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煜,起床了——」
半夢半醒間,風玄煜隱約聽到喚他起床的聲音。
是誰一大早就擾人清夢?
「誰……別吵我……」
「還誰呢?我是養(yǎng)你的人。你快點起床啦!」
「喔……」
心不甘情不愿地睜開眼,他的腦袋仍是渾沌一片,茫然的目光讓他的神情有些呆滯。
「阿煜,你到底醒了沒?」
一只手附上了他的頰,不死心地輕拍著。
「嗯……」他拍開那只惱人的手,用手抹了抹臉,讓自己清醒些,然后才發(fā)現(xiàn)一張大大的笑臉杵在他面前。
「早呀。」沈凡玉笑吟吟地望著他。
「早。」對上這么開心的笑臉,風玄煜不由自主地回以微笑。
「你快點梳洗一下,然后出來吃早飯,等一下還有一堆工作要做呢!」
他點點頭,想起身梳洗,卻不見房里有水盆。
「水盆和毛巾在哪里?」
「毛巾我擺在外面,你等一下帶著毛巾到大雜院那邊的水井旁,用水桶打水洗臉就行了。」
「這里沒有水盆嗎?」他一邊起身,一邊問。
「沒有,哪來那么多錢讓每個人都有個水盆!股蚍灿褚贿厪澭泶蹭,一邊說話,「反正你在這邊就將就些。說真的,一個月前我剛來時也很不習慣,這里跟我以前住的地方實在有天壤之別,不過習慣了就好!
風玄煜正在穿外衣,聽她這么說,好奇心大盛,忍不住問:「你原本住在哪里?」
什么地方,怎樣的家庭會養(yǎng)出這么特異的姑娘?
「說了你也不會信。」
她嘆口氣,將被子對折好,床鋪便算是整理完了。
「你不說怎么知道我不相信?」
「好吧!顾厣韺λ冻鑫⑿Γ竿硪稽c到河邊洗衣服的時候,我再說給你聽。你快點去梳洗吧。」
他依言而行,拿了毛巾便往大雜院走去。
天才蒙蒙亮,水井邊卻已聚集了十幾個赤裸著上身的大漢,他們一邊梳洗,一邊閑聊,十幾個大嗓門讓大雜院顯得熱鬧非凡。
但這樣的喧鬧在看到風玄煜后,瞬間消失,只剩下詭異的靜默。
「大家早呀!顾麕еθ荩p松自在地打招呼。
「您早……」十幾個大漢站得直挺挺的,訥訥的問好。
「唉,你們甭緊張,放松些!箍此麄兡菢幼,風玄煜忍不住覺得好笑。
他長得很可怕嗎?還是他會吃人?只不過因為他是王爺,所以每個人看到他都像看到鬼似的。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答腔。
最后還是團長老大鼓起勇氣問:「您到大雜院不知是……」
「當然是來梳洗的!癸L玄煜晃晃手中的毛巾。
「梳洗?喔!」老大呆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道:「您等等,我立刻去幫您打水。」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癸L玄煜拉住老大,神態(tài)自若的走到井邊,拿起水桶,「麻煩哪位教我怎么打水。」
「王……您還是讓我們幫您打水吧。」老大差點說溜嘴,叫出「王爺」,還好及時改口。
「我說了自己來!挂娝麄冞試圖再說,風玄煜只好端出王爺?shù)募茏,「這是命令,你們只要教我打水就行了!」
這么一說,眾人才不敢再阻止,乖乖地教他打水的方法。
費了一番工夫,風玄煜終于打起了他生平第一桶井水。
快手快腳地梳洗完,他趕緊快步走回他所住的院落。
耗了這么久,沈凡玉只怕要不耐煩了。
出乎他的意料,雖然他用了大概兩刻鐘時間梳洗,但沈凡玉看到他時,仍是笑容滿面地招呼他。
「你回來啦,快坐下來吃早飯。」
他依言坐下,這才發(fā)現(xiàn)桌上除了幾碟小菜和粥,還有一條魚。
她的笑容該不會是為了那條魚吧?
