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問情坊”前,秦云漪躊躇再三,該不該進去?若被翠姨知道她來過這種脂濃粉膩的風月場所,翠姨氣也氣死了……
方家莊門禁森嚴,非持有莊主寄發的帖子者,皆不得進入,她哪來的請帖?她人來到了杭州,卻只能望著方家朱門上的銅環嘆氣。
吃了閉門羹,她該打道回府嗎?秦云漪搖了搖頭,不行!了凡師太打破了余雪庵的功德箱,湊足銀子給她當盤纏,以便她啟程尋兄,她不能辜負了凡師太的厚情重恩,她一定要進方家莊見大哥哥。
鼓起所有的勇氣,秦云漪舉步跨過問情坊的門檻。
“大姑娘來這種地方做什么?快出去!”
問情坊的管家游嬤嬤大聲呼斥秦云漪,叫她馬上滾。
“我想見柳姑娘!鼻卦其籼岢龃竽懙恼埱蟆
游嬤嬤嗤笑道:“王孫公子來到問情坊也未必見得到盼兒,你又算哪根蔥?找盼兒又有什么事?”
“貴坊的柳姑娘被人褒為杭州花魁,一手琵琶彈得珠鳴玉濺,無人能及,也不知道是真有其事呢,還是浪得虛名?”
秦云漪說完,心里直念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這么說實在太無禮了。
游嬤嬤氣得臉都綠了,指著秦云漪的鼻子大罵道:“莫非你想爭奪花魁封號?點花魁不是掄擂臺,要爭也得等到明年元宵夜。”
秦云漪急得連連擺手,說道:“我不是要爭奪花魁封號,我只想和柳姑娘切磋琴藝,比比看誰的琵琶彈得好!庇螊邒吣樕徍拖聛恚毖劭辞卦其粢律酪h褸,滿面塵土,她冷哼一聲道:“我勸你別自取其辱了,盼兒的琴藝絕非浪得虛名!
“雕蟲小技,何足掛齒?嬤嬤謬贊,倒教外人笑話了!
濃烈的香味隨著柔膩的聲音飄來,柳盼兒蓮步姍姍,拾階而下,走到游嬤嬤身旁上上下下地打量秦云漪。
游嬤嬤嘮嘮叨叨地數落著,“盼兒,這種人理她做啥?你有空就去招呼朱爺、茍爺、牛爺和馬爺,他們都伸長了脖子等著見你!
懶得理會游嬤嬤的叨絮,柳盼兒裊娜纖柔地走向秦云漪,巧笑嫣然地問道:“這位姑娘怎么稱呼啊?”
秦云漪微一遲疑,答道:“我叫逸云。”
她再不通俗務,也知道不能以真姓名示人,匆促之間,她只想到將“云漪”兩字顛倒過來,就叫“逸云”吧!
柳盼兒也不笨,她知道“逸云”不是挑戰者的真名,因此譏嘲道:“這么快就取下花名啦?好,姑娘既然要比,盼兒奉陪到底。”
游嬤嬤眉頭一皺,道:“慢著!是光比試呢,還是下賭注?”
游嬤嬤看得出秦云漪有所為而來,不先說清楚,莫要三十老娘倒繃嬰兒,反而中了這小姑娘的詭計。
秦云漪回答道:“賭注很簡單,如果我贏了柳姑娘,從此間情坊的弦歌應酬,不論內場或是外場,由我先挑選,我若不接,再由其他姑娘上場表演!
這就是秦云漪來到間情坊的理由,她記得翠姨說過,大戶人家慶壽都會安排歌舞助興,方家莊應該也不例外,據說都是技壓群芳的杭州花魁柳盼兒進府獻藝。
秦云漪暗暗盤算著,如果自己贏過柳盼兒,說不定可以代她去方家莊表演,那不就可以見到大哥哥了嗎?
游嬤嬤心中也飛快地撥著算盤,若這小妮子真有兩把刷子,技高一籌把盼兒比下去,問情坊等于多了只金母雞,其他的教坊趁早關門算了,若是她吹牛,反正也沒什么大損失,頂多是盼兒白忙一場嘍!
有利無弊,吃下定心丸的游嬤嬤道:“小丫頭們,快拿琵琶來!”
一場龍爭虎斗,就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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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煥元五十大壽的生日,方家莊大宴賓客。
才剛過午時,就已有不少客人陸續到來,只見莊內萬頭鉆動,熱鬧非凡,總管方有財指揮著小廝仆役,里里外外擺設了百來席。
身著湖縐長衫的方慕平陪著父母站在廳內,揖請客人就座,忽聽得門外鼓樂之聲大作,顯有官府人士來到,他心中一喜,竇大人這么快就到了嗎?
