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麟的術(shù)法禁錮解除之后,由漾凰率領(lǐng)的都軍也在恭晶的諭令下,低調(diào)地在夜里強(qiáng)行前往洛都。
子夜一過,曙光乍現(xiàn)。當(dāng)泛著魚肚白的天際終于出現(xiàn)橘金的旭日時,王師將領(lǐng)、士兵所組成的使者隊(duì)伍,來到了洛都城外。以勸降為目的的使者傳達(dá)了恭晶的旨意,并要求向侯立刻釋放佐輔微麟。
使者強(qiáng)硬的態(tài)度讓向侯大為震驚,而恭晶不惜一戰(zhàn)的決心更讓他嚇得臉色慘白。
壓根沒料到與預(yù)想中的情況完全背道而馳的向侯幾乎呆了,至少保住洛都都侯之位與微國王座的美夢不斷拉扯著他的心。
在使者離去不久,城外突然傳來備戰(zhàn)烽火燃起的回報(bào)。
由微國其他各都燃放的軍事烽煙,自四面八方不斷地傳回,顯然戰(zhàn)事已經(jīng)開始。
這下,倉惶失措的向侯再也顧不得銀色面具的男人對自己所說的任何保證,滿腦子只想著即將丟掉都侯之位。他腳步急切地走向囚禁微麟的華屋,同時對駐扎于洛都四方的所屬都軍發(fā)出了備戰(zhàn)命令。
遠(yuǎn)方沿洛水緩緩前進(jìn)的王師軍隊(duì),正有計(jì)劃、一步一步地逼近洛都,并以截?cái)辔镔Y及軍隊(duì)補(bǔ)充的方式,慢慢將洛都包圍。當(dāng)向侯慌亂地架著微麟出現(xiàn)在都城上時,王師已經(jīng)渡過洛水,而搶灘的前鋒部隊(duì)則已經(jīng)兵臨城下。
還不知道被封印的微麟早已擺脫禁錮的向侯,想要借由微麟來威嚇王師的前進(jìn)。
“退、退下!全都給我退下!都師全部出動!全部出動!別讓他們攻進(jìn)城里來!”向侯一邊高聲下令,一邊命人燃起開戰(zhàn)的烽火號令,瞬間,周圍立即傳來震耳欲聾的戰(zhàn)鼓鳴動聲。
“愚蠢!你想讓所有的計(jì)劃付諸流水嗎?”銀色面具的男人阻擋在向侯面前,然而受令的洛都都師已由城內(nèi)沖出,與王師搶灘的前鋒部隊(duì)正面交擊!而以洛都為中心的四周平原也跟著飄起陣陣黑煙,顯然兩軍已經(jīng)正式開戰(zhàn)。
就在這時,恭晶突然出現(xiàn)在城墻上,雖著粗衣,卻仍顯出凜然傲氣。
“罪臣宗井,還不放開微麟!”
“你?!”
“主上!”
“微王恭晶!”
一見來人,向侯幾乎嚇掉了架在微麟頸上的利刃。
“來、來人!都、都師都督,快給我拿下這個女人!”
駐守在都墻上的都師都督顏羈提劍欲拿恭晶,不料,向侯身旁的微麟,身體突然出現(xiàn)一道爍目的金光。
金光不只震驚了銀色面具的男人與向侯,同時也震裂了向侯手中的利刃。
金光飛快地躍上空中,形成一團(tuán)絢爛刺目的光團(tuán),包裹著光團(tuán)四周的橘金光芒則不停向外擴(kuò)散,接著,一具獸類的形體慢慢地浮現(xiàn)其中!
那獸有著麋鹿般的犄角、馬匹般的身軀,白金色的鬃毛順垂在雪白的背上,形樣極為圣潔尊貴。它腳踏云霧,周身環(huán)光,昂首一鳴,天際突然為之色變!
“麒……麒麟!是佐輔微麟!”
“你們在做什么?身為微王麾下的你們,膽敢以劍相向于主?你們的眼中還有王的存在嗎?”
自空中傳來的聲音相當(dāng)激烈,尖銳的質(zhì)問幾乎使都督顏羈抖掉了手中的長劍。
“向侯無道,逆天而行,你們膽敢起而效之,背棄你們所扶擁的真王嗎?”
“我……我們……”
“還不速速丟下武器,放開微王!”
微軍何時見過幻化原身的微麟?
