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堡的后山是一片綿延的柔軟草坪,由于此時已值北方初秋時分,詩情畫意的點點楓紅,在不知不覺中取代了漫山遍野的蒼翠;情爽宜人的涼風徐徐吹起,驅散了數月來問窒的氣息。
隱約的,在隨風搖曳的青黃草本間,微微透著幾點黑影,并不時有拔尖的爭論聲傳出——
“小姐,不行的,您就聽水護衛的話,別騎馬吧!您根本不曾騎過馬,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奴婢要如何向老爺夫人交代呢?”山坡上,一名神色緊張的青衣小婢正苦苦勸著身旁的紅衣女子。
另一端稍隔幾步距離的地方,一身飄逸白衫的水飄零正牽著一匹黑色的高大駿馬,面無表情的站在一側冷眼旁觀。
今天一早,堡里便來了幾位重量級的客人,一是江南聞名的玄日樓樓主陌上塵與他的妻子;另一則是漠北擎天門少門主羅云行和其妹子。
除了陌上塵的妻子外,水飄零因自小就跟在君墨澈身邊,是以對其他三人并不陌生。
她以為君墨澈和他們久未見面,定有許多要事相談;再加上陌上塵與羅云行兩人皆非泛泛之輩,有他們在場,她無須擔心君墨澈的安危。因此,她才暫時走避到后山來散散心,順便將君墨澈的座騎給遷出來透透氣。卻沒想到運氣頗差的,碰上了羅云行向來任性執拗的妹子羅馨蕊——
“我不管,我就是要騎那匹馬!”紅衣女子固執的甩開被小婢緊緊扯住的袖口,朝水飄零走去。
“小姐!”青衣小婢見阻止無效,頓時垮下一張臉。
“水護衛,麻煩你讓一讓!”紅衣女子不甚客氣的對水飄零呼喝道。
“馨蕊小姐……”水飄零輕啟朱唇,靈透的眼眸輕瞟過眼前的女子。
她其實并不擔心羅馨蕊的無理取鬧,她對她的認識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早已習慣她那呼之則來、揮之即去的任性大小姐脾氣。是以現下面對她的為難,她仍舊如同平常不興一絲波瀾般的淡然處之。
“此乃二少主坐騎,在下只是區區一名護衛,實在無權擅自作主借出。所以,請恕在下無法答應您的要求!彼粶夭换鸬木芙^服從。
“我不管,我就是要騎這匹馬!”因要求遭到拒絕,羅馨蕊更形氣惱的要著大小姐脾氣。
“馨蕊小姐,請恕屬下直言,您并不曾騎過馬,這樣貿然上馬并非明智之舉。”水飄零絲毫不動氣的點明她拒絕的另一個原因。
“你——”羅馨蕊見她三兩下就將自己回絕得徹徹底底,絲毫不留情面,氣憤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我覺得……她說得很對喔!”
突來的說話聲,令三人驀地同時轉過身——
是她?!玄日樓樓主的妻子。水飄零有些訝異的看著眼前的清麗女子,她怎么會到這兒來了?
“你是誰?”羅馨蕊不客氣的質問。
“這位是二少主的客人!彼h零向崔辭敏微一頷首并代她回答。
崔姑娘是二少主好友的妻子,她理當代二少主善盡地主之誼,沒有理由讓她在此受到無妄的牽連與委屈,更何況她剛才還站出來替她仗義執言。
“客人?”羅馨蕊輕蔑的覷了陌生女子一眼,“既然是客人,那就沒有立場可以管我的事了。”
身為陌上塵妻子的崔辭敏,實在對眼前女子如此跋扈囂張的大小姐脾氣,不敢恭維,心里剛冒出頭的小小正義感,讓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幫那被稱為水護衛的女子一把。
“我并沒有要干涉你的意思,不過既然水護衛都已經講明了這匹馬的主人是二少主,你若真這么想騎,是否應該征求主人的同意?而非在這兒為難水護衛吧?”
