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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琉璃 第一章
作者:嚴沁
  宿玉從銀行大廈走出來,整天忙碌的工作令她下意識的透一口氣,雖然外表看來她依然清新光鮮。

  她是這間美資銀行的公關經理,每天要應付各種各樣的人,要面露笑容,八面玲瓏。她很稱職,已做了5年,從21歲那年開始。私底下,她決不笑面迎人,可以說有點冷傲,有點孤僻。所以別人都以為她夜晚一定應酬多多,其實她總在家里,要不然就跟她惟一的好朋友葉可宜喝杯酒,聊一陣天。

  她的私生活可以說是單調的。

  正預備去停車場取車,有人大叫著她的名字。她看見一輛紅色跑車停在面前。

  “Jade,總算趕得上接你!笔侨~可直。名字響當當的電視臺女監制,一個略帶男孩子氣的爽朗女孩。

  宿玉立刻上車。在這個時候見到可宜是開心的事。

  “這么有空?”宿玉問。

  “開了整天工作會議,悶得我酒癮大發。”

  宿玉微微一笑。不必再用言語,她們根本心意相通。誰陪伴誰已根本不是問題,她們的友誼水乳交融。

  “阿哲呢?”宿玉突然問。

  “誰知道?也許正在忙,也許回家陪太太女兒,”可宜灑脫地聳聳肩,“誰知道。”

  “每個女人都有煩惱,分別只是多與少、大與小。”宿玉輕嘆!捌恋呐擞绕渎闊┬!

☆☆☆

  “我現在只想事業!笨梢苏f。

  “我又何嘗不是?”宿玉搖搖頭,很無可奈何!斑@是逼上梁山!

  “韋天白還是煩你?”

  “不能說煩,他是殷勤!彼抻窈芄。“像他這么好條件的男人如果愿意,哪怕沒有大把女人前仆后繼?”

  “他守身如‘玉’。”可宜強調那個玉字。

  宿玉沒出聲,也不表示什么。這件感情上的糾結要追溯到10年前,而10年中所發生的一切她埋藏都來不及,哪兒還敢去想?

  “是不是認識他時已太遲?”可宜又問。

  “沒有緣分吧!”宿玉淡淡地說。

  已到了她們常來的酒廊,門口有代客泊車的人,她們輕松地走進去。

  一個卡位,兩杯淡酒,竟然相對無言。

  “你有心事?可宜。”宿玉問。

  “天下凡人都有心事,我怎能例外?”

  “還是解不開心中結?”

  “有可能解開嗎?”可宜反問。

  “阿哲從來不表示?”

  “不想逼他。28歲,還不算太老吧?”可宜笑。

  “他太太的態度呢?”

  “我跟她依然是好朋友。”可宜聳聳肩。“新思想令我們兩個女人之間沒有爭執,很能和平共處。”

  “她當然早知道你和阿哲的事!

  “應該是。她對我依然很好!

  “難得的女人!彼抻裥。“也是厲害的女人!

  “不要這么說她,她有她的難處。”可宜立刻說:“哪一個女人不想單獨擁有丈夫呢?”

  “可宜,你太善良!

  “jade,愛上別人的丈夫始終有內疚,可是——我放不下田哲人,真話。”

  “如果你真的把心一橫,搶了她的丈夫倒也是引刀一快之事!

  “我狠不下心,她沒有獨立生活的條件,她只是一個家庭主婦!笨梢苏f。

  “這年頭女強人最慘,因為人人認為你有受折磨、受打擊、受挫折的條件。我寧愿是弱女子!

  “女強人弱女子各有自己的痛苦,”可宜喝一口酒。“女人都是一樣!

  “女人是水做的!彼抻裥。

  有人走過來,拍拍宿玉的肩。

  “翡翠,料到你在這兒!笔莻高大軒昂的男人,三十歲出頭,很體面的衣著。

  “翡翠”是宿玉的英文名字“jade”,很多朋友都這么叫她,包括這個韋天白。

  “緊迫盯人術?”可宜笑起采。

  “哲人呢?”天白自顧自地坐在宿玉身邊。

  “他不像你,他是個大男人。”可宜說。提起田哲人,她總是表現得這么淡然。

  “我也是大男人,只不過見到翡翠就低了一截!碧彀孜⑿Φ耐抻瘛

  “這叫做一物治一物!笨梢诵Α

  宿玉不講話。在天白面前她總是沉默的時候多。天白比她大8歲,他們可以說是青梅竹馬,但是——宿玉總能強烈地感覺到他們之間的隔膜。

  “你們不是要講悄悄話吧?”天白說。

  “我們有什么事你不知道?”可宜反問。“你看著翡翠長大的,我在你面前也像水晶般無可遁形,是不是?”

