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筱茱面有菜色地呆坐在醫院病房門外。
經過輾轉難眠的一夜,她好不容易在早晨近九點時閉上雙眼,卻沒想到剛躺下就被一通電話吵醒。
那個戚康,前一個晚上她還很想丟出車窗外的小鬼頭--
現在正在醫院里。
電話中的那個自稱陳老師的女人告訴她,一個小朋友在幼兒園里蕩秋千,而戚康當時正背對著秋千站在后方不遠處,結果因此受傷,她一時無法違絡上戚康的父親,于是撥了他曾給她的另一組電話號碼。
冰涼冷硬的塑料椅散發出絲絲寒意,透過單薄的布料侵入陶筱茱體內,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她,她無法克制全身的輕顫,只能咬著牙、握緊雙拳等候著,渾沌的腦子不敢也不愿多想。
十分鐘后,戚允臣奪門而入,當他的秘書因情況緊急而打斷他的會議時,他整個人都被駭住了,種種可怕的假設在來醫院的途中從他腦際閃過,所有的理智也因此而離他遠去。
“康康呢?”他臉色蒼白地問道。
平時沉著冷靜的臉顯得驚惶而無血色,杰出自信的事業男人形象被另一種身分完全取代--
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個父親,一個為孩子擔心受怕的家長。
陶筱茱感到內心緊緊一揪,一陣從未有過的刺痛在她胸口擴散開來。他的這副模樣讓她的心疼痛,讓她幾乎想展開雙臂環繞住他,告訴他一切都會沒事。
但她只是僵在原地無法動彈,這一股太陌生的情緒來得突然,也讓她感到手足無措。
“醫……醫生正在替他檢查。”連直視他的勇氣都沒有,她只是囁嚅著。
“陳老師,我兒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如炬的目光轉向在場的另一個女人,她被嚇得牙齒打顫。
就在陳老師開口之前,病房的門開了,穿著一襲白衣的醫生走了出來。
“戚先生嗎?”醫生問道。
“我是!彼鼻械赜锨,語音因擔憂而微微地顫抖著!罢垎栁覂鹤釉趺礃恿?”
“他沒事。”為了安定家屬的心,醫生露出一個笑容!罢埜襾恚視蚰忉屗那樾!彼呎f邊推開病房的門,示意小病人的父親進入。
醫生的神情讓陶彼茱大大地松了口氣,也稍微緩和了原先僵硬緊繃的神經,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尾隨著戚允臣頎長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雪白色的門板后。
這個男人,不再像印象中的那般高大,而一向頂天立地的堅強身影也顯得脆弱而不堪一擊,在這一刻,她幾乎可以清楚地看見負在他肩上的那副擔子。
多么沉重而深遠的一個責任啊……
原來,愛,也是一種負荷。
當一個人的生命中出現了其它的參與者時,那種情感上的連系不僅僅是帶來喜悅和歡笑,伴隨而來的,更多了一份無形卻嚴肅的義務。無論是喜是悲,只要投入了真心,就會因對方的一切而受到牽動。
這一種難以分割的牽扯,不但意味著分享,還意味著更多的付出。
直到現在,她才理解到這一點,然而,突如其來的覺悟卻讓她感到不安。
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付出,更不是每個人都像戚家父子那般擁有豐富而慷慨的感情,至少,她知道自己就沒有……
紛亂的心思在她的體內無法無天地亂竄,錯雜而洶涌的情緒來得兇猛卻無法找到宣泄的出口,受困的感覺使她像叢林里預知暴風雨的野獸般煩躁不安,惱人的挫敗更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她非常、非常需要一個出氣筒……
緩緩地轉身面向一直坐在她身側的女人,陶筱茱露出一個讓人寒毛直豎的微笑。
“妳就是威康的班導師?”
☆
戚康在病床上沉睡著。
戚允臣在頻頻向醫生道謝后走出病房,俊臉上多了釋然和心安。
他很快地掃視了一圈等候的大廳,卻沒找到陶筱茱的人影,納悶之余,從樓梯間傳來一陣他再熟悉不過的叫罵,他隨著聲源走去。
“妳這老師是怎么當的?嗯?”陶筱茱毫不留情地指著陳老師的鼻子!斑B個五歲的小孩子都沒辦法顧好,算哪門子幼兒園。俊
“是……是我們一時大意,沒有好好留意戚康……”陳老師萬般慚愧地低著頭,雖然是她主動打電話找上這位姓陶的小姐,但到目前為止,她還是不清楚這位正忙著指責她的小姐在戚家扮演著什么角色。
看她那副興師問罪的氣勢,活像是戚家父子的近親,可是人家戚先生那么風度翩翩,又怎么會有這樣的親戚?
她看起來就……就像是某家精神療養院跑出來的病患。
“妳以為這么一句‘一時大意’就沒事了嗎?”陶筱茱拉開了嗓門!翱悼嫡稍卺t院里,妳知不知道。勘緛砭筒皇呛苈斆鞯男」砹,現在腦袋被這么一撞,萬一被撞成白癡怎么辦?到時候誰負責?嗯?妳賠得起嗎?”
