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慢慢把客棧推向了正軌,但是他卻一天比一天不快樂。雖然幾乎天天夢到月色,但是醒來依舊是美夢一場。這天他悶悶不樂的坐在門口,看著春雨淅淅瀝瀝的下著,剛蘇醒的江詩靜靜地走了過來。她早知道弟弟會有灰心的一天。
「你還在等月色嗎?」快一年了,再多的熱情都該冷卻了。
「妳還不是一樣在等莫惜華!顾麩┰陿O了,不明白月色既然愿意救他,為什么不肯來找他。
江詩沉默了。是啊,她有什么資格勸江湖,她還不是一樣看不開。
「姊姊,妳說月色會不會因為客棧來了些她不認識的人,所以不敢來?」
沒等江詩回答,他又突發奇想地問道:「又或者她知道我欠了很多債,怕跟我一起吃苦?」
她看著苦惱的弟弟,只得安慰說:「可能是月色怕見生人吧。」事實上,應該是人人都怕她才對。
江湖苦惱地抓抓頭。那怎么辦?忽然他想起風三告訴他的事情。
「姊姊,風三說他現在在京城需要一個可靠的女人到皇宮里幫他,問妳想不想去!惯@家伙還真的跑到京里鬧了個天翻地覆,但是他卻沒做皇帝,反而把別人推上了皇位。
去了就能見到莫惜華了吧!江詩怔怔地想著,卻又擔心真的和他見了面又該怎么辦。他和她除了一夜露水鴛鴦以外,還有其他的嗎?
「姊姊,當初我因為太拘泥于過去才失去月色,現在后悔得連死都沒辦法。所以我希望妳去跟他說清楚,然后我就可以陪妳去苗家寨想辦法解蠱,這樣我也好安心等月色!顾恢辈豢先サ脑颍桥聰嗔撕湍A唯一的聯系吧!
江詩不禁苦笑。她的心思那么容易被看穿嗎?想到她這樣終究會拖累弟弟,于是點了點頭,進門坐在柜枱后面看著油燈發呆。
他伸手接著雨水,忽然察覺到什么似的,起身看向客棧大堂上空錯綜陰暗的房梁。然后又坐了下來,暗笑自己想月色快想瘋了,這些日子不作夢時也總感覺月色在看著他。
想了一夜,第二天江湖宣布了在江湖客棧除了不提供午飯和晚飯的決定,住宿超過三天的連早飯都不供應了。自從客棧推出了決斗套餐后,很多沒什么本事又喜歡看熱鬧的家伙,便一個個死賴著不走的留下來看高手們決斗。
「你要餓死他們?再說他們給錢了!」每次來幫忙兩個月就又被江湖趕走的店小二,第一個吃驚地叫道。太狠了吧,有這么開店賺錢的嗎?
「把飯錢加到住宿費里不就得了嗎?反正這里的客房老是滿的。你沒發現自從我們規定這附近打架要交錢以后,人就開始奇怪的多了起來嗎?」
因為他規定不交錢的話不給打架,結果只要有一方不愿意交錢,燕歸來就會阻止雙方動手。之后很多被追殺的人便藉此跑來客棧躲禍,寧可打地鋪也不走,甚至有些就睡在外面。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月色才不敢來的。想到這里他恨恨的又說:「我就不相信餓不走他們!」
好毒的奸商!店小二看著他猙獰的表情,卻什么也不敢說,因為又快到兩個月的時間了,自己又要被趕走了。看到江湖背著一堆鏟子、鋤頭什么的準備出門去,他連忙拍馬屁地問道:「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幫你!
江湖搖頭拒絕,他給妻子蓋房子要他來幫什么?
沒錯,他要把他和月色躲過的那個洞改造成一個家,然后就在那等她。這樣她就不用看到那么多陌生人了。
。
他撥開枯萎的藤蔓發呆。這個在密林中的洞經過這么多年,不是應該因為雨水和落入的積草而散發腐敗的味道嗎?當初月色剛走的時候,他曾經在這個洞里躺過幾個晚上。那時候里面就已經很潮濕了,可是現在這個洞居然沒有一點異味,就連那個小小的洞口都沒有雜草,彷佛有人經常出入一樣。他推開那洞口的木樁,這是當年他為了方便自己進出,把擋住的石頭換下的木樁。
望著眼前的漆黑,江湖發覺自己居然在顫抖。會不會是月色在里面?月色會不會在里面等他?他真混蛋,回到客棧后居然沒想到來這里看看,這里離客棧很遠,又這么隱蔽,也許月色真的在里面住了快一年而他不知道。
激動的鉆進洞里,只見一處被鋪了一層干燥的細沙,角落有一些碗罐什么的,可是卻沒人,他的心慢慢冷卻下來。難道不是月色?他坐在洞里像賭氣一樣決定等住在里面的人回來。日影慢慢西斜,他沉默的等著,五年都等過來了,多等這些時候算什么?
終于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他皺眉,月色的腳步向來比風還輕,這個人不是月色。終于那個人到了洞口,看到木樁被人推開,連忙進來查看,一見到江湖似乎被嚇了一跳,倒退了幾步轉身就想跑。江湖連忙追上抓住他,這才發現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少年。
「放開我!放開我!小心婆婆殺了你。」
少年拚命的掙扎,樣子很是狼狽,應該是來躲避仇殺的。江湖很失望,又氣這少年讓他的希望落空,于是毫不客氣的把他按在樹上問話,「這里誰讓你來住的?」
「你是誰?管這么多干什么?」少年發覺他好像不是追殺他的那些人,于是放松下來。
「我是這里客棧的掌柜,在我的地盤想白住。俊顾砷_小鬼,給他一記爆栗。
少年揉揉頭,沒好氣的回答,「還不是你的店又破又貴,我沒錢只好住在這里了!