見到千年以來帶有濃重傳說色彩的麒麟,與對麒麟的崇敬及畏懼,使顏羈及兵士全都扔下武器,羞愧地跪在恭晶面前,
在眾人的敬畏之中,微麟俯身來到恭晶跟前,強(qiáng)光將恭晶的臉龐照得清清楚楚,身為王者的莊嚴(yán)隆貴與向侯的鄙薄恰成對比。
“主上!您、您沒事吧!”退去金光后的微麟化回人身,他急切地抓住恭晶的雙掌,細(xì)細(xì)地觀看恭晶的一發(fā)一眉。
“我沒事。漾凰!王師是否已經(jīng)抵達(dá)?”
恭晶的話聲剛落,一團(tuán)火紅的煙霧隨即自恭晶身后揚(yáng)起,煙霧消失,四武神將的朱雀隨即出現(xiàn)在兩人之后。
“王師已經(jīng)全數(shù)抵達(dá),由青嵐、介虎、玄乙掌令,全師駐扎在洛水邊,只消王令一下,即可攻破洛都都防!
“罪臣宗井,還不伏首認(rèn)罪、乖乖束手就擒!”恭晶清亮、凌厲的話聲穿透整片城郭,即使身著粗布劣服,尊貫傲氣的王者之姿仍然展露無遺。
眼見只差一步就可達(dá)成的野望如朝露般碎散消失,向侯立即就地伏跪,扭曲的臉上充滿驚恐之色。
“主、主上饒命、饒命。∵@……這一切不關(guān)我的事!我、我是受人逼迫!身不由己!”向侯面帶懼色看著恭晶,肥胖的手指指向自己身后戴著銀色面具的男人!耙磺小磺卸际沁@個男人的陰謀!綁架佐輔、要脅主上您遜位的惡人,就是這個男人啊!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個男人逼迫我的!
“太難看了,喪家之犬的丑態(tài)不堪入目,雖然并不期待你的氣量,卻沒料到你連自我了斷的勇氣都沒有!
銀色面具的男人揚(yáng)手一揮,血紅的液體立刻隨著手中的長劍從向侯身上汩汩流出,還來不及為自己辯駁,向侯已經(jīng)邁向黃泉之路。
“你……住手!”
眼看向侯在自己面前被殺,雖是罪人,微麟仍難忍心中的慈悲與激憤。
由手中飛出的式神帶著圣潔正氣如箭射去,疾速地沖向銀色面具男人的胸膛。
長劍由向侯身上抽出,銀色面具的男人一個巧妙的回身,雖是躲去了白矢的攻擊,臉上的銀色面具卻因此摔落!
白光擊碎銀色面具的瞬間,一張熟悉的臉龐現(xiàn)了出來!
“如、如征大人?!”微麟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淡紫色的眸瞳與滿身熟悉的聰睿之氣,正是此時此刻應(yīng)在王都里的宰相如征。
“果然是你,如征!
恭晶的眼神之中沒有半絲驚愕,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疑問獲得證實(shí)的明了。
如征果然就是那個出現(xiàn)在向侯行館,名叫杞說的男人!悠遠(yuǎn)的歲月流光,讓妖魔化身為人,融人了人類的世界,最后便以人子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體內(nèi)的妖魔之血最后還是無法甘于升平之世嗎?”
“只有無能之人才能忍受老死在這種太平時代!”
“住口!正因?yàn)槭翘街,所以能夠蘊(yùn)養(yǎng)生靈、滋潤萬物!不明白這樣道理的你,有何顏面面對死于戰(zhàn)禍亂世的亡魂?”
“太平之世,蘊(yùn)養(yǎng)生靈,卻蘊(yùn)養(yǎng)不到妖魔身上,既然不能見容于人,那就只有殺人以建國了!
“如征大人,不要一錯再錯!
“廢話休說!微王,拿你的命來!”
如蛇疾行的利劍飛刺而來,漾凰迎面抵擋,附著蓬萊仙山祝福之力的神器雀鳥劍,卻被如征一劍削斷!驚駭泛濫在漾凰邪美俊秀的臉龐上,盡管如此,護(hù)主心切的漾凰仍然毫不畏怯地以紅艷的真火化作雙手薄刃,企圖抵擋如征握在手中的奪命武器。
“主上、微麟大人小心!如征手上的武器是染過污血的穢物!”
