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至午夜時分,平常此時仍在書房中奮斗不懈的無痕,如今已在臥室中酣枕高眠。
最近的她,沒來由地容易感到倦怠而嗜睡。
摸黑進入房內(nèi),如黑豹般精亮的眼睛立刻捕捉到床上的瘦削身形,亢天靜靜地將之擁入懷中。
帶著濃厚的睡意,無痕睜開惺忪的眼眸,含糊不清地開口:“你來啦……”
“不舒服?”亢天直接問道。
“沒有。是鳴重和邦彥又在你面前嚼舌根?”無痕想振作精神,無奈她的眼皮有如千斤重地?fù)尾婚_。
“他們只是恪盡職守罷了!笨禾祀S口說著,扭開床頭燈,仔細(xì)端詳她的面容。
瞧著她變尖的下巴,亢天直述自己眼見的實情,“你瘦了!
才一段時間沒有見面,怎么她便消瘦不少?瞥見無痕略顯血氣不足的臉上有著深深的黑眼圈,亢天不禁懷疑她是怎么將自己弄成這個模樣的?
“是嗎?我不覺得!睙o痕星眸半閉地回道,不住地張口打著呵欠。
“這么困?明天讓萬里替你瞧瞧!笨此袢绱瞬粷,亢天難得地不打擾她的睡眠。
“何必小題大做……沒什么大……不了的。”無痕低聲地說。
亢天不信地挑著眉,覺得無痕就像醉酒的人,死命地相信自己有多么清醒。
略微更換姿勢,無痕覓得一處舒適的位置,語調(diào)模糊地丟下一顆炸彈:“分正常啊……懷孕了……”
亢天瞇眼審視著她已然沉睡的臉龐,考慮著是否該把她拖入浴室,用冷水將她淋醒。雖未野蠻地將思緒化為行動,他仍很不文明地大力搖醒無痕,把她由躺臥的姿態(tài)拉為正襟危坐。
“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說?”無痕也火了;即使是圣人,在被人狠狠自夢中吵醒時,亦會火冒三丈。
“把話說清楚!笨禾煲桓迸d師問罪的口吻。
“懷孕不就是那么一回事,需要我再詳加解說嗎?”心情惡劣之余,她的口氣也好不到哪兒去。
真是搞不清狀況!她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這些年來,盡管沒有做過預(yù)防措施,卻也一直平安無事,她還深信不是他有問題,就是自己另有隱疾。誰又料想得到到今天的狀況?
“你有何打算?”不理會她帶著揶揄的語氣,亢天只想明白無痕心中的想法。
“我沒那時間,也不懂如何教養(yǎng)小孩!睙o痕直述自己的立場;尤其照顧嬰孩可不是件輕松的差事。
“這有啥問題?交給其他的人去帶不就成了!笨禾觳划(dāng)一回事地表示,接著開口:“若你真不想要,拿掉也無妨,反正我也不在乎是否有子嗣。但由另一個角度看來,你我都需要個繼承者;雖然我不會將龍幫及龍氏的興衰放在心上,你卻會直覺有愧于你爺爺?shù)耐懈!?br />
無痕靜默了半晌,幽幽地說:“生孩子對你而言,根本就是輕而易舉之事,如果你早些得之,也不會有這些問題。”
“倘若不是出自于你,我寧可不要。這世上,我只許你孕育我的孩子。”
“憑你的條件,培養(yǎng)出的下一代也差不到哪兒去,何必吹毛求疵?”
“那般人才,我信手拈來便是一籮筐,要他們何用?我只想知道,你與我的子孫會是何等的面貌及性情?”亢天恣意地吸取她身上特有的馨香,邊撥弄著她柔細(xì)的發(fā)絲,“即使你現(xiàn)在覺得無所謂,總有一天仍會感到倦怠。倒不如乘機替將來留下一步棋,等孩子長大成人后,你我便可把所有煩心的事交給他,我們則可消遙過日,豈不頂好?”
“你說得倒很輕松,畢竟生懷六甲的人不是你。在商場上,除了你們,沒有人知道我的真實身分,我怎能挺個圓滾滾的肚皮與人洽商?”無痕送他一個特大號的白眼,認(rèn)為他根本是異想天開。
“當(dāng)然沒理由教人識破你的真面目,因為他們完全看不見!笨禾炖硭(dāng)然地說。
“別說要我丟下所有事務(wù)之類的話!睙o痕質(zhì)疑地望著他,直覺地先打消他可能的念頭。
“不愧是我龍亢天的妻子,連我尚未說出口的想法,你都能先知悉。”鑒賞似的在她的臉頰上用力一吻亢天笑得相當(dāng)開懷!拔疫@人最講究公平了,所以你不必?fù)?dān)心會一個人孤軍奮戰(zhàn)。既然你得拋開一切瑣事,我當(dāng)然也會舍命陪君子羅!”