  “我怕你們嫌我煩!

  “疑心病重!笨梢肆R!跋麓文憧梢圆槐貋!

  天白頗尷尬地又望著宿玉笑。

  “你今天又能提早下班,你那盤比生命更重要的生意呢?”可宜略帶諷刺。

  “別說得我這么市儈,我只是努力工作!碧彀琢⒖陶f:“男人創業最重要,將來要養老婆子女的!

  “你現在也養得起有余,提起做飛機零件總代理的韋天白,恐怕城中無人不知!

  “只因為是獨門生意而已。”他頗自謙。

  又坐了一陣,宿玉始終不說話,氣氛有點悶。

  “你想到哪兒晚餐?”可宜問宿玉。

  “回家!

  “別掃興。我們去吃毛肚火鍋好不好?你一向最喜歡的那一家!笨梢苏f。

  “沒訂位,恐怕吃不成!

  “這天下第一無敵鍋真麻煩,”可宜也忍不住說:“沒訂位,吃不成。去早去晚也吃不成,還有,毛肚平均分配,每桌只能有半斤,老板又驕傲得要命,在那兒連猜拳都不許,否則不賣!

  “你說那家家庭式的‘寧記’?”天白問。

  “除了‘寧記’還有誰?這天下第一無敵(無底)鍋還是趙茶房趙寧取的呢!

  “我打電話去問問,或者有位子!碧彀渍f去就去。

  “怎么不說話?”可宜問。

  “沒情緒。沒料到他會來!

  “每天不見你一次他會睡不著!笨梢诵。

  “我們家住兩隔壁!彼抻裥ζ饋怼

  “我也不明白,韋天白有什么不好?”可宜壓低了聲言!扒б腊夙槪磺幸阅銥橹,又情深似海,你卻完全無動于衷!

  宿玉低下頭沉思一陣,拿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你——還是對英之浩不能釋然?”可宜無奈問。

  宿玉微微皺眉,天白興沖沖地走回來。

  “我們可以去,我求到一張四個人的桌子。”他說:“我也打電話通知田哲人了,他直接去‘寧記’。”

  可宜盯著宿玉,一副非要她去不可的神情。

  “走吧!”宿玉站起來!叭ネ砹伺抡娴某圆怀伞!

  可宜向天白眨眨眼,做一個“你得謝我”的表情。

  到了“寧記”,田哲人已先坐在那兒。

  他是電視臺節目部總監,一個很有才氣、很上進的男人。個子并不高,但有一張十分有性格的面孔,一眼望去,給人一種誠實可靠的感覺。

  他用眼光迎著可宜,直到她坐在他身邊。

  “好嗎?開完會就不見了你!狈浅U鎿吹年P心。

  “跟翡翠喝了杯酒!彼唵蔚卣f;“女人容易情緒低落,失去斗志,時時需要充電!

  “喝酒是充電?”哲人輕聲問。

  可宜望著他,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我只喝了一杯。”她說。

  “我給你假期,你該休息一下!彼w貼地說。

  “我贊成。”宿玉在哲人面前活潑很多!拔覀円黄鹑,去美國!

  天白微微皺眉,立刻又展開。

  “我想一想!笨梢瞬恢每煞。

  “我下個月有假,說好了一定去!彼抻竦穆曆蕴岬煤芨,有一點“故意”似的。

  可宜看看她,又看看天白,搖搖頭。

  “Jade就是這么孩子氣。”她說。

  毛肚火鍋被安置好,浮著紅紅辣油的湯底加上雞血豆腐都在翻滾,香味直溢出兩丈遠。

  “我們開動吧!”哲人先拿起筷子。在四個人當中,以他的年紀最大,38歲,他也以大哥自居。

  于是大家稀里呼嚕地吃起采,辣得大家眼淚鼻涕齊來。宿王也愈來愈開朗了。

  “我們又吃蔥又吃蒜,等會兒到disco去薰人如何?”她興奮地說。

  “我贊成!笨梢私。

  天白當然點頭。哲人卻歉然說:

  “我還有點事——”他看到六只眼睛都集中在他臉上,但他還是說下去!芭畠6歲生日,我答應9點鐘回去替她切蛋糕!

