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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琉璃 第二章
作者:嚴沁
  天白踏進公司就開始叫:

  “阿靈,阿靈,出來見我!

  沒有影子,會計小姐在一邊說:

  “靈之沒有來。”靈之是阿靈的名字,林靈之。

  天白皺眉,一言不發地沖進辦公室。

  今天有會要開,有兩個客人待見,還有午餐例會——阿靈不來,她還在生昨夜的氣?真會選日子。

  用自己人就有這毛病,小姐脾氣一發,就天王老子也不理,說不上班就不上,難道還能炒魷魚?

  他拿起電話,拔了靈之家的號碼。

  “小姐?小姐不是上班了嗎?”女傭人說。

  “沒有來上班,我是表少。她到底去哪里了?”

  “我去問問。”女傭人去了一陣回來。“沒有人知道哦!可能去洗頭!

  洗頭、洗頭。天白詛咒著放下電話,公司被人扔炸彈大概她也不理吧!洗頭。

  他又想到宿玉,或者——她有辦法。

  找到宿玉,她正預備去開會。

  “阿靈不上班?”宿玉笑!拔矣惺裁捶ㄗ幽兀克男〗闫饽惚任腋宄。”

  “今天她不出現,我公司要關門!彼f。

  “去發型屋找她!彼抻裾f了一個地址!敖忖忂須系鈴人,我幫不上忙!

  “等一等——下班后有空嗎?”他問。

  “其實每天下班你都見得到我,”她笑!拔覀兗揖褪莾筛舯!

  “我來接你!彼僬f。

  “找到阿靈,忙完你的公事再說!

  “OK!彼牫鏊龥]有拒絕之意,大喜。

  但是去找阿靈——他眉心深蹙,什么時候阿靈才可改變她那難以捉摸、一觸即發的脾氣。

  阿靈果然坐在發型屋里,優哉游哉的一邊看時裝雜志一邊吹頭發,對站在一邊的天白不理不睬。

  “阿靈——我來接你!碧彀椎吐曄職。

  她瞄他一眼,繼續看雜志。

  “你知道今天有多忙的啦!不要再發脾氣,”他說:“我道歉,行了吧!”

  “不忙你也不會來接我,我知道!彼湫Α

  她的脾氣——還真孩子氣得很,雖然她已26歲。

  “阿靈,10點鐘有客人到……”

  “關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的客人!彼豢蜌獾卣f!澳憧熳,我不想見你!

  “阿靈,不要孩子氣……”

  “我已經告訴大姨,我不做了!膘`之說。她口中的大姨是天白的母親。

  “這怎么行。我——我道歉了,你還要我怎樣?”

  時間好在早,發型屋里沒什么人。幫她吹頭發的那男孩子也笑起來。

  “你走吧!今天整天我都沒空,節目已排好!彼f。

  “其實昨夜……”

  “還提昨夜!”她火冒上來!蹦愎室庠隰浯涿媲皝G我臉,令我難堪!

  “天地良心——其實我什么都沒說!

  “走。你還敢否認,”她咬著唇!坝斜臼履闳フ堲浯洚斈愕拿貢!

  “她——和可宜就去美國!彼麌@口氣,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說出這句話。

  “去美國?”靈之想一想,忘了自己的事!拔抑,英之浩的忌辰!

  天白臉色沉下來,坐在她旁邊。

  “她拒絕我同行!彼f。

  靈之望著他半晌,自己的事日完全忘懷,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你不是也要去美國簽合同嗎?不是一起?”她問。語氣中已完全沒有了怒意。

  “她只跟可宜去!

  “喂——”靈之咬著唇,猶豫半晌。“追了半天,你到底有沒有希望?”

  天白攤開雙手,聳聳肩。

  “我回公司,客人就到了!彼酒饋。

  “等一等——”靈之回心轉意得極快。“我吹好頭發跟你一起回去。”

  “你的節目呢?”他問。

  “算了!彼ζ饋!罢l叫你失意于翡翠?我這人最同情弱者。”

  5分鐘后,他們倆一起離開發型屋。

  “翡翠告訴你此地的地址?”她問。

  “不要提她,我今天有數不盡的工作要做!彼f。

  她凝望他一陣,笑容竟然更好、更愉快了。

  “是她刺激了你?或是激勵了你?”她問。

  “我能做什么?阿靈,只有你最了解我。”他說。

  “了解?”她笑!叭澜缥疫@秘書最難做,除了公私事之外,還要幫你追女朋友,這還不止,早上還得morning  call,中午還得陪吃飯,晚上你去夜總會,我還得去你家喂狗、澆花。間中還要受氣捱罵,像昨夜……”

  “別提昨夜。其實我根本沒……”

  “總之我是無妄之災,”她不理會他,繼續說:“秘書兼表妹,這里面還有閑話,多做點事哦——說我想做貼身膏藥,韋天白,你有寶啊!”

