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原本空蕩蕩的辦公室陸陸續(xù)續(xù)有人進來,彼此打招呼的話題多半圍繞著昨天下班后各自發(fā)生的事,像是八點檔的“一桶汽油和一枝番仔火”又燒到了誰,王小姐正告訴李小姐關(guān)于家里那只拉不拉多拉肚子時的狀況……
陸妍雨禁不住在心中嘆著氣。她是企畫部里的歹命蟲,上司對她工作上的“關(guān)愛”讓她沒有機會看八點檔的肥皂劇,也沒有空清理家中寵物的排泄物,更不會空閑到去酒吧吊凱子發(fā)展一夜情。天可憐見,她擁有的時間多半都用在補眠上頭了。
“妍雨,黑眼圈這么重,昨晚又熬夜啦?”鄰桌公關(guān)部的小芳頗為同情的問了一句。
“是呀,Everyday說要給新上任總經(jīng)理看的企畫案,今天是限期內(nèi)的最后一天。”妍雨打了個呵欠后回答。
Everyday是公司員工暗地里對企畫部經(jīng)理的稱呼,他符合了藝人白冰冰賣飲料的廣告詞──又矮又肥又短。
“說到總經(jīng)理……”小芳一臉興奮的表情說:“聽說長得又高又帥,是女人的殺手喔!”
總經(jīng)理是現(xiàn)任總裁的兒子,總裁奮斗了大半生,到了已該退休的年紀,決定召回遠在美國的兒子。子承父業(yè),就理論上而言,合情合理,但妍雨覺得這些年輕的企業(yè)家第二代總像是坐享其成似的,輕松坐擁大片江山。
“前人種樹,后人乘涼”這句話真適用在這些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身上。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已經(jīng)把頭伸出去預備讓人家砍了!卞耆⌒χ。
小芳扮了個鬼臉,不以為意的說:“又帥又多金,哪個女人不愛?”
“總會有人例外吧,況且金錢并非萬能,起碼它買不到人類珍貴的情感!
雖然這個世界已到了沒錢萬萬不能的地步,但妍雨總固執(zhí)的相信,這世上一定有什么是金錢勢力所不能及的。
“瞧你說得多么道貌岸然,到時見著了本尊的廬山真面目后,可別跟我搶呀!”小芳皺了皺鼻頭說。
“你不必擔心我,論起女人味、說到男人緣,全公司的女同事都輸你!
小芳的五官妍麗,再加上靠著后天美女制造機──“化妝品”的輔助,更是讓無數(shù)男子拜倒在石榴裙下。這辦公室里,大家都知道小芳換男友的速度就像女人的月事一樣規(guī)律,平均一個月汰換一個,能僥幸存活超過“賞味期限”的,肯定是有其過人之處,能獲得小芳的格外開恩。
小芳的美麗成了她無往不利的武器,不管結(jié)局如何收場,她總不會是傷心的那一方,面對愛情的戰(zhàn)爭,小芳是個尚未嘗過敗績的常勝軍。
“這句話從你嘴里說出來總讓人感覺有點不夠誠懇,誰不知道你是企畫部之花?你肯定是為了想讓我輕敵才這么說的,不過我可不會上當,到時我會穿上最華麗的禮服出場,讓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毙》颊f得沉醉,把自己幻想成是和王子跳著華爾滋的灰姑娘。
“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你就把我當成假想敵了?”妍雨嚷嚷著小芳的重色輕友,“不過是總經(jīng)理新上任,干嘛搞得像天子登基一樣的隆重?”
“你的消息真是太不靈通了。”小芳拿了張紙在她面前晃,“公告都出來了,后天晚上在公司的頂樓將舉行一場盛大的歡迎舞會。舞會耶,不穿禮服難道穿比基尼嗎?”
唉,何必搞這么多名堂勞動大家?一堆繁文縟節(jié)也只不過是為了能讓所有同事認識,在全員參加的會議上自我介紹豈不更有效率?
“反正你的目的也是想將他誘拐上床,穿比基尼不是更方便脫?”用性來換取男人的愛情,這伎倆根本不必傳授。
“要死啦,說得這么露骨!毙》及琢怂谎,眼角瞄到了剛進門的人,壓低了音量說:“晚點再和你算帳,Everyday來了!
可不是嗎!那圓滾滾的肚子、光禿禿的腦子,不正是她的頂頭上司嗎?