見漾凰逐漸退居敗勢,微麟也跟著縱身躍入與如征的打斗之中。
刀劍相交,在空中發(fā)出銳利的金屬撞擊聲。
如征靈活如蛇的身形似能追風(fēng)攫影,非但沒有因?yàn)槲Ⅶ爰尤霊?zhàn)局而陷入敗勢,反而招招直取微鱗與漾凰脆弱的部位,橫厲的劍勢甚至幾番險險刺中微麟的命罩。
在短瞬的過招之間,三人的身形已從城郭之上轉(zhuǎn)戰(zhàn)至城下的大片草原。
不過是短短的一刻鐘,微麟已經(jīng)汗流浹背!好可怕!汗水不停自微麟的額角滑落。
明明是區(qū)區(qū)人子的劍術(shù),卻勢若摧枯,并挾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壓迫感!如此強(qiáng)烈的恐懼是微麟從未有過的經(jīng)驗(yàn),只要稍有差池,便會賠上自己的性命!
而另一頭的如征絲毫不見倦色,矯健、靈敏的動作瞬間向前移動,其速之快,無法以肉眼看清。
只是一眨眼的時間,眼前的如征竟然平空消失了!
微麟神色驚恐,正要回身尋找消失的如征時,忽覺腿部一陣劇痛,熾熱的血液隨即迸出!鋒利的刀刃削下微麟腿部的皮肉,疼痛襲身而上,微麟?yún)柭暺嘟校?br />
“哇啊——”
強(qiáng)忍劇痛想要阻止如征的攻擊時,微麟?yún)s發(fā)現(xiàn)如征再度失去蹤影。
完全無法猜出如征移動的速度與方向,微麟猶如待宰羔羊,只能任由如征玩弄!
就在這時,如空氣般消失無蹤的如征再度騰身出現(xiàn),快如電般的穿破微麟的防御,銳利的長劍刺入他的肩胛,而另一只大掌則緊緊扣住他的頸子!
微麟掙扎著,卻動彈不得。“嗚——”
愈是想要掙扎,頸上愈是傳來巨大的壓迫,血液不斷從腿間、頸間的傷口流出,口鼻也逐漸不能呼吸。微麟感覺眼前慢慢變黑,所有的意識仿佛全被緊扣在自己頸上的手掌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吸去。
“微麟!微麟!”
耳邊隱約傳來恭晶的叫喚,微麟?yún)s沒有一點(diǎn)氣力擺脫如征的攻勢。
“你死了,我也會死!你忘了嗎?微麟!你一死我也會跟著你死!”
恭晶的話如澆頭冷水,微麟倏然清醒,心一橫驟退身軀,讓長劍硬生生地從自己的肉身脫出!
大量的血液隨著長劍拔出向空中噴濺,流有神力的圣獸之血仿佛刺激著如征身上的嗜血獸性。他舔舐著沿著長劍滑到手上的赤紅血液,隨即再展開另一波狂暴的攻擊。
疼痛雖然難耐,但更讓微麟無法忍受的是自己若死,恭晶也無法活著的事實(shí)。無來由的力量自微麟心底升起,仿佛火花遽爆般的灌注到手中的利劍,沒有一點(diǎn)劍術(shù)招式,沒有一點(diǎn)閃避技巧,微麟抓著劍,急速而猛烈地直直沖往如征。
“啊啊——”
強(qiáng)勁的沖力,如排山倒海而來的巨大浪濤,飛快地?fù)湎蛉缯,如征架在胸前的長劍盡管使盡氣力抵擋微麟的愚蠢攻擊,然而帶著幼犢般不知畏懼的利劍,卻毫不留情地沒入了如征的肩頭!
如征吃痛,手中的長劍頓時墜地,而另一頭,漾凰見狀,鋒利的雙手薄刃立即揮向如征的頸項(xiàng)!血絲沿著如征的唇角流出,漾凰的雙手薄刃卻絲毫沒有移開的意思。
“想要?dú)⑽覇?微麟大人。天性慈悲的麒麟(yún)s能毫不留情地對妖魔痛下殺手,這樣的慈悲,到底是以什么作為標(biāo)準(zhǔn)呢?”