  “是我不好,全是我不對,”他也笑!拔覀儌z自小一起長大,情如手足,除了你之外,誰還能幫我呢?人家說什么也別理了!

  “但是我委屈啊!”

  “為我受點委屈算什么呢?以后我不忘報答就是。”

  “報答我什么?”她盯著他看。

  “想要什么?”他順口問。

  “你——”想說什么,話到喉嚨,就吞下去,莫名其妙臉就紅了。

  “我怎樣?說!”他說:“只要我韋天白做得到,上天下海,一句話。”

  她不語。只用一種好特別的眼光對著他。

  “對著我說話不經大腦,怎么在翡翠面前苦巴巴的,半點也瀟灑不起來?”她問。

  “我也不知道!彼嘈。

  “其實我真替你難受,”她搖頭!耙娏怂拖癜税雮頭似的,說起話采又悶又不精彩,完全不是原來的你。你真是緊張成那樣!”

☆☆☆

  “或者這叫一物治一物!

  “你又專治我?”靈之沖口而出。立刻又后悔,但是無論如何也收不回來了。

  “我可沒想過‘治’你,真話。阿靈,千萬別這么想,”天白連忙分辯。”我只有你這么一個表妹,你說說,寶貝你都來不及!

  “寶貝我?”她不以為然!澳銓T趧e人面前損我,尤其是當著翡翠!

  “昨夜真不是有心的,而且也沒說什么。”

  “翡翠——是我同班同學,”她似乎想表達什么,又像極難啟齒似的!耙郧拔腋⒉惶,因為你追她,我們才多了來往。在她面前——你一定要特別尊重我。”

  “完全不明白。”他叫!霸谡l面前我都尊重你的。”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她的神情在此時看來竟真——難測高深了。

  “不同的!彼僬f:”如果你不當她是小孩子,那么,也不能再當我是小孩子!

  他呆怔往了,這是什么意思?他當她是小孩子嗎?

  “我只說你——孩子氣重!彼f。

  “也不能說,”她臉上有奇異的紅暈,很難懂!拔也幌媵浯湔`解我。”

  “好吧!無論如何——答應你就是!彼膊幌肷罹俊l`之是表妹,又不是宿玉。

  回到辦公室,客人還沒有到。

  “天白,翡翠——真那么吸引你?”靈之問。

  他呆在那兒。靈之從昨天到今天一再地問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懷疑什么中?”他忍不住反問。

  “不懷疑,只是奇怪,”她坐在他對面。“你對感情要求高,但是——翡翠能達到你的要求?”

  天白變臉了,但不出聲。

  “你完全知道她和英之浩的事,對不對?”她問。

  “他們——只不過是青梅竹馬!彼銖娬f。

  “是她的初戀!

  “是。但那時她小,或者她不懂感情!彼f。

  “你在騙自己,”她望著他!熬退泗浯浣邮芰四,也無法給你完整的感情!

  “不要這么說——”他叫起來。

  “這是事實,”靈之此刻又仿佛變得十分懂事!拔也幌肽阋院蠛蠡、痛苦!

  “不會——不,不要提了,”他額頭上冒起青筋。“我——不介意她的往事!

  “這樣——就好!彼豢跉庹酒饋怼

  “阿靈,翡翠——跟你提過我嗎?”他問。

  “沒有。我和她不談這些,我們只談時裝、珠寶、流行的一切!彼。

  “一次也沒有?”他不信。

  “為什么要提?難道她還不清楚你?”她笑得古怪!澳銈儾皇恰尻柵畠簩﹂T居’嗎?”

  “我的意思是——”

  “你該知道翡翠并不是笨人,她知道我是你秘書又是表妹。告訴我不等于告訴你嗎?”

  天白嘆一口氣,坐下來。

  靈之微笑著走出去又突然走回來。

  “天白,其實以你的條件,可以去追一個香港小姐!