羅馨蕊被她這么一陣搶白,更是氣得七竅生煙?磥磉@位所謂的“客人”,很明顯是站在水飄零那邊的,兩人都同聲一氣的不當她是一回事!
“好,卻既然你們都這么說,我就找君哥哥問去,我就不相信他會不答應,哼!”她憤憤的丟下話語,氣惱的跺了下腳,紅裙一展徑自跑開。
“哎呀!小……小姐——”見主人離去,青衣小婢也慌忙的追了上去。
“謝謝!”水飄零清冷而有禮的對崔辭敏道了聲謝,倒是崔辭敏被她一謝,卻不好意思了起來。
才后,兩人生疏卻不失禮貌的攀談了幾句客套話,方才各自分道揚鑣,結束了這段意外的小風波之下的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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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
君墨澈一走出議事廳,就見到水飄零正倚著梁柱,低頭沉思。
“二少主!”一聽到熟悉的聲音響起,她趕忙回神。
“你不用對我這么的緊張!本阂姞畈挥X失笑。
“剛剛你在想什么?”他問著尾隨在身后進房來的水飄零。
“沒什么,屬下只是剛好想到了陌樓主的妻子。”
“哦?上塵的小妻子?”經她這么一提,君墨澈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你也對上塵的娶妻感到意外?”
“嗯!彼h零誠實的點點頭,“不過,屬下認為陌夫人是個很好的人,陌少爺很有福氣。”她自然而然的對他道出自己的感覺。
由今早在后山發生的事情,她原以為陌樓主的妻子是個十分柔順的人,因她外表看起來,就像是典型纖秀柔弱的賢慧妻子。陌樓主太過冷酷,而她的柔和剛好彌補了這一點。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在她柔順的外表下,非但有著對自我想法的堅持,更有著女子少見的義氣!
這么特別的人,難怪能擄獲向來冷情的陌樓主,就連同樣身為女子的她,也都忍不住要喜歡上和她相處的感覺。
“哦?什么事讓你這么認為?”君墨澈有些意外,他的零兒很少會在他面前主動提及對他人的觀感的。
水飄零不認為有讓他為自己和羅馨蕊的爭執操心的必要,于是避重就輕地道:“只是剛好陌夫人幫了屬下一點忙。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但已足夠讓屬下感覺出,陌夫人有副好心腸!
“看來你很喜歡她?”君墨澈說著,唇角揚起一抹輕柔的笑容。
“屬下只是就事論事,無關喜好與否。”水飄零淡淡的撇清了界線。
對他人,她一向不投入太多的感情,是故總是給人稍嫌冷淡的距離感,只除了對君墨澈……
君墨澈明白零兒不好與人過于熟稔,因此對她立即的否認并不以為杵。
“待會我要設宴為上塵和云行洗塵,上塵和他的妻子、云行以及他的妹子都會到場,你隨我一道出席可好?”
他的要求一半是出于好意,他想,說不定她會喜歡看到上塵的小妻子,畢竟她難得稱贊一個人;另一半則是出于私心,看到上塵有了伴侶,他突然也好想在那樣的場合中,有她陪伴在身側。
水飄零偏頭遲疑了一會。
“謝謝二少主的好意!但屬下有些累了,想借這個機會回房稍作休息!彼是決定婉拒他的邀請。
原本,她的確是有跟在他身旁的責任與義務,但既然待會宴請的對象是陌少爺和羅少爺,那她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
他們兩人非但與二少主情誼深厚,更是身懷絕技、屬一屬二的武林高手!就算是她待在二少主身旁,要是真有事發生的話,恐怕也輪不到她出手!因此,既然二少主的安全無虞,她也就沒有參與那種場合的必要了。
“好吧!”君墨澈俊秀的臉龐雖似無動于衷般沒什么表情,但心底卻無法克制的透著微微的失望,
他的零兒當真不懂得他的用心哪!他在心里挫敗的嘆道。
君墨澈忽地腦海中靈光一閃——
或許……他可以用另一個方式來試探看看……
“唉——”他故意長長的嘆了口氣。
“二少主怎么了?”水飄零果然立刻趨前關心道。
“我在想,上塵都成親了,而云行也自小就有了未婚妻,同樣是哥兒們,卻只剩我仍是孤家寡人一個,這樣好像說不太過去。所以,我在想……是否我也該找個女子成親好安定下來……”君墨澈故意當著她的面,一臉輕松地道。
乍然聽聞他這么說,水飄零的心猛地一跳。
什么?!成親……他要……成親?!
