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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嬌·昭君 第九章
作者:凈琉璃
   
  你從沒說過你會回來,也從沒說過會永遠留在我身邊。

  那樣很好,因為你說了也沒有用。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那就是唯一永遠的東西。就算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也活得下去,一直都是這樣的,我不在意。

  我誰也不在意。

  “……是啊,阿奴。散藍和述那帶去的水或酒,是一樣的東西喔!其實……說找到對方的藏身地這種話,也是我安排的!

  我為什么,要為這樣一句話如此慌張?騎著馬奔向大漠,就算只有那么矮矮片刻閃過的念頭,但我竟然真的、真的想要去追你。

  但是我賭你會回來,我的賭運向來是很好的。而且,你回來之后就是單于——既然是單于,怎么可以讓你失了人民?更何況,‘那也是我的東西’。

  我賭你會回來,我財你會回來。

  但是如果你沒有回來,如果你喝了水、喝了酒、或是兩種都喝了……

  細微的聲調(diào)隱約,探在發(fā)著高熱的額上,是一只滿布著厚繭的溫柔大手。

  “血流得厲害,這回要是撐不過……”

  “撐得過的,她的惡運向來很強!

  我不明白……什么叫做喜歡?

  像皇娘那樣,每日每日對頭一幀愈來愈模糊的人像喃喃自語,是喜歡嗎?像父皇或皇兄們那樣,看到漂亮的宮人,不論男女一律呷玩欺弄,是喜歡嗎?像那條狗一看到我就搖著尾巴興高采烈,是喜歡嗎?像西極宮女那樣纏著我、黏著我,稍微和別人好一些便要發(fā)怒使嗔,是喜歡嗎?

  我喜歡過,誰嗎?

  “幸好,幸好你隨隊還帶著醫(yī)生……龍城的醫(yī)生,幾乎都被……”

  “……不是我?guī)е,是述那帶著!蹦凶拥男θ轁M溢著悲傷、還有幾分嘲弄:“赫連不肯喝水時我就覺得不對。當時本來想過,何不就讓述那和他的百人小隊毒發(fā)身亡,少了競爭對手,事情就簡單多了……”

  “……但你畢竟去救他了啊……”

  “嗯,因為他有用。”男子淡淡一笑:“瞧,馬上就證明了我的想法正確。”

  死了也沒關(guān)系,能夠達成目的就好。

  什么時候開始這么想的?在王謙那個老匹夫把我從西極街上撿回去以前,我在做什么?我是,我是可以為了一枚銅錢殺人的小魔頭?墒菫槭裁矗覟槭裁丛谖鳂O?好痛……肩上的傷好痛……還是……脖子的傷呢?

  “今晚若是再不醒……”

  “先生你去休息吧,我看著她就好!

  “但是你從回來以后一直沒有好好合過眼……”

  “沒關(guān)系。也就這個晚上了……”

  我想要權(quán)勢,一國之君的權(quán)勢。

  我要擁有一個國家,一個屬于我、可以隨我調(diào)動軍隊的國家。

  我要滅掉東霖,滅掉那個逼瘋了皇娘、視我及其他女兒為無物、讓我流落街頭的父皇的國家。

  但是為什么?我……根本沒有在乎過那個成天喃喃自語的瘋婆娘、連長相都記不住的臭老頭、街頭流浪的日子有趣得很,我很快活啊……為什么?我想不起來,我恨的是誰?

  “阿奴……”用自己的身體包覆住依舊暈迷不醒的人兒,男子低聲輕嘆:

  “你還沒正式成為閼氏,舍得就這樣死嗎?”

  為什么,也無所謂了。

  如果你不回來的話……

  我竟然為了自己以外的人哭了,好好笑……好笑得,不如死了算了……

  懷里的少女突地沒了氣息,男子翻身跳起,僵硬地瞪看那張蒼白的面孔。他的臉色,變得和她一樣白。

  “阿奴?”無法置信地再次確認過她的呼吸,他終于忘形地搖晃起少女已經(jīng)癱軟無力的身軀:“阿奴!阿奴!阿奴!”