“早安!痹驴齻兇蛑泻,一雙眼睛不忘色迷迷朝小芳的低胸領(lǐng)口偷瞄。
“元經(jīng)理也早,一早就在練眼力嗎?”小芳故意挺了挺胸,暗示著他剛才不禮貌的舉動。
元德奎臉色尷尬的沒回話,將視線轉(zhuǎn)向妍雨,丟下一句“東西準備好了就進來”,快步離開了“案發(fā)現(xiàn)場”。
“損得好!卞攴Q贊小芳,然后搖著頭說:“不過你這身衣服也太誘人了些,我要是男人也很難控制我的眼睛!
在衣著方面,小芳從不吝惜展現(xiàn)自己的曲線,她很懂得“暴露”的哲學,總是露得恰到好處,給人隔靴搔癢的遺憾。
“我不在乎讓人家看,但他的眼神充滿猥褻,我不喜歡被人用眼神強奸!狈凑皇侵睂偕纤,小芳也不需要賣面子。
“陸妍雨!”元德奎的聲音從辦公室另一端傳來,有著催促的意味。
妍雨和小芳眨了眨眼,示意話題暫停,各自開始工作。
☆ ☆ ☆
“都完成了吧!”翻動著妍雨辛苦了幾個晚上努力的心血,元德奎的嘴角也由原本的下弦月慢慢上揚到幾乎要笑裂,看完最后一頁之后,他禁不住興奮的拍著大腿,“我就知道將案子交給你準沒錯!
好老套的一句話!妍雨沒好氣的想著。她壓根就不在乎他的贊美,她寧愿他放她幾天假,讓她好好輕松快活一下。
對企畫案的內(nèi)容滿意了,元德奎往椅子上深深一靠,指著一旁柜子上的咖啡杯說:“麻煩幫我拿過來一下!
人肥不是沒有原因,真是懶到家了。妍雨在心中嘟囔著,還是順手將杯子端了過去,人才站到了辦公桌的桌沿,就感覺到自己的臀部被偷襲了。
“妍雨,你身材這么好卻老是穿牛仔褲,這不是暴殄天物嗎?偶爾也該穿穿短裙,造福一下辦公室里的男性同胞嘛!”元德奎色膽橫生,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笑話!她的身材是圓是扁、是方是正,干別人屁事?何時輪到這只色豬來評判了?士可殺、不可辱,如果她就這樣忍氣吞聲,她就不是陸妍雨了。
“你不是要喝咖啡嗎?”妍雨毫不猶豫把手中那杯黑色液體往他圓滾滾的肚子上倒。
“哎呀!燙死我了!痹驴鼜囊巫由咸似饋,殺豬似的大叫。
“加點奶油比較好喝!卞晁洪_奶油球,朝他身上潑灑著。
“陸妍雨!”這次的聲音吼得辦公室外的人都聽見了。“你竟敢以下犯上?你不要以為我企畫部沒你不行,你──”
元德奎的怒氣飆到這里卻又硬生生的煞住,因為他很清楚,企畫部沒有陸妍雨還真的是不行。公司里所有賺錢的商品都是經(jīng)由她的點子企畫出強勢的宣傳策略奏效,雖然老板未必會知道妍雨的一枝獨秀,但整個企畫部的同仁都知道妍雨的貢獻,他這個做主管的可不敢強占功勞。
“你怎么突然結(jié)巴起來了?我?guī)湍惆言捳f完吧,你是不是要告訴我,我被開除了?”妍雨的火氣可不比他小,被侵犯的屈辱感讓她渾身不舒服。
“我沒那么說。”元德奎壓下怒氣否認著。
“是嗎?”她從鼻孔里冷哼一聲,不置可否的拿回桌上的企畫書,“不管你有沒有那個意思,我現(xiàn)在告訴你,我不干了!”
工作不過是為了不讓自己餐風露宿,對生涯規(guī)畫并無太大野心的她總可以找個不會侵犯她的主管,安安穩(wěn)穩(wěn)的做個上班族吧!
“妍雨,別這樣!鳖櫜坏米约阂簧砝仟N,元德奎拉下臉來拉著她。
“如果不想吃上性騷擾的官司,我勸你最好放手!卞昴抗饫滟牡梢曋侵焕约旱摹疤惆颉薄
元德奎尷尬的收回了手,忍耐的說:“別生氣,我向你道歉總行了吧!”