  話是對大家講的,眼睛卻望著可宜。

  “不勉強你!笨芍鄙平馊艘,溫柔地搖頭。“三個人去也可以玩得很開心。”

  “或者——十一點左右我再起采。”哲人歉意更深。

  可宜捉住他的手,坦然地搖頭。

  “你陪女兒。來日方長。”

  宿玉為自己倒一杯薄荷酒帶回臥室慢慢喝。

  她并不嗜酒,心情煩悶時才喝一杯。

  剛從disco回來,瘋狂地跳了一陣之后,情緒依然低落——其實從兩年前英之浩那件事之后,她從采沒有真正開心過。天白用探索深思的眸子望著她時,她更覺悶。

  一個人人認為有極好條件的男人,她的感覺只是麻木,她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

  在酒廊里可宜提到英之浩——她心中永恒的一個大疤痕。注定了她今夜不能快樂。16歲認識之浩,是她的初戀,甚至可以說是惟一的一次戀愛,但是之浩——之浩——她一口喝完杯中酒,臉頰突然變紅,這兩年來,她簡直不敢想這三個字、不敢想這個人。

  事后怎么會變成那樣可怕呢?她有錯嗎?想不到機場一別,竟——竟——她雙手冒出冷汗,再也無法在屋子里坐,跳起來沖出臥室。

  還在看電視的母親意外地望著連拖鞋也不穿的她。

  “什么事?”

  “沒有——”宿玉有點窘。“我聽見外面有聲音,出來看看,以為有客人來!

  “這么晚還會有客人?”母親笑。母親是慈母式的,非常疼宿玉姐妹——宿玉還有個已出嫁的姐姐宿曼。

  “爸爸睡了?”

  “是——”母親拖長了聲音又皺皺眉。

  “又跟你頂嘴?”

  “他是這個脾氣,主觀太強。”母親淡然說。

  “又是因為我?”宿玉倒是很了解。

  “你爸爸不喜歡你晚回家!

  “爸爸是老古董。”

  “韋天白送你回來的?”母親試探。

  “碰到而已。”宿玉聳聳肩!拔覀冇肿筛舯!

  “他是在追你,是不?”

  “誰知道?”宿玉不想回答,這是件煩人的事!拔乙幌蛑划斔谴蟾绺!

  “大哥哥會對你這么好?”

  “他看著我長大的。”

  “別這么固執,天白有什么不好?又有事業基礎,我們又了解他的底細。”

  “爸爸聽見一定罵你!彼抻裥χ骸澳憔图庇诎盐壹蕹鋈,爸就怕我出嫁,看著我的腰鏈、腳鏈,爸爸就是要把我鎖在家里。”

  “你爸爸心理變態,鎖女兒在家,”母親自顧自地罵著!澳愣26歲了!

  “有什么辦法?到36歲沒有適當的對象也嫁不出去的。”

  母親凝視她半晌。

  “還放不下那個姓英的?”

  “別跟我提這件事,”宿玉的臉變了色,聲音也提高了!拔也幌朐偬帷!

  “人都去了兩年,還有什么放不下的?不是說一了百了嗎?何況那姓英的我從來不喜歡,一副標準花花公子的模樣……”

  “我不想聽,你別說了!彼抻窦饨,眼睛也紅了起采。

  為什么今夜所有的人都跟她提英之浩呢?莫非她應受此折磨?這件事其實不是她的錯。

  “不說就是。我希望你考慮一下天白!蹦赣H嘆一口氣!疤彀椎膵寢尣恢蓝嘞矚g你!

☆☆☆

  宿玉喘著氣,好半天才說:

  “那是她自己的事,與我無關!