一邊吃飯,他一邊試探地問:「你今天似乎心情特別好。有好事發(fā)生嗎?」
「是呀!」她笑瞇了眼。
「好事是不是指這條魚?」
一句話問出口,他便等著看她用獨特的音調(diào)和詞匯開罵——他對她罵人的功夫?qū)嵲谟∠笊羁獭?br />
孰料,她并未出現(xiàn)他預(yù)期的反應(yīng)。
「這條魚也算好事啦,不過還有更好的!顾拇綋P起完美的弧度,無盡的愉悅滿布她臉上。
「到底有什么好事,可以告訴我嗎?」看她那模樣,他實在好奇極了。
「不行,這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訴你。」
「拜托你快說出來,不要吊我胃口了!」
「不行就是不行!」
「不說就算了。」他埋頭吃飯,但心中仍盤算著怎么套出她的話。
望著他賭氣的模樣,沈凡玉忍不住輕笑起來。
她絕不會告訴他,她昨晚夢見了他;更不會告訴他,他剛睡醒的迷糊模樣有多可愛。
這是她美好的秘密。
***
用過早飯,忙碌的一天便正式開始了。
沈凡玉的頭一件工作,同時也是風玄煜第一個工作,就是整理冰戲團所有團員的床鋪。
當沈凡玉領(lǐng)著風玄煜走進大雜院時,所有人都停止練習,詫異地望著他們。
團長老大走上前幾步,問道:「小玉,你把阿……阿煜帶來這里做什么?」
她被問得莫名其妙,疑惑地回答:「當然是來工作呀。早上我們得整理你們的床鋪,不來這里怎么整理?」
「你要叫他整理床鋪!?」
老大拔高了嗓子,震驚地睜大了眼,其它人也是一副快昏倒的模樣。
「是呀。」她理所當然的點頭,以為他們擔心風玄煜不會做事,便又說道:「你們放心,雖然阿煜笨手笨腳的,不過還滿肯學的。我會好好教他怎么鋪床迭被,不會讓他亂來的。」
說完,她遞給風玄煜一個眼神,要他開口提振眾人的信心。
他配合地點頭,慎重其事地說道:「我會認真學的,你們相信我。」
見他們?nèi)允且荒樣牣,沈凡玉聳聳肩,對風玄煜道:「走吧,我們用行動證明給他們看!
兩人正要往屋里走,突然聽到一聲大喊。
「慢著!」老大急忙喚住他們,然后回頭對伙伴大叫,「大家知道怎么做吧?動作快點。」
話一說完,只見所有人有志一同的點頭,飛也似地沖進屋里,留下沈凡玉和風玄煜愣在空地上。
「他們是不是尿急呀?一個跑得比一個還快!」她有些嘆為觀止。這樣的速度只怕比奧運的百米賽跑還快!
「大概吧!顾S口應(yīng)聲。
事實如何他當然知道,只是怎么也不能點破,不然就沒得玩了。
「算了,不管他們,我們進屋吧,不然今天的工作會做不完。」
他點點頭,跟著她一起進屋。
來到團員們住的大通鋪,沈凡玉立刻傻眼了。
這……除了剛整理完床鋪的時候,她從沒見大通鋪這么整齊過。所有人的被子都折得方方正正的,床褥也鋪得十分子整,連一絲折痕都沒有。
奇了,難道他們昨天都沒睡覺嗎?
「你們是怎么回事?」沈凡玉雙手環(huán)胸,斜睨直挺挺站在各自床前的團員們。
「這……」老大搔搔頭,代表發(fā)言,「我們是想你平常做那么多事,太累了,所以我們就動手分擔一點。」
「看來你們頗有良心的嘛!箍v然心里知道絕對有問題,她仍然不動聲色地保持微笑。
眾人只能干笑著。
風玄煜怕他們會泄了他的底,連忙打圓場。
「小玉說你們都是好漢子,今日看來果真不錯。不過現(xiàn)在有我分擔小玉的工作,你們以后就不用費心了!顾樕蠋е,眼神卻透著堅決。
迫不得已,他們只好點頭。
這時候,一名管家打扮的人領(lǐng)著兩名仆婦走了進來。
沈凡玉認得是當初她來到冰戲團時,答應(yīng)團長老大收留她的那個王管家。
王管家瞧了風玄煜一眼,才對老大說:「王爺讓我調(diào)兩名仆婦過來給你們,以后雜務(wù)就由她們分擔著做吧。」
團長老大趕緊點頭稱是,心中直歡呼,因為這么一來他們大伙兒就不用擔心委屈了王爺,讓他做那些粗重工作了。
交代完畢,王管家就離開了。
他一走,沈凡玉便笑著贊道:「看來這七閑王人不錯嘛,知道這里人手不足,還特別調(diào)人來幫忙。」
她「七閑王」一出口,眾人立刻臉色大變,又驚又恐,拚命的朝她使眼色。
七閑王本人則是一派自在地附和,「是呀,七閑王人真的不錯。雖然是庸碌了點,不過心腸好又不擺架子,又懂得體恤屬下,實在是難得!