“何必這樣委曲求全?企畫部里多的是菁英,又不缺我一個!辈块T里人才濟濟,她從不覺得自己有何特別。
“大小姐,你就別整我了行不行?你明知道這件企畫案對我、對公司有多么重要,你現(xiàn)在說不干就不干,要我拿什么交差?”
“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边M公司之后,她付出的已經(jīng)夠多了。
“妍雨。”元德奎急了,將姿態(tài)放到最低,聲調(diào)放到最軟的說:“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做出那樣的舉動,看在我們同事一場,別在這時候撒手不管好不好?如果我交不了差,丟掉了工作,我那四個孩子怎么辦?你也知道現(xiàn)在失業(yè)率居高不下,我一個人吃苦不要緊,總不能讓無辜的孩子跟著我一起受累,你說是吧?”
真是太卑鄙了,居然搬出小孩當救命符!妍雨惱怒的瞪著眼前矮肥的男人,大家都知道她向來心軟,而他正打算用這點來使她就范。
“妍雨,是不是要我?guī)е⒆右黄鹪谀忝媲鞍竽?”看得出妍雨的意志有些動搖,元德奎抓起電話,戲劇力十足的說:“我這就打電話回家,叫我老婆把孩子統(tǒng)統(tǒng)帶來!
那樣凄風苦雨的場面誰受得了?
“不必了!”妍雨搶過話筒用力摔下,又氣又惱的說:“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就等這企畫案呈報通過之后再走。不過我可先說明,到時就算你搬出你的祖宗十八代都沒用,我不會再心軟了!
她早知道同情心過于泛濫并不是件好事,偏偏這又是她改不掉的弱點,唉,她真想掐死自己算了。
外面一堆好奇眼光讓走出門口的妍雨成為眾人的焦點,小芳更是湊到了她身邊,還來不及問些什么,元德奎便出現(xiàn)在大家眼前,讓人傻眼。
一只營養(yǎng)過剩的大麥町!
眾人憋著氣不敢笑出聲,免得掃到臺風尾,成了炮灰。
“呃,那個……”元德奎回避眾人的目光,指著妍雨手上的企畫書,尷尬的示意著。
妍雨將企畫書丟給他,心中未消的怒氣讓她不忘數(shù)落著,“元經(jīng)理,下次喝咖啡記得要從嘴里喝,肚臍眼連結(jié)不到你的胃!
元德奎悻悻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隨著門關(guān)上的瞬間,眾人不約而同爆笑開來,也都明白剛才那一聲哀號是怎么回事了。
“我錯過什么精采的戲了?”小芳也笑著問。
“還能有什么事呢?”妍雨簡短的將剛才的事情敘述一遍,包含用四個孩子來軟化她的內(nèi)容。
“你就因為這樣離開,豈不是太冤了嗎?”小芳不認同她的作法。“該走的人是他,你被氣走也只是姑息他!
“沒憑沒據(jù)的,你要我怎么治他?”妍雨沒好氣的回答:“這兒真悶,我要出去透透氣!
企畫部的人為了案子外出尋找創(chuàng)意是被允許的,連報備都免,享有免填外出單的豁免權(quán)。
“別去太久,我會想你的。”小芳拋來媚眼,故意逗她開心。
這小芳真是個妖精,生來魅惑人的。妍雨失笑著離開辦公室。
☆ ☆ ☆
黎涵修無聊的看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他離開臺灣也好幾年了,交通怎么還是一團混亂?大車和小車爭道,機車又和小車搶空間,真是一點進步也沒有。
更沒進步的是身旁的成伯,一個嘮叨的老管家,像是一個傳聲筒,代替和自己很少溝通的父親發(fā)言。打從他大學畢業(yè)后就不斷傳達著要他趕快找個好女孩成家,就連打國際電話都不忘提醒他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少爺,你人在美國時說你不喜歡洋妞,現(xiàn)在回到臺灣了,總可以好好物色一個女孩了吧!”成伯這一路上不知重復幾遍了。
“你歇歇嘴好不好?”涵修故意用手指掏著耳朵,“你嘴巴不酸,我耳朵也聽得累了!彼麅商烨安棚w回來臺灣,時差都還沒調(diào)整好,成伯卻沒同情心的一直對他疲勞轟炸。
“不喜歡我嘮叨,那就趕緊結(jié)婚呀!”成伯一點也不放松。
“成伯,我看你前輩子一定是被媒人誤了姻緣,這輩子才這么積極的催人成婚,我覺得你不該屈就管家的工作,該去開婚姻介紹所才是。”涵修開著玩笑,在成伯面前,他是輕松的。
“別岔開話題。”成伯用滿布魚尾紋的眼瞪著他,又惱又無奈的說:“我真不明白,你交往過那么多女人,難道就沒一個中意的?”
