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踉踉蹌蹌地走向城外,天空開始飄起了傷感的小雨,伴著雨而來的夜幕趁機掠取了白日的光芒。
他脫下外衣小心的藏在懷里,那是月色唯一給他留下的紀念了。他寶貝地摩擦著懷里的衣料,想起月色第一次幫他補衣服時,那張看起來只有十歲大小的臉上是多么的欣喜。他想奪過來自己補卻被她一把推倒在地,然后一瞪眼蠻橫的說道:「給你補衣服的只能是我!
他苦苦地笑著,甜蜜而心酸的回憶著繼續前行。最后終于正視他一直在回避的問題:他明知道月色去靈巫山一定會送命,卻為著他的私心,為著他的愧疚而逼她不得不去。
這就是他無法解脫、無法遺忘,怎么彌補都失敗的原因嗎?就算他做再多的善事都無法改變他這個卑鄙的過去。
江湖緩緩閉上眼睛,想著這世上丑陋的人們,他們以各種理由傷害別人,卻自以為自己有多么的了不起,甚至指責月色是魔鬼,而這些人當中最混蛋的就是他,他又有什么資格嫌棄月色。
不知走了多久,彷佛聽到遠處有嘈雜聲,失魂落魄的他全然不顧的走上前去,只見兩個地痞流氓正要非禮一個神智不清的少女。
「住手!你們這些蠢貨為什么不肯好好的活著!」有些人那么想活下去,想平凡幸福的活下去都難如愿,可總有那么多人不珍惜自己的人生,老天真是不公平!江湖氣憤的沖了上去……
。
為什么他總是這么凄慘?江湖如斷線的風箏般跌落水里。這下他的肋骨應該斷了好幾根了吧!他吐出以為不小心灌進嘴里的泥水,才發現原來是血。
方才他去救那少女,想不到兩個流氓武功不弱,竟把他打個半死,還好那女子的丈夫,一個叫燕歸來的男人及時趕到,以稀有不凡的劍法救了他們,然而告別了他們夫婦后,他卻倒楣的又遇到折回來的流氓,這下沒死的那半條命也快掛了。
一個流氓踩著他的頭發狠道:「哼,想不到我會回來吧!雖然我打不過那個怪物,但會打不過你這個廢物嗎?」
另外一個流氓也補了他一腳,「跟他啰唆什么,殺了他咱們快走,省得那個姓燕的怪物也折回來!
江湖苦笑,他每次當英雄最后總變成狗熊,這次又是哪個真正的英雄來救落難的他!可惜他看不到了吧,黑暗終于戰勝了虛弱的意識。
在迷迷糊糊中,他彷佛聽到有人驚叫了兩聲,「有鬼啊!有鬼……」然后是重物摔落泥水中的聲音。
許久后,一種細細鋒利的東西緩緩劃過他的臉和咽喉,但是終究只是溫柔的劃過,接著一股熟悉的冰冷接觸到虛弱的身體,像是有一雙手小心地在幫他查看傷口。
這種熟悉的感覺難道是……上天真的在懲罰他后愿意給他希望了?!他驚喜的坐起來大喊道:「月色!」
他發現自己在一個溫暖又講究的房間里,身上已經被清洗干凈也包扎好了。他楞楞的不明白自己在哪,瞬間又失落的意識到,那短暫的希望可能又是美夢一場。
「果然是那只燕子的朋友,口口聲聲都是女人,又是一個發情中的傻子!挂粋溫潤的男音從窗戶邊傳來。
他連忙轉過身看去,結果轉得太快,胸上的傷口撕裂得身體幾乎要散去。他吸口氣忍住,然后轉移注意力看向窗旁的男子。
身為五皇子,從小也看過不少王公貴族,但他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比眼前的男人更像貴公子。他的風華不是來自他一身雪白的錦緞,也不是他用來束發,鑲玄玉的朱色寶冠,更無關他俊美到用粉雕玉琢形容都顯得侮辱的容貌,頎長的身形只是更替他增加了魅力,他的氣勢已經決定了一切,他只是很漫不經心的側躺在靠窗的涼榻里,但是所有人看到他大概都會覺得該對他膜拜高喊萬歲。
「移開你的狗眼,我不想吐!」
貴公子面無表情的回視著江湖,但從他好看唇中吐出來的話,卻刻薄到讓人吐血。
江湖從善如流的轉身繼續躺著,嘴里忍不住問:「是閣下救我的嗎?」
「要不是那燕子非要這樣才肯和我比輕功,你以為我會救你這種沒用的人?」出口的話,依然刺耳的讓人想扁他。
江湖裝作沒聽到,他當這么多年客;镉嫴皇前鬃龅摹
「請問有無看到一個很美、很冷的姑娘……」
「少思春了,發燒了一天燒成種豬了?我看到你的時候,別說是女人,連條像人的狗都沒看到,只看見地上一大攤血,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流的。」貴公子用手撐住額頭無聊的看向窗外。燕歸來拜托他救這個命快掛掉一半的男人,他其實是很心不甘情不愿的,倒寧可去看自家的錢莊帳本。
江湖心思一動,當時他沒聽到任何人的氣息,但要是如這個男人說的,也的確有人及時救了他。而連他一年來刻意訓練的耳力都察覺不到的人,除了妖巫族,天下再沒有別人了。月色是不是沒死?他可以這么想吧?。
江湖沒有去見燕歸來,對他來說,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那對夫妻。他留了一封書信給他,然后邀請他們以后沒事可以到江湖客棧坐坐,并含糊的介紹了客棧的位置,沒敢具體介紹,反正都是客套的場面話,他們真來的話,最多只住一夜便會跑了吧!