“你——”如征的話像利刃,狠狠地插入微麟的心。
一瞬間,那名青眼妖魔的聲音與如征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人類擁有豐沃的土地,生活的世界可以看見溫暖的陽光,同樣是生命,為什么我們就非得活在不見天日的陰域里?我聽說麒麟是天性慈悲的生物,是掌管萬類物種的圣獸,可是身為圣獸的您,卻可以毫不留情地對我們痛下殺手。微麟大人,蓬萊仙山的公平與慈悲究竟是以什么作為標(biāo)準(zhǔn)呢?
是!麒麟不是應(yīng)該公平對待萬物嗎?可是為什么當(dāng)自己一聽見饕餮時,所想到的不是如何拯救它們,反而一心只惦著該怎么消滅它們好保護(hù)主上與微國的百姓?在這種時候,為什么他會那么清楚地分出了高低與差異?
“我……”
一瞬間的分神讓微麟失去先機(jī),如征取得利勢。
如征飛快地?fù)舫鲆徽,?qiáng)勁的掌風(fēng)震斷了漾凰的雙手薄刃,接著,他疾步上前,術(shù)法化劍,身形如蛇吐信,急速地竄向微麟!
那一頭的微麟整個人怔住了。
如征的話就像風(fēng)般,吹旺了點(diǎn)燃在微麟心底的罪惡感,他怔愣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看著自己那雙毫不留情擊出光矢的雙手,再也看不見如征致命的攻擊。
“不要失去自己的心,微麟!沒錯,這樣的慈悲到底是以什么標(biāo)準(zhǔn)去界定的,老實(shí)說我也不明白!但對于擁有無限壽命,站在生命最頂端的麒麟來說,只要沾染到小小一滴妖魔的血液就足以殞命,不正是對妖魔們的最大慈悲嗎?麒麟不會死于人類之手,卻會因?yàn)檠Ф。也許天地在開創(chuàng)之時,早就已經(jīng)料想到這樣的矛盾,所以才讓麒麟以自己的生命去交換對妖魔的不公平!生命從來沒有公平過,如果要用你的生命去交換,就算要我殺盡所有妖魔,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你明白了嗎?微麟!因?yàn)槲覀兌贾皇瞧椒驳,只想保有自己所愛的人的凡人而已!?br />
由城郭上急奔而下的恭晶疾聲說道。
瞬間,微麟猶如當(dāng)頭棒喝!
眼前急速竄來的是如征的奪命利劍,微麟立即揮手,趕在利劍刺來之前搶先發(fā)出圣白的光箭。隱含著細(xì)碎光源的白色圣光如水注般激射而出,疾馳而來的如征無法回避,硬生生以肉體之軀迎向光箭!
“哇!”
強(qiáng)大的沖勁刺穿了如征的身體,猶如斷線的紙鳶般,如征口吐鮮血,掉落在地。
細(xì)碎的光源隨之侵蝕如征的肉骨,皮膚也烙出燒灼的痕跡。痛苦如漲潮的海水大肆襲來,如征趴伏在地面,大量的血液泉涌至喉。
突然,墜地的如征瘋狂地抓著自己的身體,宛如失了心般四處翻滾,沾染著血跡的十指抓破了衣衫、深入肌膚,幾乎要將覆蓋在軀體上的皮膚跟著一并掀起!
“哇啊……啊啊啊啊——”凄厲的狂叫聲穿透云霄。
接著,如征的身體開始發(fā)出陰紫幽光,紫光慢慢擴(kuò)大,最后將如征整個包圍。
紫光中的如征狀似痛苦,扭曲的面容與身形宛如正在抗拒某種激烈的變化。
不久,紫光減弱了,沿著光源中心開始向外融化,隨后,一只全身泛黑的詭異獸類緩緩自紫光中成形。那獸有著人的臉孔、牛的立角、羊的身體、虎的長尾,咧著的大口里露出虎般的尖銳撩牙,他身形巨大,尖爪鋒利,額頂?shù)暮谏弁,幽幽地發(fā)出詭譎的青光。雖然獸的面目看來猙獰,卻又顯得巨大威嚴(yán)且神秘。
“吼吼吼——”獸仰頭嘶吼,凌厲的目光無畏地直視微麟與恭晶。它高抬雙腳,而后猛烈地放下,在腳蹼一接觸到地面時,覆蓋在土壤上的油翠綠意,瞬間被強(qiáng)大的闃黑所吸收。
“饕餮!是饕餮!主上,快退!漾凰,保護(hù)主上,快退!快退!”
完全沒料到如征即是饕餮,巨大的震驚震愕了微麟!