方慕平匆匆奔出,過了一會兒,他恭敬地陪著一大群人進來,為首的男子年逾六旬,形貌清瞿,氣度高華,正是前兩淮訪使竇天章。
竇天章走到方煥元身前,笑道:“方莊主,我給您介紹,這位是秦夫人!
秦云瀚的妻子莫馨蘭低聲吩咐數句,隨行的丫環趨前奉上送給方府的見面禮。
方煥元命總管收下,雙方都沒有說話,一時之間,氣氛有點尷尬。
竇天章笑道:“皇恩浩蕩,特淮老夫辭官,秦大人決定在接任之前,帶著夫人和小姐與老夫結伴來為方莊主賀壽,之后再回涿州官邸上任,慕平也可以一起回去!
竇天章歸隱,方慕平沒有歸隱,他身為訪使屬官,父親大壽告假三兩天,之后就得回涿州兩淮訪使官邸執行公務。秦云瀚是方慕平的新長官,他親自帶著女眷前來為方煥元賀壽,以示他對方慕平的親厚之意,給足了方家面子。
竇天章嘆了口氣,道:“誰知經過大湖畔時,忽然頒下一道圣旨,命秦大人督軍圍剿湖盜,秦大人請老夫帶秦府女眷先來方家莊,他事情忙完,馬上就來方家莊和女眷會合,可能要叨擾方莊主一段時間了。”
剿匪兇險無比,秦云瀚擔心廝殺時無法顧及妻女安危,恰好竇天章要赴方家莊賀壽,他遂撥了一隊親兵,保護妻女和竇天章來到方府。
看到莫馨蘭臉上掛著孤傲冷漠的神色,一副懶得理人的拽樣子,方煥元輕哼了聲,不甚熱絡地招呼道:“秦夫人,幸會。”
莫馨蘭點點頭,眉心微蹙,并不答話。
方府大廳上賓客盈門,人聲嘈雜,莫馨蘭不喜歡熱鬧的場合,廳上氣氛愈沸騰,她的臉色就愈冰冷。
方氏夫婦不明就里,把莫馨蘭的寡言少語解釋成她瞧不起方家,才會連話都懶得多說一句,對她的觀感惡劣到極點。
方慕平揖請眾人入座,秦府女眷身份尊貴,自然和莊主一家人同席。
方煥元走到廳中,抱拳一揖,朗聲說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眾位英雄大駕光臨,方某實是臉上貼金,快慰平生!
眾位賓客起身回禮,笑道:“方莊主客氣了,大伙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方家莊赫赫威名,累世不墜。”
方煥元喜歡結交朋友,這么多人來給他賀壽,他心里高興極了!昂醾溆斜【拼蛛,請大家不要嫌棄,盡管放量吃、放量喝!
正說話間,方有財已命丫環擺好杯盤碗箸,仆役端來豐盛的菜肴,小廝捧出芳香的美酒,絡繹不絕,井然有序。
方府宴客,端的美酒佳肴是非比尋常,單是那一缸缸二十年的紹興狀元紅,便是極難嘗到的陳年美酒,方家廚子也烹煮許多江浙名菜,以饗貴客。
主菜有“脆皮焦雞”、“皺紗圓蹄”、“三丁海參”、“金錢蝦餅”、“椒鹽排骨”、“雪菜炒蠶豆”和“八寶燕鴨”,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
點心有祝壽應景的“裹餡壽字雪花糕”、清心退火的“桂花白木耳蓮子羹”和料鮮味美的“紫米嵌糖藕”,甜香撲鼻,引人垂涎三尺。
“這盤‘紫米嵌糖藕’松糯脆滑,是取剛從西湖采下來的鮮藕灌滿糯米,放上籠蒸熱后澆上甜桂花汁所制成的,秦小姐嘗嘗吧!”
上官晴夾了幾片“紫米嵌糖藕”,殷勤地盛在白菱花卉淺碗中,端給秦云瀚的女兒。
“拿開!我不要吃!”
秦云瀚八歲的女兒秦詩伊忽然尖聲大叫,拿起筷子往上官晴端著‘紫米嵌糖藉’的手用力戳下去。
上官晴吃痛,素手一松,盛著“紫米嵌糖藕”的白菱花卉淺碗掉在桌上,糖汁藕塊四濺飛散,桌上一片狼籍。
莫馨蘭斥喝小女兒道:“伊兒,不可無禮!