沈凡玉打量了他一會兒,揚眉道:「說得好象你很清楚似的。你恢復(fù)記憶啦?還是你當自己是七閑王?」
「我如果恢復(fù)記憶了,還會待在這里嗎?我這樣子也不像王爺吧?」他露出無辜的笑容,聳聳肩,「我只是接著你的話,隨便說說而已。」
「是喔。」她隨口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面對團長他們說道:「既然床都鋪好了,那你們快把臟衣服交出來,我和阿煜今天決定早點洗好衣服!
一聽說要叫王爺洗衣服,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差點要尖叫出來。
兩名仆婦中的李大媽趕緊插口,「沈姑娘,那些衣服我們來洗就可以了,你休息吧!
「不行!」沈凡玉大聲否決,昂首道:「既然我領(lǐng)了錢當丫鬟,就得要做事。洗衣服是我的工作,誰也不許搶!
「沈姑娘……」
「說不行就不行!就算我討厭洗衣服,我也絕對不做米蟲!」
「米蟲?那是什么?」眾人一臉疑惑。
「米蟲就是只吃飯不做事的人!古滤麄冞不懂,她便舉例解釋,「好比那個七閑王,就是一只大大的米蟲!」
米蟲?真是貼切的詞!風玄煜想著,不由得微微一笑,絲毫不以為意。
然而眾人卻聽得臉色大變。
怕她再說出不該說的話,冰戲團的團員們趕緊把臟衣服都交給她,快快打發(fā)她去洗衣服。
***
風聲,水聲,搗衣聲,交織成深秋的樂曲。
沈凡玉坐在岸邊的石頭上,手里拿著一把蘆葦,嘴里隨口哼唱著無名的曲調(diào),還一邊用腳打節(jié)拍。
既然她閑閑坐在一旁,那么搗衣聲從何而來?
只見風玄煜蹲在岸邊,手里拿著搗衣棒,正滿頭大汗的擊打著衣服。
深秋的風頗為涼爽,河岸邊的風勢也不弱,只可惜這些都敵不過勞動所要花費的力氣,吹不干他涔涔滴落的汗水。
放下?lián)v衣棒,把扭干的衣服丟進木盆里,風玄煜暫停了工作,偏頭望著她逍遙的身影,有些無奈地問:「你不是說你不做米蟲,還很有骨氣的拒絕別人替你洗衣服,怎么現(xiàn)在做苦工的卻是我?」
雖然洗衣服對他而言很新鮮,可是看到她在那邊納涼、哼歌,他不開口糗糗她,似乎說不過去。
「誰說只有你做苦工。等你洗完一半,我自然會洗另一半。」她笑嘻嘻地起身走向他,在他身旁蹲了下來,「經(jīng)過昨天一晚的思考,你有沒有多想起什么?比如你家住哪?有什么人?有沒有娶妻生子?」
其實她真正要問的只有最后一個問題。既然她喜歡他,上帝也在她夢中證實他們有緣分,她當然得問個清楚!雖然古人可以三妻四妾,但她沈凡玉可不想做人家的小妾,也不想和別人分老公。
「呃……是有想起一點。」望著她那雙閃亮的眼睛,風玄煜不由自主地點頭。
「你想起什么?」她有些興奮地逼近他。
「我不記得家在哪里,只想起來我的父母都已經(jīng)仙逝,還有我無妻無兒……至于其它家人,我沒什么印象,或許沒有吧。」
家人呀……如果那金碧輝煌卻充滿詭譎的宮殿算是家的話,他或許有家人吧。
想著,他的眼中不由得多了一絲落寞。
看到他黯淡的眼神不復(fù)原先的清澈,俊逸的容顏失去了笑容與朝氣,沈凡玉原本聽到他沒有妻兒的喜悅心情頓時消失了,滿心只有關(guān)懷。
「你不要這樣嘛。沒有家人,等你娶妻生子就有了呀!」她臉上微微一紅,嘆了口氣,「其實我也沒有父母家人,更沒有親朋好友。在朔風皇朝,我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那我們是同病相憐羅?」收拾起一時的感嘆,風玄煜重新展露微笑,故意調(diào)侃她,「看不出你這么兇悍潑辣、氣勢逼人,卻和我這么溫柔體貼、任勞任怨的人同病相憐。唉,境遇相同,脾氣卻大大不同!