我看是借故丟棄所有的重責(zé)大任吧?!無痕還來不及將腦中的思緒化為子句,就被亢天牢牢地扣住柔軟的櫻唇,纏綿地引誘她與之共舞。
第二天,在沒有通知任何人這個驚人消息的情況下,亢天與無痕只留下一張紙條,便失去了蹤影,仿佛自地球上消失了一般,任憑大伙兒如何尋找,也無半點頭緒。
由于所派出的人力都一無所獲,漸漸地,雙方人馬都不再做徒勞無功的嘗試,只有硬著頭皮接下頭頭們的指示,廢寢忘食地打理公事。
龍氏和龍幫的運作倒不成問題,因為亢天向來深識“有事弟子服其勞”的道理,三不五時便將公司丟給手下的人去傷腦筋;而龍飛這邊便顯得有些吃緊了,甚至連采荷都征召回來,替公司效命。
結(jié)果卻是苦了夢濤、鳴重與邦彥。本來一忙完工作,他們便能回家與妻小同享天倫之樂,和愛妻卿卿我我;現(xiàn)在他們既心疼老婆的辛勞,又不能不遵從老大的囑咐,直呼亢天和無痕是摧毀他人幸福家庭的劊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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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天究竟帶著無痕上哪兒去了?這是眾人心中一致的疑問。
任憑大家想破了頭,也料想不到向來生活在五光十色中的亢天竟選擇了瑞士一處無名小鎮(zhèn)落腳,傍著清靜幽雅的環(huán)境,搖身一變成了默默無聞的無名小卒。
在這里,他不再是叱咤風(fēng)云的龍幫幫主、跺跺腳便能使商場為之動搖的龍氏總裁;在街坊鄰里的眼中,他只是一位來自東方、不問世事而一心陪伴著愛妻的平凡男子。
自無痕的身體開始產(chǎn)生變化,慢慢看得出凸起的肚皮后,亢天便不再將她的身形暴露于眾人跟前,日常生活起居皆由他一手包辦,每日規(guī)律的戶外散步,也選擇萬籟靜寂的夜半時分。
久而久之,街頭巷尾口耳相傳,將亢天描繪成曠世稀有的深情丈夫;只有無痕自己知道,他不過秉持著一貫的作風(fēng),僅僅允許他自己獨占她的所有,尤其當(dāng)她有所改變的時候。
許多時候,他相當(dāng)尊重她的意見,放縱她的心性,還不忘引發(fā)她潛藏在心靈深處的一面--盡管隨著時光的流逝,許許多多的感覺已經(jīng)不知所蹤。
他倆都不是說愛的人,不曉得彌漫在兩人之間的微妙氛圍,是否就是人們常說的“愛情”?
未曾細(xì)想,或許是因為并不重要。無痕單純的享受這種自然的感覺,發(fā)現(xiàn)她和亢天有著“無聲勝有神”的特殊默契,甚至于有種兩人認(rèn)識了一輩子的錯覺。
即使一般的醫(yī)學(xué)書籍都表示,懷孕的婦女容易患得患失、情緒不穩(wěn),恰恰她卻無此煩惱,反而極享受這難得的悠哉時刻,放松自己長久緊繃的神經(jīng),往往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慵懶的色彩。
任輕柔的音樂飄蕩在空氣間,無痕橫臥在大而舒軟的躺椅上,輕松地半倚著亢天溫暖的胸膛,欣賞著眼前的湖光山色。
“躺呆了?”感覺她略微震動,亢天輕巧地替她改變姿勢,一手纏弄著她略長的頭發(fā)。
初至小鎮(zhèn)時,無痕也曾試著自己削發(fā),可惜她和亢天都不是有天分的理發(fā)師。未免頂著狗啃式的亂發(fā),她便讓它自由生長,以至于有了今天齊肩的清湯掛面。
“不。你懂得怎么接生嗎?”露出薄弱的笑容,她有著即將臨盆的預(yù)感。
拜無痕自小練武與平日注重調(diào)養(yǎng)身體之賜,這對夫妻壓根兒不曾見過任何婦產(chǎn)科醫(yī)師;尤其亢天更打心底厭惡這個念頭--他無法忍受讓自己的妻子躺在他人面前、任人檢查身子!
既不曾拜會醫(yī)生,腹中嬰兒的性別自然也無從得知;如今只能靠兩人的本能迎接即將來臨的生產(chǎn)大事。
“聽過卻沒試過。要生了?”亢天起身將她平放于躺椅上,撫去她額角的細(xì)小汗珠。
“看來我得當(dāng)個試驗,完全信任你的方法了。”在勻軼有序的吐納間,無痕察覺羊水已破,忍不住自嘲地說。
“難得你如此看重我,我豈能教你失望?”語畢,亢天在她前額落下輕吻,開始一連串的準(zhǔn)備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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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歷一段為時不短的翻天復(fù)地折騰后,結(jié)果證明亢天的確擁有頑強的動物野性,憑著道聽途說來的方式與本能,保全了妻小的性命。
數(shù)月后,他終于偕同回復(fù)本色的無痕及孩子,現(xiàn)身于眾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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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叔,為什么爹地與總裁媽咪不和我住在一起,我和云飛妹妹也得分居兩地?”一個五歲大的小男孩,在有模有有樣地練完一套拳法后,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看著遠處和樂融融的一家人,以童稚的嗓音問道。
小孩的心靈最是天真無邪,不解世事的他,一直不明白怎么其他小朋友都與家人愉快地相處在一起,他和妹妹卻需分處兩個不同國度,與他們親愛的父母也鮮少見上一面。
雖說他自小便習(xí)慣如此的安排,但每年固定與家人共處的時光卻也感覺不壞,為了什么原因使大家各奔東西?