  “什么話?”他被逗得笑起來。“真無聊。”

  “或是有人說:目前最流行的事是追有滄桑味的女人!

  “滄桑?翡翠是嗎?”他叫。

  “你不覺得她的確給人一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覺?”

  “我不……覺得英之浩有那么大的影響力。”他說。

  “那是你不了解英之浩,”她說:“當年的他——怎么說呢?真的,曾令翡翠燃燒!

  “太文藝了吧!  燃燒!彼笮。

  “我不會解釋,但我知道,因為我看見那時的他們,”靈之臉上出現一抹陽光!彼麄兪悄菢印菢印

  “想不出形容詞就別說了!彼墒嵌始桑

  “不說就不說。”她轉身走出去。“除非你能再令翡翠燃燒,否則——你不會成功。”

  燃燒,還是這兩個字,但——是怎樣的一種情形?該怎么做?

  他困惑了。

  宿玉和可宜已去了美國三天。昨天可宜有長途電話回來,告訴哲人她們已在紐約安頓好。英之浩的姐姐之曼在機場接她們,并為她們訂好酒店,途中一切順利。

  哲人嘴里雖沒說什么,心卻好像已到了紐約,和可宜會合一起了。

  工作仍是如常,開會、開會、開會,像轟炸機一連串投下來的炸彈。他原是習慣了的,今天——竟然被炸得頭昏眼花。下班之后他立刻回家。

  太太阿美在陪孩子做功課,工人做晚餐的香味從廚房中溢出來,很誘人。

  “吃什么?這么香。”他進門就問。

  “孩子們想吃羅宋湯!卑⒚牢⑿。她是標準的賢妻良母。

  “今天這么早?”

  “開了太多會,頭痛!

  “先去躺一會兒,晚飯時我叫你!彼w貼地說。

  “我看報紙!闭苋俗哌M書房。

  在電視臺一做十幾年,忙碌中他根本沒想過可以小睡片刻之類的事,他不習慣。他寧愿工作到筋疲力盡之后才好好地休息一次。

  書房是屬于他的世界,平日連阿美都極少進來,除非要打掃時。阿美自己打掃書房,她擔心工人不小心弄亂了哲人的東西。這方面她非常小心周到。

  哲人坐下來,看見書臺上全家福的照片。他、阿美和兩個孩子。那是去年照的,照得很不錯,每個人都在笑,笑得自然又愉快。他一直也這么認為,但是——今夜著來就若有所憾。

  可宜不在。

  可宜不在此地,可宜也不在照片上,她不會出現在他的全家福照片上。但——她是他生命中極重要的一個人,重要得甚至超過他自己——他極矛盾,可宜的事不可能就這么拖一輩子,他知道。

  他絕對不愿失去可宜,他愛她,愛她那種全心全意、不顧一切的奉獻。一個才從學校出來就跟著他的女孩子,除了愛,他還有道義、責任,還有——需要?梢爽F在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他不能失去她。

  他長長地透一口氣,靠在安樂椅上。

  如果阿美不是那么好、那么賢淑、那么柔順,如果他自己能壞一點、能不顧一切一點,那——事情倒也好辦,他可以和可宜一走了之。只是——這么多年了,他做不到,他不能傷害阿美這樣的善良人。

  他把全家福照片反過去,不想再面對她。因為他知道——非常內疚地知道,他已完全不愛她。

  愛情是殘酷的,不愛就是不愛,沒有道理可講,也設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他想起可宜,心中流過一抹柔情。

  可宜遠在美國,他竟真覺空虛,他不以為會這樣,空虛?他有那么多工作,周圍有那么多人,怎可能空虛?事實上就是如此,他覺得處身四面無邊之處,空茫茫的,什么都抓不到,完全不能踏實。

  可宜。

  實在——他該陪可宜一起去的。有什么關系呢?反正誰也知道他們之間的情形,他也不介意別人說什么。為什么不去呢?

  難道——他顧忌阿美的感受?

  阿美的感受——這些年來他真是不敢問、不敢提,他怕自己不敢面對。阿美是那么善良的人,從認識她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

  可宜在美國做什么呢?陪宿玉去英之浩的墳前?或探朋友?逛街?他在這么遠的東方,完全感覺不到,一點聯系都沒有。真的痛苦。

  攤開報紙,怎么看得下去呢?那些新聞與他有什么關系?他只掛著可宜、念著可宜。

  忍無可忍地拿起電話,拔了美國的酒店號碼,他甚至完全沒注意到時間的差別。

  是找到了可宜,他聽見她睡眼惺松兼意外的聲音。

  “哲人?!發生了什么事?”她顯得驚慌。

  他十分內疚,現在美國正是清晨6點。

  “沒有事,沒有,”他放柔了聲音!拔彝藭r差,我只想——聽聽你的聲言!

