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薔,你回來了!
甫一進門,季薔便見到房東太太笑瞇瞇地迎上來。
來到英國讀書兩年,因為房東太太早年喪夫,加上膝下又無子女,視季薔有如女兒般疼愛。
也因房東太太對她的照顧和關(guān)懷,安撫了她的思鄉(xiāng)之情,但心口上的傷痕卻依舊存在。
對康諾的愛,她知道一輩子也不會改變。
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做出對不起季薇的事,所以選擇到英國念書,做一個愛情逃兵。
其實在臺灣,她一直將對康諾的愛隱藏得很好,就連康諾都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
從八歲第一次見到康諾,她便愛上了他。
那年康諾已經(jīng)十八歲,季薇十五歲,因為年齡上的差距,自然而然康諾把她當成小妹妹看。
所以,康諾選擇季薇、娶季薇為妻,都是她意料中的事。
康諾和季薇結(jié)婚也兩年多了,藉由父母打來的電話,以及偶爾季薇捎來的書信,她知道他們的婚姻生活過得十分幸福、快樂。
也許愛一個人并不是就要擁有他,見他過得幸福、快樂,才是自己最大的幸福。
這兩年來,這句話已成了治療她傷口的良藥。
“季薔,你姊姊來找你!狈繓|太太的話彷佛平地一聲雷。
“我姊姊……”她一時無法完全意會過來。
“對呀!”房東太太點點頭,指指她的房間說:“我看你姊姊好象身體不太舒服,所以就自作主張請她到你房間去休息。你不會生氣吧?”
“當然不會。”季薔口中雖如此說,但一直未能從震撼中完全回過神,一直到她輕輕推開自己的房門,見到季薇就躺在自己的床上時,她才真的相信房東太太的話。
來到英國讀書兩年了,她一直沒有回臺灣,幸虧她的父母并沒有責怪或追問她,只以為她真的是學(xué)業(yè)過重,無暇分身。
所以她與季薇也足足兩年不見。有時季薇會在信里附上她與康諾的照片,但是在半年前季薇的信件已逐漸減少,也不再寄照片給她。
她一直以為季薇大概是忙著想懷孕,所以才會沒空給她捎信。
康諾是獨子,康家平夫婦一直希望他們可以多生幾個孩子,所以季薇的壓力并不小。
從來信中,季蓄也了解到季薇一直渴望為康諾生個孩子,畢竟能有愛的結(jié)晶是所有夫妻的愿望。
季薔走近床邊,不敢驚醒熟睡中的季薇。
她想不出季薇突然出現(xiàn)的原因,因為昨天她才和父母通過電話,電話中父母親也沒有提過季薇要到英國一事,莫非是他們想要給她驚喜?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們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
季薇到了英國,康諾呢?他也一定陪著季薇來了。
既然如此,為什么房東太太只提到季薇而沒提到康諾?
兩年不見了,他有沒有變了樣子?
如果他站在她的面前,她又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
天哪!那好不容易才逐漸愈合的傷口又隱隱作疼起來。
她仔細地凝視仍熟睡的季薇,眉心漸漸攏聚。
是光線的關(guān)系還是太久沒見到季薇,她竟發(fā)現(xiàn)她的模樣改變了許多?
原本豐腴的臉頰不見了,紅潤的臉色也被蒼白所取代二點也不像是沉浸在幸福生活中的人。
還有她為什么會睡得如此沉?
莫非是長途飛行所導(dǎo)致?季薇一向是個感應(yīng)靈敏的人,經(jīng)常一點點聲音就足夠令她清醒過來。
季薔平時不是個多心的人,但是季薇此刻的模樣令人膽戰(zhàn)心驚,如果不是見她胸口仍有微微地起伏,會讓人誤以為她——死了!
天哪!她是怎么回事。
兩年不見季薇,竟然會產(chǎn)生如此邪惡的念頭——她怎么可以咒季薇死呢?怎么可以?
她是愛康諾的,但是她從沒怨過、恨過季薇,就算兩年前在教堂內(nèi)的那一幕是令她如此肝腸寸斷,但是她還是祝福季薇。
可是現(xiàn)在——她毫不多想就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薔薔!你在做什么?”
也許是她打自己巴掌的聲音吵醒了季薇。
“呃……沒什么……剛剛有蚊子!崩蠈嵳f,這一巴掌她打得還不輕呢!
“就算打蚊子,也不必這么用力!奔巨毕崎_了被子下床注視著她:“瞧,臉頰都打紅了,真是的!