尤其他與云飛妹妹有著雙胞胎獨有的心有靈犀,往往能互相感應(yīng);然而她卻似總裁媽咪般沉靜、內(nèi)斂,許多時候,他幾乎感覺不出對方的存在。
“云揚很羨慕其他小孩?”躺臥在一旁草地上負(fù)責(zé)指導(dǎo)他的師父發(fā)出疑問。
逍云仔細(xì)打量著他,見其眉眼像極其父亢天,對云揚第一次發(fā)出這般的疑問有著好奇。
想起五年前,當(dāng)老大與夫人帶回一對粉雕玉琢的龍鳳胎時,眾人莫不膛目結(jié)舌:畢竟無人得知夫人懷孕的喜訊,哪來的心理準(zhǔn)備接受突然出現(xiàn)的小主人們?
得知老大不假他人之手地為妻子接生,大家更是一陣錯愕。在佩服之余,不得不大嘆兩人如同兒戲般看待自己與新生命的死活。
更奇的是,這對寶貝夫妻不知打哪兒找來一對同是孿生姐妹的奶媽,照料兩個小家伙的生活,口頭上便草草決定了他們的未來--男的取名龍云揚,將來繼承龍幫及龍氏的一切;女的喚為樓云飛,是龍飛的繼承者。
決定了孩子的命運后,這雙怪里怪氣的爹娘認(rèn)為該及早使他們?nèi)谌雽淼沫h(huán)境中,日后方可駕輕就熟、順理成章地接手家族企業(yè)。
于是乎,這對襁褓中的嬰兒們就被迫隔著浩瀚重洋成長,難得見上一面。
而這對龍鳳胎,云飛繼承了母親的清冷性情,云揚卻酷似其父的桀放個性,唯一的共通點,便是他倆天資聰穎,而表相于外的舉止更讓人難以相信是出自乳臭未干的娃兒。
“有什么好羨慕的?”云揚不屑地撇著嘴角,老成持重地說:“我就是我,絕無僅有的龍云揚,當(dāng)然有屬于我個人的路,何必欣慕別人?”
“老大的話你倒是學(xué)得十成十!卞性拼蛉さ,想著亢天曾說過的話--
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個體,也有不同的未來,云揚和云飛早在出手前便注定得承擔(dān)將來的責(zé)任。何況環(huán)境造就個人,身為我和無痕的小孩,更不該為此小事所難倒。
這段話也是他在命令他們這些下屬調(diào)教這對兄妹,務(wù)使二人早日繼承家業(yè),好落得無事一身輕的借詞。他們倆居然狠心地打算在雙胞胎能自立時,便將所有繁雜的事丟給那對倒霉的兒女。
“我說的是事實。而且現(xiàn)在的離婚率奇高,就算今天他們一家子愉快地共享天倫之樂,也難保明天不會支離破碎。到時候,不是更加可悲?”云揚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你該不會是酸葡萄心理吧?無緣無故詛咒人家的美滿家庭做啥?”逍云沒好氣地丟給他一個衛(wèi)生眼。
“這叫就事論事啊,云叔。我不過指出眾所皆知的事情罷了!睙o所謂地聳聳肩,云揚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樣。
頓了頓,云揚又緊接著開口:“而且我和云飛本來就沒有父母陪伴在身邊,即使真發(fā)生這種事情,對我們也無啥差別,更不需重新適應(yīng)生活。何況任誰都看得出爹地和總裁媽咪默契十足、形影不離,根本沒有婚變的危險!
這倒是事實,逍云無法否認(rèn)。
自從那段消聲匿跡的時期過后,老大與夫人即未曾有過分離。即使表面上看來似乎只維持著先前和諧平淡的婚姻關(guān)系,但他卻感受得出他們之間那份無法言喻的深刻感情;蛟S是因為共同經(jīng)歷了那段不為人知的歲月吧!
可惜這對自私的父母,竟絲毫不肯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骨肉身上。
亢天有能力卻不愿意,因為他將所有的熱情都給了無痕;無痕則是不能,因為自小便缺乏感情交流的她,只能被動地忙于回應(yīng)亢天的猛烈需索,對于周遭的人,她是無能為力的。
明了自己妻子的性格,亢天更不容任何人--即使是云揚或是云飛--侵占她一丁點的心思。
感情本是一種自私的表現(xiàn),只是他們較他人專注罷了。
逍云帶著微笑,抱胸倚著堅實的樹干,驗收著云揚練習(xí)的成果,想著遠在重洋另一頭正受鳴重調(diào)教的云飛,揣測他們這對雙胞胎在未來又將寫下何等轟轟烈烈的傳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