  “你——在公司?”可宜的聲音立刻安定下來。

  “在家,書房里!彼财娈惖钠届o了!八抻衲?我也吵醒了她?”

  “她瞪我一眼之后又睡了,”她輕笑!罢苋,第一次發覺你還那么孩子氣!

  “不知道為什么,今天很沉不往氣!

  “你太忙了,同樣的需要休息!

  “那——明天我來,好不好?”他立刻就興致勃勃了。“你在紐約等我!

  “不要沖動!彼A艘幌隆!鞍⒚滥?”

  “她在外面陪孩子,”他在為自己找借口!案⒆釉谝黄鹚蜐M足了。”

  “多想一次!彼容^理智。“如果明天一早你還是想來,你就來吧!”

☆☆☆

  “不用再想了,剛才困在書房不知多痛苦,才想到來,立刻陽光普照!

  “好好地跟阿美說,明白嗎?”

  “明白。阿美不會有意見的!彼苡邪盐铡

  電話里有一陣沉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為什么不說話了?”他問。

  “知道你要來,真話,我立刻好開心,”她說:“只是——我知道這不對。”

  “不要研究對與錯的問題,”他說:“做得對,大家卻不開心有什么用?”

  “錯——總是錯!

  “就讓它一直錯下去吧!只要我們快樂!

  可宜忍了一陣,還是說:

  “總有人不快樂。”

  “不要再潑冷水,求求你,”他痛苦地說!拔椰F在只知道要見你,否則我什么事都不能做!

  “我等你;蛘呶业綑C場接你!彼郎仨樀卣f。

  “我自己到酒店,你們不用接!彼榫w高漲!懊魈熠s搭最快最早的一班飛機!

  “那么——后天見!

  “可宜——我這么渴望見你,你——可曾掛著我?”

  “見面才告訴你!彼仁站。

  放下電話,他大大地松一口氣,整個人像充足了電,立刻精神奕奕、神采飛揚了。

  房門輕響,阿美輕悄地走進來。

  “現在可以吃晚飯嗎?”她問。她自然看見了他的改變,可是她不問。只要丈夫對她好,什么事她都可以不問。

  “隨時可以!彼纯幢怼!拔以跁1小時了!

  “我讓弟弟妹妹先吃,”阿美說:“小孩子吃飯煩,我怕你被打擾,F在他們都已回房了!

  “其實——不必,”他又有內疚,不強烈,一閃即逝!案⒆觽儫狒[些也好。”

  “你剛才說頭昏!彼龢O體貼。

  “沒事了——阿美,”哲人清一清喉嚨!懊魈煳乙鲩T,大概一星期左右!

  “好。等會兒我替你預備行李!

  “厚一點的衣服,我去美國!彼f。

  “知道了!彼是笑得那么好!翱烊コ燥,菜冷了沒有益處!

  哲人默默到飯廳,獨自坐下。

  “你呢?你怎么不吃?”

  “跟孩子一起吃了,”阿美笑!拔遗阒愫韧霚!

  哲人并不欣賞阿美這一套“日本式”的女人作風,然而她從小就是這樣,叫她改也改不了,只好由她。

  “阿仔的數學進步沒有?”沒有話說,只好講孩子。

  “很好,進步很多,”阿美臉上有了神采!袄蠋熞策@么贊他。而且作文也進步了。”

  “這都是你的功勞!

  “我不能像其他女人能干地到外面去闖天下,家里的事我至少要管得好!

  “你一直是最好的主婦!

  然而最好的主婦——怎么說呢?一個丈夫要求太太的并不只是如此,對嗎?主婦的事工人也能做,但太太——哲人不知該怎么講。講了阿美會懂嗎?

  “可宜呢?好久沒見到她了!卑⒚绬,極自然。

  “她和翡翠去旅行!

  “怪不得。昨天我鹵了她最愛吃的雞鴨腳,打電話去公司卻找不到她!