也許是季薇大她七歲的原因,從小到大季薇就很疼她,凡是都會讓著她。
這也是她為什么不敢把對康諾的愛表現(xiàn)出來,因為她怕季薇知道了會傷心,甚至會把康諾讓給了她。
“姊,你怎么突然來了英國?”她拉著季薇在床沿坐了下來,口氣仍透露著驚訝!澳阒喇敺繓|太太告訴我,你來找我時,我一度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很高興見到我?”季薇的口氣透著怪異,只是季薔粗心地沒發(fā)覺。
“那還用說,我們已經(jīng)兩年不見了呀!”她順口提起:“康諾呢……呃,我忘了他已經(jīng)是我的姊夫,又沒大沒小地亂叫!
從小到大,她一直都直呼康諾的名字。
但現(xiàn)在不同了,她必須改口。
“你很想見康諾?”季薇說話的口氣并沒有太多不同,但不知為何,季薔竟有些心虛。
“我……”也許是自己多心了吧!
“既然那么想見他,為什么兩年來一直不回臺灣?”季薇說的是“他”,而不是所有人。
這次季薔沒有忽略她怪異的問法,更想不透季薇到底在暗示什么?
兩年來她沒有回臺灣,所以季薇不可能知道什么,更不會千里迢迢來興師問罪。
也許是她一時、心急才把話說得怪異吧!
“姊,我想念所有的人,只是學(xué)校功課很忙……”
“忙得兩年來都不肯回家?”
“姊……”季薔不得不承認季薇變了。
不只外表變了,就連行為、說話口氣都變了。
以前她從不是一個會咄咄逼人的人。
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她改變了?會是康諾嗎?
“姊,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她不相信季薇會知道她對康諾的愛,所以直覺地認為他們夫妻可能吵架了。
“我不是心情不好,而是擔心你不在臺灣這段時間過得好不好?”季薇對她的關(guān)愛溢于言表。
從小到大季薇一直是最疼愛她的姊姊,這也是季薔不想讓她受傷害的原因,甚至如果要她用自己的性命去保護季薇,她都不會猶豫。
“姊,你放心,我過得很好,我在信中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她安慰著。
“可是……我總覺得你有事隱瞞著大家,否則你不會兩年都不曾回臺灣看爸媽、看我,還有……康諾!奔巨币会樢娧
季薇察覺出什么了?她一直是個心細敏銳的女孩,莫非……
“姊,你別胡思亂想!彼袂椴蛔杂X地不自然起來,沒辦法,誰讓她從小到大就不善說話,所以她只好逃得遠遠的。
“誰說我不回家?今年的圣誕節(jié)我就準備回臺灣,想給大家一個驚喜呢!”她擠出一絲笑容。
“真是這樣?”季薇的眼睛里盡是問號。
“真的!真的!”她實在害怕面對這樣咄咄逼人的季薇,令她覺得陌生。
“既然你過得很好,那我就……安心了。”季薇幽幽地說。
“姊,我真的過得很好、很好!彼秊榱俗尲巨卑残,一連串說了好幾句“很好”。“你也看見了房東太太,她對我就像自己的女兒,瞧,我還被她給養(yǎng)胖了,倒是你……”她仔細地打量著季薇!澳阕兞,變憔悴、變得消瘦,難道是……”
“康諾對我很好,你別瞎猜!”季薇連忙截斷她的話。
季薔感到事有蹊蹺了。
“姊……夫呢?怎么不見他的人?”
“他沒有來……”
“?……”
“他在臺灣!
“什么?”果然被她料中。
“這次我是專程來找你,因為我有事要求你幫忙!奔巨焙鋈痪o緊抓住她的手臂雙膝一屈跪在她面前。
季薔被她的行為給嚇了一大跳。
“姊,你這是做什么?你快起來!”她想扶起季薇,但季薇卻執(zhí)意不肯動。
“薔薔,這件事你一定要答應(yīng)幫我,求求你!”淚水由季薇的眼眶內(nèi)翻滾而下。
季薔愣住了!
雖然季薇平時看似柔弱,但是卻不曾輕易在別人面前流淚。
見她哭得那么悲傷,季薔也跟著心疼起來。
“姊,你要我?guī)褪裁疵,我都會答?yīng)的。”她也屈下膝與季薇同跪在地。
“薔薔,你真的肯答應(yīng)?無論什么事?”季薇像溺水的人緊緊抓住浮木般抓著她。
“我答應(yīng)!本退阋系渡、下油鍋,她眼睛也不會眨一下!澳愕降滓?guī)湍闶裁疵Γ俊?br />
“幫我生個baby。”
轟!平地一聲雷,來得那么突然,突然得令季薔無法承受。
“姊……你說什么……”不只她的腦子不能運轉(zhuǎn),就連舌頭也不靈光了。
“薔薔,你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你不可以反悔的!”