  “現在要找天白這樣的對象,打著燈籠也困難!蹦赣H苦口婆心!安诲e,你的條件是好,但比你更好的也有,難得天白這么專一癡心……”

  “姐夫——最近如何?”宿玉硬生生轉開話題。

  “還不是老樣子,”母親又嘆口氣,不再講宿玉的事!斑@個男人會賺錢,但花天酒地,你姐姐管不了!

  “姐夫是你們二老認可的!

  “那個時候的確人很好。和現在不同,”母親搖頭。“哪家父母不希望女兒嫁得好?誰知道他怎么會變!

  “姐姐怎么好久不回來?”

  “她大概感冒還沒好。過幾天她會帶仔仔回來住幾天!

  “姐夫肯嗎?”

  “他到日本談生意!

  “其實我很懷疑,姐夫又不跟日本人做生意,為什么每個月往日本跑幾次?貪機票便宜?”宿玉問。

  “別亂說,被宿曼聽到會生氣!蹦赣H喝止。

  “別傻了,媽媽。難道你以為姐姐真不知道姐夫的事?”宿玉問。

  母親呆一呆,無言以對。她是個舊式女人,可不懂那么多轉彎抹角的事。

  “那——怎么行?”她叫起采。”阿曼怎么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誰叫他是她丈夫?”宿玉說:“媽,你難過的是因為姐夫是你和爸爸選擇的?”

  “阿曼不像個苦命的女人!

  “她當然不是。”宿玉說:“她居住一流、享受一流,姐夫任她用錢、任她買東西,怎么能說苦命?她只能說是個不快樂的女人!

  “阿曼——不快樂?她沒有說過!蹦赣H喃喃地說。

  “他不想令你們二老難過。我知道她忍得厲害!

  “你怎么知道?她告訴你的?”

  “姐姐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的人,怎么會告訴我?”

  母親怔怔地思索半晌。

  “算了,那我寧愿你不嫁人,在家里陪著我們,至少你不會不快樂!彼f。

  然而世上哪兒有永駐的快樂呢?陰晴圓缺,浪高浪沉,誰能控制得。

  “爸爸有先見之明,所以給我加上黃金腰鏈、腳鏈。”宿玉笑。

  “你爸爸只是不喜歡那個姓英的!

  “媽……”

  “難道不是真話?為著你跟那個姓英的,你爸被你氣哭了幾次!

  “爸爸會哭?”

  “怎么不會?只是沒到傷心處。”母親白她一眼。

  宿玉默然。

  之浩和她之間的事不止父親會哭,她想起來也會哭,誰的錯呢?命運的安排嗎?也未免太殘酷了。

  “你說下個月去美國?”母親問。

  “有這打算!

  “自己去?”

  “希望可宜能同行!

  “跟旅行團?”

  “不。只去紐約,一星期就回采。”宿玉說。臉色淡然,沒有一絲表情。

  “紐約——”母親臉色變了。“公事?或是……”

  “我睡覺了。”宿玉猛然站起采。

  “是姓英的兩周年忌辰?”母親的話追著采。

  宿玉的眼淚已滴下來。她沖進臥室,眼淚已像河水破堤而出。

  之浩的死——是她永恒的心結。29歲的人怎么就這樣——冤枉的去了?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永遠不甘心。

  淚水濕透了枕頭,她已模模糊糊地睡著。晨光令她醒來,她看見鏡中自己浮腫的臉、浮腫的眼睛。

  她嘆一口氣。盡管心中有死結,工作還是要繼續。她用薄彩掩飾了一切,平靜地出門上班。

  電梯門外,她看見天白。

  “早。我便車送你上班!彼麥睾偷卣f。

  當然不是順便,這是他的心意。她知道,但不感動。感情是絕對殘忍的,不接受就不接受,甚至還有少少反感。

  坐上他的車,她一直沉默。

  “在我面前你話很少!彼f。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我——至少不令你討厭,是不是?”

  “當然是!

  “你和可宜、哲人都很談得來,惟獨對我沉默,是不是有原因?”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微笑。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彼胍幌!盎蛟S——無緣!

  “無緣?!”他呆怔一下!澳憧隙?”