“我都中意呀,否則也不會和她們上床了,對不對?”涵修立即回嘴。
性愛這種事,沒一點感覺還真是做不來的。但是中意一個女人和娶一個女人那是兩碼子事,可不能混為一談。他是接觸過很多的異性沒錯,但大多數(shù)的女人對他而言都太容易“手到擒來”,男性血液里征服的因子始終無用武之地,就像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比賽,即使贏了也不過癮。
“你就只會耍嘴皮子,真是被你氣死,不和你說了!背刹逑铝四,佯裝生氣。
“早知道你生氣了就不說話,我應該早一點惹毛你。”涵修還是一派輕松的回應。
成伯故意板起臉瞪了涵修一眼,不知該拿他怎么辦。抱孫子,是老爺說不出口的心愿,長年陪伴在老爺身邊,他不會不知道那一點心思,但是,偏偏少爺在這方面像不肯點頭的頑石,都快要三十歲了還在游戲人間。
唉,也罷!婚姻是一輩子的事,總不能趕鴨子上架吧!
現(xiàn)在最該擔心的,是待會兒老爺和少爺相見之后的場面,不知道父子倆會不會看在久未見面的份上,緩一緩彼此的脾氣。
☆ ☆ ☆
忙碌的電梯負載著帶有不同目的的人在一樓停住,妍雨才跨步走了出去就被進電梯的人撞了一下胸部,她正想回頭抗議時,電梯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
她竟然連那個色胚子的臉都沒看到,真不知道今天走什么霉運,處處遇見小人!剛才的一腔怒火不但沒消,反而因為這件事燃燒得更為熾熱,她滿心煩躁得只想罵人。
妍雨走到大樓門口,正打算到對面的咖啡館去靜心一下,忽地一輛黑色的大型轎車擋住了她的去路,還險些撞到她,這一次,她的怒氣再也控制不住了。
也不管車里面坐的是不是達官顯貴,妍雨提起腳就往輪胎上踢,一下不夠再一下,兩下不爽又補了一腳,直到司機慌慌張張的下車阻止。
“喂,這輪胎很貴的!彼緳C緊張的說,一邊檢視著輪胎的狀況。
“輪胎貴是嗎?”妍雨走到后座的門邊,“那板金應該便宜一點吧!”說完她便朝車門賞了一腳。
“小姐,你怎么這么野蠻?”司機的額頭開始冒汗,偏偏吵架不是他的專長。
“我哪里野蠻?比起你不顧行人生命安全的魯莽和善多了吧!有錢了不起嗎?居然把大樓的回廊當成停車場,我最痛恨你們這些仗著有錢而為所欲為的人了!”妍雨氣沖沖的說,因為她正是個為五斗米折腰的標準案例。
“好兇悍的女人!弊谲噧(nèi)的成伯皺著眉說。那女人活像是河東獅吼、潑婦罵街。
可不是,瞧她氣得像只大黃蜂見人就叮,老實的司機想必已經(jīng)滿頭包了吧!涵修在車里好笑的想著。
“我……”不善言辭的司機滿臉通紅,不知該怎么應付一個盛氣凌人的女子。
妍雨突然靈光乍現(xiàn),覺得自己可能錯怪了眼前的老實男人,頓悟般的說:“我知道了,你只是個奉命開車的司機,是你的主子懶得下車多走兩步而要你把車停在這里對不對?好,我不怪你,我找你的主子!闭f完,她就敲著后座的車窗。
涵修看著窗戶外的女子,心想著大黃蜂現(xiàn)在想叮他了?好,他就來會一會這喝了煤油的女人吧!