天哪!事情怎么會是這個樣子?
生baby?
她能答應(yīng)嗎?
季薔覺得自己快要窒息而亡了。
她作夢也沒想到季薇會提出如此荒謬的要求。
“姊,今天不是愚人節(jié)吧?”她希望這只是季薇的惡作劇。
“薔薔,我知道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但是我相信你會答應(yīng)我的,因為……”季深吸了口氣,口氣堅定地道:“你也是愛著康諾的,對不對?”
這句話像引爆了千噸的炸藥,炸得季薔體無完膚。
“姊……”
“別想隱瞞我,我可以看得出來,我也可以感覺得到。”
季薔覺得自己赤裸裸地站在季薇面前,再也無處躲藏,原來她對康諾的愛竟然沒瞞騙過季薇。
“薔薔,原諒我的自私。我愛康諾,所以我對你的悲傷完全視而不見,我不配當你的姊姊!奔巨甭暅I俱下。
“姊,你別這么說,康諾愛的是你,你們兩情相悅,所以你并沒有對不起我。我承認我‘喜歡’康諾,但是那只是一時的迷戀,你千萬別胡思亂想!彼桓艺f“愛”,深怕會加深季薇的愧疚。
“薔薔,你別再欺騙我了。這兩年你一直不回臺灣,為的是什么?你忘不了對康諾的愛,所以你不敢面對他、所以你遠走他鄉(xiāng)、所以……”
“夠了!”她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才隱藏好的愛再次潰決!版,我求求你,別再說了,求求你!”
天啊!那好不容易才逐漸痊愈的傷口,再度被撕開來;那種痛正狠狠地啃噬著她的全身上下。
“薔薔,承認吧!承認你對康諾的感情吧!”季薇咄咄逼人。
“為什么?為什么你非要我承認?我不想傷害你,我真的不想!”淚水潰決了,那分感情也潰決了。
季薇輕輕、溫柔地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苦笑地說:“你的承認不會傷害我的,相反地可以解救我!
“我不懂……”她茫然!爸灰闶菒劭抵Z的,你就會懂。”
“姊……”
“噓!”季薇將食指放在她唇中央。“今晚,我們兩姊妹一定要好好地慶祝一番。”
慶祝?慶祝什么?
相逢?還是生了baby?
季薇的怪異令季薔感到一頭霧水,甚至有一股不安的感覺正慢慢地泛開……
※ ※ ※
因為季薇不吃牛肉,所以晚餐的地點,季薔特地選了“費太太的店”中國餐館用餐。
“費太太的店”,顧名思義店主人就是費太太。
她是個道地的中國人,先生是英國人,年屆六十歲,是對非常恩愛的夫妻。
也許是費太太所做的中國菜多了一點媽媽的味道,所以有不少從臺灣來的學(xué)生,甚至是中國大陸來的學(xué)生都成了費太太最忠實的客戶群。
而費太太也像個慈愛的母親對學(xué)子們噓寒問暖,以至于大家便把費太太叫成了費媽媽。
季薔也是費太太的主顧之一;也因此,她和店里的幾位學(xué)生都成了朋友。
她才和季薇一進門,馬上有人和她打招呼。
“喔,季薔!”
也許是因為店里的人都是來自臺灣、大陸,以至于大家都用國語交談,甚至直呼對方的中文名字而不用英文名字。
“喔,浙美、小徐、東東、方豫……”她也熟稔地和他們打招呼,并將季薇做介紹道:“她是我姊姊季薇,姊,他們都是我的朋友!
“喔,季姊姊你好。”所有人禮貌地向季薇頷首。
“你們好!奔巨币猜渎浯蠓降睾退麄兇蛘泻。
坐定了位子,季薔接過服務(wù)生阿迪遞過來的菜單。
“姊,你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這兒的菜單有中文,你要不要看一看?”她想把菜單遞給季薇,季薇卻搖手婉拒。
“這兒你熟,你點菜吧!”
“呃……”于是她順著季薇的口味,點了一些比較清淡、爽口的菜色。
季薇微笑地打量著兩年不見的妹妹,直覺得她長大了,也變得成熟了許多,原本的稚氣全然不見了。
“姊,你為何這么盯著我看?”