  張開眼的時候,舒蘭和公孫誠的處刑已經(jīng)結(jié)束。死去的人歸葬大地,活著的人帶著難以撫平的傷,依然要繼續(xù)活下去。

  “阿奴呢?”

  書生搖搖頭,給了不算答案的答案。

  一度在他懷里斷氣,卻又悠悠轉(zhuǎn)醒。但她是真的活了,還是死了?撒藍兀兒也已經(jīng)不敢確定。她變得沉默不語、面無表情。能下床走動之后,更常一個人晃出帳篷,坐在看得到遠方地平線的高地,就這樣待上一天。

  撒藍兀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左賢王,而是單于了。

  因著中毒失去許多部屬,回到龍城又發(fā)現(xiàn)安雅已然被害,右賢王當下就放棄了單于位的繼承權(quán)。而撒藍兀兒及時發(fā)現(xiàn)水中有毒,又能當機立斷轉(zhuǎn)向天鷹山脈取水,順道救了右賢王及其部屬一命,他的阿奴更是全族的救命恩人,由他繼位,當下再無異議。

  這個單于位得來輕松卻也凄涼,沒有任何慶功儀式,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場接一場的喪禮。撒藍兀兒親口賜死唯一的胞妹及她深愛的男人,行刑則由桑耶主持。

  雖是幾乎讓赤罕就此滅國的重罪,赤罕人民還是不愿接受向來深受大家愛戴的公主竟會下此毒手的事實。據(jù)說行刑處位在沙漠之中,沒有閑雜人等圍觀。那一天,所有的赤罕人都愁眉不展。

  這場人為的災(zāi)難,帶走了草原帝國五分之一的人命。新上任的單于除了要安撫人心、慰藉生者,也得鎮(zhèn)壓附庸部落、應(yīng)付虎視眈眈的南方農(nóng)業(yè)大國,在士氣一片低迷的此刻,任何輕忽都可能導致嚴重的后果。

  撒藍兀兒很忙,忙得臉上罩起寒霜。據(jù)說舒蘭的首級送回他跟前時,他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只是輕描淡寫地下令將心疼曝曬野地,回頭便和大臣們討論起政事。

  這樣的撒藍兀兒,只在問起阿奴時顯現(xiàn)出一點點的柔軟。即使少女現(xiàn)在對外界事物,顯得有些漠不關(guān)心。

  天色又暗了,循著書生的指引找到少女。她裹著一襲毛皮,一動也不動地蜷在高地上,清明的眼眸看不出情緒,沉默的側(cè)影與記憶中的模樣相比,令人恍然不知何者為真。

  將一杯冒著熱煙的肉湯放進少女手里,后者乖順地接過開始啜飲,對他的出現(xiàn)卻沒有什么反應(yīng)。

  只是坐在她身邊,他沒有問也不曾催促她什么。星光一點一點地浮現(xiàn)在兩人頭頂上,牧民趕著牲口回來,卻少了激昂而熱烈的吆喝和問候,就連牛羊馬匹的嘶鳴聲,聽來都帶著點悲傷。

  “撒藍!

  少女突地喚了他的名字,這是自她醒來至今第一次對他的存在做出反應(yīng);青年有些驚訝地望著她,話聲卻是柔和的:“怎么?”

  “我想了好多事情!

  “喔?要不要說來聽聽?”

  “我不知道要說什么!彼救坏負u頭,望了男子一眼:“你可不可以抱著我?”

  靜了靜,他挪向少女,小心避開她的傷處,將她小小的身子摟進了自己的臂膀之中:“這樣?”

  “……”突如其來的顫抖令他微微一驚,懷里的女孩輕輕抽氣,像是在忍耐著什么。最后她搖頭,不穩(wěn)定地低語:“放開我!