這個消息對她而言,十足是一記當頭棒喝!令她幡然醒悟——
是了!她在驚訝些什么呢?他可是個正常的男人,當然也會和其他人一樣娶妻生子,根本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再說,從前堡主就說過了,總有一天她會有個二少夫人的呀!這可是她自己的選擇,怨不得誰的!
但,即便已經很努力的說服自己,水飄零的內心卻依舊無法抑制的涌起一陣濃濃的酸楚,濃烈得令她無法忽視……
一旁始終悄然無語凝視著她的君墨澈,將她臉上神情轉變盡收眼底——
他看得出來她的心在掙扎,她并非全然的無動于衷!這個發現讓他心底暗暗泛起一抹計謀得逞的喜悅,但這難得的好心情,并沒有維持多久——
水飄零很快的恢復為平日的冷靜,淡淡的對君墨澈說起言不由衷的話:“二少主有成親的打算,堡主和堡主夫人一定很高興。若有需要屬下幫忙的地方,請二少主盡管吩咐!
“你!”君墨澈聽了她這番話,差點為之氣結,“你說我爹娘會高興,那你呢?聽到我要成親,你難道不高興嗎?”
水飄零頓時語塞,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她能藏起自己的心意祝福他,但卻不代表她能昧著良心說出“看他與別人成親,她會感到高興”的這種話。
君墨澈瞧見她臉上黯了又黯,好半天講不出一句話來,心里頭既是不忍也是無奈,“算了!”他一揮衣袖作罷,他知道她答不出來,而且就算是答了,也不會是他想聽的“真話”!
“反正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他負氣地隨口道出一半的事實。
他的確早就心有所屬,而且已經很久很久了,只不過那個他屬意的人就正站在他面前,并“好意”的要為他與別的女子成親盡一份心力,多可笑的情形!
“二少主已經有心儀的女子?!”水飄零因君墨澈無意中的一席話而臉色乍青乍白。
怎……怎么會?!
這個事實比起剛才他說要成親所帶給她的打擊還要大!她一直待在他身邊,卻從不曉得他已心有所屬?這真是天大的諷刺!
君墨澈意外的看到水飄零一臉無法掩飾的大受打擊。
看來他無心插柳的一句話,竟激起了意外的巨大波濤……
思緒一轉,一個計策在他腦海中形成,他于是順水推舟的佯裝出一副心靈受創的模樣,“不過,她似乎不喜歡我……”
“?她!”
誰?是他喜歡的那個女子嗎?她不喜歡二少主?水飄零對急轉直下的狀況,有點反應不過來。
“嗯,她始終不愿意接受我,而且還一味的逃避。”君墨澈說著,還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他說的可是事實,他的零兒確實是在逃避他。
水飄零不太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情形,一方面她有些自私的慶幸對方并沒有接受君墨澈,但一方面卻又不愿見到君墨澈為愛神傷……
但無論如何,撇開私人情緒不談,基于為人下屬的職責,她仍舊關心地對他道:“這樣……那……不知屬下有否帶得上忙的地方?”
魚兒上鉤了!她的一席話正中他下懷,君墨澈在心里暗笑。
幫忙嗎?她當然得幫忙了,而且非她幫不可!要是沒有她的話,他的計策可進行不下去!