按下了電動車窗,涵修將英俊的笑臉先行奉上,女人多半都吃這套,而且立即變得柔順可愛。
這招屢試不爽,只是他從沒想過會在今天踢到鐵板。
“你以為裝那種無辜的白癡笑容就沒事了嗎?”妍雨用著殺人似的白眼瞪著他。
白癡笑容?這真是天大的侮辱!尤其是看見成伯在一旁笑得一把老骨頭都快要散掉后,他也失去了好修養(yǎng),開了車門下車要為自己討回公道。
下了車,兩人面對面的相視著,涵修意外的發(fā)現(xiàn),眼前的女子有著令人心動的容顏。尤其是那水靈靈的黑色大眼睛,閃爍著智慧和神秘的光芒,像是幽幽的深潭。剎那間,涵修覺得自己跌入那深潭里。
坐在車內(nèi)的成伯不明白涵修怎么突然不說話了,他不是下車去爭口氣的嗎?移動屁股坐到窗邊,看清了妍雨的長相與涵修略帶遲滯的表情后,他完全意會過來。
掛著惡作劇的笑容,成伯忍不住輕咳了一聲,提醒著涵修這兒是水泥地,想要當木樁也不該在這里。
成伯的干咳聲讓涵修明白自己的失態(tài),他對女人向來得心應手,會發(fā)生這樣的情況實在有點不合常理。為了扳回自己的面子,他將“嚴肅”的面具掛上。
“你說誰是白癡?”他伸出手扣住她的下巴,眼神卻不由自主膠著在她那粉紅色的薄唇上,想像著自己的唇輾轉(zhuǎn)在她唇瓣上的景象。
心猿意馬的遐想還沒結(jié)束,妍雨揮掉了他的手,也伸手緊扣住他的下顎,強迫他看著她,完全是模仿他剛才的動作。
她字字清晰的說:“大塊頭,你聽好!我最討厭像你這樣有錢的公子哥兒,眼高于頂不把別人當回事。下次別再把公眾場所當作私人停車場,否則你會發(fā)現(xiàn)你的名貴房車變成一堆廢鐵!闭f完,她就放手,挺直脊背離去。
妍雨匆匆的腳步反應了她心中其實小鹿亂撞,她這輩子大概只有這么一次勇氣,居然敢抓著一個男人的下巴說話,而且還是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壯碩男子。
也算他運氣不好,挑在她脾氣最差的時候出現(xiàn),她決定趁那大塊頭尚未反應過來之前快溜,因為她今天一點也不想賭自己的運氣。
她恐嚇他?有沒有搞錯?當涵修從驚愕里恢復后,只能眼睜睜看她消失在穿梭的車陣里。他輕撫著自己的下巴,仿佛還能感受到她柔軟的手指,回想起她有著最適合穿牛仔褲的修長雙腿,他突然揚起了邪氣的微笑,想像著那雙腿和自己大腿交纏時的畫面……
突然,他的腦袋被人輕敲了一下,成伯在他面前站定。
“又在想入非非了!
“你怎么知道?”涵修撫著腦袋不服氣的問。
“我也是男人,好歹我也年輕過!币痪湓捵寖蓚男人相視而笑。
“你覺得那女人怎么樣?脾氣像朝天椒對吧!”涵修問著。
“朝天椒雖小辣味大,你有那腸胃消受嗎?”成伯搞不懂他的心態(tài),又不是馴獸師,怎么會對一只母老虎有興趣呢?
“我這銅腸鐵胃是來者不拒,什么樣脾氣的人都消化得了!焙拮孕艥M滿的說。
“是嗎?”成伯略微感嘆的說:“如果你也能吞得下老爺?shù)钠,那該有多好!?br />
談到父親,涵修的臉色僵了僵,剛才的輕松愉快在剎那間消失不見。
“唉,還沒見面就緊繃成這樣,父子倆都一樣!背刹畵u搖頭,催促著說:“走吧,老爺已經(jīng)在樓上等著了。”
☆ ☆ ☆
黎震天不安的吸著煙斗,眼神不由自主移向辦公室里那扇精雕的木門,猜想著那門不知在何時會被打開,然后管家?guī)е迥隂]見的兒子出現(xiàn)。
五年了,一千八百多個日子的流逝會帶來什么改變嗎?他那憤世嫉俗的兒子能夠敞開心胸諒解他了嗎?輕吐一口煙,往事悠悠,痛楚卻鮮明,那是他心中的禁地,也是他和兒子解不開的心結(jié)。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黎震天的心一縮,煙斗差一點握不住。來了嗎?木門緩緩的被推開,他一眼就望見了那高大的身影。他的兒子,長大了。
父子倆的眼光交會互視,仿佛在靜默中打量著彼此的改變。人的一生中,又有幾個五年可以丟擲在分離上呢?
