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絲瑁制成的手銬、腳鐐,被人使力地扯來扯去,發出了一串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間華屋中,四處布滿了紅色與銀色絲線,絲線的中央,坐著一名有著白金色長發的俊秀男子。
微麟自從被向侯綁到洛都來后,這已經是他第一百二十五次試圖扯斷身上的手銬、腳鐐了,遺憾的是他仍然沒能成功。放棄了扯斷軟絲瑁制成的手銬、腳鐐的念頭,他轉而試圖爬出這個滿布紅、銀絲線的房間,然而當他的手一接觸到絲線時,白皙的膚色立即劃出一道醒目的血跡。
“。
驚痛地收回手,微麟懊惱地坐了下來。
房間里的絲線之于普通人,就如一般絲線一樣,可以不費力地穿梭自如,可之于他,就有如奪命利刃了。紅艷的線是浸過獸血的,銀絲則是上了“麒麟紀典”記載的封印真咒,與畫在他額前的紅字,正是同一真咒。
而無論哪一項,都可以輕易要了現在沒有半點法力的他的小命,微鱗不覺挫敗地垂下頭,腦海中不斷浮上的是主上恭晶對自己大罵“笨蛋”的怒顏。
仔細想想,這好像是選王之后,頭一次和主上恭晶分開這么久。
十年多來,他從不曾和主上分離兩地過,可是真正算起來的話,其實也不過分開十五天而已,然而短短的十五天,卻讓他覺得像過了十五年一樣久。
微麟看著手腳上的束縛,既無法扯斷,也絲毫動彈不得,懊惱與憤懣皆有,卻也不得不承認綁住了自己的向侯,真的相當清楚麒麟的弱點。
“如果沒被真言封印住的話,就可以自己逃離這里了啊……”
忍不住的,思念和痛苦同時襲上微麟,他不由得舉起雙手,憂傷地覆住臉龐,雖然并不認為會死,但比死更叫人難以抵抗的,卻是綿綿不斷的記憶與過往流光的片片斷斷。
“主上……主上……”
“微麟大人,用餐的時間到了!蓖蝗唬坏廊彳浀呐勇曇魪拈T外傳了進來。
“對不起,我吃不下,請拿走吧!”
“不行!怎么可以不吃飯呢?”
女子的聲音相當堅持,隱隱約約透露了一抹微麟熟悉的聲律,但微麟并沒有發覺。
“我真的吃不下,請別煩我。”
“不吃飯的話,會變成餓肚子的笨蛋!”女子好像生氣了。
突然,微麟的眼睛亮了起來。
可能嗎?
微麟趕忙站起身,探出頭去,水色眼竟瞧見了——
“。
“真是個笨蛋,一點也沒把你罵錯!連認人的聲音都不會,你的腦袋里除了同情以外,到底還裝了些什么?”
不知何時削得短薄的黑發,以及那張典雅秀致的五官,和向來總是毒辣的小嘴,突然就這樣如夢似幻的出現在眼前……微麟看著眼前這個活脫脫像個男孩子的女子,潰決的思念忍不住引得水霧激動地轉上了眼眶。
“主上——”
“果然是被封印住了!
欺近身來的恭晶輕抿著丹紅若楓的薄唇嘆了口氣,微翹的黛眉染上了些許不滿,眸里也透著微慍、懊惱。
恭晶憐惜地撥開微麟的白金色長發,見微麟的雙耳、頸首,全都被沾了污血的朱砂寫下封印真言,心疼和焦灼不覺燒烙在那對向來冷靜的眼眸中。
“如果我沒來的話,你打算怎么辦?等王師攻到洛城時,直接讓向侯一刀殺了嗎?哼!也不想想,你的命可不是只屬于你自己!
“不、不會的!如果到了那時候,就是死我也會想辦法逃出洛城!
“就是死?那跟死了有什么兩樣?”冷睨之下又是一個冷哼。
“不,我的意思是……”微麟搖著手,眼神慌亂的看著恭晶。
“行了,把這含在口里!睆堥_的柔細掌心中,躺了顆泛著鵝白色澤的珍珠。
“這是華蓮天女的九天石?”