然而,最讓人想不到的是,那貴公子竟是武林第一富豪千水樓樓主葉云寒,他用燕歸來的恩情找他借了五十萬兩銀子,沒想到毒舌的葉云寒本來不想借,但是一聽說江湖是打算幫自己皇帝老子的對頭籌錢反叛,居然一口答應,還允諾三天內就把銀子送來。
三天后江湖帶著五十萬兩來到風三的住所。一臉淤青、渾身發紫的風三看到和他一樣凄慘的江湖,居然穿著一身補丁衣服帶了幾大箱銀子跑過來,心中遲疑了一下,第一個問題就是……
「有挨打就能賺到錢的地方嗎?」有的話他叫手下都去。
江湖瞪著他,他知道自己的模樣很狼狽,但是他有必要痛打落水狗嗎?但是想到,他的確是為了燕歸來的老婆管柔柔挨了兩頓打,才認識葉云寒借到錢的,所以嚴格說來,他的確是靠挨打賺錢沒錯。
「你怎么也像被人打了一頓似的?」除了自己還有其他人敢打他?
風三一言難盡地轉身,帶他又來到當日的亭子里。
「要不是你一身是傷,我幾乎懷疑是你在害我了!
他奇怪的問:「怎么了?」
「有人半夜在我床上放了兩只奇怪的黑蝎子,雖然我及時發覺,但還是被螫了一下。不過別擔心,冬瓜教過我解蝎毒的辦法,不過那只蝎子吃起來真不是一般的惡心!苟暇褪悄莻不良神醫東伯男。
江湖怔怔地發呆,黑色的蝎子?是長老幫他報仇?難道一直跟著他的是長老?不,也許是月色,月色應該也能控制那些黑蝎子,而且她一直不許別人欺負自己,很像是她的作風。這下可以肯定月色還活著,而且還一直跟著他,想到這,他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他開心地拿起茶水牛飲,知道月色還活著讓他心情很好,不料茶壺卻被風三一把搶過。
「你當這個不要錢嗎?喝這些就不覺得肉疼!我自己還不怎么好意思喝呢。」風三白了他一眼。
江湖又一把搶回來,「我幫你借到了五十萬兩,你連一壺茶都舍不得?」
風三任他搶走,然后看著銀子默默不語。江湖灌完半壺茶水看他難得嚴肅的臉,嘆了口氣把茶壺遞過去,「別心疼了,還你就是!
風三搖頭,「你喝吧,以后幾年很難和你一起喝茶了。」
江湖楞住,拿回茶壺喝了兩口茶水才小心問道:「你不是想拿著錢跑了吧,這錢可是千水樓樓主葉云寒的,你不還的話我會被砍成肉泥的。」
風三翻了翻白眼,還真是親兄弟明算帳啊!
「不是──一百萬湊齊后我會去找南方的大宣國買糧草,把江南最后兩個州攻下,然后就要去京城,用非武力的方式顛覆朝廷!
「你進京不是很危險?」江湖沒心思喝茶了。朝廷的人都認識他不說,一旦被發現就是死路一條。
「稍微換個容貌應該不成問題。再說這仗已經打不起了,現在是夏天,整個江南被瘟疫和苛稅折磨得連田里都沒有半棵青苗,再這樣下去,到了冬天,估計每個人都要餓死。我的想法是先打下江南,依靠阮江和朝廷隔江對峙,然后開始整頓江南,想辦法顧住人民的肚皮再說。只要皇上繼續病著,朝廷的重心就是太子之位,不會有人有多少心思管我們反叛軍的事情!