  “……”不管她究竟在抗拒什么,他沒有松手,反倒摟得更緊一點:“不要怕我!

  “我不怕你!彼月話暝鴴瓴婚_,也就算了,說話時眼神卻變得有些迷離:“我怕的不是你,我是……我是……”她頓了頓,又想了很久,終于嘆了一口氣:“我想我是喜歡你。”

  “……喜歡我,不好嗎?”

  “不好。”她皺眉顯得惹惱:

  “一點都不好。我只想利用你,徹底地利用你達成我的目的罷了,為此就算是當你老婆、為你丟命、毀容斷手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掌握你,讓你為我達成愿望,死多少人我也不會放在心上——我不需要喜歡你!”

  “……”說不上是覺得受傷還是有其他的想法,撒藍兀兒苦笑一聲,輕輕轉(zhuǎn)了方向:“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要滅了東霖!

  懷里的少女斬釘截鐵,撒藍兀兒卻不禁愣了一愣:“滅了東霖?為什么?”

  “……我也不知道!苯K于笑了起來,卻笑得空洞無比:“我不知道。我從不想為什么,不需要去想。我只要立好目標,拼上全力去達成,不回頭去看原因、不停下來去想理由,一直都是這樣,沒有任何疑問。擋在我前面的我就除掉、絆住我的我就踢開、能利用的就徹底利用,本來……都是沒問題的……恨我的愛我的同情我的輕視我的……隨便他們怎么想,這些人對我來講,有沒有都一樣!

  “可是,我喜歡上你了。”

  一句話如落在水面的落葉那般,輕輕緩緩蕩開了一圈圈的漣漪:“舒蘭姐姐說你不會回來的時候,我竟然動搖了。本來你是死是活都沒有關(guān)系,赤罕不能待了就到別的地方去,天下那么大,總有一個國家是我拿得到手的……”

  聲音漸弱,再次開口的時候,她的神色更加茫然:“可是我一想到你可能再也不回來了……突然間,東霖滅不滅無所謂了。我一直努力要去達成的目的變得不重要了,回頭一看,我甚至……想不出來,我為什么活著呢?”

  “我不該喜歡你的,不該喜歡你。”她用傷勢比較輕微的那只手揪住了撒藍兀兒的手腕,深深掐進了他的肌血之中:“被人喜歡是必要的——可是喜歡人是可怕的,我不要喜歡任何人!你為什么不去死呢?撒藍?你活著回來了很好,現(xiàn)在為我再死一次不行嗎?不行嗎?”

  看著懷里的少女漸漸變得狂亂,撒藍兀兒反手抓住她低低吼了一句:“阿奴!”

  少女一震,抬眼望了他半晌,終于慢慢恢復清明的雙眸。低下頭,她搖搖晃晃地起身,朝著帳幕蹣跚而行:

  “我回去睡了!

  撒藍兀兒起身,原想追上的,卻跨了一步又停住。望著少女的背影,他緩緩皺起雙眉,良久。

  “是嗎?我都忘了這回事!比鏊{兀兒對著臣下一嘆。原來照赤罕舊俗,他繼位為單于,則前任單于的妻妾除了自己的母親之外,都將成為他的妻室。但是舒蘭下毒的方式,卻是自上位開始一杯一杯地親手奉給貴族,確認能主事的人全都中毒,才將剩下的毒藥投進井里。

  雖然在父親的女人之中,真正有能力主事的的閼氏不過一二,其余都只是前代單于發(fā)泄色欲的對象,卻因著閼氏的名位,全都逃不過那兩杯“恨雙絕”。

  因此在他繼位之時,前代單于身邊的閼氏已經(jīng)全部罹難。他身邊的閼氏,可說只剩阿奴一人——即使外人并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根本連情人都還談不上。

  “……一切照舊,小心別讓西極人發(fā)現(xiàn)我們的情況!睂Τ枷伦龀鲋甘,他面向公孫祈真:“先生,兩國語言不同,又要勞煩你了!