江湖打量著他,確定沒在客棧里見過他。這里附近都是老鼠、毒蟲和不能食用的野草,難道這小子自創了獨特的生存方式,要是被其他人也有樣學樣,他的客棧還有生意嗎?
「你平時吃什么?」
「吃野菜!」少年白他一眼,都是他把飯錢定得那么高,自己根本吃不起。
江湖抓過他的衣襟,看著他的眼睛,忽然感覺有點熟悉,但他只是怔了一下,接著又冷笑道:「你騙誰?這里的東西全都有尸毒。」只有一個地方沒有毒,但是一般人不會知道那地方的。
「誰說的,沿路邊兩步之內的都沒毒!」少年被他抓離了地面,掙扎著想下來。
聞言,江湖楞住了,這個秘密除了客棧里的人,沒別的人知道,而他可以肯定他們不會莫名其妙告訴一個陌生人。
「是誰說的?」
「是婆婆!
又是婆婆?這個婆婆真厲害啊!不但搶了他和月色的地方,還知道怎么在鬼林生存。忽然他又抓起少年,激動的問:「那個婆婆長什么樣?是不是很漂亮?」
少年奇怪的看著他,「她是個婆婆,樣子有點可怕,實在說不上好看。而且我并不經?吹剿!巩敵跛谝估镆驗闆]處去,而絕望的在林中哭了起來,那個婆婆像個惡鬼一樣出現在他面前把他嚇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這個洞里了。后來他餓得差點去吃毒蘑菇,那個婆婆猛地又出現的打落蘑菇,并告訴他哪里的野菜和蘑菇能吃。
「她……年紀很大了嗎?」
江湖失魂落魄的問著。又錯了嗎?
「是啊,我覺得她看起來很老了,渾身都是皺紋!
江湖仍是不死心的又問:「你知道怎么見她嗎?」
少年忽然大叫,「婆婆!」然后沖向江湖身后。
江湖轉過身來。那是一個矮小的老太婆,身體佝僂成一團,露出的皮膚可怕得交織著皺紋和傷痕,渾身沒有半處像月色。
他的心情彷佛也跟著天色暗下來了。
老太婆打量了半天沒有開口,只是從凌亂的發后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他,他失望的問道:「妳就是他的婆婆?」
老太婆沒有回答,但是眼神奇異的光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種莫名的憤怒。那少年趁機躲到她背后。
「請問妳在這洞里,有沒看過一個很漂亮的姑娘?」他不死心的問著。
那老太婆還是沒回答,只見她忽然像是蒼老了許多般,開始沉入悲涼中。
江湖無奈嘆了口氣,心想她或許是個啞巴,于是對他們說明,「婆婆,你們住在這里是不行的,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幫你們解決,不需要躲在這里!
老太婆悲哀地盯著他很久,然后一言不發的把身后的少年丟了出來,之后便轉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婆婆!」少年想追上去,卻發現已經看不到那瘦小的身影了。
江湖抓起少年,像拎小雞一樣把他帶回了客棧,然后交給店小二。要是盤問下去,八成又是滅門報仇之類的事,他打算明天東伯男回來的時候把這小子丟給他處理。
但,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躺在床上的江湖煩躁的翻身。
他其實并不介意這些人在鬼林露宿,畢竟他們都堅持不了三天,這兩個人可能是唯二的意外,可是為什么總感覺好像有什么被忽略了呢?忽然他坐起來思索著,他能聽到任何人的氣息,但是唯獨聽不到妖巫族人的。而今天晚上那老太婆出現的時候,他幾乎一點也沒覺察到。
想到這里,他翻身下床去店小二房里揪出那小子,在窗口就著月光逼問他,「你婆婆平常就是那個樣子嗎?平時有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少年打著呵欠回答,「我說了我也很少見到她,但每次她都是那個樣子。要說奇怪,那就是她喜歡盯著我的眼睛!
江湖顫抖著捧起他的臉,少年抬眼,窗外的月亮映在他的眼睛里,那雙眼睛很熟悉,因為他曾在水中、鏡子里看過千萬次。
這少年的眼睛幾乎和他一模一樣。
江湖想起他和月色第一次見面時,她捧著他的臉說:「月亮在你的眼睛里!
他松開手捂住自己的臉。為什么沒發現?為什么沒發現?他跳出窗外拚命的跑向那個洞。在漆黑的洞里什么也看不到,他于是細細的把洞里摸了好多遍,一直到天亮,他疲倦地倒在沙子上。摸到角落的罐子,遲疑了一下,他拿起來搖了搖,發現里面有東西,走出洞倒出來,卻只掉落一些垃圾。他一一翻看著,有幾片炭條,還有幾張迭得整整齊齊的白色方塊,攤開來是幾張沾了墨污掉,寫滿字的草紙。那是當初他胡亂編排名錄時抄給東伯男的大綱,因為沾了墨就丟棄了;還有個布條,是有天下雨他綁褲腳時覺得太長割下的;最后一樣東西細細的像是頭發。他就著晨陽看過去,那是十幾根頭發編成的小辮子,頭發有長有短,發色也是兩種交錯在一起。
他流著淚看著它。這就是結發吧!
站在原地一天,心里空得什么都沒有。
江湖拿著罐子走回客棧,再沒有更深沉的絕望可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
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他再一次拋棄了月色。她不會原諒他了,因為連他自己都不原諒自己。
所有的不合理終于有了解釋,也許月色一直在他身邊,兩年多前,他從靈巫山下來的時候,月色很可能就跟著他了,所以后來的無數夜里才會夢到月色看著他,因為那是真的,月色真的在看他,甚至在客棧里無數次被注視的感覺也不是幻想,只是……為什么領悟總要在失去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