“有!有件事你一定得幫我!彼蚊鞯纳钔惨膊凰驳那谱∷。
“那……二少主需要屬下如何幫您?”水飄零心底泛起濃濃的疑惑,她很少見到君墨澈這么慎重的要求她幫忙一件事。
“當我的未婚妻!睅е钌钚σ獾牡统辽ひ,泰然自若地說出令人乍舌的話。
什、什么?!
水飄零聞言滿臉錯愕,這……他沒搞錯吧?居然要找她當他的“未婚妻”?!他不是說已經有中意的女子了嗎?他這么做,不怕到時被她誤會,反遭來更徹底的拒絕?
“你不愿意?”看她光是愣愣的瞧著他一聲不吭,他不禁有些著急。
“二少主,恕屬下直言,您這么做……恐怕不太妥當!彼h零訥訥地道,而沒說出口的是,其實她也害怕……害怕她自己會眷戀“二少主未婚妻”這個假身份,而自毀之前對堡主許下的承諾。
“不妥當?有何不妥?”他一點都不這么覺得。
“您這樣做……只會讓那名女子更加誤會您。”她好意地提醒他。
“你別想那么多,只要告訴我你愿不愿意幫我就好!彼荒偷拇驍嗨念檻]。
他就是要大家誤會了那才好!他的目的就是想要來個弄假成真,讓零兒真真實實的頂著他未婚妻的頭銜進出,一方面他可以毫無顧忌的假戲真做,和零兒培養感情;一方面也可以昭告眾人她“未婚妻”的身份,如此一來,日后她想不嫁他可就難了!
“二少主……”望向正等待她答復的一張俊顏,水飄零遲疑著不知該不該答應他。
君墨澈從以前到現在,接觸最頻繁也最為熟悉的女性,當屬現下正在堡內作客的羅馨蕊。他雖沒指名道姓說出他的意中人就是她,但他在這個羅氏兄妹恰巧來訪的時刻,對她提出要她幫忙的這種“特別要求”,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
她雖然不喜歡有些嬌縱的羅馨蕊,但不代表君墨澈也同樣不喜歡她。畢竟要成親的人是他,只要他喜歡,她又有何置喙的余地?
罷了……反正這輩子,他是不可能會有真正屬于她的一天!或許……是老天爺可憐她心中見不得光的一番真情吧!讓她得以護衛之職,撿到個“替身”之位,聊表慰藉。
算是幫忙他的同時,也給了她自己一點機會吧!這樣,至少日后她還能有“他們曾經是情人”的這段短暫回憶!
內心幾經掙扎,她終究決定順從自己的私心一回,“屬下……答應!
從一開始便沉著觀察著她臉上多變神情的君墨澈,在聽到她的答案時,不覺揚起滿意的笑容——
很好……他就是要這樣的答案!
“既然你答應了,那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未婚妻。我會交代下去,讓堡里的人都明白你的身份,也會對外發布這個消息!彼麤Q定要好好的昭告天下一番。
“二少主,這樣不太好吧?不需要這么大肆張揚的!”畢竟他們只是假扮的!而且正牌的主角——羅馨蕊,此刻可正毫不知情的待在堡里呢!
她的擔憂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隨即就在君墨澈投來的一記凜冽眼神下,自動噤聲。
“你有異議?”他露出少有的冰漠冷峻,不悅地沉聲道。
“不是……”想到他的身份依舊是二少主——她的主人,她只能氣弱的吞回心中若說出來便構成是犯上的話語。
“沒有就好!本旱囊徽Z定案。
看著水飄零毫無防備,一步步的踏入他設好的陷阱里,他幾乎可以預見,不久的將來,她將名正言順成為他的人的美好遠影!他不禁在心中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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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君墨澈與水飄零正在無涯堡的后山坡上,做例行的晨騎。
在盡情迎風奔馳過一番后的此刻,兩人鬢發微亂的相視一笑,默契十足的同時下馬,并肩牽起一黑一白的座騎,沿著平順的坡徑緩步而行。
唉……水飄零無奈的在心中嘆了口氣。剛剛和君墨澈的一圈賽程中,她的白日又輸給了他的夜色!