  可宜回到家里笑容就自然消失。

  家,給她一種極大的無形壓力,雖然父母愛她,姐妹兄弟愛她,然而過分的關愛,令她受不了;氐郊依铮θ葑匀痪蜎]有了,習慣性的。

  “下午有美國長途電話找你!备缱谀莾嚎磮蠹。

  “嗯!彼龖宦暰突胤俊

  當然她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除了陸大衛還有誰呢?大衛對她相當好,又有極好的事業基礎,但——總覺差那么一點點,以致三年來,她總是不冷不熱地對他。

  “你不回陸大衛電話?”母親伸進頭來。

  “若有事他會再打來。”她淡淡地說。

  “你怎么一點也不熱心?是你自己的事啊!”母親的語氣頗為不滿。

  “怎么熱心?每個月往美國跑一次?”

  母親搖著頭,面色不悅地退出去。

  這就是對可宜的壓力。

  家里每個人都很不得她快點嫁出去,仿佛地再留在家里就阻住地球轉一樣。妹妹比她先出嫁,這并不代表什么,28歲,在現代女性講來并不算遲婚。當然,她知道家人反對的是哲人。

  哲人——他的心有點亂。說她完全不介意哲人的太太兒女是假的。但21歲初出道的她就跟當時做編導的他做事,一做七年多,除了對哲人的崇敬外,那份感請已牢不可破。有的想想,真的把心一橫把哲人搶過來就算了,卻又很不下心。哲人太不是個善良的老實人,她不想令她下半輩子無依靠。哲人一再表示過,只要她愿意,他可以隨時離婚娶她。然而這“愿意”兩字又怎么出得了口?

  宿玉說得對,善良人注定自己多吃些苦頭,何況三個都是善良人,該怎么辦呢?

  嫁給美國的陸大衛,一走了之是好辦法,可以干手凈腳的。但是一輩子對著一個毫無感情的人,她想起來都會發抖,太可怕了。

  于是她始終在拖,拖,拖,能拖到什么時候呢?她不敢想象。家人的壓力肯定愈來愈重,尤其是母親,見到她的總是滿面烏云,差不多就快成眼中釘了。

  她嘆了一口氣,覺得她的命運比一般人坎坷些,感情上如此,事業上如此。

  工作是昏天黑地的忙碌。女人在社會上的地位肯定是提高了,但跟男性做同等工作時,就非得付出加倍的精神和努力不可,否則閑話就多了。尤其她和哲人的關系已是公開的秘密。

  房門輕響,她應了。進采的是哥哥可漢。

  “我可以和你談談嗎?”他問。

  和母親輪流作疲勞轟炸呀!

  她示意他坐下。

  “我們談談田哲人如何?”單刀直入。

  她皺眉、不出聲。

  “雖然他事業、才氣、名氣兼備,但始終是另一個女人的丈夫。這么多年了,你不能再傻下去!彼f。

  她依舊沉默。

  “你各方面的條件都那么好,人又聰明,追你的人又多,為什么在這件事上你如此癡迷?”

  “我——有點累!彼f。

  “累不是在身體上,而是在精神上,”可漢一針見血!笆翘镎苋肆钅憷。”

  “我自己能處理自己的事。”

  “幾年了,我已了解你無法處理這件事,我是大哥,不能不管!笨蓾h十分嚴肅!熬涂烊,這么拖下去你就老了,就是一輩子!

  “我知道!

  “既然知道就該正視,一個人只有一輩子,你不能將它浪費在田哲人身上。”

  “我不覺得是浪費!

  “田哲人肯正式娶你?”他問。

  “肯!

  “那么為什么不做?”

  “我不同意。我不想破壞別人家庭!

  “這是什么話?你瘋了?”可漢勃然色變!澳阆矚g這么偷偷摸摸的日子?”

  “我們正大光明,從未偷偷摸摸!彼凉q紅了腦。

  “你這情形,別人稱為——黑市夫人!笨蓾h有了怒意。

  “我不管別人怎么說,只要自己生活得快樂!彼龍远ǖ卣f:“我過我自己的日子。”

  “你——可為家人想過?”可漢愈來愈不客氣!拔覀冞要在社會上做事,還要面對人群,你要為我們留點面子!

  可宜的怒火一下子沖上來,再也不可按捺。

  “可以。明天我就搬出去住,不拖累你們任何一人。”

  可漢呆住了,他不想事情變成這樣,他是愛妹妹的,怎么——一發不可收拾了呢?

  但是要他認錯是不可能的,他又沒有錯,是不是?