  “她們去了美國!闭苋斯室庹f的。

  他不隱瞞和可宜之間的任何事。

  “是該去旅行松弛一下,她不忙了!卑⒚廊唤橐狻!皫讉節目在她手上!

  “我在紐約會碰到她們!彼终f。

  “帶她好好的玩幾天,”阿美誠心誠意!盎貋碇,怕又有大堆工作等著她!

  哲人只好自動停下來。無論怎么對阿美講,她都是這模樣,她明知他和可宜的關系。

  “不吃了!蓖蝗婚g他就不高興了。他簡直可以說痛恨阿美這種態度。

  “吃這么少?不對口味?”她關心地望著他。

  “我——”他霍然起立。“我出去一趟,不必給我等門!

  他就這么又沖出了家。

  阿美那么好,完全沒有一絲錯,但是——他說不出,他擔心再面對她,他會窒息而死。

  開著車大街小巷地駛著,簡直害怕回家。好在——明天去美國,那才是希望。

  哲人到紐約之后,宿玉就搬出酒店,住英之浩姐姐之曼在新澤西的家。她知情識趣,哲人難得有假期,她總不能橫梗在他們之間。

  之曼的家她不是第一次來,三年前她就在那兒住過。房子寧靜、安樂如昔,人的變遷卻是那么大、那么大。

  她仍然住二樓的客房,是三年前住的那一間。她知道對面那間曾是之浩的臥室,之曼一直保持著那間房子里的一切不變,她極想再看看屋里的一切,可是——就是鼓不起推門的勇氣。

  再看一次那一成不變的屋子有什么用呢?之浩已逝。

  “翡翠,”之曼敲敲房門,伸進頭來!鳖A備好了嗎?我帶你去鎮里逛逛!

  “其實我也不一定要逛街!彼抻衲闷鹌ぐ!澳軄砜纯茨銈円呀浐芎昧!

  “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之曼深深地注視著她,一點點淚光在眼眶中打轉!棒浯,事情變成這樣,是之浩福薄!

  “這是命,之曼姐!彼抻駬u搖頭,眼眶也紅了!懊魈煲辉缥覀兙腿ィ俊

  “是。俊明要上班,我開車去,還有之萱和媽媽。”之曼輕嘆。“相當遠,只有我認識路。”

  “今天不逛街,休息一下不很好嗎?”

  “在美國我每天休息,難得你來!敝豢跉!班従犹嬖V我鎮上的公司正在大減價!

  “麻煩你不好意思!

  “怎么說這樣的話?”之曼輕責!拔覀儙缀蹙褪且患胰肆,你說是不是?”

  宿玉把臉側向一邊,她怕自己忍不往流下眼淚。

  “大概我也沒這福分。”她低聲說。

  之曼拍拍她,兩人并肩下樓,走出大門。

  “這個地方沒什么大改變,”坐在車上的之曼說:“5年10年之后再來大概還是這樣!

  “香港不同,再回去你會不認得路。”宿玉說。

  “有點不敢回去。生活節奏太急促,人太多、太擠,我會害怕!

  “不過美國太靜了!彼抻駬u頭!拔乙矔ε隆!

  “人生活在習慣中!敝!笆裁词乱涣晳T下來就是好的!

  “然后就成了一潭攪也攪不動的死水!

  之曼看她一眼,又惋惜又難過。

  “翡翠,你要給自己機會,不要太死心眼兒。”

  “但是我——奪去了之浩的機會!彼抻竦穆曇粲沧 

  “公平些,不能這么說,”之曼正色說:“之浩的事——他自己要負大半責任,作為他的姐姐,我也不偏幫他。你對他已經夠好了!

  “對他好沒有用,是我一手把他推向死路!

  “誰說的?”之曼冷硬地說:“人不尋死,沒有人可以推他向死路。你不能怪自己!

  “我想不怪自己,但明明是我——”

  “不許再講!敝豢蜌獾卮驍嗨脑!爸萍喝チ藘赡,是是非非提也無渭!

  宿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此沉默。

  之曼把車開得飛快,直沖進停車場。

  “對不起,”她急速剎車!皠偛盼姨,我的態度不對,你原諒我!

  宿玉搖頭微笑,用力握一握她的手。

  “我明白,之曼姐!