太怪異了!是兩年的時間令她們姊妹疏離了收了還是她尚未從季薇帶給她的震撼中完全恢復(fù)?今天的季薇令她感到陌生!
“你好象對這兒的生活已經(jīng)能適應(yīng)了!
適應(yīng)?天曉得這兩年她是如何熬過來的!
剛來英國的時候,她幾乎天天夜里擁被垂淚到天明,康諾的影子更無時無刻地浮現(xiàn)在她眼前、腦海里,那種痛徹、心扉的思念,又有誰可以明了?
所謂“成長必須付出代價”,而她付出的卻是無淵的悲傷與苦相思。
兩年來,她真的已經(jīng)將康諾遺忘了嗎?
沒有!
她只是在欺騙自己、壓抑自己罷了!
她根本忘不了他。
“姊,你多吃一點嘛!”她發(fā)現(xiàn)季薇的胃口很差,不禁關(guān)心地問:“是不是這些菜不合你的口味?我可以……”
“不,這些菜很好吃,只是我大概……累了,所以食欲差了一點!
季薇給她的感覺不只是食欲差而已,她總覺得季薇有事欺瞞著她。
“姊,你是不是和……姊夫吵架了?”
“吵架?”季薇先是一愣,繼而搖搖頭否定。“我沒有和康諾吵架,他對我很好、很疼我,也很寵我!
聽到季薇的話,季蓄的、心又狠狠地糾痛起來。
她忽然好妒忌季薇,好妒忌!
天哪!她怎么可以妒忌季薇?她應(yīng)該為季薇感到高興才對。
她陷入矛盾的情緒中,所以沒有發(fā)現(xiàn)季薇眼眸中浮現(xiàn)的水氣。
“薔薔,待會兒你就去訂機票,我們一起回臺灣!
“你……”
“你忘了你答應(yīng)我的事了嗎?”季薇焦急地抓住她的手。
她答應(yīng)了嗎?季薔咬著下唇,迷惑不已。
“季薔,你不會想要我再求你一次吧?”季薇幾乎抓疼了她。
“姊,這件事……”她要開口說“不”,卻沒有勇氣說出來。
“薔薔,求求你!”無意間季薇的淚水又流下來。
“姊,我答應(yīng)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應(yīng)!鼻榧敝拢共挥勺灾鞔饝(yīng)了。
“薔薔,謝謝你。”
“姊,可是你不是一直在做人工受孕,難道……”
“醫(yī)生說我的子宮太弱了,根本沒法子懷孕。”
“那你可以和姊夫商量去領(lǐng)養(yǎng)孩子,如果他是愛你的,他不會在乎的!彼囍まD(zhuǎn)情勢。
“我不想讓康諾遺憾!奔巨边煅实卣f。
“那這件事他知道嗎?”她不相信康諾會贊成如此荒謬的計劃。
“他不知道,我也暫時不想讓他知道!彼f“暫時”而不是永遠。
季薔愈來愈胡涂了,不明白季薇葫蘆里賣什么藥!?
“薔薔,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奔巨痹囍鴦又郧椋骸岸椅蚁嘈拍阋矔芨吲d有康諾的骨肉的,對不對?”
她高興才怪!
“姊,我……”她心亂如麻,一個孩子,不是一只狗或一只貓呀!
何況她要用什么方法懷有康諾的骨肉?難道就像小說或電影上所演的,讓康諾吃下春藥,然后趁著月黑風高的夜晚與他……
哎呀!這么“可怕”的事她做不出來的。
再說,又有哪個妻子愿意與別的女人分享丈夫?即使是姊妹也一樣。
季薇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拔乙呀(jīng)和醫(yī)生談過了,只要你的身體狀況良好,做人工受孕很容易的。”
人工受孕?季薔雙眼睜得有如銅鈴一般。
原來季薇早做了安排。
“姊……”季薔突然覺得渾身的力量被抽光了。“這件事……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從長計議?或者是……”
“沒有時間了,明天我們就回臺灣!奔巨睌蒯斀罔F的。
說你反對,快說呀!
季薔心中有個小小的聲音在鼓動著自己,然而當她一接觸到季薇那哀求的眼光,她的話就卡在喉嚨中出不來。
想到自己可以懷有康諾的骨肉,她竟然不排斥,還有一點點心動。
現(xiàn)在她不只不明白季薇,對自己也同樣地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