這真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兩匹馬都是她照顧的,吃的喝的東西全都一樣,怎么白日無論如何就是跑不贏夜色呢?
“你在懊惱又輸給我嗎?”君墨澈對端著一臉疑問的水飄零,了然的笑了笑。
“屬下只是想不通……為什么白日總是輸給夜色?”她忍不住低聲咕農。
君墨澈一挑濃眉,毫不謙虛地朗聲大笑,“你怎么不說是因為我的騎術太好?”
啊……水飄零一愣。他居然這么大方的稱贊自己,真是難得!
耶?等等——
照他這么說的話,那不就等于是拐個彎在說她的騎術太差嗎?一意識到他話中極有可能的暗示,水飄零不禁氣嘔又懷疑的覷向他。
君墨澈當然知道她一臉的郁悶所謂何來,一時玩心大起的故意逗她,“若你這么在意的話,下次我讓夜色輸你一次可好?”
“什么?!”水飄零對他提出這么可笑協議,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哪有人這樣的?這不是更瞧扁她了嗎?
“不、不用了!算了!睉Y氣歸慪氣,她其實也并非真的那么在意這件事。
下意識的撇撇唇,反正,也只是跑好玩的而已!再說,主人的座騎贏過下屬的,也算是名正言順吧?若真給它反過來,那似乎又有點喧賓奪主的意味了。
“來,坐下來!本憾傅嘏d起的拉她一道坐上草地!拔覀兒煤昧牧模瑒e讓賽馬這等小事壞了好心情。”
水飄零詫異的覷了他一眼,對他難得展現出的自在隨興,著實感到驚訝!就她的認知,平常他可不是會這么逍遙過日的人!
“二少主,您不用陪陌樓主和羅少門主嗎?”她忍不住提醒他堡內尚有貴客。
“陪他們?”君墨澈聞言不禁笑了起來。他才不想陪他們!現在他想陪的,可是他好不容易才“騙到”的未婚妻!再說,他們應該也不需要他陪……
“你別擔心他們。”低柔的嗓音帶著淡淡的笑意,“上塵他帶著他的小娘子出堡游覽去了;而云行則是被他的妹子拖著上街去逛市集,他們一時半刻間不可能回來的!彼拖骂^對她輕聲解釋道,凝視著她的一雙深邃眼眸中,透著深情。
乍見到他眼神中流露出莫名的深雋情感,水飄零的心猛地瑟縮了一下,反射性的,她微偏過頭,試圖避開那令她不由自主臉紅心跳的目光。
只是假的!是假的!真正擁有他那種深情眼神的人,是羅馨蕊,不是她!她只是個替身而已!水飄零心中五味雜陳的翻涌著,腦海里不斷提醒著自己這個殘酷的事實。
君墨澈有些不安的看了她一眼,面對她空白的神情,他無法看透她在想什么。
“她……是什么樣的一個人?”就當君墨澈打算喚回她的注意時,她卻先開了口。
“誰?”他一時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你很喜歡的那名女子,她是什么樣的一個人?”她輕淡的聲音不疾不徐的隨風飄散開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問這個,或許……她下意識其實很想要聽聽羅馨蕊吸引他的原因吧!
