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萬里無云,月色十分明亮,聶無方不消片刻便來到了客棧。他佇立在門口,想著等會兒進去找菱兒時該說些什么,一時間竟拿不定主意。
但隨著一陣急風(fēng)涌至,聶無方眉一擰,發(fā)現(xiàn)背後圍上一群不速之客。
耳中聽見一串西藏話,聶無方冷冷一笑:好家伙,居然追到應(yīng)天來了!他徐徐轉(zhuǎn)身,圍在他身後的果然是十來個目露兇光的喇嘛。
只見帶頭的魁梧喇嘛手中拿著一張畫像,聶無方瞥了一眼,驚見上面畫的人像竟然是他!
「本座是布達(dá)拉宮大護法,我們找你很久了,你,快交出經(jīng)書!」為首的喇嘛操著生硬的漢語說。
聶無方臉上罩著一層寒霜,眼中進出了殺氣!改闶种械漠嬒駨暮味鴣?」他的聲調(diào)幽冷低沉,悚如駭人的鬼魅。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有人能得知他的長相,還畫了圖樣讓這些雜碎找來?
「哈哈!我們布達(dá)拉宮的住持生有天眼,能知道你的模樣,知道你逃到何方!」大護法很得意地狂笑著。
聶無方臉色一青!天眼?那是什么妖法?難道他是因為這樣才被緊追不放?
「你絕對逃不掉的,快交出經(jīng)書!」大護法不耐煩地喝道。
「經(jīng)書已經(jīng)不在我的身上!孤櫉o方橫眉冷對,眸中蓄滿了殺意。
「那在什么地方?」大護法驚訝地問。
「你去問閻羅王吧!」聶無方話猶未完,聚滿內(nèi)力的雙掌已破空而出。
「!」隨著慘叫聲,兩名中掌的喇嘛應(yīng)聲倒下,口鼻流出鮮血。
大護法見狀,掄起鋼刀就往聶無方?jīng)_去,口中怒喝著成串西藏話,其他喇嘛也揮刀而上。
一時間刀光雜映,聶無方連攻帶閃,竟然覺得難以招架。他毒傷初愈,內(nèi)力也不過才恢復(fù)五成,如此硬干實在太吃力了。
隨著一聲爆擊聲,又倒下了兩名喇嘛,但數(shù)把利刃也將砍到聶無方身上!
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一道人影沖向他們,「聶大哥,快捂住口鼻!」只聽傳來的是刁月菱的聲音。
聶無方想也不想便依言而行,同一時間粉末漫天,耳旁傳來喇嘛們痛苦刺耳的哀號聲。
短短的數(shù)秒間,喇嘛們一個個不支倒地,聶無方往一旁看去,只見刁月菱也拿著帕子捂著臉。
他躍到她的身邊,「你對他們做了什么?」他看到她的手中拿著一個小布包。
「我朝他們?yōu)⒘硕痉。」沒想到阿娘讓她防身的毒粉,今天竟派上了用場。
「你怎知我在客棧外面?」凝視著她,他的臉上雖然沒有笑容,但也不再冷酷。
見他和早上的態(tài)度不一樣,刁月菱不禁微怔,「因為……因為我聽到了你和他們對吵的吼聲。」她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垂下頭,她壓抑住紛亂的心情,不準(zhǔn)自己再胡思亂想。聶大哥不對她兇又如何?他還是討厭她的,她知道害他中毒是一件多過分的事,他不可能原諒她的。
聶無方見她閃避他的眼光,心中明了她在擔(dān)心什么,一種突如其來的憐惜涌上他的心頭。他的菱兒,總是這么怕他,但卻又深愛著他。
伹他來不及再說什么,眼角便瞄到一簇刀光朝著他倆直砍而來!
聶無方一側(cè)身,拉著刁月菱閃到了一邊,只見沒被毒粉波及的大護法,朝他倆直沖而來。
「本座要殺了你們!」眼看同伴無一幸免,大護法氣紅了眼。
他手舞鋼刀,虎虎生風(fēng)地攻向聶無方及刁月菱,刀刀犀利致命。聶無方護著月菱左閃右避,情況危急。
趁著空檔,聶無方將刁月菱推出了戰(zhàn)斗圈,「菱兒,你快走!」他對她大喝!