  霍然起身,大步沖了出去。立刻,母親進來。

  “兩兄妹為了什么吵?”母親瞪著可宜!坝植皇切『⒆,還吵什么?”

  可宜深深地吸一口氣,強抑心中激動。

  “媽,我打算搬出去住。”她說。

  “不同意。決不!”母親嚴厲得驚人!蔽覀內~家沒有這樣的例子,女兒沒結婚不許搬出去!

  “我已經決定!笨梢瞬煌讌f,總會有這么一天的!蔽也幌肓钅銈儧]面子!

  “什么面子?誰說的?”母親裝做不明白。“兄妹吵兩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哪能搬出去?你爸知道了——怕不燒房子?”

  “我和哲人的事令你們沒面子,爸爸一樣生氣,”可宜也強硬。“我搬出去,當成沒生我這女兒就是!

  “唉!”母親嘆口氣!斑@大概是可漢氣頭上說的話,你知道我們全家都愛你,是不是?”

  可宜低下頭,她吃軟不吃硬,母親這么說,她反而無言以對。

  “給自己一點機會,為什么不試試其他異性?陸大衛有什么不好?還有這兒的那個何家祥。”

  可宜閉緊了嘴,不再說話。

  “你真的傻。沒接受過其他男人,怎知他們不如田哲人?田哲人又有什么好?令你至死不悟?”母親說。

  盡管天下多好男人,與她有什么關系?她愛哲人,不愛其他任何一個。她只這么想,沒說出來。

☆☆☆

  “以前你不是這樣的,怎么意采愈鉆牛角尖?”

  可宜垂著頭,望著床單。她決定不再開口,因為無論說什么母親也不會接受,更不會懂。

  “快休息吧!”母親知道勸也沒有用,只好打退堂鼓!安辉S再提搬出去的事,可漢是好意的!

  正好電話鈴在這時響起來。這是她私人電話,電視臺的事忙,她不想麻煩家人,所以另裝電話在臥室。

  “葉可宜!彼龍笮彰。

  “哲人。”溫厚的聲啻,十分動人。

  她看母親一眼,母親不情不愿地退出去。

  “這么晚還不睡?”她吸一口氣,令自己聲音自然。

  “你呢?”

  “看一點劇本。有一處地方想改。”她不說真話。

  “不必太緊張,明天做也來得及!彼P心地說。

  “找我什么事?”

  “沒事。突然間想聽聽你的聲言!彼f。他從來不是浪漫的男人,今夜——頗特別。

  “在家里?”她心中盛滿了溫柔。

  “是。獨自在客廳!

  “我——決定接受你的建議,下個月拿假期陪jade去紐約!彼蝗徽f。

  “什么事令你改變?”他很敏感。

  “很悶!彼贿@么說。

  “什么時候走,通知我一聲就行了!

  “你——有假期嗎?”她問得猶豫,從來她不曾有過這樣的念頭。

  “不是問題,如果你希望我有的話。”

  “我們有可能一起放假?公司行嗎?”她立刻又后悔了。

  “只要你希望,其他一切由我安排!彼麑λ峭耆珱]有猶豫、沒有考慮的。

  她想一想,說:

  “算了,忘了它。我和jade兩個人去就行了!

  “你看來心情很不平靜。”

  “沒有。其實——我已準備上床!彼Α

  “不要瞞我,可宜。所有的難題讓我們一起擔當。”他誠摯得十分自然。“我若無法令你快樂,有什么資格愛你?”

  “與快樂無關。也許——劇本中的情節令我心靈不穩定,明天我會一切如常。”

  “明天一早我來接你!

  “好。9點鐘我在樓下等!彼斓卣f。

  “好好地休息,不要胡思亂想!彼p嘆。

  “不會。我會平靜。”她又在笑。

  “可宜——阿美一再說過,她愿意把名分讓給你,因為你在社會上做事,她只在家。”阿美是他太太。

  “怎么說得通呢?”她搖頭。“我愛的是你,不是愛那個名分。”

  “我怎能有這么好的運氣?遇到阿美又遇到你!