方煥元面色一沉,出言慰問準媳婦兒,“晴兒,你的手不要緊吧?”
拍馬屁拍到了馬腳上的上官晴,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在心中暗暗起誓,她一定要斃了這個小鬼頭!
守之榆坐在一旁,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一張床睡不出兩種人,她雖然和丈夫整天吵個不停,夫妻倆卻同樣的心高氣傲。
這次竇天章辭官歸隱,兒子卻和兩淮訪使一職失之交臂,她本來就對雀屏中選的秦大人心存芥蒂,對秦府到訪可不怎么歡迎。
何況,秦夫人自從踏進方家莊之后,就擺出高人一等的姿態,半句客大話也不肯說,現在又放任女兒亂戳人,她心下老大的不痛快。
小丫環篆香向前來擦拭殘汁,秦詩伊用手抓起掉落的藕餡,一古腦兒朝篆香丟去,看她躲躲閃閃的狼狽樣,秦詩伊哈哈大笑。
篆香受了驚,騰騰連退兩步,整個身子撞向后面的桌席,數名正在大快朵頤的賓客猝不及防,乒乒乓乓摔成一團。
方有財掐住篆香的耳朵,斥罵道:“篆香,怎么這么不小心?”
篆香身上黏膩、耳朵劇痛、心中委屈,忍不住嗚嗚哭了出來。
這還得了!
方有財訓道:“今天是老爺大壽,不許觸霉頭,別哭了,下去吧!”
篆香捂住嘴不敢哭出聲,嗚咽著退下。
守之榆怒道:“有財!你罰篆香是什么意思?做錯事的又不是她!”
莫馨蘭臉色微變,方夫人言下之意,分明是譏她養女不教。她斥責女兒道:“伊兒,你再胡鬧,我就叫雷公劈你!
她知道女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轟轟雷聲,所以才拿這個嚇唬女兒,可她卻沒有想到女兒年輕還小,禁不得嚇唬,這么做只會適得其反。
秦詩伊害怕了,索性撒潑撒瘋,再也不肯好好坐著,賴在地上放聲哭叫道:“嗚……我要找爹爹……我要找爹爹!”
這一幕大出眾人意料之外,人人面面相覷,個個做聲不得,臉色又尷尬、又詫異,又覺得十分可笑。
莫馨蘭大怒,喝道:“奶娘,把小姐帶下去!”
“小姐,跟奶娘出去吧。”奶娘拉起秦詩伊往外走。
“我不要出去!”
秦詩伊不肯,拉扯間奶娘的手背上很快就多了幾道紅紅的爪痕。
“小姐,你這是做什么?”
奶娘又氣又疼,又不能發作,她是秦家的大小姐,身上若多個小傷口,下人的頭上就會多個大缺口。
好好一個大壽慶典,居然被一個沒家教的小女娃搞得天翻地覆。方煥元深吸一口氣,耐性已所剩無幾。
相反的,守之榆幸災樂禍地嗑著瓜子兒,好整以暇地觀賞秦氏母女出丑。
“小妹妹,你怎么了?”
正鬧得不可開交,兩名女子出現在大廳門口,其中一個窈窕的身影蹲下來,柔聲安慰哭鬧不休的秦詩伊。
她在一進大門就聽說秦夫人的千金正鬧個不停,那不正是大哥哥的女兒嗎?
“我不要出去!我會怕……嗚嗚……”
秦詩伊語無倫次,看到女子的容貌后,她愣了愣,撲過去緊緊抱著女子不放。
眾人頗為佩服女子的勇氣,秦小姐賽過活閻王,誰碰上了,誰就倒大霉,玉皇大帝也拿這種小潑皮沒轍哪!
“逸云,別多事,快點進來!
另一名女子斥責多管閑事的女子,她臉上敷了厚厚的白粉,唇上涂了血紅的胭脂,正是問情坊的游嬤嬤。
秦云漪不去理游嬤嬤,她心緒激動,講話的聲音也顫了,“小妹妹,你怕什么?”
莫馨蘭臉圓,秦詩伊臉塵,五官生得酷似秦云瀚,一別十年,秦云漪雖料想大哥哥必已娶妻生子,但看到親侄女時,還是心弦震動。
秦詩伊咿咿唔唔地說:“伊兒怕打雷……”
秦云漪心中一酸,想起小時候的自己,哪個小女孩不怕打雷呢?
她摟著小女孩,放柔聲音道:“雷公只劈愛哭的小孩子,你快把眼淚擦干凈,雷公就不會劈你了。”
秦詩伊抬起哭得淅瀝嘩啦的小臉,半信半疑地問:“真的嗎?”