君墨澈很是意外她會主動提起這個話題,“怎么會突然問起這個?”他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知道,很自然就問出口了,我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想問!彼幌胭M神去探究自己的內心世界。
君墨澈思索了一會兒,決定對她坦言,就當作是在對不知情的她表白也好。“她是很善良、很特別的一個女孩……”
聞言,水飄零的心猛地緊縮。
雖然隱約臆測過羅馨蕊既然能令他喜愛,必定有她不俗的地方,但乍聽到他當著她的面由衷的稱贊另一個女子,她的心仍是忍不住涌上一股濃濃的酸澀之情。
“你……很喜歡她?”她苦澀的問出連自己都覺得笨拙的問題,即使明白答案不會是她愿意聽到的,她還是想問。
或許……聽他親口承認后,能令她就此死了對他的心吧!她選擇了最殘忍的方式,扼煞自己的感情。
君墨澈神色復雜的看了她一眼,他不認為她在這種不知情的狀況下,會想知道這個答案!她現在會這么問他的目的,很明顯只有一個——她是打算借由他的回答,斬斷對他的情意!
他不是傻瓜,當然不會做出這種事后會令自己扼腕的舉動!
“你很想知道?”他深邃的幽瞳定定的瞧住她。
水飄零被他肅然地一問,一時間反倒茫然了起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君墨澈暗暗嘆了口氣,出其不意的伸出修長的手,覆上她擺放在曲起膝蓋上的手掌——毫不意外的,感到她微縮了一下想抽開,但他依舊文風不動的搭握住。
“告訴我,你可有喜歡的人?”他語出突然的反問她。
水飄零心神驀地一震,“喜歡的人?!”
君墨澈對她點點頭,“你心里可有喜歡的男子?”他想誘她說出她的心意。
水飄零頓時猶豫了起來。她該說嗎?該老實告訴他嗎?讓他知道她的心情,這樣真的好嗎?
“零兒,我想聽你的真心話。”君墨澈看穿她的遲疑。
“我……”水飄零微抖著聲音,抬頭看向他。
她想說,她真的想說出來,或許機會就只有這么一次!她想告訴他……她有多么愛他!這樣等他和羅馨蕊成親后,她才不會有遺憾。
“有……”縹緲細微的一絲輕嘆,在她的理智冒出頭前,已緩緩逸出她的唇瓣!坝幸粋人……有一個讓我好愛……好愛的人……”
深藏內心已久的情感,隨著斷斷續續的嗓音宜泄而出,眼角亦在同時染上些許濕意。
“你一定不相信……我已經愛他好久了!從好小的時候開始,我就一直看著他,跟著他一起走過一年又一年。我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時候愛上他的,但我清楚他和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不是我能夠去愛的人!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想攔阻自已的心,卻都成效不彰,反而只是讓自己越陷越深,深到連自己都覺得可怕……”她幽幽地說著,空茫的神情仿佛是在敘述旁人的故事一般。
君墨澈心痛的聽著她的表白,驀地伸手摟住她纖秀的肩頭,將她輕輕的攏靠向他,“零兒,你……后悔愛上他嗎?”
水飄零搖搖頭,“不會,我一點都不后悔!
她繼而露出一抹令他心疼的笑,“你一定覺得我很傻,明明知道是不能愛的人,卻還這么執著而不肯放手!
她清麗的臉龐染上一抹自嘲,沒等他回答便又徑自接著道:“我的生命中,有太多屬于他的回憶,雖然我們從來不是情人,但這些回憶卻是我成長中最重要的支持力量,讓我有勇氣渡過每一個難關,并為他活到現在。他……對我而言,不是那么容易說放手就放手的人!你一定很難懂吧?”
她轉頭朝他歉然的笑了笑,殊不知她的笑容看在他眼里有多心酸……
其實她對他說的這些,他全都懂,他也是一直在她身邊的人!對她如此昭然若揭的深刻情感,他又怎會不懂?
“你不想親口告訴他這些嗎?”君墨澈很希望她能“真正的”告訴他這些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當他是替身般的告白,即使心里再清楚不過,她所指的就是他,他還是忍不住會吃自己的醋。
可惜……水飄零靜默了一會兒后,只搖了搖頭。
她不想、也“不能”真的對他說這些!