  書生似乎有話要說,遲疑了一會兒,卻只是行禮應(yīng)答:“是。”

  待政務(wù)處理完畢,臣下盡皆退出,書生卻還是忍不住問了:“撒藍……你真要娶那個西極公主?”

  “這是兩國交好的盟約,此時此刻,更不能和西極撕破臉!毙聠斡诘貞(yīng):“先生有什么疑問?”

  “那……那……阿奴呢?”

  撒藍兀兒靜了半晌,終于笑了起來,帶著些微的倦。骸跋壬液桶⑴g,其實什么都沒有。她還不是我的閼氏,可以去任何地方——如果,如果她覺得待在我身邊很痛苦,趁著這個機會,讓她跟著西極的軍隊回家鄉(xiāng),未嘗不是好事……”

  說到這,他突然沒了聲音。

  然后再度開口,卻變得肯定多了:“說的也是,與其看她瘋了,不如讓她走!逼鹕黼x開單于位,他丟下了目瞪口呆的公孫祈真:“這件事,我會親自和她說!

  找到一樣蜷在高地上發(fā)呆的少女,對方怔愣愣地看著他,好像沒聽懂他的話。

  “你覺得呢?阿奴?”

  僵硬地低下頭,她好像在想什么,卻又好像沒有想。最終,她只是點了頭:“好。 

  看著她點頭,聽了她的答案,撒藍兀兒的神情卻出現(xiàn)短暫的空白,一瞬間似乎連呼吸都變成沉重的負擔。然后他很用力地、很深地喘口氣,抓起少女的手將她拖向帳篷:

  “那就早點休息,明天……明天我就請先生送你到西極的營地去。”

  他用力拽緊少女的手,無視于少女吃力的步伐,頭也不回地往前大步直走。但是她沒有喊痛,只是有點茫然地追著他的背影,慢慢地兩眼泛起了朦朧的淚光。

  阿奴要回西極去了。

  雖然許多人都不明白明明應(yīng)該是單于之妻的阿奴怎么能就這樣回去西極,但是撒藍兀兒讓她走,別人又能說什么?感念阿奴的救命之恩,家家戶戶都停下了日常的工作,走到自家?guī)ね饽克蜕倥x開。

  除了因為親手處死舒蘭,至今依舊將自己關(guān)著不見人的桑耶,所有的赤罕人都出現(xiàn)為阿奴送行,包括了右賢王和他的妻室。述那走到少女跟前,依赤罕人對待賢者最尊敬的禮儀向少女深深一揖:“你保住了我安雅的首級,讓她免于受到東霖人的污辱,請接受我的謝意!

  “……”少女茫然地望著他,有些遲鈍地張口:“可是,我戳傷了她的眼珠子!

  “情非得已,我不怪你!笔瞿俏⑽⒁恍,神情悲傷?粗巴鳂O營地的使節(jié)們已經(jīng)準備妥當,他望向兄長的帳子:“撒藍——不送你嗎?”

  少女沒有應(yīng)聲,手上緊捏著一樣東西,指縫間透出了瑩瑩的綠光。

  使節(jié)們帶著少女走進西極將軍的帳篷時,將軍露出了非常訝異的表情。

  公孫祈真上前解釋了少女的來歷,并托對方回程時將少女帶回西極;那位名喚王謙的將軍只是沉吟了一會,眼睛卻一直往少女身上打轉(zhuǎn)。少女沒有什么反應(yīng),始終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直到將軍點了頭,命人將少女帶去休息。

  “阿奴……你……你要保重!

  “先生也是!鄙倥稽c頭,正要離開,卻又突然回過頭以西極語問了一聲:“先生,你為什么叫‘祈真’?”

  書生一愣,驀地想起了當日初見,少女對著他叫出了自己的本名。那果然不是錯覺?他怔視著少女,訥訥開口:“你、你果然知道……”

  “你叫祈真,是因為你的心上人,名字里有個‘真’嗎?”