「害人的妖女,你別想跑!」大護法一心要為同伴報仇,怎能讓她一走了之?
刁月菱被推倒在地,回頭一看,只見空手對敵的聶無方只能勉強拖延亟欲沖來的大護法,似乎隨時會有危險。
「你快點走!還愣著干嘛?」聶無方見她不動,急的再度大吼,手上不停地化解著敵人的刀勢。
刁月菱趕緊由地上爬起來,但卻不離開!嘎櫞蟾,我不走,我不能拋下你!顾髲姷卣f。
「你是白癡嗎?你在這里對我一點幫助也沒有,還不快走?」聶無方破口罵著,一個閃神,差點被刀砍到,還好仍是避過了。「還不快點回去叫尉遲靖來幫忙!」
刁月菱知道這是聶無方支開她的藉口,「不要,這時找尉遲公子根本來不及了,要死,我也要陪你一起。」她說什么也不肯走,擺明了要和聶無方生死同命。
聶無方「嘖」了一聲:心里憂急如焚!他內(nèi)力不足,再與這禿驢纏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偏偏菱兒又那么固執(zhí),等著和他一起送死……
危急間,聶無方強聚起全身的功力朝大護法一掌打去,逼退了敵人數(shù)步,乘機拉住刁月菱想要逃離,但大護法卻死跟上來,嘴角掛著獰笑,手中的刀快準(zhǔn)地劈向聶無方!
在這干鈞一發(fā)之際,一旁的刁月菱竟然挺身而出,硬是擋在聶無方身前。
「嚓」的一聲,隨著刀子的落下,刁月菱的肩上劃出了深可見骨的刀痕,鮮血洶涌噴出,瞬間染濕了聶無方環(huán)抱著她的大手。劇痛令她昏了過去,而聶無方則因暴怒而目眥欲裂。
「菱兒!」他大吼,不敢相信的望著懷中昏迷的人兒。
「解決了一個,再來是你!」大護法的刀指著聶無方。
望著那柄猶滴著菱兒鮮血的刀刃,聶無方的眼中射出了瘋狂的光芒,他的眼眸漲滿血絲,就像兇性大發(fā)的野獸!
在這一刻,他排山倒海的怒氣全爆發(fā)出來!
他放下了菱兒,怒吼著往大護法射去,瞬間就掃掉了大護法的刀,下一秒,一股狂霸的內(nèi)力轟進大護法的體內(nèi),震碎了他的心脈!
口吐鮮血的倒下,大護法不可置信地看著聶無方朝他一步步走來,冷酷鐵青的臉龐就像索命的死神。在被他鋒冷的眼光掃到之時,大護法覺得連氣都喘不過來……
「你該死!」緩緩?fù)鲁鲞@三個字,聶無方的腿高高舉起,隨即往大護法的頭顱用力踏下。
「噼哩」一響,大護法的頭應(yīng)聲爆裂,死相慘不忍睹!
瞇著眼朝尸體啐了一口,聶無方旋風(fēng)似的回到刁月菱身邊,他將她由地上抱起,心慌意亂的看著她慘無血色的容顏;她肩上的傷口太深,鮮血涌流不止,再這樣下去她連半炷香的時間也撐不過!