就在同時,環(huán)繞在獸周身的紫光突然急速凝聚,并在微麟大叫的瞬間飛快擊出,紫光拉起長長的尾箭,如黃泉索命的鬼符般向微麟直去!
“微麟!”激光射向微麟,恭晶為之一驚,心中雖然明知麒麟自有克制饕餮之法,卻怎么也無法眼睜睜看著那道似劍的利光傷害微麟。甩開漾凰護(hù)持的大手,恭晶疾速奔向前去,擋在光矢之前!
”哇!”迎身抵擋之下的結(jié)果,雖然換來微麟的一時平安,卻也讓她的身子仿若斷線的風(fēng)箏,“咻”地一聲飛了出去。
“主上!”
“微麟大人,主上由漾凰守護(hù),請您全心對付饕餮吧!”漾凰趕緊去扶恭晶。
耳邊傳來漾凰的聲音,微麟閉起眼,腦中、心底,全是恭晶被傷吐血的景象,他感覺整顆心被人擰緊,疼痛不堪,再也無力思考。
“對不起!我也想對所有人、所有妖魔公平,可是我只是個有著凡人之心的麒麟,即使身為麒麟,我也只能保護(hù)我所愛的人!
就算自私,他也無路可以回頭!
或許這就是他的罪!身為麒麟,他卻存有私心,他的心里只有主上、主上眷顧的微國百姓,因此他顧不得如征,顧不得如征所眷顧的妖魔、妖獸。
早在十年前恭晶踏上仙山的那一刻起,這樣的不公平,便已經(jīng)注定!
“對不起!對不起!”
微麟懷抱著滿心虧欠,由掌心捻起火舌,化火為劍,而后抓起自己如絲般的白金色長發(fā),仿佛為了斷絕過去的柔弱般,毫不留戀地狠心切斷。慈悲的淚水隨著飛散的白金發(fā)絲滑落地面,與過往的柔弱意志不同的是,一股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急切想要守護(hù)一切的堅(jiān)定意念!
“我得保護(hù)我愛的人!”
強(qiáng)大的白凈圣光緊緊包圍微麟,那張?jiān)菐е挠陌С畹哪橗,如今顯得既圣潔又威嚴(yán),與如征渾身包裹紫青的幽闃色彩形成強(qiáng)烈的對比。
在白光退盡之后,美麗的麒麟身軀出現(xiàn)于白光之后。
麒麟額上那只象征天地所有術(shù)力的犄角,發(fā)出了烈日般的刺目金光,金光凝注在犄角的頂端,形成一輪金環(huán)。
微麟舉蹄向前躍奔,額前的白金犄角如矛,飛快地刺向如征額上的黑色眼瞳。
就在犄角沒入那只深幽眼瞳的瞬間,包裹在如征身上的青光倏地碎散開來!
之于妖魔,猶如劇毒的潔凈圣光穿透了如征的身體光源化作碎片,以飛射而出的疾速竄走于獸的四肢百骸。
化為原身之前,早已身負(fù)重傷的如征根本無力抵擋,他發(fā)狂似地抬起雙腳,瘋狂擺動著巨大的身軀,像要借此甩去襲身的劇烈疼痛!
“吼——吼吼——”
強(qiáng)勁的力道將微麟甩了出去,沒入黑色眼瞳中的白金色犄角也應(yīng)聲折斷!
更多更大量的紫色血液由獸的眼瞳處激射而出,如征痛苦地在地上翻滾,洛水平原上卷起了一陣陣黃沙颶風(fēng)!
血液的流失,迅速帶走覆蓋在如征周身的陰郁青光,當(dāng)青光終于散去,如征也由獸體化回人形。腥膻的紫色鮮血不停由如征的口中冒出,不只染濕了陰沉俊秀的面孔,也將身下的土壤染出一股不祥的顏色與青煙。
“嘔……”
“微麟大人!得斬下他的首級、挖出他的心臟,才能使他無法借由輪回再次遁逃。”與恭晶同立于后的漾凰疾聲高呼。
誰都無法料到當(dāng)年戰(zhàn)況慘烈的“蚩黃之戰(zhàn)”中,受到瀕死重傷的饕餮如征竟能茍活下來,不但僥幸保有性命,還遁入人世,借由女子之腹重生于世。一旦沒斬下他的首級與心臟封于太廟之下,難保日后不會再有下一個如征出現(xiàn)!