“老爺,少爺回來了!背刹疄楦缸觽z作開場白,打破了窒人的沉默。
“嗯!崩枵鹛鞆妷合滦闹械募,盡量維持著平穩(wěn)的語調(diào)說:“這一趟辛苦你了,坐吧!
“不用了,剛才坐得太久,還是站著舒服一點。你若有話,直說就成了!焙迒蔚吨比氲囊笳f重點,他不想久待。
父親的老化讓他很心驚,那在他印象中向來意氣風發(fā)、不可一世的父親和眼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形象相去甚遠。昔日堅挺得像是擊不倒的巨人如今已有些佝僂了,要不是那仍舊充滿活躍智慧的眼神以及光鮮筆挺的衣著,他和一般遲暮的老人還真是沒有兩樣。
真是歲月催人老吧!
“這么久沒見,你就不能坐下來和我好好聊個兩句嗎?”黎震天頗為不悅的提高了音量,五年漫長的等待怎么會只換來五分鐘不到的三言兩語呢?
“如果是公事,你就盡管說;如果是私事,我想我們之間沒什么好聊的!”涵修的目光也不放松,和父親對峙著。
父親早已錯過和他“聊天”的時機了。在他最需要和父親溝通、討論男孩如何轉(zhuǎn)變成男人的時候,父親將所有的精神都給了事業(yè)。對他而言,父親的存在只像是一部提領(lǐng)不盡的提款機,付出的永遠是鈔票,不是溫暖。
“你!”黎震天氣煞了,額頭旁的兩根青筋暴跳著!澳阕x了那么多書,就只學會了用這種口氣對老爸說話嗎?”
又來了!一旁的成伯無奈的想著,顯然兩人間糾結(jié)的情仇仍跨不過分離了五年的大鴻溝。
“這根本不用學,這是與生俱來的本領(lǐng)。”涵修也不甘示弱的盯著父親,心中五味雜陳。
離鄉(xiāng)背井的這幾年,他也曾在午夜夢回時思念過父親,可一旦見了面,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好像這樣就可以讓自己平衡失去母親的痛楚,即便他清楚的知道,母親是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我居然生出了你這樣的不孝子!”黎震天氣怒的叫道。
“不用這么后悔,因為我也沒高興過做你的兒子。”
這句話比起剛才那句更令人失望,黎震天胸部隱隱作痛著。
“如果你已經(jīng)沒話好說,我就先走了!焙拚f完就轉(zhuǎn)身,沒有一點眷戀。
“少爺──”成伯正想說些什么來挽留時,卻被涵修先行一步打斷了。
“成伯,你還是留在這里陪著他吧,待會兒他要是氣得腦充血,你才來得及將他送往醫(yī)院。”父親的臉色很差,他不是瞎子。
“你看看他說的是什么話!”黎震天氣得向管家抱怨,“他就是巴不得我早點死!”
“我只是想讓你早一點去向媽贖罪!边@句話像把銳利的雙鋒刀刃,割痛了自己也刺向父親心中的傷痂。
他知道他的話過于冷酷,但在傷害父親的同時,他自己心中又何嘗不是鮮血淋漓?
看著兒子邁開大步跨出了他的事業(yè)王國,黎震天頹然跌坐在椅子上,直嘆著氣。
看來父子兩人間的藩籬一點也沒有因時空而縮短,盤踞在涵修心頭那名為“仇恨”的大樹反倒是愈來愈茁壯了。
“老爺,你為什么不把事情真相說出來?”成伯問道。他一直不明白,當年犯錯的其實是夫人呀!
“罷了!崩枵鹛鞊]揮手,神情落寞的說:“我已經(jīng)習慣了,就讓他媽媽在他心中永遠維持著良好的形象吧,他只要恨我一個人就夠了,或許這樣他才會記得我這個老父親!
“老爺……”成伯還想說些什么卻終究沒開口,只能在層層煙霧里看見黎震天一雙滿是痛楚的眼。
跟在老爺身邊那么多年,他知道老爺其實深愛著少爺,而少爺也并不是全然的鐵石心腸,只是兩個同樣有著強烈自尊的男人碰在一起,脾氣就像是糞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不知要到哪一天,兩人才會像平常的父子,可以促膝長談,分享著人生里快樂與悲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