“很好,除了腦袋差了點,記憶力倒還算不錯!
一邊說話,恭晶一邊再拿出一個翠綠色的玉瓶,瓶口一打開,一陣刺鼻的氣味散發開來。那股厭惡之至的珠水氣味,一傳入微麟的鼻中,微麟的眉頭馬上皺成了一團。
“把頭抬起來,我要用珠水幫你擦去封印真言!
“主上……”
“啰唆!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會拿這東西來為難你嗎?”
“可是,主上……”
“閉嘴,把頭抬起來!”
還想說什么的微麟,在恭晶的斥喝下,只能乖乖仰起頭,閉緊了眼睛,神情很是慷慨就義。很快的,冰涼刺骨的痛楚隨著珠水的流淌,鉆進了微麟的身體內,他微震了下,硬是忍受著疼痛。
“忍耐一下,再一下就好。”
耳邊傳來的是恭晶淡淡的呼吸聲與安撫聲,頸耳之間則是陣陣溫熱柔軟的撫觸。微麟的心震了下,疼痛在此時不知怎地竟全數遠離,沉靜無聲間,微麟只是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突然急劇了起來。
眉皺得更緊了,拳握的雙手也握得更深,微麟忍耐著這異樣的燥熱與浮動的心,不敢多吭一聲,只能輕輕對著恭晶點了點頭。
不知過了多久,珠水的刺痛感緩緩退去,被禁錮住的法力在封印真言的消褪下,逐漸流向四肢百骸。微麟閉著眼,靜靜地吸氣,慢慢地感受巨大的能量在軀體間活絡起來。
突然,一陣溫熱的肌膚貼上了他的唇,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以前,溫熱便又離開了。
驚愕充斥在胸間,微麟趕忙睜開眼,水色的眸子一接觸到光時,卻見恭晶已經站在離自己好遠好遠的窗邊。
是……錯覺嗎?
“主上……”
“干嘛?”
“我……”
“如何?”
“不,沒、沒什么……”
如昔的冷然神色,一點也看不出有什么異常之處,微麟垂下眼,神情顯得有些失落。
是錯覺吧!
“青嵐跟介虎率領的王師再過不久就會到達,我會想辦法溜出洛城與王師會合。”
“那我……”
“你的話,就待在城中做后應吧!向侯絕不可能開戰的,以他的能力,沒有這種才智去策動這件事情!
“這、這么說來,是另有其人了?”
恭晶點了點頭,走向他,伸手撫著他的臉。
一時間,微麟又怔了。
“懂得用封印真言制住你的人,一定是身居高位的重臣,只有重臣才進得了太廟讀得‘麒麟紀典’。到了逼不得已時,主謀者一定會出現,挾持你來威脅我就范。這個人似乎很清楚我和你之間的關系,他早料到我不會丟下你不管!
“主上——”
恭晶的話說得雖然極淡,卻已透露出熱切的關懷,微麟神情激動地看著恭晶,卻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如波濤洶涌般的心情。
“罷!幸好封印已經解開,到那時你就自己看著辦,如果是能力所及,記得要好好牽制住對方,可別讓主謀者輕易溜走!
“是,我明白了,我一定會。”
“明白了就好,不過,你自己也要當心點,主謀者說不定是你我十分熟悉之人,到時可不要震驚過度,反而落到對方手中。只是……”恭晶遲疑了下,撫摸著下巴像在思量什么。“我很擔心饕餮。”
“饕餮?”
“嗯!記不記得鳳翔都發生了數十樁都民慘死的事?”
“記得,如征大人認為是游民涌入才會造成的。”
“沒錯,就是那件事,結果恐怕與游民無關,我派漾凰前去追查,發現殺人者是饕餮!
“饕餮?!但……五千多年前,饕餮一族就已經被黃帝封印在蓬萊仙山之下了!