  “你有這福氣。明天見!彼χ站。

  一轉頭,母親仍站在門邊。

  可宜很生氣,怎能偷聽別人講電話?但——又不能對母親發脾氣?母親已經夠忍耐她的了。

  “晚安!彼荒艽舐曊f。

  房門關上。她聽見母親的嘆息聲。

  天白在公司忙著,美國飛機零件公司有人來,他已陪他們三天。剛才送走他們,看見寫字樓上堆積著的信件,心中的煩躁一下子涌上來。

  “阿靈,進來!彼纸小

  秘書阿靈伸進頭來張望一下,才慢慢走進來。

  “還沒找到翡翠?”他問。

  “我打了399個電話,她不在公司,但也不在家。”阿靈說。

  “還不快些去打第400個?”他狂吼!拔乙呀浫烊箾]見到她了!

  “難道是我的錯?”阿靈咕嚕著。

  其實阿靈是他表妹,一點也不怕他,他們之間怪叫、狂吼早已習慣。兩個人自小青梅竹馬,有時感情比親兄妹更好。何況阿靈和翡翠還是中學同學。

  天白倒在椅子上,好像連氣都快沒有了。

  “找不到她!卑㈧`站在辦公室門口!彼龥]回公司——等一等,不許用電話扔我!

  她也怪叫。

  “什么叫沒回公司?”他放下電話。

  “誰知道?她公司的人是這么說的!

  “該死的銀行!碧彀自{咒著。

  “不過呢——”阿靈翻起眼睛,一副吊起來賣的樣子!拔业故怯幸稽c私下的消息。”

  “還不快說?想我爆血管?”他站起來。

  “我有什么好處呢?”她慢條斯理。

  “你要敲詐什么。自己寫單子,我照辦就是!彼嘀槨

  “我急。 

  “一言為定。”阿靈笑!拔壹s了她晚餐!

  “你約她?!”天白做出要昏倒的表情。“我呢?”

  “我以為你要陪米飯班主!

  “阿靈,求求你,把約會轉讓,任何條件。”

  “我考慮考慮。”阿靈走開。

  嘀嘀嗒嗒的打字機又響起來,天白也透口氣,慢慢地坐下來。

  宿玉會和阿靈晚餐,他能見到她,這就夠了,幾天來的辛苦、疲倦一掃而盡。

  他迅速地看了一陣信件、公文什么的,阿靈工作效率還不錯,已先整理得很好。

  “喂!到底你喜歡裴翠哪一點?”阿靈倚在門邊問。

  “不關你事,快去工作!彼。

  阿靈指指手表,又指指墻上的鐘。

  “下班了,請勿太刻薄!

  “翡翠什么時候來?”他問。

  “隨時出現!

  “一起去,我請!彼。

  “哼!”她又翻翻眼睛,孩子氣頗重!拔艺埐黄?”

  “分明為難我,阿靈,下星期我去美國!

  “美國有什么東西可買?我可沒興趣。”

  “回來停日本,專替你搜購!

  “替我?或是替翡翠?”她反問。

  “兩人一起!

  “日本服裝我不要,相信翡翠也不欣賞!

  “那么到底要什么呢?總要說出名堂才行。”他急了。

  “想不出來,折現吧!”阿靈扮個鬼臉!案冬F金,我自己去買!

  “這根本是敲詐。”他大叫。

  “本來就是。姜太公釣魚。”她笑。

  宿玉經過許多辦公桌,快樂地走進來。

  看見天白也在,她顯得意外。

  “不是說他——”她瞪著阿靈,然后恍然!蹦氵@家伙賣友求榮!

  “不是求榮,是求現。她要現錢!碧彀渍f。

  一見到宿玉,他就精神奕奕,神采飛揚。

  “分文未過手,還說求現?”阿靈指著天白!昂,我們取消交易,看誰損失!

  “不,不,不。”天白急叫!棒浯,阿靈是不知道我會回公司的,不是有心捉弄你。”

  宿玉不出聲。

  不喜歡天白,卻也不討厭他,所以她對他總留有余地,不想傷害他。

  “我們只是去吃日本面,有興趣的一起來!彼f。

  “天白最不喜歡吃日本東西,尤其是日本面,不過翡翠要去——”

  “阿靈,我愿分一半身家財產給你,你饒了我吧!”天白搖頭苦笑。

  三個人一起離開公司,到一家日本料理。

  “我只吃面!彼抻褚蛔戮吐暶。

  “我吃生魚。有人付錢嘛。”阿靈瞄天白一眼。

  “阿靈,你也26歲了,不能再像個小孩子!碧彀讓Ρ砻靡稽c辦法都沒有。

  “我就是這樣子,關你什么事?”阿靈瞪著他。

  “人家裴翠就文文靜靜,你們同班同學——”

  “我有什么不好?”阿靈的臉色有些改變。

  “不是不好,該——收斂一些!碧彀走沒有注意!坝袝r候你也太沒大沒小了!