緊抱著她,聶無方閃電般的趕回尉遲宅。
當(dāng)尉遲靖好夢正酣之時,房門被人很粗魯?shù)奶唛_了,他睜開眼,看到在床邊瞪著他的是一身是血的聶無方。
「不準(zhǔn)睡!快把應(yīng)天城里最好的大夫給我請來!」他咆哮著,伸手就往尉遲靖的衣襟抓去。
尉遲靖被他從床上拽下來,雪白的衣服被迫染上了大片血跡。
「我看你不像受傷的樣于,是誰需要大夫?」被又急又氣的聶無方拎在手里,尉遲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掙脫不了。
「菱兒!孤櫉o方甩開他,邊說邊往門外走,「我在我的房間等你,半刻鐘內(nèi)若不見大夫來,我就拆了你這棟破宅!」說完,他旋風(fēng)一般地卷走了。
尉遲靖驚愕地看著他離開,好幾秒後才回過神來,雖然聶無方平時就不好惹,但從來沒像方才那么恐怖過。
他披上外衣,趕緊差人去請神醫(yī)柳玄,雖說他再怎樣也不怕聶無方的威脅,但若刁月菱沒命,只怕應(yīng)天城內(nèi)會出現(xiàn)一個殺人魔……
柳玄很快就被請來了,他不愧是當(dāng)世神醫(yī),即時為刁月菱止住流個不停的血,但在為她處理傷口時,他的面色卻凝重起來。
在看他拿著一顆藥丸喂進菱兒口中後,始終守在一旁的聶無方終於忍不住了。
「柳大夫,菱兒的傷勢不樂觀嗎?」看這老先生嚴(yán)肅的神情,聶無方的心頭浮上不好的預(yù)感。
「的確如此,公子請看……」柳玄手拿一根銀針,在刁月菱止了血的傷口上輕輕一觸,針頭立即轉(zhuǎn)黑!竷词值牡渡衔沽藙《荆车挠謽O深,老夫推斷毒素應(yīng)已順著血液進了這位姑娘的臟腑之中,要救極難……」
他話還沒完全說完,肩膀已被聶無方鐵鑄般的手掌箝住!肝揖婺,不準(zhǔn)讓菱兒出一分差錯!」
望著聶無方冷冽的眼神,柳玄的背脊竄起一陣寒冷,他行醫(yī)數(shù)十載,接觸過無數(shù)江湖中人,但從沒見過一雙這么陰森的利眼。
「老夫……只能盡力而為,」他沒注意自己竟在聶無方的逼視下結(jié)巴,「方才喂這位姑娘吃的金丹,能保護她的心脈不受毒創(chuàng),但能不能轉(zhuǎn)危為安還得靠她自己!
聶無方的黑眸不悅的瞇起,如果凡事都得靠病人自己努力,那還要大夫做什么?
「機會大嗎?」他的聲音既低又緩,彷佛只要聽到一個不順耳的字,就會立刻掐死眼前的人。
柳玄的喉頭滾動著,良久才找到聲音!高@位姑娘身受重傷,又中了劇毒,換作是個大男人可能都……所以……」在那雙鬼魅般的利眼瞪視下,他怎樣也說不出實話。
「所以你認(rèn)為菱兒沒救了?」聶無方眼中的血絲又再次浮現(xiàn)。
「無……無論如何,老夫一定盡力!」柳玄忙不迭保證。
聶無方靜默了片刻,終於松開了柳玄的肩膀,算是先不為難他。柳玄松了口氣,趕緊忙碌地為刁月菱的傷口敷藥粉,藉以避開聶無方駭人的目光。
望著菱兒肩上的刀口,聶無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陣痛楚,仿佛覺得自己的心也被捅了一刀!自個兒受傷時,他一向是漠然以對,完全不當(dāng)一回事,但見到了菱兒的鮮血,他的心卻痛得要裂開了似……
看著她蒼白的小臉,想起她先是為了放了他背叛族人及自己的娘親,而後竟還殺了巨蛇、取了解藥,一個人孤零零的飄蕩過千山萬水來找他,這一切已經(jīng)夠令人震驚的了,但她最後居然還不畏生死,毫不猶豫的為他舍命。
他真的不知道,她小小的身子里到底藏了多大的勇氣,藏了多少對他的愛……
他只知道見她在臂彎中一動也不動時,他的呼吸都要停了,從不知害怕是何物的他,在那一刻成了恐懼的俘虜,因為他以為自己將要失去她,將要失去他—生中唯一愛他的人了。
菱兒的傷口包扎好後,他不耐煩的把眼前的老家伙趕了出去,房中只剩下他們兩人。
他坐在床邊,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她的小手好冰,臉上也是一片雪白,聶無方擔(dān)心地凝視她,覺得她似乎將一睡不醒。
如果她真的再也不張開眼睛,他該怎么辦?他十分惱恨,為什么自己到了這種時候才在擔(dān)心這么重要的問題。他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不能沒有她,他想念她明亮溫暖的眼神,想念她熱切地看著自己……然而若沒把她從尉遲家趕走,這些事又怎會發(fā)生?
聶無方垂首低嘆,此時再堅硬的外殼也掩飾不了他心中的悔憾。
菱兒,你一定要撐下去,只要你張開眼睛,我一定要告訴你我愛你!