“漏網之魚化身潛入朱陸的人類之中,這并不是不可能,雖然不知為什么,但饕餮出現卻是事實。糟的是向侯的行館里,出現了一個名叫杞說的男人,那男人身上帶有一股相當熟悉的氣味,卻又有一個屬于妖魔的名字。我讓青嵐去調查,發現那個名叫杞說的男人消失的地方,正是饕餮出現之地……如果主謀者是那個名叫杞說的男人,我擔心兩軍對峙時,他會喚來饕餮助力!
聞言,微麟馬上焦急起來。
連四武神將都能噬食的饕餮,是五千多年前“蚩黃之戰”里,曾經折損黃帝大批軍力的可怕妖魔,王師一旦與之對上,勝負可以說是立見分曉。讓主上去面對都軍和向侯,他猶可以接受,但若對手換成了饕餮,他是萬萬不能答應!
無論如何,絕不能讓主上曝露在危險之下!
“雖然不知道杞說是何方神圣,但饕餮絕不是可以被人號令的妖魔。主上,請您退于王師之后吧!饕餮的可怕,非凡子所能想像……”
“得了,連人都要我救的你,沒有資格要求我退于王師之后!
“主上!”
“擔心什么?有青嵐他們在身邊保護,我不會有事的,一有不對,我會立即撤回王師。反倒是你,說不定會落入危難!惫Ьв行鈵馈
“青嵐說,除了麒麟以外,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制得住饕餮,你確定你真的沒問題嗎?”
微麟點點頭。
“是嗎?好吧!沒問題就好,那我要走了,千萬小心行事!
“主上!”
恭晶回過頭。
“您的頭發……”
“這個嗎?沒辦法,要進行館當女侍,非得沒有蓄發的少女不可!惫Ь瘫〉男惆l!皣K!誰叫我有你這種笨蛋佐輔呢?”
“主上!”
微麟望著恭晶,眼眶不覺又熱了起來。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即使從來都不說,主上卻總在最危急之時,將她的心與溫柔表現出來。
“頭發剪了又不是不會再長,這也好叫你掉眼淚嗎?”
“不……只是我……”
“唉!真是的,我為什么非得惹上這么多麻煩不可呢?”恭晶看著微麟,忍不住黛眉微微皺起,轉身又再走向微麟。
見恭晶近身,微麟再也忍不住,伸出大手將恭晶緊緊地摟進懷中。
“主上!”
“好啦!別哭了,這么大個人了,還這么愛哭!
“無論是饕餮也好,什么也罷,我絕不會讓主上您受到半點傷害!”
抱住恭晶的大手忽然變得堅實,從來只有溫靜浮現的水色眼眸,也突然射出無比的信念。強烈的意志在微麟的心中涌現,在這一瞬間,微麟腦海中所顧慮的,只剩下這個叫他又景仰、又心疼的主上。
紅潤的小口微張,原想說些什么的恭晶最后還是沉默下來。
她輕輕將臉龐貼熨在微麟溫熱的胸膛上,那節奏穩緩的心跳聲回蕩在耳邊,周圍的所有空氣突然間變得好安定。漸漸地,恭晶放松了長久以來繃緊的情感絲線,隨著微麟規律的心跳,慢慢繞成系在她與微麟小指間的紅線,她的雙手也隨之緊緊抱住了微麟。
“主上……”
微麟低聲喚著,懷下回應著微麟擁抱的柔軟身子加強了微麟心中的洶涌情濤,他扶起恭晶的下巴,先是停頓了下,最后終于低下頭,輕輕的將唇熨在那片丹紅之上。
“無論是饕餮也好,什么也罷,我絕不會讓主上您受到半點傷害。”他再度申明。
深情的吻又落下,恭晶輕輕閉上了眼,感受著微麟灼熱唇瓣所帶來的甘美溫柔。
什么時候,她那性情柔靜,總是心懷慈悲的麒麟,已經變成一個意志堅篤,且值得倚賴的男子了?
不由得,嘆息自她喉底低低一落。
當年……
真的不該上蓬萊仙山。
十年前,在都臣的慫恿之下不情愿的上了蓬萊仙山,不料這一去,竟連自己的心也跟著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