  “媽媽也沒有這么說過我,什么時候輪到你?”她的語氣已經不客氣。

  “我是為你好——”

  “不要你為我好,”她拍拍桌子!澳銥轸浯浜镁托辛!

  “不要拖我落水!彼抻窳⒖陶f。

  “本來就是這樣!卑㈧`簡直沒什么笑容了。她的脾氣說來就來,頗為驚人!罢也坏侥悖桶呀鈿獍l在我身上,這算什么?我又不是出氣筒。”

  “阿靈,阿靈,聲音小一點,”天白還沒看出什么不妥。“不要像潑婦罵街!

  “我是潑婦,翡翠是淑女,好了吧!”阿靈拍案而起,氣沖沖的大步沖出去!拔易吡四憔秃眠^!

  “阿靈——”天白愕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砰然反彈回來的門令天白發怔,他呆坐在那兒半晌。

  “發生了什么事?”他似自問。

  “你惹火了阿靈,還不快把她追回來?”宿玉啼笑皆非。

  天白震動一下,這才大步追出去。不到三分鐘,他失望地單獨回來。

  “她坐車走了!

  “第一次看見阿靈發脾氣!彼抻裾f。

  “從小就是個小地雷,一觸即發。”天白搖頭!敖裉煳艺娌皇怯行牡摹!

  “大庭廠眾,女孩子要面子的!彼f。

  “我并沒有說什么——”他望著地!斑^分了嗎?”

  “不知道!彼矒u頭。“平日你們倆講話也是真真假假,也那么多火藥味!

  “是啊!我們說慣了的,她沒有理由翻臉。”

  “我相信她是回家,等會兒去看著她。”她說。

  “你也去?”

  “我?我并沒有得罪她!

  “陪我一起去,我怕她不肯原諒我!

  “原來是你們倆的事!彼纯幢!8點半我約了可宜,我們有事。”

  “我——可不可以參加?”他凝望著她。

  “不能。女孩子的事!

  她拒絕得連考慮都不需要。

  食物送上來,他們慢慢地吃著。宿玉對日本面的興趣真是很大,很快就吃完。

  “下個月你和可宜真的去美國?”他問。

  是。

  “下星期我也去,你可否提早些?”他問。

  “提早?我拿不到假期。”

  “我可以陪你們一起去。”他說:“我去簽合同,不可以延期,希望你們提早!

  “沒有可能。”她吸一口氣。

  他有些疑惑,她怎么說得那么斬釘截鐵?

  “你們有目的而去?”他問。

  她想一想,點頭。

  “約好人在那邊見面?”

  她皺眉:“不!

  “那么——為什么不能提早?”他問。

  “因為——”她再吸一口氣。“那星期中的一天是英之浩的忌辰。”

  “啊——對不起。”他釋然,臉色也變得怪怪的。“我忘了,對不起!

  “你沒有理由記得這件事!

  “不,我以為——”他說不下去。過了好一陣再說:“始終——你忘不了他。”

  “我沒有刻意令自己忘記,而且——為什么要忘呢?這根本是我生命中的一段!彼f。

  “最重要的一段。”他說。

  沉默一陣,她說:

☆☆☆

  ”15歲半認識他,我跟他一起長大!蓖R煌,又說:“過去的10年生活如果把他除掉,根本就不剩下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我也知道你們的感情!彼f。

  “知道就好!彼芴孤。“我對任何人不隱瞞往事,尤其你更清楚,你看著一切進行、發生。我肯定地說,過去的一段,和我的生命不可分割!

  “不執著于過去,是好?是不好?”他說。

  “我不知道,也不在意!彼f。

  “翡翠——”

  “天白,我不想你在我這兒浪費時間,真的。”她誠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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