。 。 。
這里是什么地方?四周黑沉沉的,不知哪來的寒風(fēng)一直狂吹不止,凍得人渾身發(fā)抖。刁月菱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突然記起了之前發(fā)生的事,她醒悟到自己應(yīng)該是死了。
那聶大哥呢?他有沒有躲過那個喇嘛的攻擊?她死無所謂,但她希望他能安然活下去……
正擔(dān)心著,遠(yuǎn)遠(yuǎn)的出現(xiàn)了幾個模糊晃動的影子。刁月菱緩緩挪步,越靠近,越覺得那些交錯的影子似乎很眼熟。
「菱……菱……」熟悉的聲音順風(fēng)而來,令刁月菱心中一顫,她開始狂奔,直到刁翠鳳痛苦的臉映現(xiàn)在她的眼前。
「阿娘!」她凄聲喊著,只見巨大的神蛇將刁翠鳳緊緊纏住,正由腿部一口一口地吞噬她!
「放開阿娘,快放開她!走開呀!」刁月菱哭喊著,捶打著巨蛇,但巨蛇仍不為所動地吃著刁翠鳳,她只能看著阿娘哀戚地望著她,無法抵抗地一寸寸被吞進入蛇腹。
「阿娘,我不要您死,您快回來,快回來呀!我不要您被蛇吃掉。∥也灰顾齻牡乜拗,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但不知從何方傳來了模糊的聲音,「菱兒,這只是個惡夢。」那聲音似乎很著急,滿含著關(guān)心!改隳镫m已不在,但她是到另一個美好的世界去了,她不會再受苦,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你快點醒過來,快點……」
隨著聲音漸漸隱沒,眼前恐怖的景像也瞬間消失,駭人的巨蛇和阿娘都不見了,只剩刁月菱一個人站在黑暗中。她淚痕猶在,但心里卻涌起一股溫暖的感覺。
那是誰呢?是誰在緊要關(guān)頭安慰著她?那個聲音讓她覺得很熟悉……
她還來不及細(xì)想,眼前又冒出一個人影,她抬頭,只見一雙冷酷無情的黑
「刁月菱,你害得我好慘!」這口氣比寒風(fēng)更刺骨。
刁月菱心中一痛,望著這名她所深愛的男人。
「你害我被囚,害我在獨龍族吃盡苦頭,最後竟然還把你體內(nèi)的毒栘轉(zhuǎn)給我,你真是個不要臉的卑鄙女人,居然還敢出現(xiàn)在我面前!」眼前的聶無方怒氣騰騰地唾罵道。
「聶大哥,我知道是我不好,如果沒有我,你就不會中毒,我……我本來就想一死了之,如果你這么氣我,不如殺了我吧!」面對他苛責(zé)的眼光,刁月菱的心都凍結(jié)了,其實連她都無法原諒自己,又如何叫他原諒呢?
但那陣焦急的聲音又在她的耳畔響起,「菱兒,我不怪你,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你并非故意害我,我不該責(zé)怪你的。」
奇匿,是她聽錯了嗎?為什么她覺得這很像聶大哥的聲音?
「菱兒,我不要你死,也不準(zhǔn)你死,你快醒來,快醒過來……」
聲音又渺遠(yuǎn)了,刁月菱怔愣在原地,不知這一切是不是幻覺,但眼前突然一陣刀光閃過!
她驚恐抬頭,發(fā)現(xiàn)眼前又出現(xiàn)了聶無方,他正被一大群敵人拿刀追砍著!
「不要殺聶大哥!」她驚喊,但無論怎么努力都無法靠近半步。
敵人越聚越多,他們的刀亂舞著、在聶無方身上砍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傷口:刁月菱的淚奪眶而出,心痛欲裂!
「聶大哥,你快逃,你不能死!」她用力嘶喊,覺得自己快要崩潰。
「菱兒,我在這里,我不會死,你張開眼來看看我!」熟悉的聲音再次低喚著,就在她的耳邊,像是柔和的風(fēng)。
「菱兒,快醒醒!我活得好好的,你快醒來看看。我在等你,如果說我聶無方此生唯一乞求什么,那就是你……」聲音回蕩在冷風(fēng)中,忽遠(yuǎn)又忽近,狂震著刁月菱的心。
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更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還活著,但她的淚流淌下來,她聽到了這一生夢寐以求的話……
就算這是地獄,她也別無所憾了。