  那是新澤西最大、最好的一個購物中心,紐約最大的幾間百貨公司在這兒都有分店,別說女人,就是男人走進去,也會被那琳瑯滿目的漂亮貨色所惑。但是,兩家公司逛完了出來,在玻璃櫥窗中卻反映出兩張失神又情緒低落的臉。

  之曼望宿玉,宿玉又望之曼,忍不住搖頭苦笑。

  “回去吧!”之曼說:“不要在這兒浪費精神!

  “回去我幫你弄晚餐!彼抻褚舱f。

  回程的車上,兩個女人還是那么沉默,說不出的悶。

☆☆☆

  “他們說——韋天白在追你!敝鋈徽f道。

  “我們已是20年的鄰居。”宿玉笑。

  “他條件很不錯,當年和他同學時,班上不少女孩子喜歡他!

  “我不是他班上的女生!

  “你真固執。”之曼看她一眼!爸迫チ耸遣粫倩貋淼,你沒理白浪費自己的時間!

  “我不原諒之浩,更不原諒自己!

  “沒有這么嚴重吧!”之曼說。

  “你不明白,之曼姐,”宿玉望著前面的路!拔液退氖隆獩]有人會了解。”

  “然而已事過境遷!

  “事過境遷,感情沒變!彼抻裾f得極肯定,肯定得近乎冷酷。

  “你——但是你們決定分手的。”之曼不懂。

  “分手也不表示不再相愛,”宿玉長長透一口氣。“我們互相在傷害對方!

  之曼思索一下,搖搖頭。

  “到底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事?”之曼低聲問。

  宿玉眼中含著淚水,牙齒咬著唇,好久、好久才反問:

  “叫我——怎么說呢?從16歲認識他直到現在,好的、壞的、快樂的、痛苦的,有時想想,我懷疑是不是真實的,好像做夢一樣。有什么理由呢?他還那么年輕,身體又那么好,就——過去了?”

  之曼沒回答。她是無話可說,對之浩這弟弟有多少愛就有多少恨,恨他——怎么會變成那樣?從好到壞,從天使到魔鬼是個極端,他竟——竟——

  “我真的不信就這么過去了,”宿玉仿佛自問!捌鋵嵞翘臁抑徊贿^才離開幾小時,怎么會——怎么可能——”

  她的臉色變成雪白,話在顫抖。之曼也不會好到哪兒去,她甚至快把不穩方向盤。

  “不要講了,”之曼臉上掠過一抹驚怖之色!拔覀儭灰獓樦约。”

  “我不怕,真的,一點也不怕,”宿王認真地說:“我看過那些照片,雖然那么多血,但是他腦上是安詳的,是不是?至少他臉色安詳!

  “翡翠——”之曼不得不把汽車駛在路邊停下,她激動悲傷得已不適宜開車!爸v這些對大家都無益,你難道不想大家安于,讓之浩也——安息?”

  “他能——安息嗎?”宿玉反問。

  之曼臉上一陣暗紅,接著又是一陣難懂的怪異之色。

  “沒有用,真的沒有用,”她喃喃說:“不要再糾纏下去,否則活在世界上的人都不會快樂。”

  “現在有人快樂嗎?你嗎?伯母嗎?之萱姐嗎?”宿玉反問。

  “為什么連提也不許。”

  之曼不語,任宿玉再說什么她都不語。然后,激動過去了,大家都平靜下來。

  “翡翠,你也不想再有事發生的,對不對?”之曼問。

  宿玉點點頭,再點點頭。

  “明天見到媽媽,請什么事都別提!敝终f:“雖然這么久了,媽媽的情緒還是不能平復!

  “我知道!

  “就算——見到他們來,也不必沖動!敝f。

  “他們”兩個字令宿玉眼中的光芒暴長,她定定地盯著之曼,那眼光仿佛像可殺人的利刀。

  “他們——敢來?”她咬著唇說。

  “翡翠,對事情的看法不要太片面、太偏激。”

  “不。不能讓他們去,”宿玉眼珠都要紅了!爸,你不能恩仇不分!

  “相信我,事情過了這么久,他們——心中也難過!敝崧曊f!八麄円膊幌胧虑樽兂蛇@樣!

  “但是之浩死了!

  “死,不就是一了百了嗎?”之曼問。

  “不。不是。”宿玉斬釘截鐵。“絕對不是。因為——我還在世界上。”

  “翡翠——”

  “我叫翡翠,于為玉碎!

  “不要這樣,”之曼臉上有懼色!疤煜聸]有解不開的怨。”

  “我不理什么仇、什么怨,之浩——死了!