“微麟大人!萬萬不得心軟,為了微國、為了諸世蒼生,得斷絕饕餮的生路?!”
“我……”
見微麟面露豫色,漾凰當(dāng)機(jī)立斷,手中燃起烈焰的雀鳥斷劍,在微麟做出反應(yīng)之前已先行飛射而出!
舞動著艷紅火焰的雀鳥斷劍,在疾風(fēng)中化為一只五彩斑斕的雀鳥,銳利的嘴喙毫不留情地朝如征的心口沖去。
“不——”正當(dāng)雀鳥即將穿過如征的胸膛時,一抹雪白的影子沖向了如征。有著肖似恭晶臉龐的白衣女子突然出現(xiàn),如白鶴伸展雙翼般,將如征護(hù)于身后。
“早娘!”凄絕的厲吼由如征口中傳出,卻沒能阻擋雀鳥穿透早娘的身軀。疾飛的雀鳥略有停頓,而后再度利射而出,將早娘護(hù)衛(wèi)于身后的如征胸膛一舉刺破。
強(qiáng)勁的氣波震飛了早娘纖弱的身子,并狠狠地穿裂早娘的身軀,無法停止的鮮血由身上狂涌而出,不但染紅了一身的雪白,也濺滿了如征蒼白若紙的臉。
鮮紅的生命之火,刺激著如征體內(nèi)的妖魔之血。
如征紅了眼,痛苦地壓制著翻騰不止的嗜血獸性,隱忍住胸口那股想要吸食人血,補(bǔ)充生命的欲念。盡管想要提手伸向早娘,但不停流失的生命火焰,讓他連伸手握住早娘的力氣也沒有。
“早娘,為什么這么傻?”
“……不是傻,是因?yàn)樵缒飷勰f好了要侍奉您,永不背棄您,生生世世守候您啊……”無視劇痛的啃蝕,也無視如征眼中的腥殘獸光,早娘匍匐爬向如征,將如征緊緊抱入懷中。身上的痛,遠(yuǎn)不及愛人生命終了的悲慟,早娘的小臉覆滿了淚水!按笕,一起走好嗎?到一個不再有血腥的地方,就算被您吃了,早娘也心甘情愿……”
“住口……我豈會吃你……豈會殺你……你是我的……我的……”
我的妻子!
如征感覺眼前愈來愈黑,再也吸收不了一絲溫暖的亮。
“大人……別死呀……您不可以丟下早娘一個人啊……”
眸光逐漸黯去的如征再也吐不出話了,連誓言也來不及回應(yīng)給早娘,如征的生命已從早娘的雙手間流失。
“大人……大人……”
疾起的強(qiáng)風(fēng)刮得大地震震作響,早娘痛聲嚎啕穿透了穹蒼。
突然,一支燒紅的旌旗被風(fēng)狂卷,以銳利的速度射向早娘,無情地刺穿了早娘薄葉般的身軀!
“不、不要啊——”
微麟驚恐地大叫,想要飛身相救,卻被旋轉(zhuǎn)的疾風(fēng)壓制住,動彈不得。
血,由早娘唇間流出,熾熱的火舌攀爬上如征的衣擺,燒起一片紅。
火愈燒愈烈,早娘掙扎地抱著如征,輕貼那張無法恢復(fù)生氣的臉龐,眼里完全沒有蔓延到自己身上的熾熱火舌。
“您曾說過……一旦嘗過光的滋味,要忘記比死還要難,只是,為什么雖是這樣升平的時代,這樣廣大的朱陸,卻連妖魔可以立身的地方都沒有?早娘明白,您所求的,不過是希望能和人類共處在光之下而已。但您錯了,這世上,一定有某個地方是可以讓早娘和您一起漫步在日光下,一起生活,一起生下一堆孩子……快樂無憂地直到老死……一定有個地方可以這樣的……大人……大人……我們一起去找那個屬于我們的地方吧……”
淚水滑落早娘的雙頰,一滴一滴,洗凈了如征染滿血跡的臉龐。
火舌之中,早娘悲凄的淚水與如征死沉的臉龐,漸漸隨火煙攀升、攀升……最后消失在穹空之中——
疾風(fēng)終于停止了。大地恢復(fù)原有的平靜,靜得好似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沒有戰(zhàn)事,沒有饕餮,有的只是陣陣輕拂過耳的風(fēng)鳴,與裊裊攀升的火舌殘煙。
微麟望著只剩焦黑殘骸的兩人,淚水無法停止地滑下兩頰。
無法理解的痛苦刺痛了那顆溫柔慈悲的麒麟心,人與妖之間、生與死之間、恨與愛之間,究竟什么才是虛假,什么才是真實(shí)?他不明白。愛與正道,終究難以平行而立嗎?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
“就像為什么麒麟一生只能誓死效忠一位君主一樣,有些事,是連蓮華天女也難以為我們解釋的啊!微佐輔。”
“寇佐輔……”
搭上肩來的,是不知何時到來的寇麟溫暖的手。
寇麟拂去微麟頰上的淚水,溫溫的笑容暖陽似的散放開來。
“不只是我,還有司淳國的司佐輔、紀(jì)國的紀(jì)佐輔。我們從微國的四武神將那里聽說了饕餮的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一人獨(dú)自涉險!