  少女的問題,再度勾起了已經(jīng)相當遙遠的回憶。他突然不想隱瞞、也不覺得有何需要隱瞞了。淡淡苦笑,輕輕頷首:“她的閨名,是芳真!

  “那么,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雪妃的名號,是‘雪’妃呢?”少女望著書生,后者露出一絲帶著凄楚的微笑,再次點了頭。

  “是嗎?”少女喃喃自語著,終于跟著領(lǐng)她去休息的下人舉步:“那么,我就原諒你吧!”

  最后一句幾乎是說在她嘴里頭,書生完全沒聽見。他只是以擔憂的眼神注視著她離開視線,又在使節(jié)結(jié)束談話之后,再三拜托將軍好生照料少女,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西極營地,回返龍城去復命。

  赤罕人一離開,王謙撂開帳子就往公主所在的那個豪華帳篷走。如他所料地,里頭已經(jīng)哭成一團。

  “公主!您總算回來了。 币恢北煌踔t強迫當公主替身的侍婢巴著少女的衣角哭得涕淚橫流:“您要是再不回來!阿碧就準備要懸梁自盡了!阿碧雖然命賤,卻也不想嫁給赤罕人!這一路上擔驚受怕,您要是不回來阿碧真不知道要怎么辦,嗚哇哇哇……”

  “夠了!”大漢吼著這個一路上哭鬧得眾人食不下咽的聒噪女人,將她趕出帳外:“公主回來了又怎地?她要是不想嫁,你就得給我嫁過去!現(xiàn)在老子有話要問,你還不快滾!”

  王謙一句話又讓侍婢發(fā)狂地哭叫起來,不耐煩地一揮手,兩名訓練有素的士兵已經(jīng)架起喊叫踢腳的侍婢將她拖出了帳外,終于靜下來的時候,少女總算抬起眼,對著他露出笑容,“干爹,我回來了!

  “你!”王謙看著好幾個月不見的少女,記憶里的跳脫頑皮任性無賴……突然都看不到影子,他不習慣地張口,說了幾個字又閉嘴,這樣重復了好幾次:“這張臉……你的傷……變得這么黑又丑的實在……”終于忍不住爆出一串粗話,他重重一拍公主帳里的華貴家具:“你這是什么鬼樣子!我王謙不記得有你這樣死氣沉沉的女兒!”

  “我比你先到赤罕了呢!”少女語調(diào)平平地冒出一句看似無關(guān)的話:“李成高剛說你賭過咒,要是我比你早到,你的名字要倒過來寫!

  大漢一窒,瞪著少女半晌。

  兩個拳頭握得喀喀作響,本來站在公主帳外看守的士兵都捏了一把冷汗,開始朝著外側(cè)移動,一面為太過老實又因為興奮過度說溜嘴的李副將軍暗自禱告。終于,帳內(nèi)爆出了足以震破耳膜的怒吼:“好!倒過來寫就倒過來寫!大丈夫一言九鼎,我王謙今日改稱簽王——真是抽了下下簽!我上輩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會把你這個逆女撿回來?!氣死我也!”

  少女眨了眨眼睛,看著大漢又吼又叫,突然問了一聲:“說的也是,你為什么要撿我回來?”

  王謙一愣,再度仔細看了少女一眼,然后他重重一哼,一屁股坐倒:“現(xiàn)在才問?”

  “現(xiàn)在才想到要問!

  “你呀!”大漢皺起眉頭:“你知不知道當年你在街上被稱為什么?”

  “不知道!鄙倥淮姑迹骸安贿^我記得,我是拿了人家銅錢,要去殺你的!

  “憑你那三腳貓工夫不要臉的伎倆也想撂倒我王謙,真是笑死人了!哇哈哈!”王謙皮笑肉不笑地哈了三聲,驀地沉下臉:

  “雖然你只是個引開注意用的小角色,但你那股不要命的狠勁太可怕。我不能放著你繼續(xù)下去,反正我沒兒沒女沒老婆,撿你回來也不會有哪個閑人敢多說一句,就這樣,簡單吧?”