  “我說過,之浩的事他自己要負大部分責任,為什么一定要怪別人?”

  宿玉搖著頭,眼淚紛灑而下。

  “之曼姐,你不覺得之浩的死是最大的遺憾嗎?你不為他傷心難過?你不覺得冤枉?”

  “我相信命運。冤不冤枉上帝會下斷語!

  “不要推責任給上帝,不是上帝要他死的,是人——我不能原諒他們!彼抻癜涯樂旁陔p手中,大哭起來。

  沒有勸她,任她哭得天昏地暗。然后,她終于平靜下來。

  “對不起,之曼姐!彼ǜ裳蹨I。

  “舒服多了?”之曼柔聲說:“我也有過你那樣的時候,但——凡事要兩面看、兩面想,天下沒有絕對的事!

  “我不想見‘他們’。”

  之曼為難地思索了一陣,重新開車。

  “我不能阻止他們去上墳。”她慢慢地說:“或者——我設法在時間上安排一下。”

  “伯母愿意見他們嗎?”宿玉回。

  “他們也是善良的好人,他們內心可能比我們更痛苦,你不以為嗎?”之曼說。

  “之浩因他們而死!

  “是?墒悄阋仓乐茖λ麄冏隽诵┦裁?”

  她是知道之浩——對“他們”做了些什么!

  紐約并不多雨,那天半夜卻下起雨來,天氣一下子就涼了。

  早晨出發的雨雖停止,天色依然陰暗,令宿玉本采低落的橫緒更添惆帳。

  之曼默默地開著車,之萱陪著母親坐在后面,宿玉坐在之曼旁邊。四個女人都沒什么話說,尤其是之曼的母親,見到宿玉已是淚水盈眶,誰還敢說什么刺激她的話呢?

  從八十七公路北行將近兩小的,才到達之浩的墓地。那是個中國人捐錢建的廟宇,占據著整座小山,附近有湖有水,氣勢很不錯。屈宇的建筑雖未完成,墓地卻已開放。是依山面水吧,很多富有的華人都葬在這兒,甚至許多有名望的人已預定了墓穴。

  車停在小山坡下,要步行一段山路。昨夜的雨水令山泥松了,又濕又臟,十分難行。上到山腰的墓地,冷清清的一個人都沒有,之曼的母親已忍不住哭起來。

  宿玉扶著她,眼睛已紅了,畢竟,之浩是她們倆最親的人,比之曼之萱兩姐妹更親近些。

  墓前并無野草,廟宇里的人打理得不錯。雖說是之浩忌辰,也沒什么儀式,之曼奉上鮮花水果食物,又點燃了香,煙霧裊繞中,她們各自默禱。

  “生前他并不親近我,我想跟他說話也見不到他,”母親喃喃地念著,眼淚籟籟而下!艾F在——他并不是死,對不對?他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

  宿玉的眼淚也悄然而垂。

  是。生前之浩并不親近母親、不親近英家每一個人,他雖姓英,仿佛只是英家的客人,難得回家一次卻又沉默寡言。之浩這短短一輩子最接近的人是她——宿玉,相愛的日子里無論是歡樂、是哭泣、是好、是壞,他們都沒有分開過。她愛他、了解他、懂他,可是有什么用?或許是緣,他們只有10年的時間,時間到了,緣也盡了。最接近、最親又有什么用?始終也留不住他。

  她曾恨過他,因為她愛。沒有愛,哪有恨?恨他那樣任性妄為,恨他那樣不珍惜自己,那是真恨嗎?或只是痛惜?每次很意才凝聚,又被強烈的愛蓋過。她就在這種強烈的愛恨漩渦中掙扎了10年,稍一清醒,他已去了。

  他已去了。

  她心痛如刀割。就是這么短的一剎那,就是這么輕易的,他已去了。去得——仿佛不需要考慮。

  “之浩生下來就是悲劇,”母親又在喃喃訴說著。“算命的說我命中無子,我為什么偏偏要強求?他不該來人間走一遭的,我為什么要害他來受罪?”