秦云漪點點頭,拿出手絹替小女孩擦干眼淚,二哥哥就是這么哄她的,她小時候深信不疑,大哥哥的女兒應該也吃這一套吧!
游嬤嬤沒耐性聽一大一小在那里嘰嘰喳喳個沒完,徑自走進廳來向方煥元哈腰作揖,笑道:“方莊主,恭喜恭喜,這些年來,奴家的問情坊承蒙您照看了!
守之榆聞言,臉色愈發陰沉,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好啊!這個老色鬼,居然敢背著她“照看”妓院!
方有財連忙上前糾正道:“游嬤嬤,你帶個姐兒來彈個曲子就是了,嘴里別不干不凈地亂說話。”
游嬤嬤忙陪笑道:“總管教訓得是,我老胡涂了。”她轉身催促道:“逸云,快過來見過莊主、夫人。”
秦云漪牽著收住眼淚的秦詩伊走進大廳,躲身向方煥元夫婦行禮。
眾人眼前一亮,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
穿著湖綠色綾襖,玫瑰紫兩色金銀鼠比肩掛,青緞背心,蔥黃綾子紗裙,秦云漪雙眉彎彎,檀口櫻唇,點漆般的美眸燦若朗星。
不過,秦云漪品貌雖美,比起杭州花魁柳盼兒來,尚有未及,更構不上艷冠群芳,她的容貌并不是攫獲眾人眼光的主要原因。
眾人驚訝的是她和秦大人的女兒怎么……長得有幾分神似?尤其是那雙嫵媚靈動的大眼睛,兩人如出一轍。
只是那潑辣的秦小姐,眼神流露出來的凈是暴虐浮躁、頑劣憨癡,逸云則不同,氣質馥美如蘭,不帶半分暴戾之氣。
游嬤嬤笑道:“不久前,逸云來到奴家的問情坊,與盼兒較技琵琶,幾場下來,盼兒甘拜下風,輸得是心服口服!
嘩的一聲,眾人更加興奮難抑,堂堂杭州花魁竟被名不見經傳的逸云打敗?這消息實在太聳動了!
秦云漪垂首不語,連耳根子都羞得通紅,她自小深居簡出,這么多人連見都沒見過,更何況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方慕平想起每次竇大人稱贊墨痕時,她臉上也是這副又羞又窘的神色,只是墨痕是喜不自禁,逸云姑娘似乎并不開心。
有心為癘促不安的秦云漪解圍,方慕平說道:“財叔,拿把椅子來給逸云姑娘坐下,不可怠慢了貴客。”
秦云漪感激地望向方慕平,微微一笑,笑容中不見風姿妖嬈,反而隱隱透出一股書卷氣的幽香。
方慕平微微一怔,心中有絲迷惘,教坊女子怎么可能如此端正清麗,像極了……觀音菩薩座前的龍女!
秦云漪謝了座,纖指撥動琵琶,彈了起來,是一曲“萬壽無疆”,起初她輕挑慢剔,琴聲清亮絕倫,散泛相錯,如珠鳥一雙,此唱彼和,問來答往,蒼蒼涼涼,磋磋落落,進退揉顫,余音猗猗靡靡。
眾人聽得如醉如夢,身心俱忘,大感心曠神怡。一曲既畢,方慕平贊美道:“逸云姑娘神乎其技,琴藝果然猶勝柳姑娘三分!
他見過柳姑娘嗎?不知怎么的,秦云漪有點不高興,原來他不是個溫文爾雅的公子,和那些眠花宿“柳”的浪子沒什么兩樣!
她生氣了?她不喜歡他提到柳姑娘嗎?方慕平察覺出秦云漪的不快,好想解釋他和杭州花魁只有數面之緣,其間并無不可告人之事。
方慕平心下一凜,為什么他這么在乎逸云姑娘的感受呢?她雖然明艷照人,卻非國色天香,只是會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墨痕……
兩人各懷心事,都沒聽到方煥元給賞的聲音,游嬤嬤理所當然地上前去,喜孜孜地接過方有財端來的大元寶……
“慢著!”
“啪!”的一聲,守之榆打掉游嬤嬤的手,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神乎其技是逸云,又不是游嬤嬤你,你憑什么領賞啊?”
竇天章不禁啞然失笑,方夫人顯然還對方莊主“照看”妓院一事耿耿于懷,才會當場給游嬤嬤難堪。
游嬤嬤撫著熱辣生疼的手背,忍痛道:“逸云,還不快來謝過莊主、夫人!