  少女沒有反應(yīng),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終于,她又抬頭:“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么跟著你回來?”

  “誰管你為什么?”大漢鼻孔一哼氣,胡須都為之翻飛:“你不肯我也會架你回來,不然你現(xiàn)在早就被殺了不知被野狗啃成什么鳥樣子!”

  “我跟著你回來,原本是想報仇的!鄙倥疀]有理他的話,只是輕輕緩緩地開口:“可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你是西極的大將軍,在你身邊有很多資源可以利用,所以我就暫時算了……現(xiàn)在想想,其實我根本也不在意那個什么仇的啊……真好笑……”

  大漢卻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報仇?你在說什么?”

  “你殺了我親娘!

  這簡單一句話,卻叫男人虎地跳起來大聲吼叫:“喂喂喂喂!你這死丫頭不要含血噴人!我王謙自出娘胎,從沒在戰(zhàn)場之外的地方殺過人!更別說是殺了西極人!你竟敢說我殺了你親娘?有一分證據(jù)才能說一分話!”

  “我親眼見到你殺了我娘,不需要其他的證據(jù)!鄙倥腥,一臉無聊:

  “還有,我何時對你說過我是西極人?”

  男人頓住了呆呆望著她的臉,自她十五歲入宮以來,就只有幾個月前見過她一面,他向來不怎么在意人的外貌,對女兒的面孔其實也沒花過心思凝望,但是這一望,卻叫他隱約想起了什么……

  “我是……殺過一個女人!彼K于開口,銅鈴大的眼睛依舊緊緊盯著少女的臉看:“我原本不需要殺她,但是她瘋了似的拿著剪子沖過來,當時我領(lǐng)兵已久,殺進皇城,根本無暇去管誰該殺誰不該殺……”

  “她不是瘋了似的,她是瘋了的!

  少女的話沒有起什么作用,王謙單膝跪在她跟前,讓自己的臉與少女平高,話聲卻變得小心翼翼:“那個女人,瞧膚色應(yīng)是東霖的皇妃。你……是她的女兒?”

  少女靜了靜,笑出聲來:“要是讓西極那個色鬼皇帝知道你收留了東霖流亡的安國公主為養(yǎng)女,你一定會很凄慘吧?哈哈哈……”

  “你還敢笑!這是大事!”王謙突地彈起來沖往帳口,幸好士兵都已經(jīng)被他剛剛的怒吼嚇得退避三舍,帳子附近竟沒半個人在。確認沒人,他又旋過身來,瞪著床上一臉無聊的女兒,而后開始繞起圈子:“這么說來你是東霖的公主?東霖近來變亂甚多,你若是要回去恐有諸多不便。帶你回西極,嗯,未嘗不可,這事只有你知我知,只要繼續(xù)守著這個秘密,也不需擔心有人會拿你的身份大做文章……”

  少女張著大眼瞧他:“你要帶著我?”

  “廢話!你是我王謙的女兒,管那勞什子公主不公主!我收了你當女兒,你應(yīng)是我女兒!做老子的不保你周全,誰來保你!”王謙又吼了起來,然后一頓,正色說道:

  “不過你親娘的事,我不會向你道歉。那是戰(zhàn)場,戰(zhàn)場上殺了誰,都不是道歉能解決的!我也還沒活夠,別想我會乖乖讓你割脖子報仇!”

  “說過不報仇了!鄙倥α似饋,笑著笑著淚光滾落。王謙第一次看到這個女兒在他眼前掉淚,張大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少女卻自己抹了淚,依然帶笑:

  “那這個和親的事兒怎么辦?”