「你有信心牽制住朝廷,直到你們整頓好江南嗎?」不管怎么樣都是危險的事情。
風三自信的笑了,「我不但有自信牽制住他們,還有信心操縱他們。只是能不能全身而退我就不能肯定了。」畢竟是深入虎穴呀。
江湖沉默片刻苦笑道:「你連這種時候都還要利用我?想趁機要我原諒你?然后呢?你又有什么要我幫忙的?」
風三狡猾的笑了,「我只是說出實話,是你要上當的,你可以像以前一樣裝傻啊!
「我才不要裝傻,現在的我比任何時候都還清醒,因為月色沒死!顾腋5男χ,他相信救他的就是月色。
風三看他的傻樣只當他瘋了。「是啊,她沒死,死的是我!
「真的,我相信她沒死!菇琅f帶著夢幻般的傻笑。
翻了個白眼,風三拿起桌上的花生米射向他滿滿是傷的手臂,滿意的看他抖了下面皮清醒過來!改憬o我聽著,我去京城以后,你幫我照看一下江湖中那些閑人,軍隊一半駐守一半去生產,那些靜不下來的人一定會惹是生非!顾能婈犛幸话胧窍矚g惹事的江湖人。
江湖忍不住怪叫,「你叫我管,我有幾條命管?」他武功很爛的。
風三冷冷地看他,「那是你的事,誰讓我除了你和那個冬瓜,再沒什么人可以信賴了。」他垂下視線看著茶壺,「若是我死了,不管你有沒有興趣,都要幫我把事情做下去,至少要把它托付給值得信賴的人,否則我就算做了鬼也會天天去客棧找你!」
江湖惡狠狠地道:「若你死了,我一定先去鞭尸,你以為五十萬兩很好還的嗎?」
風三沒好氣的看著他,「你這小子現在就不能說點兒好聽話嗎?!」
兩個男人隔著桌子瞪著對方,只怕心里縱有千言萬語,卻也無法與他人說。
*
江湖是坐著馬車回到客棧的,當時東伯男正在客棧里一張精美的竹榻上睡午覺,聽到馬車的聲音勉強睜開眼睛一看,不禁吃驚的看著江湖從豪華的馬車上下來,頓時睡意全消。還以為他像戲文里唱的那樣,在外面闖蕩一年多,終于衣錦回鄉,不料仔細一看,穿的還是那件萬年絢爛的補丁衫不說,那馬車等他一落地就飛快帶著塵煙呼嘯而去。等聽到江湖說他這些日子在外別的沒混到,倒是欠了五十萬兩銀子,他就真的想把他當作午覺中的一場惡夢了。
當晚,江詩看到弟弟回來,還是一如他離開時的平靜。她看得出來他找到了人生目標,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心,甚至帶著從未有過的自信和希望,原本她是替他感到欣喜的,但是他的話卻讓她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江湖依舊如當年一樣,滿懷希望地說道:「月色沒死!
若是她沒死,為什么快四年了卻從來不曾回來過?
他甚至帶著滿足的甜蜜笑道:「很有可能是她救了我,月色一定不怪我了,她現在可能有別的事情耽誤些時候,但是她一定會來找我的!
希望越大絕望就越大,江詩憂心的閉上眼睛,為什么他們姊弟注定都要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江湖還在興奮的述說他的計畫,「明日我就把客棧開張,然后賺大錢,讓妳和月色過上好日子。姊姊記得風三嗎?我答應他幫他看著江湖上的紛爭,所以我可能要踏足江湖,不然不是辜負了我的名字嗎?」
江詩笑了,「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顾麄儍扇顺吮M量讓自己開心起來以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至少現在江湖高興就可以了。
她看向窗外,為什么自己對莫惜華從來沒有過這么樂觀的想法?忽然眼前好像掉下什么,她一驚,抬頭看了看,屋頂漆黑的什么也看不到,只見面前的桌子上落了一層很淡的灰塵。
夏天到了,老鼠也開始躁熱了嗎?她笑自己,已經是僵尸了還有什么可怕的,還有什么好遺憾的……
第二天,江湖打掃了客棧重新開始營業,三年后的江湖已經不是那個拚命壓抑自己的呆小子了。他一改以前的作風,叫東伯男亂寫了一本《江湖排行錄》,把排行榜指定的決斗地點設在客棧,果然成功招來大批無聊的江湖人士決斗,他還實行比武收費制度,任何人只要在鬼林打架,雙方都要交錢,并把燕歸來夫妻拉來當打手,總算沒辜負風三的囑托,武林中的打斗糾紛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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