秦云漪放下琵琶,走到守之榆面前襝衽拜謝。
守之榆是個熱心腸的人,她拉著秦云漪的手問道:“逸云,你模樣好,氣質也好,怎么會淪落到煙花巷?”
秦云漪不愿說謊,只好避重就輕地回答道:“情非得已,不得不然……”
老奸巨猾的游嬤嬤眼珠一轉,道:“奴家可沒虧待逸云姑娘喲!光她一身的行頭,就不下一千兩銀子呢!”
秦云漪不懂人心險惡,哪知道游嬤嬤是顧左右而言他,竟是要把她誣為在問情坊賣身的歌妓。她辯道:“這些衣飾不值這么多錢……”
方慕平觸景傷情,心中大慟,墨痕也是被舅兄賣掉的。他當初不惜重金買下墨痕,今天也要贖逸云姑娘出火坑,這么水靈清秀的女孩,淖在問情坊那種污泥中,太令人惋惜了。
看到女兒乖巧安靜地拉著秦云漪的衣襟,莫馨蘭大感驚奇。且不忙深究個中緣由,她不能放逸云姑娘離開,否則就沒人哄得動伊兒了。
掏出一千兩銀票擲在游嬤嬤面前,莫馨蘭命令道:“錢你拿去,以后不準再來騷擾逸云姑娘!
她是相國之女,自幼頤指氣使慣了,神色間自然而然有一股尊貴氣度,游嬤嬤眉花眼笑,磕頭道:“多謝夫人!鼻卦其魺釡I盈眶,大嫂為她一擲千金,她受之有愧。
秦云漪還來不及向莫馨蘭稱謝,守之榆就搶道:“來者是客,方家哪有讓秦夫人破費的道理?有財,到銀庫房取一千兩來兌給游嬤嬤!
區區一千兩銀子,方家也不是拿不出來,哪用得著秦夫人耀武揚威?競奢比富,她奉陪到底。守之榆就是看莫馨蘭不順眼。
秦云漪嚇壞了,一千兩銀子!
她這輩子欠了方家這笑錢,下輩子豈不比輝叔還慘嗎?大嫂畢竟是親戚,自家人有輸財之義,方家卻與她非親非故。
秦云漪著急地喊道:“方夫人,逸云不能平白受您的恩惠……”
守之榆反駁道:“那你又怎么能平白受秦夫人的恩惠呢?這點小錢無傷大雅,你留在這里,我才能每天聽你彈琵琶,大飽耳福啊!”
方慕平大喜過望,笑盈盈地給母親斟了一杯酒,他還在愁思如何救逸云姑娘出火坑,母親卻已經開口要她留下來了。
眾目睽睽之下,方煥元不想顯得小家子氣,何況自己夫人一頭熱,他也不好潑她冷水,否則日后夫妻倆一定吵個沒完沒了。
于是身為一家之主的方煥元也說道:“逸云姑娘若不嫌方家莊粗陋,不妨留下來,方府買個丫環也不只一千兩銀子!
買個丫環哪要一千兩銀子?一百兩銀子就算天價了,方莊主最后這句話,分明是要和嫂子較勁嘛!
秦家就算窮到沒飯吃,她也不是丫環。
自尊備受打擊的秦云漪咬了咬唇,把眼淚往肚子里吞,隔了半晌,她走到莫馨蘭身前揖謝道:“逸云謝過夫人恩典!
言下之意,她竟是不接受方家買奴之恩。
莫馨蘭微笑頷首,說道:“不必多禮,你先帶伊兒下去吧!”
秦云漪溫順地點頭,帶著秦詩伊離開大廳。
廳上,好心沒好報的守之榆罵道:“不知好歹的妮子!”
莫馨蘭臉色一沉,笑容頓斂,冷冷地說:“方夫人,我贖了逸云,她就是秦家的人,請你放尊重些。”
守之榆正要反唇相稽,竇天章連忙打圓場道:“夫人,歌舞是為了助興,而不是為了掃興,今天是方莊主大壽,你何必大動肝火呢?”
哼!看在竇大人面子上,她暫且不跟秦夫人計較,守之榆心下憤然,適才對秦云漪的好感一掃而空,蕩然無存。
方慕平望著秦云漪遠去的身影,暗自嘆息,為什么他欣賞的女子,爹娘都不喜歡呢?墨痕如此,逸云姑娘也如此。
看到身旁的上官晴,方慕平頭更痛了,爹喜歡的人,他偏又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