  “你要是不想嫁就不要嫁。那個阿碧姿色也不錯,反正硬是把她當公主嫁過去,赤罕人想不收也不成。這事兒就這么解決,我們打道回西極,自此和這塊鳥不生蛋的惡地道永別。”王謙一口氣說完,再看看少女,后者低著頭,卻是怔怔望著依然沒打開的手心綠光。

  大漢嘆口氣,那個酸書生說的話,他多少也理會一些。搖搖頭:

  “你自己決定吧,昭君。不管怎么樣,你的傷都得養(yǎng)好才行,今天定了婚期,赤罕人說要等滿月才成婚,那也還有十天光景。來人。 闭f著他一跨步出了帳篷大聲叫嚷:

  “把醫(yī)生和最好的藥都給我叫過來!聽到?jīng)]有?晚了軍法伺候!”

  將令一出,整個西極營地沸沸揚揚地鬧起來,原被趕出帳子的侍女們也乖乖聚了回來幫昭君更衣洗浴,挽發(fā)梳頭。只是那個緊緊握在手心的東西,她始終沒打開看,也始終不讓人碰。

  十天轉(zhuǎn)瞬即過。

  單于與西極公主的大婚儀式經(jīng)過十天的準備,已經(jīng)大致就緒;閮x采取折衷辦法,由西極將公主打扮妥當,送至龍城邊界,再由赤罕單于親自迎接,經(jīng)過撒滿的祭司祝祭,再將新婦迎入喜帳之內(nèi)。

  洞房之后要歡宴三日,婚禮才告結(jié)束。

  “聽說西極人急著要走。”就算有再多的公德心,撒藍兀兒的婚禮,桑耶再怎么樣也不能不參加。阿奴的事情他已經(jīng)聽說,站在一身正裝的表弟身邊,他橫了眉:“你真的無所謂?”

  “你這蠢驢!”桑耶突地抓住撒藍兀兒用力地搖晃起來:

  “你知道她出身哪里嗎?你知道她住西極何處?你對她的了解連張白紙都寫不滿,就這樣把她送回西極?日后你要是反悔了,你去哪里找她回來?”看著撒藍兀兒依舊不為所動的神情,他驀地大吼:

  “喜歡的女人,就是殺了她也要把她留在身邊!”

  撒藍兀兒微微一震,看著繼承了其父谷古兒的產(chǎn)業(yè),現(xiàn)在已經(jīng)晉升為一族之長的表哥,突地輕聲一笑:“桑耶,你真舍得心愛的女人死,就不會把自己埋在帳里這么久。”

  抓著表弟肩膀的手霍然收緊,桑耶盯著撒藍兀兒的眼睛看了許久許久,直到伺儀官宣布吉時已到,撒藍兀兒輕輕揮開桑耶的手,走出了單于帳外,跳上了同樣經(jīng)過精心打扮的赫連。

  稍微安撫了一下不慣于披披掛掛馬兒,他回頭望了表哥一眼,突地冒出了一句話:“桑耶,我是單于。若是將來反悔,我大不了打下西極!

  桑耶愣了一愣,看著撒藍兀兒笑了,驅(qū)動赫連,帶著一隊迎親的騎士絕塵而去:

  “到時,或許還要請你們原諒我的任性吧?”

  西極的公主,被重重的侍婢、珠寶、和罩紗掩住身影和面容,撒藍兀兒沒有多看她一眼,和西極將軍交換了檄文,互相說了一些祝對方國運昌隆永為世代之好等等的場面話,行完西極 邊的儀節(jié)之后,侍女們扶著公主坐上馬,一個一個緩緩跪地送行。

  撒藍兀兒這才有點訝異:“這次沒有侍女陪嫁?”

  “這回的公主個性不好。”將軍冷哼一聲顯得萬分不悅:“真不知她既然決意嫁你了,還回來這兒做什么?白吃白喝享福來著?”

  撒藍兀兒只愣了短短一瞬,霍地沖向公主,無視一旁侍女的尖叫閃避,一把抓下了公主臉上層層疊疊的罩紗。

  別在她耳際的墜飾,發(fā)出了瑩亮的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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