  受罪?或者是。

  之浩短短的一輩子比別人可能豐富幾倍,他仿佛把生命中應有或不應有的都濃縮起來,點綴著那悲劇故事。他的五彩繽紛、多姿多彩,在他自己的感覺上可能是享受、是滿足;在另一些人眼中,他是受罪。精神的痛楚、肉體的痛楚像波濤一樣起伏著。他快樂過、痛苦過,然而這么年輕,當然是悲劇。

  “你說,他很不恨我?”母親轉身望著宿玉。

  宿玉泣不成聲。

  恨與不恨都沒有人再能知道,已隨他而埋葬。死人沒有思想感覺(是這樣吧),但留下的傷痕卻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媽媽,平靜些!敝鼡碜∧赣H!盀槭裁床幌胂,可能死亡是他的解脫呢?”

  是不是解脫?上帝,誰來回答?然而擁有之浩那樣的一生——是解脫吧!大部分人都會這樣說。

  “別太傷心,讓他九泉之下能平靜!敝嬉舱f。

  死人該是平靜的吧!但是活著的人呢?

  宿玉用紙巾抹抹鼻涕,她聽見背后的腳步聲。

  那不止是一個人的腳步聲,令她的血一下子往頭上沖去,她覺得自己雙手突然變得冰冷,呼吸也急促了。

  霍然轉頭,她看見兩個年輕的男女扶著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她認得他們,真的,她認得他們。

  “不——”她指著他們尖叫!安辉S他們過來,不許——趕他們走,我不要看見他們!

  “翡翠!敝话驯ё∷!安灰@樣,冷靜些,他們也是來祭之浩。”

  “不——我不要看見他們,他們是魔鬼、是劊子手,走,走,你們走——”她大哭,整個人就要崩潰了。

  “翡翠,”之萱蒼白著臉!安灰@樣,他們是善意的,與他們沒有關系——”

  “走,走,你們走,”她喊得歇斯底里!拔也灰匆娔銈,魔鬼,魔鬼,魔鬼——”

  來的人卻沒有離開。

  他們也在墓前上香,供上鮮花、水果。一切的事都在沉默中進行,除了宿玉的哭喊之外。

  英家的人并沒有和他們打招呼,更沒有說話,只在一邊看著他們拜祭,看著他們離開。

  細細的雨又開始飄,宿玉的哭喊聲也減低了,終至輕不可聞。

  山坡的墓地又只剩下她們四個女人。

  “我們——回去吧!”之曼打破沉默。

  沒有人出聲,卻都慢慢地往山下走。雨漸漸大起來,淋濕了她們的頭發,淋濕了她們的衣服,也淋濕了她們的淚眼。

  汽車往紐約疾駛,遠離了墓地,卻沒有遠離悲哀。

  “去唐人街吃飯吧!”之曼試探著說。她是大姐,一直是她比較冷靜。

  “翡翠,你說呢?”之萱問。

  “我想回家!彼抻竦穆曇粢蚩藓岸硢。

  “總要吃些東西的,不能病倒。”之曼說。

  “我沒事。”她黯然。“剛才失態——很抱歉!

  之曼的母親突然又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

  “之浩娶不到你,是英家沒福氣。你這么對他,之浩泉下有知一定感激不盡!

  “媽媽——”之曼微有責備之意!棒浯洳牌届o下來。”

  “為什么不讓我講?她恨姓王的一家人有什么不對?是他們殺死之浩——為什么要假惺惺的來上香?”

  “媽——”之曼的神色更嚴肅!巴跫也⒉皇且患胰硕細⑷耍阜ǖ娜艘咽艿綉土P!

  “殺人者償命,法宮為什么不判他死刑?”母親叫。

  “伯母,”宿玉握住之曼母親的手。“剛才我太激動。其實——王家受的痛苦也不比我們少,不判死刑——也許比判死刑更痛苦萬倍!

  “痛著萬倍人還在,活總比死好!蹦赣H哭著。

  “不要再仇視人家,當初——之浩難道沒有錯?”之萱忍不住說。

  “他有天大的錯又怎樣?人都死了,還不一筆勾銷?”

  “媽媽——”之曼嘆息。

  是非曲直,實在太難分得清,法律也不行。

  “我們去唐人街吃東西!彼抻裎豢跉狻!拔艺埐,因為明天我就回香港!

  “明天你就走?不多住幾天?”母親捉住她的手。很微妙的錯覺,見宿玉如見之浩。

  “我有工作。下次再來。伯母何時回去?”

  “媽媽一個人回去我們不放心,”之曼說:“等暑假有空我陪她回去!

  “但是——之浩的墓還在這兒。”母親黯然。

  這原是一個令人黯然的故事。大家的心都益發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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