“陶……陶小姐,這個……沒那么嚴重吧……”陳老師唯唯諾諾地,苦在心里。明明那個醫生都說沒事了,怎么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還是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妳還有臉說!算妳走運,要是小鬼出了什么事的話,看我不一把火燒了妳那吸血幼兒園才怪!”她兇狠地瞪著這個不中用的老師!笆裁措p語幼兒園……人家的父母花了那么多錢送小孩子去上學,像你們這種態度,妳要人怎么放心。!”
陶筱茱罵得起勁,把今天所受到的一切驚嚇和胸口那股怨氣一股腦兒發泄出來。陳老師的頭垂得更低,就差沒有下跪請罪而已,沒人注意到不遠處佇立已久的高大身形。
“對不起……是我們的錯……請問陶小姐您到底是:.…”陳老師膽戰心驚地想提出疑問,但發言權馬上被駁回。
“妳閉嘴!我話還沒說完!”陶筱茱暴喝一聲!靶」硭职置刻斓眯列量嗫嗟毓ぷ鳎圆虐研母螌氊惤唤o你們照顧,妳沒有看到他剛剛有多擔心嗎?那個表情看得我心里有多難過妳知道嗎?”她一把揪起她的衣領。“他一個大男人要拉拔大一個小孩,又要兼顧自己的事業有多么困難?你們這群飯桶一天到晚只知道教啥ABCD,又唱歌又玩游戲的,結果連人家寶貝兒子最基本的安全都沒能維護到,你們怎么忍心這樣對待他。俊彼nD了幾秒換氣,同時將陳老師那冒著汗粒的長臉拉向自己。“我問妳,我是跟妳有仇嗎?”
“當……當然沒有,陶小姐您……您怎么會這么說?”最后那一句怎么沒頭沒腦的,聽得她一頭霧水?
“那妳干么要陷害我?”
“我怎……怎么會陷害您?”在逼人的淫威之下,陳老師的話語細如蚊蚋,可是她的指控真的讓她感到冤屈,今天可是她這輩子第一次碰上這個女人呢!
嗚……早知道就不要傻傻地跟著這個暴力女來到這人煙稀少的樓梯間。
“還說沒有!我最近已經被姓戚的那對父子搞得工作進度落后、心煩意亂、嚴重失眠,而現在……現在因為妳的疏忽害小鬼受傷,小鬼受傷就害姓戚的傷心著急,不管是哪一樣都會害我心情更加惡劣,妳說妳這不是陷害我是什么?”這個飯桶老師果然是當假的,連這么簡單的推理都不懂!
“這……這個……”陳老師被那猙獰的面孔嚇得都快哭出來了。
戚允臣在一旁遲遲沒有出聲,仍處于一種飽受震撼的狀態之中。陶筱茱在氣頭上所吐露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把槌子敲在他的心版上,他感到內心深處的某一隅正緩緩崩落,一股除了自己的兒子外,從未給過別人的柔情自那道缺口涌出。
從情緒的起伏中回復過來,他將目光放在她身上,這時才注意到她的身上還穿著縐巴巴的睡衣,外面只加上一件外套。視線沿著睡褲往下,他不禁怔了一下,那雙小腳上不但只套著拖鞋,而且還是不同雙。
她,是在匆忙之中出門的吧……
原來,她一點兒也不像她極力表現的那般自私自利,對一切無動于衷……
原來,無論她如何嘴硬,她仍是將感情給了康康,還有他。
他一直不懂為何當初兒子一眼就認定了這個有些刻薄、有些蠻橫的女人……
原來,五歲的康康比他這個父親,一個自認成熟世故的成年男人,更早看見她的好。
一個清晰的事實就擺在他眼前:這個外表不特別出色,甚至連個性也不怎么討喜的小女人,一開始就收服了他兒子的心,而現在……也收服了他的。
在頃刻間,這一陣子所有莫名的情緒反應都有了解釋--
他知道自己為何總忍不住想跟她斗嘴,也知道為什么會允許她侵占他的家甚至視之為理所當然,更明了自己屢次偷香背后的動機為何。
一切違反他平時舉止的行為只意味著一個簡單的答案--他愛上了這個古怪的小女人。
戚允臣再度斂了斂心神,壓抑下內心的波動,打算在陳老師被生吞活剝之前將她從虎口之下解救出來。
“筱茱,”他走近她們,輕握住陶筱茱的手,釋放了陳老師被揪成一團的衣領!翱悼禌]事,那只是個意外!睆尼t生那兒,他已得知意外的起因。
“戚先生……您來得正好,”陳老師家見到救世主般感激涕零。“請您跟這位陶小姐講講道理。”
“妳說我不講道理……”陶筱茱齜牙咧嘴地又想動手,戚允臣握在她手上的力道卻阻止了她。
“醫生說康康只是輕微的腦震蕩,住院觀察一個晚上就可以回家了。陳老師,妳可以先回去了!
陳老師如獲大赦般,在瞬間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