能全身而退?!略一遲疑之際,手背忽然一陣劇痛,他狂吼一聲,痛怒下欲對穎青痛下殺手,但如流星急墜的箭矢已射穿了他的頭,他都還沒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便已仰頭倒下,命歸九泉了。
穎青倒在渡邊拓的尸身上,撫著尚存指痕的雪頸猛咳,若不是為大軍攻寨作準備,而在身邊藏著匕首,她此刻怕早赴陰司了!她不計后果地割傷他的手,因為她絕不能被這賊人挾持下山,也因為她信任百抗天的箭術。
百抗天飛身掠至,將她扶起急切地梭巡檢視著她是否受傷,突如其來的松懈令他整個人幾乎虛脫了。生死的一線,他猛然警覺穎青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讓我瞧瞧!彼衅鹆怂南骂,細細地察看著,都瘀青了……
穎青凝著他,喉嚨哽咽,差點流下淚來,他終于肯理她了嗎?
“一會兒跟隋神醫(yī)要消腫化瘀的藥膏搽一搽。還有哪兒疼嗎?”
他的關懷令她軟弱,她沖動地摟緊了他的脖子,吸了吸鼻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感覺到她的輕顫,他安慰地輕撫她的秀發(fā)!皼]事了,別怕!彼崧晸嵛浚橇宋撬陌l(fā),一手摟緊了她,心仿佛現(xiàn)在才慢慢踏實了。
“我不是怕死,我……”她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滴落在他的肩上,而他只是將她擁得更緊。
她的淚為的不是她的生死,而是他們的冰釋,她多么想告訴他心底深刻的癡戀,然而她的驕傲總來阻撓,又每每想起他說她若愛他便要將她送回榮王府的話,她不知該怎么辦,她情愿他因憤恨而留下她,她寧可與他共死也不愿兩人生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