“不過看情形我們好像來遲了,壓根沒能幫得上忙!绷⒂诳荀肷砗蟮,是有雙犀利眼眸的司淳國佐輔司麟。
司麟的犀眸注視著已經(jīng)平靜的大地,神情有些淺淺的悲苦,也有些淡淡的哀愁。
“饕餮雖是戰(zhàn)死,卻沒有因此辱沒了他強(qiáng)大暗王的名諱,想必在陰世中,他也能以驕矜的姿態(tài)面對同族的亡魂吧!你并沒有讓他憾恨敗死啊!微佐輔。走吧!微王還在另一頭等著你呢!”
。馈 。馈 。
來到洛都之外的戰(zhàn)場,大量的火舌已經(jīng)漸漸消去。
仰賴寇麟、司麟與紀(jì)麟之力,微國王師的傷亡人數(shù)被減到了最低。生還的士兵一邊找尋失落的同胞,一邊救助受了傷的百姓。
就在一片傾倒的王師中,背長巨翅、身著異色寶鎧的四武神將佇立其間,四人圍著渾身是血的恭晶,在見到自空中飛下的微麟時,臉上的笑容紛紛綻放了。
“微麟大人!”
一見到被四武神將圍繞住的恭晶,微麟再也隱忍不住,任淚水如雨般滑落下來。
有一種要連如征大人與早娘的份也一起活著,一起深愛下去的激動灌滿了微麟的心,他緊緊抱住恭晶,更加深刻地體會到生命存在的貴重與價值。
就算不能成為像司麟或冠麟一樣的佐輔也無所謂了,重要的是唯有生命的存在,才有延伸至未來的機(jī)會,也才會有不同的契機(jī)與發(fā)展。
即使是泛濫成災(zāi)的慈悲也好,是笨拙無用的溫柔也罷,他之所以存在,正是為了體恤生存于朱陸間的人們的喜樂痛苦,今后,他也將持續(xù)這樣的性情,懷抱著對死者的悼念活下去,而成為只屬于微王與微國百姓的佐輔微麟。
“主上!”
“放開……我……”虛弱的聲音中帶著微微的抗拒,濃郁的腥膩血?dú)獍曇舻闹魅恕?br />
一旁的青嵐會意,趕忙與介虎拉開微麟。
“微麟大人,主上受了重傷,現(xiàn)在全身滿布污濁的血?dú),您若靠得太久,靈體是會受到損傷的!
“別管我!”微麟甩開青嵐的手,又抱住了恭晶!拔覐膩聿皇亲盥斆鞯淖糨o,也從來不是最伶俐的麒麟,無論我有多笨、有多么無用,我愛您、敬您的心卻是誰也無法相比!從今爾后,或許還會有很多災(zāi)厄發(fā)生,但無論未來的日子如何,我都會永永遠(yuǎn)遠(yuǎn)守在您身旁。請您嫁給我,主上!請您嫁給我!”
“笨蛋……在我嫁你之前,你……想讓我……死……嗎……咳咳咳……咳咳……”
“主上?!”
“還不快點(diǎn)……放開我……”
“可是主上……”
微風(fēng)吹過已經(jīng)呈現(xiàn)清朗的大地,似乎也在同時緩緩地將死者的亡魂吹向彼岸的黃泉。
生者的生命之筆,仍在流光的運(yùn)轉(zhuǎn)中不停地撰寫過去與未來,而逝者的傳說也將在記憶的軌跡里,永不止息地傳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