撇開她自己的選擇不談,現下他都已經有深愛的羅馨蕊了,她不能因為她這些“不被允許說出口”的話,為他帶來困擾。
“二少主,您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她突地對他一問。
“什么事?”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您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幫我記著這些話?”
“什么意思?”一抹不安躍上心頭,君墨澈攏起眉峰冷肅地道。
“也沒什么!笨吹剿荒樈鋫,水飄零對他一笑,“因為我不可能一直待在您身邊的!要是哪天我浪跡天涯去了,或是有其他的原因……總之,就是不在您身邊了,您可不可以答應我,不要忘記我剛剛說的話?”
“為什么想要我答應你這個?”他對她的解釋仍是不太能釋懷。
“因為……我永遠也不會對那個人‘真正的’講出剛剛那些話!所以……就只有您一個人知道而已,若是您能幫我記著,這樣我會覺得至少有一個人知道我的真心……好不好?”
她想過了,當他真正迎娶二少主夫人時,也就是她該消失的時候。
她愛他太深,已沒有把握能遵照自己當年的理想——冷眼旁觀他和別的女子兩情相悅、鴛鴦成雙,而依舊無動于衷的克盡護衛職責。
可是,她卻不希望他忘了方才她的那些話,那些原本就合該屬于他的告白。
看著她央求的小臉,君墨澈是既心疼又不舍,輕嘆一聲,他暫時退讓地道:“好吧!我答應你,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
“我希望有一天,你一定要將今天你對我所說的這些話,‘真正’告訴你心里面的那個人!你的真心我暫時替你保管著,但總有一天……你要自己交給他。”
水飄零聞言,浮現一絲困難的神色,“這……恐怕……”
“相信我!給那人一個機會!你不試試,怎知他不會接受你?”君墨澈打斷她的支吾鼓勵道。
“我……不行的!再說他也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更不能這么做,因為這樣一來,也只是徒增他的困擾罷了!”她黯然的低下頭。
君墨澈突然覺得,自己像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而且還是特大塊的石頭——
早知會有這種局面,他就不耍騙她心中另外有人了!但是……換個角度想,若是他不這么做,又豈能如此順利引她說出內心的這番話?
“你別想這么多,盡管告訴他便是。說不定……你正好是他喜歡的人。”他這席話幾乎可說是對她“明示”了。
“不可能的!”她笑著搖頭,“我不想作這種不切實際的夢!”她毫不懷疑的認定,他的心上人除羅馨蕊外,不作第二人想。
什么不切實際的夢?!君墨澈的臉簡直都要綠了!
他可是如此真實的愛著她,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是,未來也不會變!而他這么真情至性的一番情感,竟被她稱作“不切實際的夢”?!
水飄零一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絲毫沒發現君墨澈已然扭曲的面容,“我……我還是不能答應您,二少主,真對不起!”她真的無法對他作任何承諾,在她已然和堡主約法三章之后的現在。
“如果我的要求讓您感到困擾的話,那我還是把它收回來好了,您就當作剛剛我沒說過那番話,把它全都忘了吧!”她對他投以充滿歉意的眼神,“真是抱歉,對您提出這么無理的要求……”
君墨澈再也聽不下去的伸手指上她的嘴——
夠了! 要是讓她再說下去,他鐵定會氣到內傷!
“我不勉強你,但日后若是有適當時機,我希望你能給自己,‘也給’他一個機會!睂λ墓虉,他沒得選擇的只能暫且讓步。
“還有,你不用擔心我會忘記你說的這些話!敝钡侥阏娴南敫嬖V‘他’的那一天為止,我都會一直收著在這等你!彼徽Z雙關地瞥了她一眼。
水飄零狐疑的看了看他,她怎么覺得他似乎話中有話……該不會……他已經猜出她所說的人就是他了吧?
不可能!一定是自己多心了!她淡笑著搖搖頭,甩去心中異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