「啐,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顾闪怂谎郏财沧,「我一個弱女子獨立謀生,如果不裝得兇一點,氣勢強一點,豈不是要被人欺負!」
他揚眉打量她,笑道:「你的兇悍是裝出來的?但我怎么看都像是天生的。」
「風玄煜,你皮癢欠揍嗎?」她鼓著頰,佯嗔瞪他。
「你這么兇,當心嫁不出去。」
「才不會呢!再不濟也會有個倒霉鬼得接收我!顾孕诺匕浩痤^。
「誰是那個不幸的倒霉鬼呀?」
「天機不可泄漏。」她才不會傻得告訴他,那個倒霉鬼就是他。
雖然目前他很明顯對她沒意思,但她多得是時間蠶食他的心,讓他知道她的好。
不急,她會慢慢來,就像她練滑冰一樣,努力再努力!
「你怎么這么多天機?」
「因為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嘛!」她輕笑幾聲,坐回了原來坐著的石頭。
「天上掉下來的?我不信。」他搖搖頭,繼續(xù)洗衣服。
「早上你不是問我原本住在哪嗎?我說你不會相信的?窗桑F(xiàn)在我明明說了實話,告訴你我是怎么來這邊的,你卻說你不信!顾贿呎f,一邊拿著蘆葦在水面亂劃,模樣自在得很。
「你的意思是,你原本住在天上羅?」他擊打著衣服,不怎么認真地問。
「差不多。和這里比起來,我原本住的地方確實是天上,至少我真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那你不就是仙女了?」他半是調(diào)侃半是開玩笑。
「你覺得我不像仙女吧?我自己也覺得不像!谷绻f她是仙女,那真的會笑破人家的肚皮。
「原來你自己也知道!顾援斔谡f笑。
「那當然。誰教我沈凡玉人如其名,就是一塊再平凡、再普通不過的石頭!顾簧踉谝獾芈柭柤纾χ晕艺{(diào)侃!肝已,普通家世,不富不貴,不貧不賤;普通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普通臉孔,不美不丑,不黑不白;普通心腸,不惡不善,不好不壞;普通腦袋,不特別笨也不特別聰明。沒有哪一點比普通人好,也沒有哪一點比普通人差,實實在在就是個普通人,路上隨便抓都一大把。」
風玄煜聽著她繞口令似的「普通論」,忍不住揚起了唇角。能掰出這么一長串「普通」的論調(diào),她實在不能算是個普通人了。
又聽她擊掌之后,下了結(jié)論。
「所以說呀,我沈凡玉再怎樣也不會是仙女。你說對不對?」她一臉正經(jīng)地詢問他的意見,還一副他一定得同意的模樣。
見她這般認真,他當然只能點頭,心里卻暗暗好笑。
哪有普通人會在貶了自己一頓后,還特地尋求別人的贊同呢?
「既然如此,你又說自己是從天下掉下來的?」
「因為那是事實,是我遇過最不普通的事。」想起自己從天而降的經(jīng)過,她忍不住要嘆氣,「如果我沒有莫名其妙從天上掉下來,今天就不用在這里當洗衣婦、做丫鬟了。」
「其實我覺得你一點都不普通,很特別!挂驗槠胀ㄈ瞬粫鹚@么大的興趣。
「真的?」沈凡玉不由得眼睛一亮。
雖然她覺得當普通人其實不錯,但是被喜歡的人稱贊自己恃別,她自然開心。
「當然是真的!顾首鬣嵵氐攸c頭。
「那你說說,我哪里特別?」
「你嘛……」他裝出認真打量她的模樣。
「我怎樣?」她緊張地追問。
「身材不胖不瘦,這叫秾纖合度,特別!」
「還有呢?」她心中歡喜,不由得笑逐顏開。
「皮膚不黑不白,這叫肌理均勻,特別!」
「然后呢?」她開始飄飄然。
「不善不惡,不好不壞,這叫中庸之道,特別!」
「呵呵……」她已漫步在云端,渾不知身在何處。
風玄煜學她擊掌,為他的「特別論」下了總結(jié)。
「所以呢,你一點也不普通,反而很特別!」
「看不出你這么有眼光!」從她出生到現(xiàn)在,就屬他這番話讓人聽了最舒服。
見沈凡玉似乎打從四肢百骸里透出歡喜,他也笑道:「那么……像我這么有眼光的人,你忍心讓我繼續(xù)洗衣服嗎?」
她咯咯一笑,站了起來。
「好吧,看在你有眼光的份上,剩下的衣服就我接手羅。」
「多謝多謝。」他微笑作揖。
「喏,你把汗擦一擦,到一旁休息吧!顾龔膽牙锬贸鍪纸佭f給他。
他道謝接過,坐在她原本坐著的石頭上擦汗、休息。
風聲,水聲,搗衣聲,在涼爽的早晨繼續(xù)著特有的節(jié)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